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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0章

醒世恒言-第7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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仙音嘹亮,鸾鹤翱翔,仙童仙女,各执幢幡宝盖,前来接引。少府乘着赤鲤,夫
人驾了紫霞,李八百跨上白鹤,一齐升天。遍成都老幼,那一个不看见,尽皆望
空瞻拜,赞叹不已。至今升仙桥圣迹犹存。诗云:茫茫荡荡事端新,人既为鱼鱼
复人。识破幻形不碍性,体形修性即仙真。
第二十七卷  李玉英狱中讼冤
第二十七卷  李玉英狱中讼冤
人间夫妇愿白首,男长女大无疾疚。男娶妻兮女嫁夫,频见森孙会行走。若
还此愿遂心怀,百年瞑目黄泉台。莫教中道有差跌,前妻晚妇情离乖。晚妇狠毒
胜蛇蝎,枕边谮语无休歇。自己生儿似宝珍,他人子女遭磨灭。饭不饭兮茶不茶,
蓬头垢面徒伤嗟。君不见大舜历山终夜泣,闵骞十月衣芦花!
这篇言语,大抵说人家继母心肠狠毒,将亲生子女胜过一颗九曲明珠,乃希
世之宝,何等珍重。这也是人之常情,不足为怪。单可恨的,偏生要把前妻男女,
百般凌虐,粪土不如。若年纪在十五六岁,还不十分受苦,纵然磨灭,渐渐长大,
日子有数。惟有十岁内外的小儿女,最为可怜。然虽如此,其间原有三等。那三
等?第一等,乃富贵之家,幼时自有乳母养娘伏侍,到五六岁便送入学中读书。
况且亲族蕃盛,手下婢仆,耳目众多,尚怕被人谈论,还要存个体面,不致有饥
寒打骂之苦。或者自生得有子女,要独吞家业,索性倒弄个斩草除根的手段,有
诗为证:焚廪损阶事可伤,申生遭谤伯奇殃。后妻煽处从来有,几个男儿肯直肠。
第二等,乃中户人家,虽则体面还有,料道幼时未必有乳母养娘伏侍,诸色
尽要在继母手内出放,那饥寒打骂就不能勾免了。若父亲是个硬挣的,定然卫护
儿女,与老婆反目厮闹,不许他凌虐。也有惧怕丈夫利害,背着眼方敢施行。倘
遇了那不怕天,不怕地,也不怕羞,也不怕死,越杀越上的泼悍婆娘,动辄拖刀
弄剑,不是刎颈上吊,定是奔井投河,惯把死来吓老公,常有弄假成真,连家业
都完在他身上。俗语道得好:逆子顽妻,无药可治。遇着这般泼妇,难道终日厮
闹不成?少不得闹过几次,奈何他不下,到只得诈瞎装聋,含糊忍痛,也有将来
过继与人,也有送去为僧学道,或托在父兄外家寄养。这还是有些血气的所为。
又有那一种横肚肠,烂心肝,忍心害理,无情义的汉子,前妻在生时,何等恩爱,
把儿女也何等怜惜。到得死后,娶了晚妻,或奉承他妆奁富厚,或贪恋颜色美丽,
或中年娶了少妇,因这几般上,弄得神魂颠倒,意乱心迷,将前妻昔日恩义,撇
向东洋大海。儿女也渐渐做了眼中之钉,肉内之刺。到得打骂,莫说护卫劝解,
反要加上一顿,取他的欢心。常有后生儿女都已婚嫁,前妻之子,尚无妻室,公
论上说不去时,胡乱娶个与他。后母还千方百计做下魇魅做下魇魅要他夫妻不睦。
若是魇魅不灵,便打儿子,骂媳妇,撺掇老公告忤逆,赶逐出去。那男女之间,
女儿更觉苦楚。孩子家打过了,或向学中攻书,或与邻家孩子们顽耍,还可以消
遣。做了女儿时,终日不离房户,与那夜叉婆挤做一块,不住脚把他使唤,还要
限每日做若干女工。做得少,打骂自不必说。乃至攒足了,却又嫌好道歉,也原
脱白不过。生下儿女,恰像写着包揽文书的,日夜替他怀抱。倘若啼哭,便道是
不情愿,使性儿难为他孩子。偶或有些病症,又道是故意惊吓出来的。就是身上
有个蚊虫疤儿,一定也说是故意放来钉的。更有一节苦处,任你滴水成冰的天气,
少不得向冰孔中洗浣污秽衣服,还要憎嫌洗得不洁净,加一场咒骂。熬到十五六
岁,渐渐成人。那时打骂,就把污话来肮脏了,不骂要趁汉,定说想老公。可怜
女子家无处伸诉,只好向背后吞声饮泣!倘或听见,又道装这许多妖势。多少女
子当不起恁般羞辱,自去寻了一条死路。有诗为证:不正夫纲但怕婆,怕婆无柰
后妻何!任他打骂亲生女,暗地心疼不敢诃。
第三等,乃朝趁暮食肩担之家,此等人家儿女,纵是生母在时,只好苟免饥
寒,料道没甚丰衣足食。巴到十来岁,也就要指望教去学做生意,趁三文五文帮
贴柴火。若又遇着个凶恶继母,岂不是苦上加苦。口中吃了,定然有一顿没一顿,
担饥忍饿。就要口热汤,也须请问个主意,不敢擅专。身上穿的,不是前拖一块,
定是后破一片。受冻捱寒,也不敢在他面前说个冷字。那几根头发,整年也难得
与梳子相会,胡乱挽个角儿,还不是挦得披头盖脸。两只脚久常赤着,从不曾见
鞋袜面。若得了双草鞋,就胜如穿着粉底皂靴。专任的是劈柴烧火,担水提浆。
稍不如意,软的是拳头脚尖,硬的是木柴棍棒。那咒骂乃口头言语,只当与他消
闲。到得将就挑得担子,便限着每日要赚若干钱钞。若还缺了一文,少不得敲个
半死。倘肯撺掇老公,卖与人家为奴,这就算他一点阴骘。所以小户人家儿女,
经着后母,十个到有九个磨折死了。有诗为证:小家儿女受艰辛,后母加添妄怒
嗔。打骂饥寒浑不免,人前一样唤娘亲。
说话的,为何只管絮絮叨叨,道后母的许多短处?只因在下今日要说一个继
母谋害前妻儿女,后来天理昭彰,反受了国法,与天下的后母做个榜样,故先略
道其概。这段话文若说出来时:直教铁汉也心酸,总是石人亦泪洒!
你道这段话文,出在那里?就在本朝正德年间,北京顺天府旗手卫,有个荫
籍百户李雄。他虽是武弁出身,却从幼聪明好学,深知典籍。及至年长,身材魁
伟,膂力过人;使得好刀,躲得好箭,是一个文武兼备的将官。因随太监张永征
陕西安化王有功,升锦衣卫千户。娶得个夫人何氏,夫妻十分恩爱。生下三女一
男:儿子名曰承祖,长女名玉英,次女名桃英,三女名月英。元来是先花后果的。
倒是玉英居长,次即承祖。不想何氏自产月英之后,便染了个虚怯症候,不上半
年,呜呼哀哉!可怜:留得旧时残锦绣,每因肠断动悲伤!
那时玉英刚刚六岁,承祖五岁,桃英三岁,月英止有五六个月。虽有养娘、
奶子伏侍,到底像小鸡失了鸡母,七慌八乱,啼啼哭哭。李雄见儿女这般苦楚,
心下烦恼,只得终日住在家中窝伴。他本是个官身,顾着家里,便担阁了公事;
到得干办了公事,却又没工夫照管儿女,真个公私不能两尽。捱了几个月日,思
想终不是长法,要娶个继室,遂央媒寻亲。那媒婆是走千家、踏万户的,得了这
句言语,到处一兜,那些人家闻得李雄年纪止有三十来岁,又是锦衣卫千户,一
进门就称奶奶,谁个不肯。三日之间,就请了若干庚贴送来,任凭李雄选择。俗
语有云:姻缘本是前生定,不许今人作主张。李雄千择万选,却拣了个姓焦的人
家女儿,年方一十六岁,父母双亡,哥嫂作主。那哥哥叫做焦榕,专在各衙门打
干,是一个油里滑的光棍。李雄一时没眼色,成了这头亲事。少不得行礼纳聘,
不则一日,娶得回家,花烛成亲。那焦氏生得有六七分颜色,女工针指,却也百
伶百俐,只是心肠有些狠毒,见了四个小儿女,便生嫉妒之念。又见丈夫十分爱
惜,又不时叮嘱好生抚育,越发不怀好意。他想道:“若没有这一窝子贼男女,
那官职产业好歹是我生子女来承受。如今遗下许多短命贼种,纵挣得泼天家计,
少不得被他们先拔头筹。设使久后,也只有今日这些家业,派到我的子女,所存
几何,可不白白与他辛苦一世?须是哄热了丈夫,然后用言语唆冷他父子,磨灭
死两三个,止存个把,就易处了。”你道天下有恁样好笑的事!自己方才十五六
岁,还未知命短命长,生育不生育中,却就算到几十年后之事,起这等残忍念头,
要害前妻儿女,可胜叹哉!有诗为证:娶妻原为生儿女,见成儿女反为仇。不是
妇人心最毒,还因男子没长筹。
自此之后,焦氏将着丈夫百般殷勤趋奉。况兼正在妙龄,打扮得如花朵相似,
枕席之间,曲意取媚。果然哄得李雄千欢万喜,百顺百依。只有一件不肯听他。
你道是那件?但说到儿女面上,便道:“可怜他没娘之子,年幼娇痴,倘有不到
之处,须将好言训诲,莫要深责!”焦氏撺咬了几次,见不肯听,忍耐不住。一
日趁老公不在家,寻起李承祖事过,揪来打骂。不道那孩子头皮寡薄,他的手儿
又老辣,一顿乱打,那头上却如酵到馒头,登时肿起几个大疙瘩。可怜打得那孩
子无个地孔可钻,号淘痛哭!养娘、奶子解劝不住。那玉英年纪虽小,生性聪慧,
看见兄弟无故遭此毒打,已明白晚母不是个善良之辈,心中苦楚,泪珠乱落。在
旁看不过,向前道:“告母亲,兄弟年幼无知,望乞饶恕则个。”焦氏喝道:
“小贱人!谁要你多言?难道我打不得的么?你的打也只就在头上滴溜溜转了,
却与别人讨饶?”玉英闻得这语,愈加哀楚。正打之间,李雄已回,那孩子抱住
父亲,放声号恸。李雄见打得这般光景,暴躁如雷,翻天作地,闹将起来。那婆
娘索性抓破脸皮,反要死要活,分毫不让。早有人报知焦榕,特来劝慰。李雄告
诉道:“娶令妹来,专为要照管这几个儿女,岂是没人打骂,娶来凌贱不成!况
又几番嘱付,可怜无母娇幼。你即是亲母一般,凡事将就些,反故意打得如此模
样!”焦榕假意埋怨了妹子几句,陪个不是,道:“舍妹一来年纪小,不知世故;
二来也因从幼养娇了性子,在家任意惯了。妹丈不消气得!”又道:“省得在此
不喜欢,待我接回去住几日,劝喻他下次不可如此。”道罢,作别而去。
少顷,雇乘轿子,差个女使接焦氏到家。那婆娘一进门,就埋怨焦榕道:
“哥哥,奴总有甚不好处,也该看爹娘分上访个好对头匹配才是,怎么胡乱肮脏
送在这样人家,误我的终身?”焦榕笑道:“论起嫁这锦衣卫千户,也不算肮脏
了。但是你自己没有见识,怎么抱怨别人?”焦氏道:“那见得我没有见识?”
焦榕道:“妹夫既将儿女爱惜,就顺着他性儿,一般着些疼热。”焦氏嚷道:
“又不是亲生的,教我着疼热,还要算计哩!”焦榕笑道:“正因这上,说你没
见识。自古道:将欲取之,必固与之。你心下越不喜欢这男女,越该加意爱护。”
焦氏道:“我恨不得顷刻除了这几个冤孽,方才干净,为何反要将他爱护?”焦
榕道:“大抵小儿女,料没甚大过失。况婢仆都是他旧人,与你恩义尚疏。稍加
责罚,此辈就到家主面前轻事重报,说你怎地凌虐。妹夫必然着意防范,何繇除
得?他存了这片疑心,就是生病死了,还要疑你有甚缘故,可不是无丝有线?你
若将就容得,落得做好人,抚养大了,不怕不孝顺你。”焦氏把头三四摇道:
“这是断然不成!”焦榕道:“毕竟容不得,须依我说话。今后将他如亲生看待,
婢仆们施些小惠,结为心腹,暗地察访。内中倘有无心向你,并口嘴不好的,便
赶逐出去。如此过了一年两载,妹夫信得你真了,婢仆又皆是心腹,你也必然生
下子女,分了其爱。那时觑个机会,先除却这孩子,料不疑虑到你。那几个丫头,
等待年长,叮嘱童仆们一齐驾起风波,只说有私情勾当。妹夫是有官职的,怕人
耻笑,自然逼其自尽。是恁样阴唆阳劝做去,岂不省了目下受气?又见得你是好
人。”焦氏听了这片言语,不胜喜欢道:“哥哥言之有理!是我错埋怨你了。今
番回去,依此而行。倘到紧要处,再来与哥哥商量。”
不题焦榕兄妹计议。且说李雄因老婆凌贱儿女,反添上一顶愁帽儿,想道:
“指望娶他来看顾儿女,却到增了一个魔头!后边日子正长,教这小男女怎生得
过?”左思右算,想出一个道理。你道是什么道理?元来收拾起一间书室,请下
一个老儒,把玉英、承祖送入书堂读书,每日茶饭俱着人送进去吃,直至晚方才
放学。教他远了晚娘,躲这打骂。那桃英、月英自有奶子照管,料然无妨。常言:
夫妻是打骂不开的。过了数日,只得差人去接焦氏。焦榕备些礼物,送将回来。
焦氏知得请下先生,也解了其意,更不道破。这番归来,果然比先大不相同,一
味将笑撮在脸上,调引这几个小男女,亲亲热热,胜如亲生。莫说打骂,便是气
儿也不再呵一口。待婢仆们也十分宽恕,不常赏赐小东西。大凡下人,肚肠极是
窄狭,得了须微之利,便极口称功诵德,欢声溢耳。李雄初时甚觉奇异,只道惧
怕他闹吵,当面假意殷勤,背后未必如此。几遍暗地打听,冷眼偷瞧,更不见有
甚别样做作。过了年馀,愈加珍爱。李雄万分喜悦,想道:“不知大舅怎生样劝
喻,便能改过从善。如此可见好人原容易做的,只在一转念耳!”从此放下这片
肚肠,夫妻恩爱愈笃。那焦氏巴不能生下个儿子,谁知做亲二年,尚没身孕。心
中着急,往各处寺观庵堂,烧香许愿。那菩萨果是有些灵验,烧了香,许过愿,
真个就身怀六甲。到得十月满足,生下一个儿子,乳名亚奴。你道为何叫这般名
字?元来民间有个俗套,恐怕小儿家养不大,常把贱物为名,取其易长的意思,
因此每每有牛儿、狗儿之名。那焦氏也恐难养,又不好叫恁般名色,故只唤做亚
奴,以为比奴仆尚次一等,即如牛儿、狗儿之意。李雄只道焦氏真心爱惜儿女,
今番生下亚奴,亦十分珍重。三朝满月,遍请亲友吃庆喜筵宴,不在话下。
常言说得好:只愁不养,不愁不长。眨眼间,不觉亚奴又已周岁。那时玉英
已是十龄,长得婉丽飘逸,如画图中人物。且又赋性敏慧,读书过目成诵,善能
吟诗作赋。其他描花刺绣,不教自会。兄弟李承祖,虽然也是个聪明孩子,到底
赶不上姐姐。曾咏绿萼梅,诗曰:
并是调羹种,偏栽碧玉枝。不夸红有艳,兼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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