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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5章

醒世恒言-第8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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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多时声名,一旦都休!”夏扯驴听得说:“我好没兴,吃这客作欺负!”郑信
道:“莫说你强我会,这里且是宽,和你赌个胜负!”郑信脱膊下来,众人看了
喝采:先自人才出众,那堪满体雕青。左臂上三仙仗剑,右臂上五鬼擒龙,胸前
一搭御屏风,脊背上巴山龙出水。夏扯驴也脱膊下来,众人打一看时,那厮身上
刺着的是木拐梯子,黄胖儿忍字。当下两个在花园中厮打,赌个输赢。这郑信拳
到手起,去太阳上打个正着。夏扯驴扑的倒地,登时身死。唬得众员外和妓弟都
走了。即时便有做公的围住,郑信拍着手道:“我是郑州泰宁军人,见今在张员
外宅中做主管。夏扯驴来骗我主人,我拳手重,打杀了他,不干他人之事,便把
条索子缚我去!”众人见说道:“好汉子!与我东京除了一害,也不到得偿命!”
离不得解进开封府,押下凶身对尸。这郑信一发都招认了,下狱定罪。张员外在
府里使钱,教好看他,指望迁延,等天恩大赦。不在话下。
忽一日,开封府大尹出城谒庙,正行轿之间,只见路傍一口古井,黑气冲天
而起。大尹便教住轿,看了道:“怪哉!”便去庙中烧了香。回到府,不入衙中,
便教客将请众官来。不多时,众官皆至。相见茶汤已毕,大尹便道:“今日出城
谒庙,路旁见一口古井,其中黑气冲天,不知有何妖怪?”众官无人敢应,只有
通判起身道:“据小官愚见,要知井中怪物,何不且奏朝廷照会,将见在牢中该
死罪人,教他下井去,看验的实,必知休咎。”大尹依言,即具奏朝廷,便指挥
狱中,拣选当死罪人下井,要看仔细。大尹和众人到地头,押过罪人,把篮盛了,
用辘轳放将下去。只听铃响,绞上来看时,止有骨头。一个下去一个死,二人下
去一双亡,似此坏了数十人。狱中受了张员外嘱托,也要藏留郑信。大尹令旨,
教狱中但有罪人都要押来,却藏留郑信不得,只得押来。大尹教他下井去。郑信
道:“下去不辞,愿乞五件物。”大尹问:“要甚五件?”郑信道:“要讨头盔
衣甲和靴,剑一口,一斗酒,二斤肉,炊饼之类。”大尹即时教依他所要,一一
将至面前。郑信唱了诺,把酒肉和炊饼吃了,披挂衣甲,仗了剑。众人喝声采。
但见:头盔似雪,衣甲如银,穿一抹绿皂靴,手仗七星宝剑。郑信打扮了,
坐在篮中,辘轳放将下去。铃响绞上来看时,不见了郑信,那井中黑气也便不起。
大尹再教放下篮去取时,杳无踪迹,一似石沉大海,线断风筝。大尹知众官等候
多时,且各自回衙去。
却说未发迹变泰国家节度使郑信到得井底,便走出篮中,仗剑在手,去井中
一壁立地。初下来时便黑,在下多时却明。郑信低头看时,见一壁厢一个水口,
却好容得身,挨身入去。行不多几步,抬头看时,但见:山岭相连,烟霞缭绕。
芳草长茸茸嫩绿,岩花喷馥馥清香。苍崖郁郁长青松,曲涧涓涓流细水。郑信正
行之间,闷闷不已,知道此处是那里?又没人烟。日中前后,去松阴竹影稀处望
时,只见飞檐碧瓦,栋宇轩窗,想有山人居止。遂登危历险,寻径而往。只闻流
水松声,步履之下,渐渐林麓两分,峦峰四合。但见:溪深水曲,风静云闲。青
松锁碧瓦朱甍,修竹映雕檐玉砌。楼台高耸,院宇深沉。若非王者之宫,必是神
仙之府。
郑信见这一所宫殿,便去宫前立地多时,更无一人出入。抬头看时,只见门
上一面硃红牌金字,写着“日霞之殿”。里面寂寥,杳无人迹。仗剑直入宫门,
走到殿内,只见一个女子,枕着件物事,齁齁出地裸体而卧。但见:兰柔柳困,
玉弱花羞。似杨妃出浴转香衾,如西子心疼欹玉枕。柳眉敛翠,桃脸凝红。却是
西园芍药倚朱栏,南海观音初入定。
郑信见了女子,这却是此怪。便悄悄地把只手衬着那女子,拿了枕头的物事。
又轻轻放下女子头,走出外面看时,却是个乾红色皮袋。郑信不解其故,把这件
物事,去花树下,将剑掘个坑埋了。又回身仗剑入殿中,看着那女子,尽力一喝
道:“起!”只见女子闪开那娇滴滴眼儿,慌忙把万种妖娆唬做一团,回头道:
“郑郎!你来也。妾守空房,等你多时。妾与你五百年前姻眷,今日得见你。”
那女子初时待要变出本相,却被郑信偷了他的神通物事,只得将错就错。若是生
得不好时,把来一剑剁了,却见他如花似玉,不觉心动。便问:“女子孰氏?”
女子道:“丈夫,你可放下手中宝剑,脱了衣甲,妾和你少叙绸缪。”但见:暮
云笼帝榭,薄霭罩池塘。双双粉蝶宿芳丛,对对黄鹂栖翠柳。画梁悄悄,珠帘放
下燕归来;小院沉沉,绣被薰香人欲睡。风定子规啼玉树,月移花影上纱窗。女
子便叫青衣安排酒来。顷刻之间,酒至面前,百味珍羞俱备。饮至数杯,酒已半
酣。女子道:“今日天与之幸,得见丈夫,尽醉方休!”郑信推辞。女子道:
“妾与郑郎,是五百年前姻眷,今日岂可推托。”又吃了多时,乃令青衣收过杯
盘,两个同携素手,共入兰房。正是:
绣幌低垂,罗衾漫展。两情欢会,共诉海誓山盟;二意和谐,多少云情雨意。
云淡淡天边鸾凤,水沉沉交颈鸳鸯。写成今世不休书,结下来生合欢带。
到得天明,女子起来道:“丈夫,夜来深荷见怜。”郑信道:“深感娘娘见
爱,未知孰氏?恐另日相见,即当报答深恩。”女子道:“妾乃日霞仙子,我与
丈夫尽老百年,何有思归之意?”这两口儿,同行并坐,暮乐朝欢。忽一日,那
女子对郑信道:“丈夫,你耐静则个!我出去便归。”郑信道:“到那里去?”
女子道:“我今日去赴上界蟠桃宴便归,留下青衣相伴,如要酒食,旋便指挥。
有件事嘱付丈夫,切不可去后宫游戏;若还去时,利害非轻!”那女子分付了,
暂别。两个青衣伏侍。
郑信独自无聊,遂令安排几杯酒消遣,思量:“却似一场春梦,留落在此。
适来我妻分付,莫去后宫,想必另有景致,不交我去。我再试探则个!”遂移步
出门,迤逦奔后宫来。打一看,又是一个去处,一个宫门。到得里面,一个大殿,
金书牌额:“月华之殿”。正看之间,听得鞋履响、脚步鸣,语笑喧杂之声。只
见一簇青衣拥着一个仙女出来,生得:盈盈玉貌,楚楚梅妆。口点樱桃,眉舒柳
叶。轻叠乌云之发,风消雪白之肌,不饶照水芙蓉,恐是凌波菡萏。一尘不染,
百媚俱生。郑信见了,喜不自胜。只见那女子便道:“好也!何处不寻,甚处不
觅,元来我丈夫只在此间。”不问事繇,便把郑信簇拥将去,叫道:“丈夫,你
来也!妾守空房,等你久矣!”郑信道:“娘娘错认了,我自有浑家在前殿。”
那女子不繇分说,簇拥到殿上,便教安排酒来。那女子和郑信饮了数杯,二人携
手入房。向鸳帏之中,成夫妇之礼。顷刻间云收雨散,整衣而起。只见青衣来报:
“前殿日霞娘娘来见!”这女子慌忙藏郑信不及。
日霞仙子走至面前道:“丈夫,你却走来这里则甚?”便拖住郑信臂膊,将
归前殿。月华仙子见了,柳眉剔竖,星眼圆睁道:“你却将身嫁他,我却如何?”
便带数十个青衣奔来,直到殿上道:“姐姐,我的丈夫,你却如何夺了?”日霞
仙子道:“妹妹,是我丈夫,你却说甚么话?”两个一声高似一声。这郑信被日
霞仙子把来藏了,月华仙子无计奈何。两个打做一团,扭做一块。斗了多时,月
华仙子觉道斗姐姐不下,喝声起,跳至虚空,变出本相。那日霞仙子,也待要变,
元来被郑信埋了他的神通,便变不得,却输了。慌忙走来见郑信,两泪交流道:
“丈夫,只因你不信我言,故有今日之苦。又被你埋了我的神通,我变不得。若
要奈何得他,可把这件物事还我。”郑信见他哀求不已,只得走来殿外花树下,
掘出那件物事来。日霞仙子便再和月华仙子斗圣。日霞仙子又输了,走回来。郑
信道:“我妻又怎的奈何他不下?”日霞仙子道:“为我身怀六甲,赢那贱人不
得。我有件事告你。”郑信道:“我妻有话但说。”日霞仙子教青衣去取来。不
多时,把一张弓、一只箭,道:“丈夫,此弓非人间所有之物,名为神臂弓,百
发百中。我在空中变就神通,和那贱人斗法,你可在下看着白的,射一箭,助我
一臂之力。”郑信道:“好,你但放心。”说不了,月华仙子又来。两个上云中
变出本相相斗。郑信在下看时,那里见两个如花似玉的仙子?只见一个白,一个
红,两个蜘蛛在空中相斗。郑信道:“元来如此!”只见红的输了便走,后面白
的赶来,被郑信弯弓,觑得亲,一箭射去,喝声“着!”把白蜘蛛射了下来。月
华仙子大痛失声,便骂:“郑信负心贼!暗算了我也!”自往后殿去,不题。这
里日霞仙子,收了本相,依元一个如花似玉佳人,看着郑信道:“丈夫,深荷厚
恩,与妾解围,使妾得遂终身偕老之愿。”两个自此越说得着,行则并肩,坐则
叠股,无片时相舍。正是:
春和淑丽,同携手于花前;夏气炎蒸,共纳凉于花下;秋光皎洁,银蟾与桂
偶同圆;冬景严凝,玉体与香肩共暖,受物外无穷快乐,享人间不尽欢娱。
倏忽间过了三年,生下一男一女。郑信自思:“在此虽是朝欢暮乐,作何道
理发迹变态?”遂告道:“感荷娘娘收留在此,一住三年,生男育女。若得前途
发迹,报答我妻,是吾所愿。”日霞仙子见说,泪下如雨道:“丈夫,你去不争
教我如何?两个孩儿却是怎地!”郑信道:“我若得一官半职,便来取你们。”
仙子道:“丈夫你要何处去?”郑信道:“我往太原投军。”仙子见说,便道:
“丈夫,与你一件物事,教你去投军,有分发迹。”便叫青衣取那张神臂克敌弓,
便是今时踏凳弩,分付道:“你可带去军前立功,定然有五等诸侯之贵。这一男
一女,与你扶养在此,直待一纪之后,奴自遣人送还。”郑信道:“我此去若有
发迹之日,早晚来迎你母子。”仙子道:“你我相遇,亦是夙缘。今三年限满,
仙凡路隔,岂复有相见之期乎!”说罢,不觉潸然下泪。郑信初时求去,听说相
见无期,心中感伤,亦流泪不已,情愿再住几时。仙子道:“夫妻缘尽,自然分
别。妾亦不敢留君,恐误君前程,必遭天谴!”即命青衣置酒饯别。饮至数杯,
仙子道:“丈夫,你先前携来的剑,和那一副盔甲,权留在此。他日这儿女还你,
那时好作信物。”郑信道:“但凭贤妻主意。”仙子又亲劝别酒三杯,取一大包
金珠相赠,亲自送出宫门。约行数里之程,远远望见路口,仙子道:“丈夫,你
从此出去,便是大路。前程万里,保重!保重!”郑信方欲眷恋,忽然就脚下起
阵狂风,风定后,已不见了仙子!但见:青云藏宝殿,薄雾隐回廊。静听不闻消
息之声,回视已失峰峦之势。日霞宫想归海上,神仙女料返蓬莱。多应看罢僧繇
面,卷起丹青一幅图。
郑信抱了一张神臂弓,呆呆的立了半晌,没奈何,只得前行。到得路口看时,
却是汾州大路,此路去河北太原府不远。那太原府主,却是种相公,讳师道,见
在出榜招军。郑信走到辕门投军,献上神臂弓。种相公大喜,分付工人如法制造
数千张,遂补郑信为帐前管军指挥。后来收番累立战功,都亏那神臂弓之用。十
馀年间,直做到两川节度使之职。思念日霞公主恩义,并不婚娶。
话分两头。再说张俊卿员外,自从那年郑信下井之后,好生思念。每年逢了
此日,就差主管备下三牲祭礼,亲到井边祭奠。也是不忘故旧之意。如此数年,
未尝有缺。忽一日祭奠回来,觉得身子困倦,在厅堂中,少憩片时,不觉睡去。
梦见天上五色云霞,灿烂夺目,忽然现出一位红衣仙子,左手中抱着一男,右手
中抱着一女,高叫:“张俊卿,这一对男女,是郑信所生。今日交付与你,你可
好生抚养。郑信发迹之后,送至剑门所,不可负吾之托!”说罢,将手中男女,
从半空里撇下来。员外接受不迭,惊出一身冷汗。蓦然醒来,口称奇怪!尚未转
动,只见门公报道:“方才有个白须公公,领着一男一女,送与员外,说道员外
在古井边,曾受他之托。又有送这个包裹,这一口剑,说是两川节度使的信物在
内,教员外亲手开看。男女不知好歹,特来报知。”张员外听说,正符了梦中之
言,打开包裹看时,却是一副盔甲在内,和这口剑。收起,亲走出门看时,已不
见了白须公公,但见如花似玉的一双男女,约莫有三四岁长成。问其来历,但云:
“娘是日霞公主,教我去跟寻郑家爹爹。”再叩其详,都不能言。张员外想道:
“郑信已堕井中,几曾出来?那里又有儿女,莫非是同名同姓的?”又想起岳庙
之梦,分明他有五等诸侯之贵。心中委决不下,且收留着这双男女,好生抚养,
一面打探郑信消息。
光阴如箭,看看长大。张员外把作自己亲生儿女看成,男取名郑武,女取名
彩娘。张员外自有一子,年纪相方,叫做张文。一文一武,如同胞兄弟,同在学
堂攻书。彩娘自在闺房针指。又过了几年,并不知郑信下落。忽一日,张员外走
出厅来,忽见门公来报:“有两川节度使,差来进表官员。写了员外姓名居址,
问到这里,他要亲自求见。”员外心中疑虑,忙教请进。只见那差官:头顶缠棕
大帽,脚踏粉底乌靴。身穿蜀锦窄袖袄子,腰系间银纯铁挺带。行来魁岸之容,
面带风尘之色。从者牵着一匹大马相随。张员外降阶迎接,叙礼已毕。那差官取
出一包礼物,并书信一封,说道:“节使郑爷多多拜上张员外。”拆书看时,认
得是郑信笔迹,书上写道:“信向蒙恩人青目,狱中又多得看觑,此乃莫大之恩
也!前入古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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