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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8章

醒世恒言-第8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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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堂自有人引进香房,玉娥见薛媪到来,认是吕用之着他来劝解,心头突突的跳。
薛媪向女儿耳边低说道:“你如今好了,相公不用,着我另送与一个知趣的人。”
玉娥道:“奴家所以贪生忍耻,跟随到此,只望黄郎一会。若转赠他人,与陷身
此地何异?奴家宁死,不愿为逐浪之萍,随风之絮也!”薛媪道:“方才说知趣
的人儿,正是黄郎。房中衣饰箱笼,尽数相赠。快些出门,防他有翻悔之事。”
玉娥道:“原来如此!”当下母子二人,忙忙的收拾停当。嘱咐丫鬟、养娘,寄
谢相公。唤下脚力,一道烟去了。鳌鱼脱却金钩去,摆尾摇头再不来。
却说黄损闲坐衙斋,忽见门役来报:“有维扬薛妈妈求见。”黄生忙教请进。
薛媪一见了黄生,连称:“贺喜!”黄生道:“下官何喜可贺?”薛媪道:“老
身到长安,已半年有馀,平时不敢来冒渎,今日特奉一贵官之命,送一位小娘子
到府成亲。”黄生问道:“贵官是那个?”薛媪道:“是新罢职的吕相公公。”
黄生大怒道:“这个奸雄,敢以美人局戏我!若不看你旧时情分,就把你叱咤一
场!”薛媪道:“官人休恼!那美人非别,却是老身的女儿,与官人有瓜葛的。”
黄生闻言,就把怒容放下了五分,从容问道:“令爱琼琼,久已入宫供奉,以下
更有谁人?与下官有何瓜葛?”薛媪道:“是老身新认的小女,姓韩,名玉娥。”
黄生大惊道:“你在那里相会来?”薛媪便把汉江捞救之事,说了一遍。“近日
被吕相公用强夺去,女儿抵死不从。不知何故,分付老身送与官人,权为修好之
意。”黄生摇首道:“既被吕用之这厮夺去,必然玷污,岂有白白发出之理。又
如何偏送与下官?”薛媪道:“只问我女儿便知。”黄生道:“莫非不是那维扬
韩玉娥么?”薛媪道:“见有官人所赠花笺小词为证。”遂出诸袖中,还是被水
浸湿过的,都绉了。黄生见之,提起昔日涪江光景,不觉惨然泪下。即刻命肩舆
人从,同薛媪迎接玉娥到衙相会。两下抱头大哭,哭罢,各叙衷肠。玉娥举玉马
坠对生说道:“妾若非此物,必为吕贼所污,当以颈血溅其衣,不复得见君面矣!”
黄生见坠,大惊道:“此玉马坠原是吾家世宝,去年涪洲献与胡僧,芳卿何以得
之?”玉娥道:“妾除夜曾得一梦,次日岁朝遇一胡僧,宛如梦中所见,将此坠
赠我,嘱咐我夫妻相会,都在这个坠上,妾谨藏于身。那夜吕贼用强相犯,忽有
白马从床头奔出,欲啮吕贼,吕贼惊惶逃去。后闻得也有个胡僧,对吕贼说:
‘白马为妖,不利主人!’所以将妾赠君,欲贻祸于君耳!”黄生道:“如此说,
你我夫妻重会,皆胡僧之力。胡僧皆神人,玉马坠真神物也!今日礼当谢之!”
遂命设下香案,供养玉马坠于上,摆列酒脯之仪,夫妻双双下拜。薛媪亦从旁叩
头。忽见一白马,约长丈馀,从香案上跃出,腾空而起。众人急出户看之,见云
端里面站着一人,须眉可辨。那人是谁?维扬市上初相识,再向涪江渡口逢。今
日云端来显相,方知玉马主人翁。
那人便是起首说维扬市上相遇,请那玉马坠的老翁。老翁跨上白马,须臾,
烟云缭绕,不知所往。黄生想起江头活命之恩,望空再拜。看案上玉马坠已不见
矣!是夜黄损与玉娥遂为夫妇。薛媪养老送终。黄损又差人持书往蜀中访问韩翁,
迎来奉养。岁时必设老叟及胡僧神位,焚香礼拜。后黄损官至御史中丞,玉娥生
三子,并列仕途,夫妇百年谐老。有诗赞云:
一曲筝声江上听,知音遂缔百年盟。死生离合皆前定,不是姻缘莫强争。
第三十三卷  十五贯戏言成巧祸(宋本作《错斩崔宁》)
第三十三卷  十五贯戏言成巧祸(宋本作《错斩崔宁》)
聪明伶俐自天生,懵懂痴呆未必真。嫉妒每因眉睫浅,戈矛时起笑谈深。
九曲黄河心较险,十重铁甲面堪憎。时因酒色亡家国,几见诗书误好人!
这首诗,单表为人难处。只因世路窄狭,人心叵测。大道既远,人情万端。
熙熙攘攘,都为利来;蚩蚩蠢蠢,皆纳祸去。持身保家,万千反覆。所以古人云:
颦有为颦,笑有为笑。颦笑之间,最宜谨慎。这回书,单说一个官人,只因酒后
一时戏笑之言,遂至杀身破家,陷了几条性命。且先引下一个故事来,权做个德
胜头回。
却说故宋朝中,有一个少年举子,姓魏,名鹏举,字冲霄,年方一十八岁,
娶得一个如花似玉的浑家。未及一月,只因春榜动,选场开,魏生别了妻子,收
拾行囊,上京取应。临别时,浑家分付丈夫:“得官不得官,蚤蚤回来,休抛闪
了恩爱夫妻!”魏生答道:“功名二字,是俺本领前程,不索贤卿忧虑。”别后
登程到京,果然一举成名,除授一甲第二名榜眼及第,在京甚是华艳动人。少不
得修了一封家书,差人接取家眷入京。书上先叙了寒温及得官的事,后却写下一
行,道是:“我在京中早晚无人照管,已讨了一个小老婆,专候夫人到京,同享
荣华。”家人收拾书程,一径到家,见了夫人,称说贺喜,因取家书呈上。夫人
拆开看了,见是如此如此,这般这般,便对家人道:“官人直恁负恩!甫能得官,
便娶了二夫人。”家人便道:“小人在京,并没见有此事,想是官人戏谑之言。
夫人到京,便知端的,休得忧虑。”夫人道:“恁地说,我也罢了!”却因人舟
未便,一面收拾起身,一面寻觅便人,先寄封平安家书到京中去。那寄书人到了
京中,寻问新科魏榜眼寓所,下了家书,管待酒饭自回,不题。
却说魏生接书拆开来看了,并无一句闲言闲语,只说道:“你在京中娶了一
个小老婆,我在家中也嫁了一个小老公,早晚同赴京师也!”魏生见了,也只道
是夫人取笑的说话,全不在意。未及收好,外面报说:“有个同年相访!”京邸
寓中,不比在家宽转,那人又是相厚的同年,又晓得魏生并无家眷在内,直到里
面坐下,叙了些寒温。魏生起身去解手,那同年偶翻桌上书帖,看见了这封家书,
写得好笑,故意朗诵起来,魏生措手不及,通红了脸,说道:“这是没理的事!
因是小弟戏谑了他,他便取笑写来的。”那同年呵呵大笑道:“这节事却是取笑
不得的!”别了就去。那人也是一个少年,喜谈乐道,把这封家书一节,顷刻间
遍传京邸。也有一班妒忌魏生少年登高科的,将这桩事只当做风闻言事的一个小
小新闻,奏上一本,说这魏生年少不检,不宜居清要之职,降处外任。魏生懊恨
无及。后来毕竟做官蹲蹬不起,把锦片也似一段美前程,等闲放过去了。这便是
一句戏言,撒漫了一个美官。今日再说一个官人,也只为酒后一时戏言,断送了
堂堂七尺之躯,连累三个人,枉屈害了性命。却是为着甚的?有诗为证:世路崎
岖实可哀,傍人笑口等闲开。白云本是无心物,又被狂风引出来。
却说南宋时,建都临安,繁华富贵,不减那汴京故国。去那城中箭桥左侧,
有个官人姓刘,名贵,字君荐。祖上原是有根基的人家,到得君荐手中,却是时
乖运蹇。先前读书,后来看看不济,却去改业做生意,便是半路上出家的一般。
买卖行中,一发不是本等伎俩,又把本钱消折去了。渐渐大房改换小房,赁得两
三间房子,与同浑家王氏,年少齐眉。后因没有子嗣,娶下一个小娘子,姓陈,
是陈卖糕的女儿,家中都呼为二姐。这也是先前不十分穷薄的时做下的勾当。至
亲三口,并无闲杂人在家。那刘君荐,极是为人和气,乡里见爱,都称他刘官人。
“你是一时运限不好,如此落莫,再过几时,定时有个亨通的日子!”说便是这
般说,那得有些些好处?只是在家纳闷,无可奈何!
却说一日闲坐家中,只见丈人家里的老王,年近七旬,走来对刘官人说道:
“家间老员外生日,特令老汉接取官人娘子,去走一遭。”刘官人便道:“便是
我日逐愁闷过日子,连那泰山的寿诞,也都忘了。”便同浑家王氏,收拾随身衣
服,打叠个包儿,交与老王背了,分付二姐:“看守家中,今日晚了,不能转回,
明晚须索来家。”说了就去。离城二十馀里,到了丈人王员外家,叙了寒温。当
日坐间客众,丈人女婿,不好十分叙述许多穷相。到得客散,留在客房里宿歇。
直到天明,丈人却来与女婿攀话,说道:“姐夫,你须不是这般算计,坐吃山空,
立吃地陷。咽喉深似海,日月快如梭。你须计较一个常便!我女儿嫁了你,一生
也指望丰衣足食,不成只是这等就罢了。”刘官人叹了一口气道:“是!泰山在
上,道不得个上山擒虎易,开口告人难。如今的时势,再有谁似泰山这般怜念我
的。只索守困,若去求人,便是劳而无功。”丈人便道:“这也难怪你说。老汉
却是看你们不过,今日赍助你些少本钱,胡乱去开个柴米店,撰得些利息来过日
子,却不好么?”刘官人道:“感蒙泰山恩顾,可知是好。”当下吃了午饭,丈
人取出十五贯钱来,付与刘官人道:“姐夫,且将这些钱去,收拾起店面,开张
有日,我便再应付你十贯。你妻子且留在此过几日,待有了开店日子,老汉亲送
女儿到你家,就来与你作贺,意下如何?”刘官人谢了又谢,驮了钱一径出门。
到得城中,天色却早晚了,却撞着个相识,顺路在他家门首经过。“那人也要做
经纪的人,就与他商量一会,可知是好。”便去敲那人门时,里面有人应喏,出
来相揖,便问:“老兄下顾,有何见教?”刘官人一一说知就里。那人便道:
“小弟闲在家中,老兄用得着时,便来相帮。”刘官人道:“如此甚好!”当下
说了些生意的勾当。那人便留刘官人在家,现成杯盘,吃了三杯两盏。刘官人酒
量不济,便觉有些朦胧起来,抽身作别,便道:“今日相扰,明早就烦老兄过寒
家,计议生理。”那人又送刘官人至路口,作别回家,不在话下。若是说话的同
年生,并肩长,拦腰抱住,把臂拖回,也不见得受这般灾悔!却教刘官人死得不
如:《五代史》李存孝,《汉书》中彭越。
却说刘官人驮了钱,一步一步捱到家中。敲门已是点灯时分,小娘子二姐独
自在家,没一些事做,守得天黑,闭了门,在灯下打瞌睡,刘官人打门,他那里
便听见。敲了半晌,方才知觉,答应一声:“来了!”起身开了门。刘官人进去,
到了房中,二姐替刘官人接了钱,放在桌上,便问:“官人何处那移这项钱来,
却是甚用?”那刘官人一来有了几分酒,二来怪他开得门迟了,且戏言吓他一吓,
便道:“说出来,又恐你见怪;不说时,又须通你得知。只是我一时无奈,没计
可施,只得把你典与一个客人,又因舍不得你,只典得十五贯钱。若是我有些好
处,加利赎你回来;若是照前这般不顺溜,只索罢了!”那小娘子听了,欲待不
信,又见十五贯钱堆在面前;欲待信来,他平白与我没半句言语,大娘子又过得
好,怎么便下得这等狠心辣手!疑狐不决。只得再问道:“虽然如此,也须通知
我爹娘一声。”刘官人道:“若是通知你爹娘,此事断然不成。你明日且到了人
家,我慢慢央人与你爹娘说通,他也须怪我不得。”小娘子又问:“官人今日在
何处吃酒来?”刘官人道:“便是把你典与人,写了文书,吃他的酒才来的。”
小娘子又问:“大姐姐如何不来?”刘官人道:“他因不忍见你分离,待得你明
日出了门才来。这也是我没计奈何,一言为定。”说罢,暗地忍不住笑。不脱衣
裳,睡在床上,不觉睡去了。那小娘子好生摆脱不下:“不知他卖我与甚色样人
家?我须先去爹娘家里说知。就是他明日有人来要我,寻到我家,也须有个下落。”
沉吟了一会,却把这十五贯钱,一垛儿堆在刘官人脚后边。趁他酒醉,轻轻的收
拾了随身衣服,款款的开了门出去,拽上了门。却去左边一个相熟的邻舍,叫做
朱三老儿家里,与朱三妈宿了一夜,说道:“丈夫今日无端卖我,我须先去与爹
娘说知。烦你明日对他说一声,既有了主顾,可同我丈夫到爹娘家中来,讨个分
晓,也须有个下落。”那邻舍道:“小娘子说得有理,你只顾自去,我便与刘官
人说知就理。”过了一宵,小娘子作别去了,不题。正是:
鳌鱼脱却金钩去,摆尾摇头再不回。
放下一头。却说这里刘官人一觉直至三更方醒,见桌上灯犹未灭,小娘子不
在身边。只道他还在厨下收拾家火,便唤二姐讨茶吃。叫了一回,没人答应,却
待挣紥起来,酒尚未醒,不觉又睡了去。不想却有一个做不是的,日间赌输了钱,
没处出豁,夜间出来掏摸些东西。却好到刘官人门首,因是小娘子出去了,门儿
拽上不关,那贼略推一推,豁地开了。捏手捏脚,直到房中,并无一人知觉。到
得床前,灯火尚明。周围看时,并无一物可取。摸到床上,见一人朝着里床睡去,
脚后却有一堆青钱,便去取了几贯。不想惊觉了刘官人,起来喝道:“你须不近
道理!我从丈人家借办得几贯钱来,养身活命,不争你偷了我的去,却是怎的计
结!”那人也不回话,照面一拳,刘官人侧身躲过,便起身与这人相持。那人见
刘官人手脚活动,便拔步出房。刘官人不舍,抢出门来,一径赶到厨房里。恰待
声张邻舍起来捉贼,那人急了,正好没出豁,却见明晃晃一把劈柴斧头,正在手
边,也是人急计生,被他绰起一斧,正中刘官人面门,扑地倒了,又复一斧,斫
倒一边。眼见得刘官人不活了,呜呼哀哉,伏惟尚飨!那人便道:“一不做,二
不休,却是你来赶我,不是我来寻你。”索性翻身入房,取了十五贯钱,扯条单
被,包裹得停当,拽紥得爽俐,出门,拽上了门就走。不题。
次早邻舍起来,见刘官人家门也不开,并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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