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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6章

醒世恒言-第9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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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要与他讲真话。”阿寄道:“老奴理会得。”正话间,外面砰砰声叩门,原来
却是徐言弟兄听见阿寄归了,特来打探消耗。阿寄上前作了两个揖。徐言道:
“前日闻得你生意十分旺相,今番又趁若干利息?”阿寄道:“老奴托赖二位官
人洪福,除了本钱盘费,干净趁得四五十两。”徐召道:“阿呀!前次便说有五
六倍利了,怎地又去了许多时,反少起来?”徐言道:“且不要问他趁多趁少,
只是银子今日可曾带回?”阿寄道:“已交与三娘了。”二人便不言语,转身出
去。
再说阿寄与颜氏商议,要置买田产,悄地央人寻觅。大抵出一个财主,生一
个败子。那锦沙村有个晏大户,家私豪富,田产广多;单生一子名为世保,取世
守其业的意思。谁知这晏世保,专于嫖赌,把那老头儿活活气死。合村的人道他
是个败子,将“晏世保”三字,顺口改为“献世保”。那献世保同着一班无藉,
朝欢暮乐,弄完了家中财物,渐渐摇动产业。道是零星卖来不勾用,索性卖一千
亩,讨价三千馀两,又要一注儿交银。那村中富者虽有,一时凑不起许多银子,
无人上桩。延至岁底,献世保手中越觉干逼,情愿连一所庄房,只要半价。阿寄
偶然闻得这个消息,即寻中人去讨个经帐,恐怕有人先成了去,就约次日成交。
献世保听得有了售主,好不欢喜。平日一刻也不着家的,偏这日足迹不敢出门,
呆呆的等候中人同往。
且说阿寄料道献世保是爱吃东西的,清早便去买下佳肴美酝,唤个厨夫安排。
又向颜氏道:“今日这场交易,非同小可!三娘是个女眷家,两位小官人又幼,
老奴又是下人,只好在旁说话,难好与他抗礼。须请间壁大官人弟兄来作眼,方
是正理。”颜氏道:“你就过去请一声。”阿寄即到徐言门首,弟兄正在那里说
话。阿寄道:“今日三娘买几亩田地,特请二位官人来张主!”二人口中虽然答
应,心内又怪颜氏不托他寻觅,好生不乐。徐言说道:“既要买田,如何不托你
我,又教阿寄张主,直至成交,方才来说?只是这村中,没有什么零星田卖。”
徐召道:“不必猜疑,少顷便见着落了。”二人坐于门首,等至午前光景,只见
献世保同着几个中人,两个小厮,拿着拜匣,一路拍手拍脚的笑来,望着间壁门
内齐走进去。徐言弟兄看了,倒吃一吓,都道:“咦!好作怪!闻得献世保要卖
一千亩田,实价三千馀两,不信他家有许多银子?难道献世保又零卖一二十亩?”
疑惑不定。随后跟入,相见已罢,分宾而坐。阿寄向前说道:“晏官人,田价昨
日已是言定,一依分付,不敢断少。晏官人也莫要节外生枝,又更他说。”献世
保乱嚷道:“大丈夫做事,一言已出,驷马难追!若又有他说,便不是人养的了!”
阿寄道:“既如此,先立了文契,然后兑银。”那纸墨笔砚,准备得停停当当,
拿过来就是。献世保拈起笔,尽情写了一纸绝契,又道:“省得你不放心,先画
了花约,何如?”阿寄道:“如此更好!”徐言兄弟看那契上,果是一千亩田,
一所庄房,实价一千五百两。吓得二人面面相觑,伸出了舌头,半日也缩不上去。
都暗想道:“阿寄生意总是趁钱,也趁不得这些!莫不是做强盗打劫的,或是掘
着了藏?好生难猜。”中人着完花押,阿寄收进去交与颜氏。他已先借下一副天
秤法马,提来放在桌上,与颜氏取出银子来兑,一色都是粉块细丝。徐言、徐召
眼内放出火来,喉间烟也直冒,恨不得推开众人,通抢回去!不一时兑完,摆出
酒肴,饮至更深方散。次日,阿寄又向颜氏道:“那庄房甚是宽大,何不搬在那
边居住?收下稻子,也好照管。”颜氏晓得徐言弟兄妒忌,也巴不能远开一步。
便依他说话,选了新正初六,迁入新房。阿寄又请个先生,教他两位小官人读书。
大的名徐宽,次的名徐宏,家中收拾得十分次第。那些村中人见颜氏买了一千亩
田,都传说掘了藏,银子不计其数,连坑厕说来都是银的,谁个不来趋奉。
再说阿寄将家中整顿停当,依旧又出去经营。这番不专于贩漆,但闻有利息
的便做。家中收下米谷,又将来腾那。十年之外,家私巨富。那献世保的田宅,
尽归于徐氏。门庭热闹,牛马成群,婢仆雇工人等,也有整百,好不兴头!正是:
富贵本无根,尽从勤里得。请观懒惰者,面带饥寒色。
那时颜氏三个女儿,都嫁与一般富户。徐宽、徐宏也各婚配。一应婚嫁礼物,
尽是阿寄支持,不费颜氏丝毫气力。他又见田产广多,差役烦重,与徐宽弟兄,
俱纳个监生,优免若干田役。
颜氏与阿寄儿子完了姻事,又见那老儿年纪衰迈,留在家中照管,不肯放他
出去,又派个马儿与他乘坐。那老儿自经营以来,从不曾私吃一些好饮食,也不
曾自私做一件好衣服。寸丝尺帛,必禀命颜氏,方才敢用。且又知礼数,不论族
中老幼,见了必然站起。或乘马在途中遇着,便跳下来闪在路旁,让过去了,然
后又行。因此远近亲邻,没一人不把他敬重。就是颜氏母子,也如尊长看承。那
徐言、徐召,虽也挣起些田产,比着颜氏,尚有天渊之隔,终日眼红颈赤。那老
儿揣知二人意思,劝颜氏各助百金之物。又筑起一座新坟,连徐哲父母,一齐安
葬。
那老儿整整活到八十,患起病来,颜氏要请医人调治,那老儿道:“人年八
十,死乃分内之事,何必又费钱钞。”执意不肯服药。颜氏母子,不住在床前看
视,一面准备衣衾棺椁。病了数日,势渐危笃,乃请颜氏母子到房中坐下,说道:
“老奴牛马力已少尽,死亦无恨。只有一事,越分张主,不要见怪。”颜氏垂泪
道:“我母子全亏你气力,方有今日。有甚事体,一凭分付,决不违拗!”那老
儿向枕边摸出两纸文书,递与颜氏道:“两位小官人,年纪已长,后日少不得要
分析。倘那时嫌多道少,便伤了手足之情。故此老奴久已将一应田房财物等件,
分均停当。今日交付与二位小官人,各自去管业。”又叮嘱道:“那奴仆中难得
好人,诸事须要自己经心,切不可重托!”颜氏母子,含泪领命。他的老婆、儿
子,都在床前啼啼哭哭,也嘱咐了几句。忽地又道:“只有大官人、二官人,不
曾面别,终是欠事,可与我去请来。”颜氏即差个家人去请。徐言、徐召说道:
“好时不直得帮扶我们,临死却来思想,可不扯淡!不去!不去!”那家人无法,
只得转身。却见徐宏亲自奔来相请,二人灭不个侄儿面皮,勉强随来。那老儿已
说话不出,把眼看了两看,点点头儿,奄然而逝!他的老婆、儿媳啼哭,自不必
说。只这颜氏母子俱放声号恸,便是家中大小男女,念他平日做人好处,也无不
下泪。惟有徐言、徐召反有喜色。可怜那老儿:辛勤好似蚕成茧,茧老成丝蚕命
休。又似采花蜂酿蜜,甜头到底被人收。
颜氏母子哭了一回,出去支持殡殓之事。徐言、徐召看见棺木坚固,衣衾整
齐,扯徐宽弟兄到一边,说道:“他是我家家人,将就些罢了,如何要这般好断
送?就是当初你家公公与你父亲,也没恁般齐整!”徐宽道:“我家全亏他挣起
这些事业,若薄了他,内心上也打不过去!”徐召笑道:“你老大的人,还是个
呆子!这是你母子命中合该有此造化,岂真是他本事挣来的哩!还有一件,他做
了许多年数,克剥的私房,必然也有好些,怕道没得结果,你却挖出肉里钱来,
与他备后事。”徐宠道:“不要冤枉坏人!我看他平日,一厘一毫,都清清白白
交与母亲,并不见有什么私房。”徐召又说道:“做的私房,藏在那里,难道把
与你看不成?若不信时,如今将那房中一检,极少也有整千银子!”徐宽道:
“总有也是他挣下的,好道拿他的不成?”徐言道:“虽不拿他的,见个明白也
好。“徐宽弟兄被二人说得疑疑惑惑,遂听了他,也不通颜氏知道,一齐走至阿
寄房中。把婆子们哄了出去,闭上房门,开箱倒笼,遍处一搜,只有几件旧衣旧
裳,那有分文钱钞。徐召道:“一定藏在儿子房里,也去一检!”寻出一包银子,
不上二两,包中有个帐儿。徐宽仔细看时,还是他儿子娶妻时,颜氏助作三两银
子,用剩下的。徐宏道:“我说他没有什么私房,却定要来看!还不快收拾好了,
倘被人撞见,反道我们器量小了。”徐言、徐召自觉乏趣,也不别颜氏,径自去
了。徐宽又把这事学向母亲,愈加伤感,令合家挂孝,开丧受吊,多修功果追荐。
七终之后,即安葬于新坟旁边,祭葬之礼,每事从厚。颜氏主张将家产分一股与
他儿子,自去成家立业,奉养其母;又教儿子们以叔侄相称。此亦见颜氏不泯阿
寄恩义的好处。那合村的人,将阿寄生平行谊,具呈府县,要求旌奖,以劝后人。
府县又查勘的实,申报上司,具疏奏闻,朝廷旌表其义。至今徐氏子孙繁衍,富
冠淳安。诗云:年老筋衰逊马牛,千金致产出人头。托孤寄命真无愧,羞杀苍头
不义侯。
第三十六卷  蔡瑞虹忍辱报仇
第三十六卷  蔡瑞虹忍辱报仇
酒可陶情适性,兼能解闷消愁。三杯五盏乐悠悠,痛饮翻能损寿。
谨厚化成凶险,精明变作昏流。禹疏仪狄岂无由,狂药使人多咎。
这首词名为《西江月》,是劝人节饮之语。今日说一位官员,只因贪杯上,
受了非常之祸。话说这宣德年间,南直隶淮安府淮安卫,有个指挥姓蔡,名武。
家资富厚,婢仆颇多。平昔别无所好,偏爱的是杯中之物,若一见了酒,连性命
也不相顾,人都叫他做“蔡酒鬼”。因这件上,罢官在家。不但蔡指挥会饮,就
是夫人田氏,却也一般善酌,二人也不像个夫妻,到像两个酒友。偏生奇怪,蔡
指挥夫妻都会饮酒,生得三个儿女,却又滴酒不闻。那大儿蔡韬,次子蔡略,年
纪尚小;女儿到有一十五岁,生时因见天上有一条虹霓,五色灿烂,正环在他家
屋上,蔡武以为祥瑞,遂取名叫做瑞虹。那女子生得有十二分颜色,善能描龙画
凤,刺绣拈花。不独花工伶俐,且有智识才能,家中大小事体,到是他掌管。因
见父母日夕沉湎,时常规谏,蔡指挥那里肯依!
话分两头。且说那时有个兵部尚书赵贵,当年未达时,住在淮安卫间壁,家
道甚贫,勤苦读书,夜夜直读到鸡鸣方卧。蔡武的父亲老蔡指挥,爱他苦学,时
常送柴送米资助。赵贵后来连科及第,直做到兵部尚书。思念老蔡指挥昔年之情,
将蔡武特升了湖广荆襄等处游击将军。是一个上好的美缺,特地差人将文凭送与
蔡武。蔡武心中欢喜,与夫人商议,打点择日赴任。瑞虹道:“爹爹!依孩儿看
起来,此官莫去做罢!”蔡武道:“却是为何?”瑞虹道:“做官的一来图名,
二来图利,故此千乡万里远去。如今爹爹在家,日日只是吃酒,并不管一毫别事。
倘若到任上也是如此,那个把银子送来,岂不白白里干折了盘缠辛苦,路上还要
担惊受怕。就是没得银子趁,也只算是小事,还有别样要紧事体,担干系哩!”
蔡武道:“除了没银子趁罢了,还有甚么干系?”瑞虹道:“爹爹!你一向做官
时,不知见过多少了,难道这样事到不晓得?那游击官儿,在武职里便算做美任;
在文官上司里,不过是个守令官,不时衙门伺候,东迎西接,都要早起晏眠。我
想你平日在家,单管吃酒,自在惯了;倘到那里,依原如此,岂不受上司责罚!
这也还不算利害,或是汛地盗贼生发,差拨去捕获;或者别处地方有警,调遣去
出征。那时不是马上,定是舟中,身披甲胃,手执戈矛,在生死关系之际,倘若
一般终日吃酒,岂不把性命送了?不如在家安闲自在,快活过了日子,却去讨这
样烦恼吃!”蔡武道:“常言说得好,酒在心头,事在肚里。难道我真个单吃酒
不管正事不成?只为家中有你掌管,我落得快活。到了任上,你替我不得时,自
然着急,不消你担隔夜忧。况且这样美缺,别人用银子谋干,尚不能勾;如今承
赵尚书一片好意,特地差人送上大门,我若不去做,反拂了这段来意。我自有主
意在此,你不要阻当!”瑞虹见父亲立意要去,便道:“爹爹既然要去,把酒来
戒了,孩儿方才放心。”蔡武道:“你晓得我是酒养命的,如何全戒得,只是少
吃几杯罢!”遂说下几句口号:“老夫性与命,全靠水边酉。宁可不吃饭,岂可
不饮酒。今听汝忠言,节饮知谨守。每常十遍饮,今番一加九。每常饮十升,今
番只一斗。每常一气吞,今番分两口。每常床上饮,今番下地走。每常到三更,
今番二更后。再要裁减时,性命不直狗。”
且说蔡武次日即教家人蔡勇在淮关写了一只民座船,将衣饰细软,都打叠带
去。粗重家伙,封锁好了,留一房家人看守。其馀童仆尽随往任所。又买了许多
好酒,带路上去吃。择了吉日,备猪羊祭河,作别亲戚,起身下船。稍公扯起篷,
由扬州一路进发。你道稍公是何等样人?那稍公叫做陈小四,也是淮安府人,年
纪三十已外。雇着一班水手,共有七人,唤做白满、李癞子、沈铁甏、秦小圆、
胡蛮二、余蛤蚆、凌歪嘴。这班人都是凶恶之徒,专在河路上谋劫客商。不想
今日蔡武晦气,下了他的船只。陈小四起初见发下许多行李,眼中已是放出火来;
及至家小下船,又一眼瞧见瑞虹美艳,心中愈加着魂。暗暗算计:“且远一步儿
下手,省得在近处,容易露人眼目。”不一日,将到黄州,乃道:“此去正好行
事了,且与众兄弟们说知。”走到稍上,对众水手道:“舱中一注大财乡,不可
错过,乘今晚取了罢!”众人笑道:“我们有心多日了,因见阿哥不说起,只道
让同乡分上,不要了。”陈小四道:“因一路来,没个好下手处,造化他多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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