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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废柴-第1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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翦刻彤云片,开张赤霞裹。烟轻琉璃叶,风亚珊瑚朵。
事先买了烧鸡,折了纸元宝,拎了一壶酒前去。墓冢前的芍药花开的正好,并无荒草,叶上沉露,翠色低迷。花重低颔首,娇醉婀娜。
脚踩春草,听闻楼奕讲道:“二哥当年突发病重,害怕不能善终,草草将你遣去,恐怕是不愿让你瞅见生离死别,徒增伤心。二哥被接回去后,他也没撑多久便去了。”
“哦。”我掰开了烧鸡腿,我一只,把另一只给楼奕。
张嘴,牙齿却是酸涩地咬不下去,对着墓前说:“你从前老爱同阿禾争东西吃。”
“我欢喜吃肉,你也要吃。多大年纪的人了,还跟小孩儿闹,没个正经儿,竟然还是我师父。要不是你长得好看一些,我又怎会听你的胡话。”
酡颜醉后泣,小女妆成坐。
我两口啃完了鸡腿,吐出一根骨头,随后又是取出了杯子,斟好酒,敬着石碑,连饮三杯,却是喝得太急呛住了喉咙。
猛咳了几声,脑中越发清明。
思及年少,我亦是不经事,胡作为非的多,知书达理的少。加之师父对我的影响极深,于是我自己这个夫子当得也不像样。师父把我教成了这副模样,纯属他运气好,而小山十足废柴,也不全是我的过错。
而昨夜梦中的几个片段,好似历历在目。
凌云髻女子,一身素色纱罗衣,小腹微突。而我个子太小,仰着头也看不清她面容。一双大手将我抱上床沿,我伸了手去摸那女子隔着衣衫突起的肚子,咯咯地发笑。
我摸索到师父胸口的玉佩,问他:“师父分明是男子,为何要挂牡丹的形状?”而他摸着我的头道:“是芍药。”
一张桃花笺,清梅小楷,字字娟秀:“闲吟芍药诗,怅望久颦眉。盼眄回眸远,纤衫整髻迟。重寻春昼梦,笑把浅花枝。小市长陵住,非郎谁得知?”
尔后梦境突变,一晃而过的是北漠中楠木马车,拴着两匹枣红骅,生铁马蹄铁,鹅黄色的流苏,云织芍药的帘幕。
滚滚的黄沙,异邦少女狂热而羞赧的面容。
从泥淖中□□的果实,是我曾在书里头见过的阿魏果。而楼奕所采集收取的药材,皆为补阳之药,而肝肾开窍于目。
艳艳锦不如,夭夭桃未可。
拍拍胸口,咳了几声呛出了眼泪来,我笑着说:“现在,你到了土里,倒是抢不过我了。”
晴霞畏欲散,晚日愁将堕。
“阿禾。”楼奕凝眉轻轻唤我。
我却不顾他的酸楚,道:“你瞒我瞒了那么久,纵便是不说,我如今也能猜出几分了。”
楼奕神色有一丝慌乱,偏过头去,将手上的鸡腿子吃尽了,丢在一旁,踩在脚下。
我望着那根鸡骨头,缓缓说:“师父向来是个骗子,阿奕你却不是,可你现在却是要帮着他一起来戏弄我?”
结植本为谁,赏心期在我。采之谅多思,幽赠何由果。
作者有话要说:

、第十五章

楼奕默言不语。
我垂着眼道:“我起初也无起疑,本就是人说什么我皆信的性子。糊弄我,也容易得很。”
楼奕从袖口取出帕子,揩了揩嘴,我望了一眼,发觉是那日我递给他擦脸的那块。
心头凛然,压住心间的起伏,继续道:“人皆有辛秘,未料到果真谁都如此。你且听我言,不知我猜测的是否准确。”
楼奕一滞,眸光深深起而旖旎,望向我,道了一句:“好。”
“我有三个疑惑:其一,师父之死生未卜,当年我年方八岁,记忆自然不真切,晓得他将我赶走,而我暂住邬阿婆家中不过二日,日日守在那出去的条道上。期间也未有车马往那山沟子里趟过,你说有人来接病重的师父,我觉着其实并无。是以,定是师父自己出了那山林。二日之后师父便不见影踪,而我却未问过他人,可有见过师父。遂,我并不知他去往何处。而到了晏府,我问晏老爷师父可还会回来,他们应是知晓,却未给出我确切的答复。”
楼奕喉咙动了动,我等着他开口,却是等到一声叹息,看着他从我面前拿过一盏清酒。
我转头看着他,说:“其二,大漠中为何能见着你,你言做药材生意,我觉着此话不虚,但碰巧能遇见,也有所讲究。那日我见你收拢的药材皆为补肾之症,而肾开窍于目。你现今的主顾、所治之人因有眼疾,如若不然,便是真阳气不足。而你跌入泥潭,却还要紧紧抓住那阿魏果,我猜那人对阿奕定是极为重要。阿奕你并非痴人,怎会对药理流连至斯呢?再言到,当今圣上有眼疾,我荒唐而测,料想你那位主顾恐是他。你曾戏言说自己排行十八,与兄弟们不同父不同母。想来,五岁时见你,师父便说你是其弟,而他亦是从未提及他师承何许人也,你与他自然也不会有结义拜师一说。而你也并非一般庶人。”
楼奕拿着酒杯的手一颤,仰头饮下,笑意寡淡,示意我继续说。
我攥着裙裾,面朝着墓冢,低着头,“其三,夫人说曾见过我,并熟稔地唤出我的名字,而她说只不过是听你提及。北漠时,你提笔写信,我问你寄给何人,你却说是兄弟,从未提及过你母亲。随意交谈,她反倒是对我成为西席一事倍感兴趣,可闻她语气,却好似并不知晏家人。那么,为何她会知晓我?夫人说她亦是姓谢,‘谢禾’禾生而谢,不过烈日当头,或是无水而枯,揠苗助长终究得来禾木凋败罢了。这个名字,我想并不是随随便便而来,既然是由我师父亲自起的,那么可是能告诉我,我姓甚名谁,究竟是有何由来?是稻萎而衰,还是敬谢丰收?”
暖酒冷却,沁沁凉凉,我的手亦是如瓷壁般寒凉。
“师父,总是戏弄阿禾。”我跪坐在墓前,苦涩地笑出声来。
“阿奕,你瞧我,总是以为自己对人深信不疑,好骗好糊弄,”手握住酒杯,“却是存了这般心思,对谁人都无法信任起来呢。”
楼奕眼色一黯,抿着唇望着我。
芳草翠萋,芍药醉红。
我小时亦是问过师父:“为何我不姓楼?”
而他总是刮一下我的鼻子,道:“我是你师父。”
于是我明白,师父并非我爹爹,因而我不会姓楼,信手拈来了一个名字,便是安在我身上。“禾”不似朵,被人期待被人钦慕。我却生怕他不疼我,便要缠着他,和他闹腾,怕他有一天不要我。
旧时王谢堂前燕。
原来,我亦非那只入了寻常百姓家的飞燕。
禾字去撇,掀了上头的倚罩,分明就是光秃的废柴。
废柴是我。
起身,小腿酸麻,扶了一下地,却是趔趄,楼奕稳住我,在我耳边道:“你并没有胡思乱想,有些事,还是不说为妙……一言难尽,纵是知道,又如何了呢?”
“嗯。”我狠狠地点了一下头。
满怀怅然,觉得没有人需要我,没有人在乎我,没有人挂念我。亲生的父母抛我,却是满口以双生子不幸作为原由,我认了。可时至今日,我才了悟,就连我视之亲人的师父,我钦慕的师父,也是寻了借口,弃我而走。
我根本无足轻重。
“是啊,我一点都不想师父,”似是觉得自己不够坚定,又是斩钉截铁地重复了一句,“一点都不。”
楼奕眸中浸忧,眼底分分明明地照着一个我,我撇开头。
低了眉,走在他前头,哑着声音对楼奕说:“我这就当来看过他了,知他安好,也算尽了孝道。我们走罢,”清了清喉咙,又觉得自己这般说过于不妥,若是楼奕亦是嫌弃我,我这样又是丢人现眼不过,忙改言,“我明日走。”
“你莫要这样。”他皱眉拦我。
“阿奕你也莫要客气,我不想叨扰你们。”攥了袖子道。
“客气的明明是你罢!”
我停下脚步,瞅进他的眼里,他横着眉,眸色为黛,清清明明,毫无忸怩,我再怎么瞧也只能瞧出一个满心满眼的“真”字。
而我眼前一片叆叇,倥偬不知所措。
他捏住我的手,温热而厚实,暖意从手心绵延至心口,不由得破涕而笑,一扫阴云。
姑且再盲目信他一次。
我推开他的手,轻声道:“唔,我是客人,来做客还能不讲客气?”
“那你上门还打算送什么礼?”他爬上了马车,顺手拉了我一把。
我搭着他的手,坐上了车,复又收了回来,往自己衣袖里掏了一会,掏出了那把饕餮纹的短刀,双手递过头,对楼奕道:“小小心意,不足挂齿。”
他拿过了刀,翻来覆去地打量,抽出了刀刃,返照了他的面容眉眼,仔细瞧了半天,道:“嗯,确实是小小心意。”
车轮辘辘,我起初以为就此回了宅子,直到下了车才知道,他分明是将我带到山沟子里的茅草屋里头去了。
再回来,总归是有几分触景生情。心中怨气升腾,却是被楼奕搭着我肩的手,弄得烟消云散。
旧屋却不蒙尘,被打扫得纤尘不染。
想来也是知道有人将之清理,我却是下意识地回避,不愿去琢磨又是谁下了这番功夫。
瓶瓶罐罐皆在,我抽出雕花桌的抽屉,里头还放着我幼时写的诗稿。将之整叠拿了出来,发觉我的字迹皆是照着师父临摹而来。
“颜体与柳体,阿禾想练哪一个?”
“楼体。”我歪着脑袋,咬着笔杆。
而楼奕走到书柜处,取下上面的一册医书,道:“后来我常来与此,拿些书翻翻,第二年某一天再来时,却是少了许多,不知是被谁拿去了。”
我笑着说:“是我。”
当年晏老爷与晏夫人令人来此运了些竹简回去,以消我的乏闷。
而将诗稿放回去之时,我却是瞧见了一块素色的帕子,把它取了出来,却是瞧见上面绣的花,甚是眼熟,却是一下子记不起来,是在何处见过。
“这是牡丹?”我指着帕子问楼奕。
“是芍药。”
我不解,便听楼奕言:“牡丹叶片宽,芍药叶窄而深。牡丹单生,而芍药簇生。”
“你懂得真多。”收好帕子放在袖中。
“家中多为芍药,幼时也时常弄错,后来瞧得多了,便是明白了。”
思及他院子里头大片大片的芍药团团而簇拥,钗葶抽碧股,粉蕊扑黄丝,便是心中通透。
回了宅子夫人让人送来一盅枸杞银耳汤,差人言她已是用过膳了,让我们要吃什么便同厨娘说。吃完了银耳汤后,楼奕索性邀我去湶州城里头转了一圈,我看着路边小贩拿着稻草扎成的捆子,上面插满了糖葫芦。
楼奕见此问我:“阿禾想吃么?”
我微微一怔,答:“不了。”
而楼奕却是已经摘下来,付了铜板,递在我眼前。
我迟疑了一会,便是接过手来,咬了一口山楂。
却是并没有记忆中的那般酸涩,可惜一入口就腻了我的牙。
吞了一个,边嚼着糖葫芦,边把之伸到楼奕面前,含糊着嘴说:“你也吃。”
他就着咬过去了一口,嘴巴股了起来,眼底却是灯火充盈,粲然影绰。
闻说街道十余里,两侧挂满了红纸糊成的灯笼。人来人往,流萤闪烁,吆喝喧杂成河,波澜流淌起伏,我只见一人笑眼灿若流阳,容光轻漾,点燃彷徨。
长街尽头,一人淄衣怒马,扬鞭而驰,铁蹄踏过叠叠重影,却是在我跟前急转勒马。马尾轻扫,让我兀的抬眼望到了马上之人何许人也。
一张苍白无色的脸,敛目,长长的眼睫顺垂,留下一片淡淡的青黑。却是在停驻的下一瞬间,猛地笞马,前蹄离地而走。
我手中的糖葫芦没一个拿住,便是跌到地上。
无奈的望着地上恰是被我影子掩住的艳红糖珠,不去看策马狂奔的那个背影。
弯下腰来,拾起了那串糖葫芦,面前扬尘,一队军甲少年骑马呼啸而过。我误吸尘土,呛得我又是猛吸了几口,连咳不止。
楼奕从街对面过来,扶住我,帮我拍着背调整呼气。
“没事吧?”
我抬起头,端出一个笑来:“没事。”
他向那队末望去,对我说:“湶州军曹亦是在训练新兵。”
我拍了拍胸口:“我还以为这里还能不染烽火。”
一个少年郎,长发蜷曲,将将梳高,立在了脑后,驱马缓缓而至,面上焦急却是手足无措,鞭笞马臀,却是不得力,比之步行还慢上三分,便是落在了后头,嘴里喊着:“嘛,等等我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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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春去秋来,恍然大梦。
离了鄄都四余年,每月一封家书,如今已有一尺厚。
阿紫十月怀胎,诞下一子,取名为故,意谓温故而知新,善莫大焉。温衍擢升成崇文馆博士兼州学主簿。小山参军从武,在年前与藩王的一次讨伐征战中立功策勋。晏老爷鬓发渐白,晏夫人肩头酸痛,我每见阿紫在信中提及此事,便从楼奕手中挑选了良药寄予厮,遵嘱他二人切不可忘记滋补。
扳指而算,须臾功夫,我竟是二十二岁有余。
晏夫人总在信中催促我是时候成婚,我却回之嫁杏无期,惹得他们勃然万分,却又忍不住担忧。
拆开手中新至的简牒,将信函取了出来,这信中所写,却是在人意料之外。
“余年不日既二十,小夫子可回鄄都为之赐字加冠否?小山切切,盼祷拔冗见告。”
楼奕探头欲览,我将书信递于他手中,闻他问之:“阿禾是要回去?”
我低头静默,脑中映显出少年煞白的面容,漆黑的眸色,不啻轻嘲的唇角,令人寒噤。
垂了眼道:“不了。”
楼奕收起信,放回简牒中去,未说什么不该的话,似是了然于心。
三年前,在那个华灯初上,暖夜微风,甜涩参半,策马扬鞭的少年踏平的夜里,他将什么都邃晓通透了。
“连个表字都吝啬,可不像阿禾你。”他把信交还与我。
“那我又该如何?”一不小心,将手中的纸笺揉皱。
“你若是放心不下,我随你回去走走。”
我胸口沉闷,脑中杂乱无章,楼奕将手搭在我肩上,被我蓦然一惊。
“阿奕你可愿娶我?”我咬着唇,望着他。
而未等他从怔忪恢复,我便尴尬地笑了一笑,立马道:“那就一道回去。”
他嘴巴未张,复是愣了半晌。
夫人令人来催我们动身去庙里头,我整了整仪容,同楼奕踏出流云阁。却见阿布拉搀扶着夫人。
那异邦的北漠女子,一颦一笑皆是夺艳。
而夫人眉头稍皱,或许是不喜这般亲昵。
我却不曾出言提醒,一再浅笑躬让。
夫人茹素十余年,体态纤纤。而我喜好吃肉,胡吃海塞,经年下来,比起在鄄都时,腰身又厚了一圈。
阿布拉娇笑连连,回头探寻楼奕的脸。我见此疏离,落在最后面。
想着阿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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