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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身份-第1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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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经有过这样一个念头:在广告人中,她就像一个闯入者,一个间谍,一个戴着面具的敌人,一个潜在的恐怖分子。她更是一个——如果他用政治术语——通敌者。一个服务于一股令人厌恶的势力,而不管他们本性如何的通敌者。她为他们工作,但在其他方面又与他们互不相干。有一天,当她站在审讯她的法官面前时,她会为自己辩护道,她有两副不同的面孔。

35。

尚塔尔在门口停住了脚步,她在那儿惊讶地站了一分钟,因为无论是让·马克,还是她丈夫的姐姐都没注意到她。她听着那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长时间的响亮而清晰的嗓音:“……你象我。你知道,我不是一个有条理的女人,我喜欢运动着的事物,我喜欢变化着的事物,我喜欢唱着歌的事物——我的意思是,我热爱生活!”

她姐姐的目光终于落到了她身上。“尚塔尔!”她叫道:“这对你来说,是不是一个惊喜呢?”她冲过来拥抱了她。在嘴唇的折皱处,她感觉到了她姐姐嘴唇的潮湿。

尚塔尔的到来所带来的尴尬很快就被一个从尚塔尔卧室冲出来的小孩打断了。“这是我们的小考利妮。”她向尚塔尔介绍道。然后,她转过吞来,对那个孩子说:“向阿姨问好。”但这个孩子并没有在意,而是嚷着她要撤尿。那个姐姐好像已经是这房子的主人一样,毫不犹豫地带着考利妮穿过门厅,进了卫生间。

“上帝啊。”尚塔尔自言自语道。趁她姐姐不在的机会,她急忙道:“她是怎么找到我们的?”

让·马克耸了耸肩。那位姐姐把门厅,卫生间的门都大开着,所以他们不能和对方说太多的话。他们听到了尿液溅人抽水马桶的声音,其间还混杂着她给他们讲述他们家新闻和她给孩子催尿的声音。

尚塔尔记起来了:她在那幢乡村别墅度假时,有一次,她正在卫生间里。突然,有人猛拉卫生间的门把手。她讨厌通过卫生间的门交谈,所以她没有应声。在房子的另一头有人在大喊着,想让门外那个缺乏耐心的人安静下来:“尚塔尔在里面!”

尽管他已知道了情况,这个没有耐心的人还是猛拉了几次门把手,似乎在抗议尚塔尔的沉默。

紧接着是冲水的声音。尚塔尔仍然记得那幢到处都是响声,而又没有人知道那些声音是从哪儿传来的混凝土别墅。她已习惯于听到她姐姐性交时的呻吟声(他们那种没有必要的吵闹声无疑是想起到一种挑逗的作用,就象是对所有秘密的展示)。有一天,她又听到了做爱时的呻吟声,但只过了一会儿,她就意识到是一个有哮喘病的祖母在这个会产生回声的房子另一头喘气,呻吟。

那位姐姐已经回到了起居室中。“继续玩你的去吧。”她对考利妮说。那个孩子马上跑进隔壁房间,加入到其他孩子中去了。然后她对让·马克说:“我并不责怪尚塔尔离开我弟弟。也许她早该那么做了。但我却要责怪她忘了我们。”然后,她对尚塔尔说:“毕竟,尚塔尔,我们代表了你生命中的一页!你不能否定我们,抹掉我们,你不能改变你的过去!你的过去,原来是怎么样的,现在还是怎么样的。你不能否认,你和我们在一起的时候很开心。我已经告诉你的新伴侣,在我们家,你们永远是受欢迎的。”

尚塔尔听着她的话,心想:她跟那家人相处了那笃久,却从来没有展现过自己的另外一面,所以她姐姐(几乎)理所应当地对尚塔尔离婚以后就中断了与他们的联系感到不安。为什么在她结婚后的那些年里,她表现得如此愉快,如此顺从呢?她不知道,那段时间她到底抱着什么样的态度,驯顺的?虚伪的?麻木不仁的?自制的?当她儿子还活着的时候,她已完全接受了在那个肮脏的共同体中生活的命运。那共同的肮脏,周围几乎都是强制性的裸体主义和缺乏坦诚的隐蔽。那徽不足道的,但却是惊人的痕迹告诉了她站在卫生间外头的人是谁。她会喜欢这些吗?不!她对此充满了憎恶,但那却是一种温和的,平静的,没有战斗力的,驯顺的,几乎是和平的憎恶,还带一点点的自嘲,从不反抗,如果她孩子没死,她会一直那么活下去,直到她生命的尽头。

在尚塔尔的房中,吵闹声越来越大。那位姐姐大喊:“安静!”但她的声音快乐多于生气,听起来不是渴望乎息这吵闹声,而是想加入到嬉戏中去。

尚塔尔完全失去了耐心。她走进房间。孩子们正在爬扶手椅。但尚塔尔注意到的并不是他们;她目瞪口呆地盯着那衣橱:它的门开着。在衣橱前的地上,她的内衣和短衬裤散落在地上,还有那些信。她这才注意到那个最大的孩子把她的胸罩围在头上。那胸罩顶在她头上活象一个哥萨克轻骑兵的头盔。

“看,你们看了!”那位姐姐大笑着说。她还亲密地搂着让·马克的肩。“看!

看!这简直是一场化妆晚会!“

尚塔尔看着那些散落在地上的信。怒火渐渐在她心中生成。她离开心理咨询服务公司还不到一小时。在那儿,她曾受到轻蔑的对待。她涨红的身体背叛了她,使她几乎都不能自己站起来了。现在,她已经对内疚的感觉感到腻烦了:那些信不再代表一个她应该为之感到羞愧的愚矗的秘密。从今以后,它们将代表着让·马克的不诚实,不忠,背叛。

那位姐姐似乎已觉察到了尚塔尔冰冷的反应。她仍然有说有笑地走向那个孩子,解下胸罩,蹲下来准备捡那些内衣。

“不,不,请放下它们。”尚塔尔用一种坚定的语气对她说。

“只要你喜欢,只要你喜欢,我愿意那么做,”

“我知道。”尚塔尔说。她看着她那位走过去靠在让·马克肩上的姐姐。在尚塔尔看来,他们相处得很好,是很优秀的一对儿,一对儿监察,一对儿间谍。不,她并没有要关上衣橱门的愿望。她要让它们开着,作为一场抢劫的证明。她对自己说:这房子是属于我的。我现在只想一个人呆在这儿,我要一个人无忧无虑地呆在这儿。于是,她大声地宣布:“这房子是属于我的,没有人有打开我衣橱,翻找我私人物品的权力,没有人!我再重复一遍:没有人!”

最后一句话与其说是针对她姐姐的,还不如说是针对让·马克的。唯恐在那些闯入者面前泄露些什么,她又对她姐姐说:“我要求你马上离开。”

“没有人在翻找你的私人物品。”她姐姐辩解道。

作为回答,尚塔尔看了一眼那打开着的衣橱和散落在地上的内衣和信。

“上帝啊,那只不过是孩子们的游戏!”那位姐姐说。那些孩子们似乎已经感到了空气中的火药气息,他们凭借着自己优秀的外交本能,一动不动地站在那儿。

“我要求你。”尚塔尔重复道,手指着门。

一个孩子手里拿着一个从桌上水果盘里拿的苹果。

“把苹果放回去。”尚塔尔命令他。

“我不是在做梦吧!”她姐姐惊叫道。

“把苹果放回盘子中去。谁把它给你的?”

“她竟然拒绝让孩子拿一个苹果,我一定是在做梦!”

那个孩子把苹果放回水果盘中。她丈夫的姐姐拉起他的手,另两个孩子跟在他们身后,离开了。

36。

房间中只剩下了她和让·马克。

“我几乎都已经忘了,”她说,“我最初买这套房子就是为了能够得到自由,为了能把我的东西放在没有人会动它们的地方。”

“我已经告诉过你很多次了,我和那个乞丐是同一类,而不是和你。我站在这个世界的空白处。而你,你却总是以你自己为中心。”

“你把自己放在了一个多么华丽的空白处,你什么都不用为它付出。”

“我时刻准备着离开我那华丽的空白处,但你,你却从来不肯放弃你带着那些面孔建立起来的城堡。

37。

一分钟以前,让·马克还希望解释些什么,承认他的骗局,但那一来一去的四次相互反驳已经不可能让对话再继续下去了。他已不能再辩解些什么了。因为这套房子的确属于她,而不属于他。她说他把自己放在一个不用付出什么代价的华丽的空白处,这也是事实。他嫌的钱是她的五分之一,他们全部的关系建立在他们从不介意这种不平等的心照不宣的彼此认可上。

他们都站在那儿,面对面地站在桌子两 旁。她从她的手提包里抽出一个信封,撕开它,展开信纸;这就是他刚写的那封信,几乎还不到一个小时。她再也不隐藏什么了。他知道她正在作一个决定。她一点也不感到不安地在他面前读了那封她应该保密的信。然后,她把它放回手提包中,几乎是冷漠地瞟了让。马克一眼,一语不发地走进了她的卧室。

他又在考虑她所说的话:“没有人有打开我衣橱,翻拢我的私人物品的权力。”

她一定已经觉察到了,上帝知道她是怎么觉察到,他已经知道那些信和放它们的地方的。她的目的是要告诉他,她已知道了一切,而且她对此并不在乎。她已下定决心要按她自己认为合适的方式生活了,不再为他考虑。从今以后,她会当着他的面读她的情书。她的不满意预示着让·马克的不存在。对她来说,他已不在这儿了,她早已把他从心中驱逐出去了。

她在自己房中呆了很久,他可以听见吸尘器把那些闯入者留下的满地狼藉带去,让一切都恢复条理的声音。然后她进了厨房。十分钟后,她喊了他一声。他们坐在桌边吃着一顿简单的冷餐。在他们的共同生活中,他们第一次一句话也不说。(口欧),他们多么迅速地吃完了那些已觉得食之无味的冷餐?她又一次回到了她的房间,让·马克不知道该做些什么(其实也是什么都不能做)、他穿上他的睡衣裤,倒在了他们通常是一起躺在那儿的双人床上。但那天晚上,她没有走出她的房间。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他还是不能人睡。最后,他翻身下床,把耳朵贴在她的房门上。他听到了有规律的呼吸声。他告诉自己,她并没有自己想象得那么脆弱。或许当他把自己当成强者,而把她当成弱者时,他就错了。

实际上,谁才是强者呢?当他们置身于爱情地带之中时,或许他真的是强者。但当爱情从他们脚边溜走时,她却成了强者,而他成了弱者。

38。

躺在单人床上,她并不象他想象的睡得那么好,她的睡眠总是被打断,而且在不连贯的睡眠中,还总是充斥着不愉快的,断断续续的,荒谬的,无意义的,痛苦的性爱的梦。每一次从这样的梦中醒来,她总是感到很不安。她认为,那是女人生命中的一个秘密,每个女人的:这种夜生活向忠诚,贞洁,清白的许诺提出了质疑,在我们这个世界上、没有人发现它的令人憎恶,但尚塔尔却喜欢想象普林西斯·迪,克赖弗斯,或柏那丁·迪珊特·皮拉的贞洁,或是爱维拉的珊特·西里莎,或在我们这个年代的母亲特里莎焦虑不安地奔走过一个世界之中,尽心尽职地履行着她的职责——她喜欢想象她们从那不被认识的,觉得不太可能发生的,低能的不道德行为的掩盖下浮现出来,而白天又变回纯洁善良的女性。这就是她的夜晚:她几次从与一个她不认识的,令人厌恶的男人稀奇古怪的纵欲的梦中醒来。

凌晨醒来后,她再也不想回到那肮脏的快感中去。穿好衣服,她装好够一次短暂旅行用的一小旅行箱的日常生活用品。当她一切就绪时,看见让·马克穿着睡衣站在她的房门口。

“你去哪儿?”他问。

“去伦敦。”

“什么?去伦敦?为什么要去伦敦?”

她异常平静地说:“你很明白为什么要去伦敦。”让·马克的脸一下子就红了。

她又重复道:“你很清楚,不是吗?”她盯着他的脸。这是多么大一个成功。这次,她终于看到他成了那个脸红的人!

他的脸颊燃烧着。他说:“不,我不明白你为什么要去伦敦。”

她很高兴地看到他涨红了脸。“我们在伦敦有一次会谈。”她说:“我昨天才知道的。你应该可以理解我既没有那个祝会,也没有那个渴望告诉你这些。”

她也知道他不可能会相信她的话,但她很高兴,她的谎言能如此的不令人厌恶,如此的傲慢,如此的大胆,如此的敌对。

“我已叫了一辆计程车。我现在要下楼去了,它随时都可能会到。”

她用微笑向他说再见。最后一刻,似乎是违背她意愿的,似乎是一个不受她控制的手势,她把她的右手贴在了让·马克的脸颊上,这个动作稍纵即逝,它只持续了一秒或两秒。然后,她转过身去,走了。

39。

他仍能感觉到她的手轻触他的面颊,更精确的是三个指尖的轻触,就象一种被青蛙触摸过后的感觉。她的轻抚总是缓慢的,平静的,在他看来就像是在拖延时间。

然而,在他面颊上作短暂停留的手指不象是一种轻抚,而却象一种提醒。就象一个被暴风雨冲走,被浪涛卷走的女人,只能用一个短暂的手势来代替语言:“我的心仍然留在这儿!我走了!无论发生什么事,不要忘记我!”

他机械化地穿上衣服,开始回忆他们谈论的有关伦敦的话。“为什么要去伦敦呢?”他问。她回答:“你很明白我为什么要去伦敦。”这是一个对他在最后一封信中声称要离开的显而易见的暗示。这句“你很明白”表示:你知道这封信。但那封信,那封她刚从楼下信箱中取出来的信,只可能有送信人和她本人知道。换一句话说,尚塔尔已经撕下了可怜的凯拉诺的面具。她正对他说:是你,是你自己邀请我去伦敦的,所以,我顺从了你的安排。

但如果她已经猜到(上帝啊,上帝啊,她是怎么猜到的?):他就是那个给她写信的人。那她为什么还要那么生气呢?为什么她会如此残忍呢?如果她已经猜到了一切,为什么她不猜一猜他用这个计策的原因呢?她为什么还要怀疑他呢?在所有的这些问题之后,只能确定一件事:他不了解她。要不就是,她还是不了解这一切。他们的思想走向了不同的方向,在他看来,它们再也不会汇合了。

他感到了一种无可救药的伤痛,而且,那种伤痛还有越来越严重的趋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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