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风杀记-第3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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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58　父与子）＇
清风镇某处的一棵大树上，关扬躺在高高的树干上，翘着二郎腿，望着夜空出神。
透过四处散开的枝叶，入目是一片幽暗空明的夜空，一弯浅浅的月牙高挂在夜幕上，四周还零散地点缀着些星星。
星星或明或暗，大小不一，而关扬却主要是盯着其中一颗看，那是一颗并不怎么显眼的星星，但仔细看却会发现，这颗星星的颜色与其他有些不同，普通的星星都是淡黄色，但这个却微微有些发红。
这么点颜色上的差别使它看上去是特别的。
关扬喜欢与众不同的东西。
从小，母亲就在告诫他，身为一个杀手，绝对不能成为特别的存在，除非是在杀人的时候。他要融入每一个可以隐藏自我的群体，走在城镇里，他就是一个普通的老百姓，待在树林里，他就是一棵树、一匹狼，飞在空中，他就是鸟，落在水里，他就是鱼。总之，他就是不能做自己。
关扬自认为不是个听话的好孩子，但惟独这句话，他一直谨记遵守到现在。
并不是他喜欢藏着掖着，而是他从始至终都明白一件事：杀手总归是杀手，就算有一天你不想杀人了，在别人的眼里你依然是个十恶不赦的杀人凶手，就会有人去找你的麻烦，所以作为一个杀手，不论什么时候千万不要暴露身份。
他的母亲没有做到这一点，所以才不得不隐居深山十几年，最后还落得一个身死魂灭的结局。
母亲的经历对关扬来说是个惨痛的教训，关扬决定千万不能重蹈她的覆辙，但讽刺的是，他还不得不去完成母亲未完成的事情。
这件事就是刺杀清风大侠。而他的母亲是一个杀手，这是她一生之中唯一的败笔。
清风大侠在那个时候还不是清风大侠，只是个在江湖上崭露头角的后辈，但即使如此，母亲已经没能杀得了他，因为她爱上他了。
有时候不得不承认，女人在处理问题上是十分感性与冲动的，所以他母亲毅然决然地爱上了对手，并且毅然决然地为他抛弃所有，最后毅然决然地遁入了深山。
关扬在这方面是很佩服母亲的，同时也佩服那从没见过面的父亲，在他的印象里，能够征服母亲的男人一定不是个平常人，就算是个普通人，单从这一点来看也是值得钦佩的。
想到这里关扬有意无意地笑了笑，但随即又想到了令人头疼的事，眉头紧紧皱了起来。
他开始思考一个他从未思考过的问题，那就是他为什么死活要刺杀关清风呢？
关清风好歹是他的爹，他又不是脑袋抽筋了，否则怎么会平白无故去杀自己的亲爹呢？
答案到底是什么？
关扬绞尽脑汁，想了好大一会儿也没想出答案，他猛然一翻身，坐了起来，压得整条树枝“吱吱”乱颤，树叶哗哗地抖下了一大片。
关扬眼望着黑漆漆的夜空，好半晌才意识到，其实他内心深处并不怎么痛恨关清风，要不然他怎么能连“为什么要杀他”这么重大的事情都会忘记呢？如果一定要说一个原因的话，他想，他大概是至今还对母亲的死无法释怀。
“唉……”关扬重新躺下，对着月牙叹了口气，他现在的脑子快要乱成了一团麻。
随着他的大幅度动作，胸前的伤口隐隐作痛，但他一点也不在乎，并开始试着放松身心，放空思想，宁心静气，什么也不去想——
放松——
“嘶——”奇异的轻微声响，伴随着微不可闻的窸窸窣窣的摩擦声，慢慢传入关扬的耳朵。
关扬即将闭上的眼皮猛地一张，眼中精光倏现，他毫不犹豫一翻身，就从树干上滚了下去，轻飘飘且迅疾无比地跳上旁边一跟树干，向后一跃，树干一阵轻颤，又抖落了一层叶子。
在他刚才还躺着的树干上方，一条细细的小蛇盘旋在树枝上，头倒垂着，冲他“嘶嘶”地吐着信子。
关扬眉角一跳，伸手就摸了枚飞镖来，但随即微微一怔，改折了截树枝，对着小蛇的头弹了过去。
他用的力度刚刚好，正好把小蛇打晕，从树上掉了下去。下一刻，树下响起了一个气急败坏的声音：“姓关的，你故意的吧！”
关扬往下瞄了瞄，故作惊讶道：“宁无双，怎么是你？”
他话音刚落，宁无双便从下而上跳了上来，他的轻功不比关扬，如果是关扬的话，一下子便能跳上来。
宁无双上来的时候，关扬又在树干上坐下了。
“我说，你藏得可真严实。”宁无双一见他便道。
关扬眯着眼睛看他把刚才那条晕掉的小蛇放进怀里，不动声色地侧了侧身子，道：“我可没有藏。”
“好吧，你没有藏。”宁无双难得地大度地道，“不过我还是想问一句，你不好好养伤，大半夜的跑到这里干什么？”
关扬理所当然地道：“大半夜的不睡觉我还能干什么。”
宁无双惊奇地道：“睡觉？在这里？”
关扬道：“没错。”
宁无双盘腿在树干上坐下，低头沉思了片刻，然后道：“我知道了。”
关扬奇怪地看了他一眼，问：“你知道什么了？”
宁无双打量着这黑咕隆咚又枝桠交错的大树，微笑着道：“记得我们刚认识那会儿，你就喜欢在树上睡觉，这么多年了一点没变。”
关扬无奈道：“记得那时候你就老是来打扰我睡觉，没想到现在居然恶劣到放蛇了。”
“放蛇？”宁无双假装惊恐地笑着道：“我哪有那么大胆子！”
关扬哈哈笑了两声，接着语气一沉，似是思索了下，道：“说真的，你怎么来找我了？”
宁无双闻言叹了一口气，瞥了他一眼，半是抱怨半是无奈地道：“谁叫你一声不响偷偷跑出来了，现在是特殊时期，我还以为你被什么人给毁尸灭迹了呢，现在看到你活蹦乱跳的，我也就放心了。”
关扬笑道：“有你这么厉害的神医在身边，我的伤倒是不用担心。”
宁无双却叹道：“你不担心，有人可担心死了。”
“哦？”
“你猜猜看，是谁救你们回来的？”
“是谁？”
“你猜啊？”
“不想猜。”
“那好，我就告诉你吧。”宁无双语气中饱含着兴奋，如果现在能够看清楚他的神情，一定跟街头议论人是非的民妇有的一拼，他往关扬身边凑了凑，压低声音道：“是清风大侠。”
“哦。”关扬的语气一如既往的没有一丝波澜。
这下轮到宁无双惊奇了，他“啪”的一下合上扇子，在关扬身上敲了一下，讶道：“我说是清风大侠，你怎么一点反应也没有？”
关扬暗自翻了个白眼，道：“你想我有什么反应，我早就知道是他了。”
宁无双也是脑筋转的快，立马道：“所以你就躲出来了？”
对此关扬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沉默了好一会儿，才讽刺似的轻笑了一下，道：“躲？我有什么好躲的，我是怕我一见他就忍不住拿刀砍他，可是又砍不过他，最后吃亏的还是我自己。”
宁无双不置可否地笑了笑，见他闭上嘴巴不准备再说下去了，便转移话题道：“兰水山那边的事已经安排好了。”
关扬一愣，宁无双不提他都要把这件事忘了，问道：“结果怎样？”
宁无双道：“和当初想的差不多。”
关扬又问：“是你亲自去的兰水山？”
宁无双摇了摇头：“不是，当日我们从挽香楼出来便被人跟踪了，我试了几次，发现对方是追踪的高手，很不容易甩掉，于是干脆就直接往与兰水山相反的方向走了。替我去兰水山的是御天痕手下的白风和黑水。”
关扬怀疑地道：“他们？你们怎么遇上的？”
宁无双笑了笑，道：“因为他们一直在暗中保护着御天痕，见御天痕有危险后没办法便来找我们了，我告诉他们你会去救御天痕回来，让他们去兰水山跑一趟。”
关扬依然满脸怀疑，又问道：“他们为什么不自己去救人，还要来找我们？”
“这就要问你了，”宁无双“呼啦”一声展开了扇子，关扬顿觉一股冷风扑面而来，“那两人似乎对你膜拜得很，你是不是做了不得了的事了？”
对于白风和黑水，关扬其实并没有什么太过深刻的印象，他随便想了一下没有想到，便不再想了，继续刚才的话题道：“事关重大，万万不能草率，我想你很有必要去找姜城主说清楚，让他派人查清楚，早作安排，后天就是比武大会了，时间紧迫，如果真的出了什么事就不妙了。对了，御天痕怎么样了，他受了不轻的伤吧？”
“没什么事，只是些轻伤，修养些时日便好，”顿了顿，又道：“如今局势不明，有风雨欲来之势，不晓得还有几天天平日子可过，我看我得早作打算才行。”
不等关扬答话，宁无双又道：“不过说到去找姜城主，我倒是有一个更加简捷有效的法子。”
关扬问：“什么法子？”
宁无双别有深意地笑道：“你忘了这次比武大会的关键人物了吗，直接去找清风大侠，让他取消这次比武不就行了。”
关扬想了想，一本正经地道：“治标不治本，巫木青还在一日，江湖上酒迟早会掀起一场风波，况且，比武大会后天就开始了，你现在取消比武也来不及了。”
宁无双道：“凭我们的一己之力，根本不足以成事，依我看，此事得从长计议。”
关扬道：“已经没有那么多时间了。”
宁无双道：“那你说该怎么办？”
关扬懒洋洋地道：“我不正在想办法嘛，不过在此之前得先养好精神。”
宁无双打量着四周，不确定地道：“这里很适合你养精神？”
关扬满意地道：“很清净。”
“不错，是很清净。”宁无双慢慢笑了笑，手按了按胸前，突然道：“对了，记得那次在兰城，我给了你一条小蛇，你是不是把它丢了？”
关扬闻言顿时变得不大高兴：“我不丢难道要随身带着一条蛇吗！”
宁无双认真地道：“我没说要你随身带着，但我可交代你别弄丢了啊，结果你还在真的丢了，你有想过后果吗？”
“后果？能有什么后果？”
宁无双慢悠悠地道：“后果就是我们走后没多久，清风大侠就找到护剑堂去了，当然是那条小蛇带去的。然后一来二去的那么一问，他就知道你这么个人了。”


＇（059　救人）＇
关扬先是一愣，愣了好大一会儿，黑暗中他的目光直直地落在宁无双身上，宁无双虽然看不清楚关扬的表情，但也觉得他现在的心情应该是比较复杂，于是自以为了然地点了点头。
结果下一刻，就听关扬十分不解地道：“所以呢？你想说什么？”
这下轮到宁无双不知该说什么好了，他本想依关扬这爱纠结又好逃避的性子，听到关于他爹的消息难免要激动一下，然后不知所措一阵子，就该火急火燎地“逃命”去了，没想到现在还能这么镇定，着实让他感到匪夷所思，心道，难道这小子转性了？
他还没来得及开口，就听关扬又道：“你现在心里一定在想我怎么突然转性了吧！唉，其实就在方才，我突然一下子想开了，该面对的事情总要去面对，我这样拖来拖去的实在不是个法子。”
“你总算想通啦！”宁无双激动又有些难以置信地道，他说这话的语气就像一个老师看到精心教导的笨弟子终于开窍了，欣喜得难以自持，他一高兴，便开始像个老头子一样喋喋不休了：“关扬啊，不是我说你，你这人什么都好，就是在处理感情的问题上太过优柔寡断了，你说你宰人的时候手起刀落，眼都不眨一下，怎么一到这事儿上，就一下子变笨了呢？要是你刚开始就告诉木青青那丫头你喜欢她，问清楚她的心意，也不至于闹到如今这地步，俗话说，长痛不如短痛——”
关扬见他越扯越远，七扯八拐转到了木青青的身上，顿时不由得一阵心烦意乱。站起来随意拍了拍身上，伸手打断宁无双的长篇大论，肃然道：“现在不论你说的什么，我都觉得很对，受你的感召，我觉得我应该立刻去找关清风，无论是打架还是讲和，非得得出个结果来才行。我走了。”
话音未落，他人已消失在宁无双的眼前，同时四周传来一阵轻微的树叶被扰乱的声音，宁无双张张嘴，想说什么，可唯一听他说话的人早已不知所踪了，摇了摇头，喃喃道：“何必去找，相信他很快就会来找你了。”
关扬从一棵大树上跳下，不多久又跃上另一棵树，他手脚麻利地爬上树梢，看着月亮辨别了方位，便慢悠悠地往山下掠去。
清风镇的西面有一条不大不小的山脉，隐约连着兰水山。关扬呆在清风镇的这些日子，有事没事总喜欢往山上跑，一来二去便差不多把地形摸熟了，心情极好或者不好的时候，他就到山上来，找棵树躺着，这是从小养成的习惯了。
至于宁无双，既然有本事找到他，自然也有本事下山，根本用不着担心。反倒是关清风，不知道到该哪里去找，关扬之前见到他是在自己刚醒的时候，发现自己睡在一间陌生的屋子里。
他推开一条门缝，看到了宁无双，一颗心瞬间便安定了下来，他知道自己和御天痕已经安全了。接着就在他准备推门出去的时候，一个身影出其不意地出现在他视线之中，虽然只有一个背影，可他立马就认出了那个人。
接着，一股热血冲上大脑，关扬做了一个现在在他看来可笑之极的举动——转身跳窗跑了。
或许是近亲情怯，关扬找了关清风那么久，现在一下子出现在眼前，反而有点不知所措，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了。
头脑冷静下来的关扬肠子都悔青了，他一想到在自己昏迷不醒的时候，关清风就站在一旁看着他，脸上就忍不住一阵阵的发烧，心里就像有只小猫爪在挠似的，浑身上下十分的不痛快。
关扬觉得自己的面子都给丢尽了，使劲甩了甩头，脚下生风，快速奔跑起来，他经过的地方倏地带起一股风，刮落一路的落叶。
此时将近后半夜，夜色愈发的浓重了，但关扬一点也不在乎，他的视力和耳力都很好，武功又高，在这样的黑暗中奔跑完全不是问题，丝毫不用担心撞到树上，或者掉到坑里。
但是，他不会掉进坑里，却不代表别人也不会掉进坑里，比如这时，他就听到远处隐约传来人的呼救声。
说是呼救声又不大像，更像是痛苦的嚎叫，这种诡异的声音使得关扬放缓了速度，他本不打算多管闲事，但如今乃多事之秋，一点风吹草动就会使他联想到巫木青的大计，想这会不会又是巫木青在干什么坏事呢？
这样想着，脚下便不由自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