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67中文网 > 文学名著电子书 > 上海生死劫 >

第59章

上海生死劫-第59章

小说: 上海生死劫 字数: 每页4000字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我从未参加过游行。对我来说,举着小旗,振臂呐喊,集体排队操练般行走,实在太让人难以忍受。这有损我的尊严,也违反我的人身自由。当然这几年我之所以没有参加游行,是因为我是阶级敌人。现在既然人家邀我参加,我也实在难以推辞。朱太太对此则不以为然:〃你当然要去。这次游行每个人都要参加,没有人愿意支持'四人帮'。要连续步行几小时,我走不动。〃我做出一副年老体衰的样子。
〃鲁英说过,老少,只要在本区游行就可以了,不会超过一小时的。〃朱太太说。
假如我拒绝参加打倒〃四人帮〃的游行,就会让那些大德所说的〃仇视〃我的极左分子,趁机捞到稻草,把我划为〃四人帮〃的效忠者,那岂不成了天大的笑话了?那些惯于投机钻空子的极左分子,往往就利用共产党政策的突然变更,来趁机获取新的地位。有许多人就以走在一支新队伍的前列,从而成为向新目标前进的指挥者,自然无可避免地,也会出现一些失败的牺牲者。因此我想,除非参加游行,否则实在别无他法。但我暗暗希望,这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
居委会的大姐们,隔夜已花了不少时间准备了许多标语小旗,下午两点我们来到居委会时,它们已堆在桌上了。鲁英让我和那些平时坐在一起学习的大姐们,一起排队去取这些标语小旗。我们的队伍最短了,也最安静。队伍里的人员及他们的家眷,都是文革中的打击对象。因此我们的队伍应该比退休工人,他们的家属以及待业青年更觉得欢欣鼓舞。但是恰恰相反,我们中没有一个人脸上有笑容。这是因为我们已屡经打击,处处受压,常被训斥为打入另册的异己分子,在有的共产党员心目中,我们都是些晦气和危险的人物。因此,我们将永远被孤立起来。即使在同一个游行队伍里,我们也必须单独另成一列。尽管从表面看来,他们对我们不闻不问,但实际上,我们必须十分小心翼翼,为了自身安危而多多提防才是。
游行开始了,我们的队列排在最后面。每人手持一面贴在竹棒上的、写着标语口号的小旗,行走在马路上。我那个口号最简单了:〃打倒江青!〃一些青年积极分子手持小红旗,也有高高扛着巨大的红旗,敲锣打鼓地引导着队伍往前走。当他们发出一个信号后,我们一排四人,就喊着口号跟着往前走。工人和青年后生的队伍,离开我们去市中心游行了,我们只是在自己居住的地区兜圈子而已。
或许我们都缺乏革命的动力,我们这支游行队伍冷冷清清,毫无生气。一个多小时后,一个青年就下令解散,大家则回到居委会放下那些标语小旗就溜回家,不再等待任何命令了。
〃你知道我们差点发生内战吗?〃在我们进入花园关上大门后,朱太太对我说。
〃真的?什么时候?〃我问。
〃所有的民兵都给动员起来了,还配备了武器,他们要进军北京去营救江青,可能上海要暴动的消息已败露了。因为解放军包围了上海,迫使他们投降。我儿子说真正危险呀!他很幸运,不必打仗去了。就是呀。我们已经历了文化革命,要是我们的儿子再为保卫江青而丢命,那真是太惨了。〃她说。
不久,我听说上海市府的极左领导都给撤了职,有人说他们已被抓起来了。也有人说他们已给隔离在某地作交代,作为将来审讯〃四人帮〃的征据。这些传言过后不久,上海市革委会及共产党党委的新领导人名单公布了。这些人在文革中的经历遭遇大致与华国锋相同,在文革开始时受过冲击,受到过红卫兵的揭发和批判,但不久就归队,〃回到毛主席的革命队伍中来〃。这一现象表明他们已认罪,并已揭发批判了刘少奇和邓小平。以后他们便被任命为高级干部,与左派领袖江青共事合作了。任命这些人做领导?意味着华国锋掌权的短短四年中,共产党并不会彻底改变政策。而基层组织中,极左分子的领导权仍未转移。
七七年八月召开共产党十一大。当时全国掀起一场批判〃四人帮〃的高潮,这次党代会使华国锋的权力达到了顶峰。他不仅被推选为共产党中央委员会的主席,而且也是中央军事委员会的主席、全军总司令。在公共场合,他的肖像和毛泽东的并排悬挂在一起。报刊上称他为〃英明领袖华主席〃,以区别于毛泽东的〃伟大领袖〃。由于党内和政府中残留的一些极左分子,以为华国锋有可能作为盾牌维护他们,因而竭力促成建立新的个人崇拜。
那次的党代会重复强调了〃高举毛泽东思想伟大红旗〃之说,同时华国锋也立誓要执行〃毛泽东主席的各项政策〃,〃按毛主席指示办事〃。
同时,党代会也任命了汪东兴执行逮捕〃四人帮〃的八三四一部队的司令,为中央委员会副主席。这是作为对他打倒江青所出的力的一种报酬。据说〃四人帮〃中有三个人,是在被邀去参加政治局紧急会议时在会议厅被捕的。江青则拒绝参加会议,汪东兴只得亲自去她寓所给她扣上手铐。
由于汪东兴忠于毛主席,热爱毛主席,因此长期来一直任毛泽东的卫队长,领导一万名八三四一部队的士兵,为毛泽东及其他政治局委员在中南海的居住处做保卫工作。
华国锋不属有能量的统治者,他的领导能力甚差。即便现在,一般群众及基层党员几乎都还不知道,他一直没有得到来自基层,乃至由他安插在各重要岗位上的干部的得力支持。缺乏这种实力基础,他是无法统治中国的。
一九七七年,中国政府的政权,实际已分裂成两大阵营:军队的司令及造反起家的。这些造反起家的,一心要贯彻〃毛泽东思想〃,以对抗北京的各项指示。另外由于经济衰退了,全国显得十分不景气,老百姓们目睹了党内长达十年的斗争,对共产党几乎已失却信心了。
对〃四人帮〃实行逮捕,有如揭开了一锅沸水,群情沸腾,迅速蔓延至全国各地。受过迫害的人们纷纷要求平反,许多个人和团体成群结队控诉上访。大批群众在市政府门口通宵达旦地集会等待领导的接见。支农的青年要求回城。众多办公大楼墙上贴满了控诉书和要求平反的大字报。
在十一届中央委员会第二次会议上,华国锋作出了两项决定,他同意叶剑英及其他党内元老提出的建议,为邓小平平反,任命他为国务院副总理。并同意对文革期间的一切冤案,实行全面复查。
我几次走访了上海人民法院、检察院及公安局,并投寄了许多申诉书。那些接待人员耐心地听取了我的陈述,并要我作了详尽的书面报告,但都如石沉大海,法院和检察院始终没有答复。纵使四处奔走,也还是一无所成。
一九七八年三月,我所住地区派出所的老李,带了一位公安局干都来到我家。
我招呼他们坐定后,那穿着~身褪色的解放装的中年男子,将身子往前一倾,皱着眉直盯着我说:〃我们是公安局的。你向公安局和检察疏投寄了许多申诉信,是吗?是的,我投寄过几份控诉信。〃我说。
〃不是几份,〃他把头一摇,〃而是大批的。〃他的眉结皱得兜紧了,然后他又说:〃你为什么如此频繁地投寄?你信任人民政府吗?怎么一点耐心也没有?〃那位干部有点厌烦地与我说着话,老李则只将两眼盯着地板。阿姨送上的茶,两人一口都不沾。
〃我被非法拘捕已有十一年了,我女儿被谋害致死也有十年了。我想我的耐心已蛮不错了。不瞒你说,我虽然信赖党和政府,但文革中一些遭遇,使我对个别自称政府的化身的干部,已完完全全失却信心了。〃我毫不含糊地说。
〃今天我就是要告诉你,以后别再写申诉书了。你的案子慢慢会复查的。因为党的政策,是要对文革中的全部冤案进行复查。我得等多久?〃我问他。
〃你知道我们上海有多少案子要进行复查吗?全市有一万名无辜而死的。他们的死亡,直接或间接,都与〃四人帮〃及其追随者有关。至于无辜被关押的,更要多好几倍。许多人至今还关押着。我们首先要审查的,就是这批案子,让无罪的人们得以释放。随后再处理像你这种已经出狱且还活着的人,其后再调查像你女儿这种已不在世了的案子。许多人正在为清查全部案子而辛劳地工作着。你要耐心等待,总会轮到你们的。〃他说的倒也有理。对政府在复查案例中所面临的种种困难,我确是了解不够。
〃今天你们来访问我太好了,请代我向你们领导致谢。你们的来访,增强了我的信心。你们与我在过去十年中所接触的干部,的确完全不一样。我当然与他们不一样,我自己也是最近才得以平反的。〃说着他的嘴巴牵动了一下,这许是一抹苦笑吧。
〃假如你自己也受过迫害,那你应该体会得到我的感受。我当然了解。但当你想到你自己的损失和苦难时,也要替其他那些受过磨难和损失的人想想。那些一生为革命赴汤滔火,出生入死的党的老干部,如刘少奇、彭德怀,贺龙……以及这场浩劫中的牺牲者。再想想像我这种干部,在抗战时期就投身革命了,辛辛苦苦地为党工作,毫不计较个人得失,只因为没有按照〃四人帮〃的指示办事,就被揭发批斗为反对共产党,将我投进监狱。你可知道,刘少奇的夫人,也是新近才给释放出来。你必须撇开你自己个人的恩怨来看整个形势,正确对待你自己的问题。〃他跟我说。
我打量着这位坐在我跟前的干部,忖度着目前他对共产党的真实态度究竟又如何呢?他那褪色的解放装棉袄的袖口都已磨破了,黑布鞋也穿得十分陈旧了。他的面色苍白消瘦,他的生活,肯定过得很是艰苦。这从他外形就可估摸到了。像他这种毕生为革命勤奋工作的中下级干都,是共产党的基层力量。假如他们都对共产党的信心发生动摇了,那么无产阶级的政权便无法巩固了。不论北京当局制定的政策如何及时正确,但它的成败,则完全要靠这些干部来贯彻执行的。
〃谢谢你们的来访,我不冉投寄申诉信了。我耐心等着你们来与我联系。〃我对他说。
那位干部显得很有点得意,因为他已完成任务了。他俩告辞了,我把他们送到大门口,目送着那个公安局干部踩着一辆锈迹斑斑的破自行车离去。
自从那两位干部来访后,我内心感觉很放心。这说明他们已收到了我的申诉信,不久会给我平反的。同时我心里也明白,他们之所以肯为我平反,只是因为党的政策有所改变而已。事实上从报刊中发布的有关全面复查文革案件的种种报道中,从未出现过〃公正〃这个字眼。即若揭发〃四人帮〃种种罪行,也并不提及他们是犯法,仅指责他们滥用党的政策来满足他们个人野心而已。
一九七八年夏天,我女儿被害已十一年了,上影厂的三位代表来造访我。
〃我们受新成立的厂党委委托,前来为你女儿,我们的同事郑曼萍的亡故,表示深切哀悼。〃其中一中年男子自我介绍,他是人事科的负责人。
我女儿在电影厂的一位教师,一个退休了的女演员,噙着两眶热泪,握着我的手说:〃我们都很难过,对你深表同情。〃这位一度名扬延安鲁迅艺术学院的毕业生,一对眼睛就像摄影师的镜头似的直盯着我。虽然我们过去并不相识,但我知道她是上影厂副厂长夫人。
第三位是个青年,他自我介绍道:〃我是在电影学校里与曼萍同班同学。我代表她过去的同学向你表示慰问。〃我招呼他们坐下,阿姨送上清茶。那位人事科长对我说:〃这位黄坤(译音)同志现在负责复查工作。我们制片厂,在文革中共有二十九个人死亡,其他还有许多人,包括第一流的演员被打成反革命而入狱。我们尚需做大量工作来处理这些案子。我女儿是怎么死的?你们知道谁该对她的死负直接责任?〃我问他们。
那位黄坤说,〃我们希望与公安局合作,共同来办理这些冤案。因为这里还涉及到一些制片厂以外的人。调查这个案子,大约需要多少时间?〃我问她。
〃我们正在抓紧办理。党的政策很清楚,我们必须认真清查每件案子,哪里有错误,哪里就必须纠正。〃黄坤说。
〃今天我们是代表制片厂向你表示哀悼和慰问,〃那位副厂长夫人对我说:〃假如你经济上有什么困难,可以向制片厂申请补助。〃他们在我出狱这么多年以后才想动给我补助,真是太迟了。但我知道,她也是受命于上级的。我只是礼貌地回答:〃非常谢谢,我没有任何困难。〃随后我旁敲侧击地提醒他们:〃我想不久,你们会找到谋杀翁女儿的凶手,绳之以法的。主要的罪犯就是'四人帮',我们必须把矛头指向他们。〃那人事科长打着官腔说。有的官员每每感觉羞愧时,就会用这样的口气讲话。
〃那是当然的。不过,那个直接动手杀害人的凶手,是必须法办的。〃我说。
〃根据我们的记录,你女儿是自杀的。除非另外有记录,否则,我们是不能作出她的死亡还有其他原因的假定。〃显然,那人事科长不愿听我说我女儿是被谋杀的。
可能黄坤发觉我有点恼怒了,因此她接着说:〃我不久会再来与你联系的,你看什么时间比较方便?随便哪个下午都可以。〃我说。
他们起身告辞了。那位副厂长夫人,再次向我表达她对我女儿的死亡感到十分难过。也弄不清这是她的真情实感,还是她本身就是个出色的演员,她竟然让我与她一起哭了起来。
这以后黄坤来造访过我多次,慢慢地我悟过来了,她是在促使我接受制片厂原有的结论。我对这个结论十分不满意,因为它没有阐明我女儿之死的真相。虽然他们已不再坚持〃自杀〃之说,但只是说成〃迫害致死〃。我可以肯定,某些部门某些人,还在包庇谋害曼萍的凶手。我曾通过黄坤为澄清这一疑点而向厂方办过交涉,但没有效果。他们只是说,政治是个很复杂的问题,现在尚未到可以把每个问题都彻底弄请的成熟时期。
在我仍与厂方办交涉时,公安局又于一九七九年十月派了三个人来找我,其中包括上次与老李同来,要我停止写申诉信的干部。
他手指一位五十来岁的矮个子对我说:〃这位是韩局长。〃转身又指着位女青年说:〃这是小李。
〃我们是代表政府为你在文革期间所遭的

返回目录 上一页 下一页 回到顶部 0 0

你可能喜欢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