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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莫泊桑小说集-第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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忽然一下,素来酷爱音乐的飞尔南荻央求乐骚唱歌了,于是这一个高高兴兴地唱起了一首名叫《麦同城的胖神父》的歌。但是马丹立刻教她停住了,认为这首歌在今天不大相称。她接着说:“你不如唱点儿裴朗惹的东西给我们听听吧。”于是乐骚在迟疑了三五秒钟以后就选定了,后来用她那道沙哑了的嗓子开始唱起《外婆》来:
外婆在她过生日那一宵,
喝了两小口儿的醇醪,
摇着脑袋向我们说道:
我的爱人儿有过多少!
现在我真多么懊恼,
我的臂膊那么滚圆,
我的腿生得那么好,
然而光阴却耽误了!
后来,姑娘们的合唱,由马丹亲自领导的姑娘们的合唱,又叠唱了一遍:
现在我真多么懊恼,
我的臂膊那么滚圆,
我的腿生得那么好,
然而光阴却耽误了!
“这个,这是有劲儿的!”里韦受了拍子的刺激就提高嗓子说。
而乐骚立刻接着再唱起来:
怎样,妈妈,您从前并不智慧?
; ;不智慧,真的!由于我的娇媚,
我独自学会了做人,十五岁,
因为,夜里,我没法好好儿睡。
全体狂吼地叠唱了一回,里韦用脚在车辕儿上拍起来,并且用缰绳在那小白马脊梁上鞭着拍子,而这头牲口如同被旋律的轻快意味托起了一般,纵出了前蹄不断并举的纵步,一种风暴式的纵步,使这些贵妇人颠得挤成一堆,使这几个在车子里压着另外的几个。
她们如同痴婆子一般都笑得吃吃地立起来了。后来又继续唱下去了,在灼人的天幕底下,将近成熟的收获物的中央,穿过郊野,像驴子一般狂叫,而那匹异常愤怒的小马,这时候正在旅客们的兴高采烈之中,应着每次叠唱的回头就任起性来,于是每次必定用前蹄不断并举的纵步跑这么百十公尺。在经过的许多地方,常常有锤石子的工人立起来,从他们脸上的铁丝面具里边注视这辆怒驰而在尘土当中任意狂吼的车子。
到了他们在车站跟前下车的时候,细木匠不免伤心起来了:“你们走了,这真可惜,否则大家可以好好儿闹一回。”马丹用理由充足的态度答复道:“什么事情都有它的限度,一个人总不能成天成夜地耍。”
这时候,里韦的脑子里闪出了一个念头,他说道:“听哟,下个月,我一定到斐冈来看你们。”接着他用一副狡猾的神气瞧着乐骚,并且挤眉弄眼。于是马丹发表了结论:“我们想想吧,一个人总应当放聪明点;倘若你愿意,你尽管来,不过你断不可再闹笑话。”
他没有回答,后来因为大家听见了火车的汽笛,他就立刻开始和大家来拥抱了。轮到了和乐骚拥抱的时候,他不顾一切去找她微笑当中紧闭着的嘴唇,可是她每次总用一个迅速地偏向一旁的动作躲开了。他固然用两条臂膊抱住她,不过他受了手里握着的那根长鞭子的障碍,每逢他一使劲,鞭子就在乐骚的脊梁上面绝望地乱晃,使得他不能达到目的。“到卢昂的旅客上车!”车站上的职员喊着。
她们都上车了。
一声轻轻的汽笛响了,到了车轮开始用一种明显的气力来慢慢转动的时候,几声雄壮的呼啸就立刻由那座轰轰地吐出第一股蒸汽的车头重叠地送出来。
里韦出了车站跑到站外的栅栏跟前再去看乐骚一次,后来,那辆满载着旅客的车厢在他跟前经过时,他举了手里的鞭子啪啪地刷起来,一面跳着并且使出全身的劲儿唱着:现在我真多么懊恼,我的臂膊那么滚圆,我的腿生得那么好,然而光阴却耽误了!
随后,他瞧着一幅被人摇动的白手帕儿向远处去。
※ ;※ ;※
她们在一种心满意足的安稳瞌睡里,一直睡到斐冈车站,后来,等到回到店里为了当晚的买卖而梳洗休息过了的时候,马丹忍不住说道:“这还不是一样的,我早已在店里感到厌气了。”
大家很快地吃了夜饭,后来,大家重新披挂好了之后,就来静候那些常客了;并且点起了小风灯,那盏圣母式的小风灯,向路上来往的人说明着羊群已经回到了羊圈里。
一眨眼之间,消息就传出去了,没有人知道那是怎么传出去的,没有人知道那是由谁传出去的。斐礼卜先生,银行家的儿子,殷勤得甚至于派了人去通知那位被禁在家里的都仑伏先生。
咸鱼行经理恰好每逢星期日总有几个同吃夜饭的弟兄辈,这一天,他们正喝到了咖啡,一个人手里拿着一封信进来了。很感惊讶的都仑伏先生拆开了信封套儿,他的脸孔竟变了色:只有这样几个用铅笔画的字:“装载的 ;ㄓ阋丫寻*了,船到了岸,祝您发财。请您赶紧来。”
他在好几个衣袋里搜索了一番,给了送信人4个铜子,后来,忽然一下子连耳朵都是绯红的了,他说道:“我应当出门。”于是他举起这页简单而神秘的信交给他的老婆。他打铃了,随后在女用人进来的时候说:“我的大衣,快点儿,快点儿,还有我的帽子。”
刚好走到街上,他就跑起来,一面吹着一首曲子,然而路程在他看来比往常加长了一倍,他心里的焦急真激烈得了不得。
戴家楼这家酒店,现在真有过节的意味了。在楼下,船员们的叫嚷声音造成了一种令人耳聋的喧噪。露绮思和佛洛娜简直不知道答复谁好,陪着这一个顾客喝酒,又陪着另一个喝,她们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和“两条唧筒”这个绰号名副其实了。同时各处座儿上全叫着她们:她们已经不够应付买卖了,所以夜工在她们看来是辛苦的。
二楼的沙龙一到9点钟就客满了。华斯先生,商务法庭的审判员,入迷的熟客而只算是马丹的柏拉图式的恋人,在一只角落里和她低声地谈天,并且他们如同一种协商快要成立似的,彼此望着微笑。布兰先生,前任市长,挽着乐骚骑在自己的膝头上,而她呢,和他鼻子对着鼻子,那双短短的手儿在这个好好先生的白胡子里往来摸索。一段光溜溜的腿子从她的掀起了的黄绸短裙里露出来,在他的黑呢裤子上面压着,那双红的袜子是用推销员送她的那副蓝吊带吊住的。高个儿的飞尔南荻躺在沙发上,两只脚压着税务局长班贝斯先生的肚子,上身靠着年轻的斐礼卜先生的坎肩,右手挽着他的脖子,左手夹着一枝烟卷。
拉翡儿像是正和保险公司经理巨布伊先生有所磋商,后来她用这样几句话结束了谈话:“行,心肝儿,今天晚上,我很愿意。”随后,她独自用很快的步儿穿过沙龙旋起一曲华尔兹舞:“今天晚上,要怎么全行。”她高声喊着。
那扇门忽然开了,于是都仑伏先生出现了。许多表示兴奋的叫唤爆发了:“都仑伏万岁!”而那个始终旋着身子的拉翡儿快要撞倒在他的胸前了。他用一个怕人的搂抱紧紧地箍住了她,接着一言不发,从地上把她像一片鸟羽似地托起来穿过了沙龙,走到了靠里面的门口,终于在不绝的掌声中,托着他这一件活的包袱,向着那条上通卧室的楼梯上失踪了。乐骚挑逗前任市长,接接连连地吻着他,并且同时拉着他那两绺长须,使得他的脑袋保持挺直的姿势。她利用都仑伏的榜样发言了:“我们走,你照他一样做吧!”于是乎这个老头儿立起来了,整理过自己的坎肩,就跟在乐骚后面走,一面摸索自己的衣袋里的钱。
只有飞尔南荻和马丹陪着那4个汉子了,后来斐礼卜先生高声叫唤道:“我开香槟酒:马丹戴,请您派人取三瓶来。”于是飞尔南荻贴着他的耳门边儿向他说道:“你来引我们跳舞吧,可愿意?”他立起来走到那架在角落里睡熟了的老迈八音琴跟前坐下,奏出了一曲华尔兹,一曲从机器的肚子里哼出来的又像哭又像发喘的华尔兹。这个高个儿的姑娘抱住税务局长,马丹靠在华斯先生的两只臂膊中间;于是这两对儿一面旋着一面吻着。华斯先生从前原是一个在正式交际场里跳过舞的,现在表现出了许多优美的步法,于是马丹用一种自居于俘虏之列的眼光盯着他,用那种表示“默许”的,一副比言语更为谨慎又更为甜美的“默许”的眼光盯着他。弗里兑力送上香槟酒。第一瓶的塞子蹦地一下飞走了,接着斐礼卜先生邀请表演一场4人对舞。
这4个跳舞者,按照正式交际场中的方式来展开这场对舞,端端正正地,恭恭敬敬地,带着种种姿态,种种鞠躬和种种敬礼。
以后,大家开始喝起来。这时候都仑伏先生出现了,满意,舒展,喜笑颜开。他高声说道:“我不知道拉翡儿心里想什么,但是今天夜晚她是尽善尽美的。”随后,大家送了一杯给他,他一口儿喝干,一面喃喃地说道:“好家伙,只有这是点儿阔劲!”
斐礼卜先生当场奏了一曲活跃的波兰舞,于是都仑伏先生同着那个被他凌空托起脚不着地的犹太美人向前突进了。班贝斯先生和华斯先生又都重新用奋励的姿态起舞了。不时,舞偶中的一组在炉台跟前停一会儿来干一杯腾着泡沫的酒;于是这场跳舞不得不往下延长了,这时候,乐骚擎着一枝蜡烛把门推开了一半。她的发髻已经完全散了,披着一件衬衫,穿着一双便鞋,神色很现激动,满脸绯红,高声说道:“我要跳舞!”拉翡儿问道:“那么你的老头儿呢?”她笑哈哈地说:“他?已经睡着了,登时就睡着了。”接着她抓住那个躺在矮榻上无事可做的巨布伊先生,波兰舞又开始了。
酒瓶子早都空了:“我请一瓶。”都仑伏先生喊着。“我也请。”华斯先生高声说。“我同样请。”巨布伊先生表示了他的念头。于是大家鼓掌了。
场面组织好了,变成一个道地的跳舞会了。并且露绮思和佛洛娜不时很快跑上楼来,匆匆忙忙跳一转华尔兹,而这时在楼下,她们的顾客都等得不耐烦了;随后,她们都怀着满腔的懊恼,回到了楼下的咖啡馆里去。
在12点光景,他们依然舞着。偶尔,姑娘们中的一个退出了沙龙,后来到了有人去找她亲密地谈一会儿的时候,就突然发现男子们之中也少了一个。
“你们从哪儿来?”斐礼卜先生这时候正遇着班贝斯先生和飞尔南获从门口进来,就用闹着玩儿的口吻问。
“去看布兰先生睡觉来。”税务局长说。
这句话造出一种了不得的效力了;于是全体轮流,同着这一个或者另一个姑娘跑上楼去看布兰先生睡觉,她们这天夜间都怀着一种不可解的殷勤往楼上跑。马丹闭着眼睛装作不知;她和华斯先生如同调整一件已经商量好了的买卖的种种细则似地,在各处的角落里个别长久地谈了好些回的密语。末了,在一点钟光景,那两个成了家的人,都仑伏先生和班贝斯先生说自己都要退出,所以要算清他们的帐。店里这次只算香槟酒的价钱,并且每瓶还只算6个金法郎,而平常的价钱是每瓶十个。后来他们正因为这种便宜价格而惊讶的时候,马丹兴高采烈地向他们回答道:
“并不是每天都过节啊!”

'4'蜚蜚小姐

  普鲁士的少校营长、法勒斯倍伯爵看完了他收到的文书。歪着身子靠在一把用壁衣材料的靠垫的太师椅里,翘着两只套在长统马靴里的脚搁在壁炉台子上,台子是用漂亮大理石砌成的。自从他们占住雨韦古堡三个月以来,他马靴上的马刺每天总把它刮坏一点点,到现在已经刮成了两个深窟窿。一杯咖啡热气腾腾地搁在一张独脚的圆桌子上,桌面子原是按照精巧图案嵌镶的,现在却被甜味烧酒留下了斑点,被雪茄烟烧出了焦痕,又被这个占领军官长拿着小刀划了许多数字和花纹,因为他有时候也拿着小刀去削铅笔,然而削的动作一停,他就凭着他那种无精打采的梦想意味拿起小刀在桌面子上乱划。
这一天,他看完了文书,又浏览了那些由他营里的通信中士刚才送来的德文报纸。他就站起来,拿着三四块湿木头扔在壁炉里 ; ;那都是他们为了烤火渐渐从古堡的园子里伐下来的,以后,他走到了窗边。
大雨像波浪奔腾似地下着,那是一种诺曼第地方的大雨。我们简直可以说那是由一只怒不可当的手泼下来的,它斜射着,密得像是一幅帷幕,形成一道显出无数斜纹的雨墙。它鞭挞着,迸射着,淹没着一切。卢昂一带素来被人叫做法国尿盆儿,现在这种雨真地是那一带的雨。
那军官长久地望着窗外那片被水淹没的草地和远处那条漫过堤面的昂代勒河;他用手指头儿如同打鼓似地,在窗子的玻璃上面轻轻敲出一段莱茵河的华尔兹舞曲,这时候,一道响声使他回过头来:那是他的副营长开尔韦因石泰因子爵,官阶是上尉。
少校是个宽肩膀的大个儿,一嘴扇形般的长髯铺在胸前;他那种大人物的庄严丰采,使人想像到一只戎装的孔雀,一只可以把展开的长尾挂在自己下巴上的孔雀。他眼睛是蓝的,冷静而且柔和,脸上挂着一道刀痕,那是普奥战役留给他的;据说他是一个正直的人也是一个勇将。
上尉是个满面红光的矮胖子,肚子捆得很紧,火红色的胡子几乎齐根剪掉,有时候在某种光线之下,竟可以使人以为他的脸上擦过了磷质。他在某一次欢乐之夜莫名其妙地失去了两颗门牙,使得他说起话来不大清楚,旁人始终听不出来;他是秃顶的,不过俨然是个行过剃发礼的宗教师,仅仅秃了顶门上那一部分,而围着那一块光秃秃的皮肤的四周全是金黄刷亮鬈起来的短头发。
营长和他握了手又一口气喝了那杯咖啡(从早上算起已是第六杯了),一面听取他那个属下报告种种在勤务上发生的事故;随后他俩都走近窗口边一面高声说起景象真不快活。少校原是个安静的人,有妻小留在家里,对于什么都好说话;但是子爵上尉就不然了,他是个寻乐不倦的人,爱跑小胡同,爱追女人,3个月以来,他一直被人关在这个孤立的据点里守着强迫的清净规则,真是满肚子不痛快。
有人又叫门了,营长叫了一声请进来,于是他们的一个部下,一个好像机动傀儡般的小兵在门口出现了,只要看见他在此刻出现,就可以说明午饭已经伺候停当。
在饭厅里,早有三个军阶较低的军官:一个中尉,倭妥 ;格洛斯林;两个少尉,弗利茨 ;硕因瑙堡和威廉 ;艾力克侯爵;那侯爵是个浅黄头发的矮个儿,对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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