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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中华百年经典散文·风景游记卷-第1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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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杭俗迷信之甚者,莫如放生一事。如禽如兽,固可放生,即一虫一鱼,一草一木,亦莫不可放生。且放生亦有专地,将鱼虾放生者,多在小瀛洲行之。将龟蛇放生者,多在雷峰塔行之。将竹放生者,多在天竺行之。竹何以放生?未至杭州者,必以为妄矣。此事大抵出之于好出风头之妇女,与庙中僧约,指定山上之某某数株,为放生之竹。僧乃灾刀炙字于上,文曰:某月日某某太太或某小姐放生,自此以后,竹即不得砍伐,听其老死。竹所临地,必在路旁。放生之竹,路人悉得见之,放生之人,意亦在是也。一竹之值,不过一二元,一经放生,僧不取,由放生者随助香资,因之一竹之费,且达数十元矣。
  七
  灵隐寺前之飞来峰,名震宇宙,实则不甚奇,其实才如北海中之琼岛耳。山脚一涧琮流去,是谓冷泉,涧边有亭,即以泉名之。亭中之联,以峰与亭为对,最初一联曰:“泉自山中冷起,峰从天外飞来”;次改为“泉自几时冷起,峰从何处飞来”也。今所悬者,则为“泉自冷时冷起,峰从飞处飞来”也。
  沿湖人家坟墓,布置清幽,花木杂植,偶不经意,辄误认为名胜。而墓之有是数者,亦殊不少。计岳庙之岳武穆坟,三台山之于忠肃坟,民元前之徐烈士(锡麟)墓,西泠桥之苏小小墓,孤山之林和靖处士墓,冯小青墓,英雄儿女,美人名士,各占片土。其他如牛皋等墓,自宋以还当不下数十处,尤不能一一列举也。
  墓地最清幽动人者,莫如小青坟,坟在孤山南角水榭之滨,梅柳周环,浓荫四覆,小亭一角,仅可容人,伏于墓上。由林和靖墓至此,草深覆径,人迹罕到。白午风清,轻絮自飞,凄然兴感,令人不知身在何所。予于湖心亭壁上,见冷香女士题句,咏小青坟云:古梅老鹤尽堪愁,郁郁佳城枕习流。分得林花三尺土,美人名士各千秋。清丽可诵。
  选自1929年6月19日《世界日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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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日游杭记
林语堂
  林语堂(1895~1976),福建龙溪人,作家。著有散文集《翦拂集》、《大荒集》、长篇小说《京华烟云》、《朱门》,学术论著《语言学论书》等。


  一
  由梵王渡上车,乘位并不好,与一个土豪对座。这时大约九时半。开车后十分钟,土豪叫一盘中国大菜式的西菜。不知是何道理,他叫的比我们常人叫的两倍之多,土豪便大啖大嚼起来,我也便看他大嚼。茶房对他特别恭顺。十时零六分,忽然来一杯烧酒,似乎是五茄皮。说也奇怪,十时十一分,杂碎的大菜吃完,接着是白菜烧牛肉,其牛肉至十二片之多,我益发莫名其妙了。十时二十六分,又来土司五片,奶油一碟。于是我断定,此人五十岁时必死于肝癌。正在思索之时,又来一位油脸而黑的中山装少年。一屁股歪在土豪旁边坐下,一手把我桌上的书报茶杯推开,登时就有茶房给他一杯咖啡,一盘火腿蛋。于是土豪也遭殃了。青年的呢帽一直放在土豪席上位前。我的一杯茶,早已移至土豪面前,此时被这帽子一推,茶也溢了,桌也溢了。我明白这是以礼义自豪之邦应有的现象,所以愿以礼相终始,并不计较。排布定当,于是中山装青年弯下他的油脸,吃他的火腿蛋。我看见他身上徽章,是什么沪杭铁路局的什么员,又吃完便走,乃断定他这碟火腿蛋一定是贿赂。这时土豪牛肉已吃到第九片,怎么忽然不想吃了。于是咳嗽、吐痰、免冠、搔首,颇有饱乐之概。十时三十一分茶房来,问可否拿走。土豪毫不迟疑的说“等一会”。经此一提醒,土豪又狼吞虎咽起来。这回特别快,竟于十时四十分全碟吃完。翻一翻报,脸上看不见有什么感触,过一会头向桌上一歪,不五分钟已经鼾然入寐了。我方觉得安全。由是一路无聊到杭州。
  到杭州,因怕臭虫,决定做高等华人,住西泠饭店,虽然或者因此与西洋浪人为伍,也不在意。车过浣纱路,看见一条小河,有妇人跪在河旁在浣衣,并不是浣纱。因此,想起西施,并了悟她所以成名,因为她是浣纱,尤其因为她跪在河旁浣纱时所必取的姿势。
  到西湖时,微雨。拣定一间房间,凭窗远眺,内湖、孤山、长堤、宝塔、游艇、行人,都一一如画。近窗的树木,雨后特别苍翠,细草茸绿的可爱。雨细蒙蒙的几乎看不见,只听见草叶上及田陌上浑成一片点滴声。村屋五六座,排列山下,屋虽矮陋,而前后簇拥的却是疏朗可爱的高树与错综天然的丛芜、蹊径、草坪。其经营毫不费工夫,而清华朗润,胜于上海愚园路寓公精舍万倍。回想上海居民,家资十万始敢购置一二亩宅地,把草地碾平,花木剪成三角、圆锥、平头等体,花圃砌成几何学怪状,造一五尺假山,七尺渔池,便有不可一世之概,真要令人痛哭流涕。
  二
  半夜听西洋浪人及女子高声笑谑,吵的不能成寐。第二天清晨,我们雇一辆汽车游虎跑。路过苏堤,两面湖光潋滟,绿洲葱翠,宛如由水中浮出,倒影明如照镜。其时远处尽为烟霞所掩,绿洲之后,一片茫茫,不复知是山是湖,是人间,是仙界。画画之难,全在画此种气韵,但画气韵最易莫如画湖景,尤莫如画雨中的湖山;能攫得住此波光回影,便能气韵生动。在这一幅天然景物中,只有一座灯塔式的建筑物,丑陋不堪,十分碍目,落在西子湖上,真同美人脸上一点烂疮。我问车夫这是什么东西。他说是展览会纪念塔,世上竟有如此无耻之尤的留学生作此恶孽。我由是立志,何时率领军队打入杭州,必先对准野炮,先把这西子脸上的烂疮,击个粉碎。后人必定有诗为证云:
  西湖千树影苍苍
  独有丑碑陋难当
  林子将军气不过
  扶来大炮击烂疮
  虎跑在半山上,由山下到寺前的半里山路,佳丽无比。我们由是下车步行。两旁有大树,不知树名,总而言之,就是大树。路旁也有花,也不知花名,但觉得美丽。我们在小学时,学堂不教动植物学,至此吃其亏。将到寺的几百步,路旁有一小涧,湍流而下,过崖石时,自然成小瀑布,小石潺潺之声可爱。我看见一个父亲苦劝他六岁少爷去水旁观瀑布,这位少爷不肯。他说水会喷湿他的长衫马褂,而且泥土很脏。他极力否认瀑布有什么趣味。我于是知道中国非亡不可。
  到寺前,心不由主的念声阿弥陀佛,犹如不信耶酥的人,口里也常喊出“OLord”。虎跑的茶著名,也就想喝茶,觉得甚清高。当时就有一阵男女,一面喝茶,一面照相,倒也十分忙碌。有一位为要照相而作正在举杯的姿势,可是摄后并不看见他喝。但是我知道将来他的照片簿上仍不免题曰“某月日静庐主人虎跑啜茗留影”,这已减少我饮茶的勇气。忽然有小和尚问我要不要买茶叶,于是决心不饮虎跑茶而起。
  虎跑有二物:游人不可不看,一、茅厕,二、茶壶,都是和尚的机巧发明。虎跑的茶可不喝,这茶壶却不可不研究。欧洲和尚能酿好酒,难道虎跑的和尚就不能发明个好茶壶?(也许江南本有此种茶壶,但我却未看过。)茶壶是红铜做的,式样与家用茶壶同,不过特大,高二尺,径二尺半,上有两个甚科学式的长囱。壶身中部烧炭,四周便是盛水的水柜。壶耳、壶嘴俱全,只想不出谁能倒得动这笨重茶壶。我由是请教那和尚。和尚拿一白铁锅,由缸里挹点泉水,倒入一长囱,登时有开水由壶嘴流溢出来了。我知道这是物理学所谓水平线作用,凉水下去,开水自然外溢,而且凉水必下沉,热水必上升,但是我真无脸向他讲科学名词了。这种取开水法既极简便,又有出便有入,壶中水常满,真是两全之策。
  三
  我每回到西湖,必往玉泉观鱼,一半是喜欢看鱼的动作,一半是可怜它们失了优游深潭浚壑的快乐。和尚爱鱼放生,何不把它们放入钱塘江,即使死于非命,还算不负此一生。观鱼虽然清高,总不免假放生之名,行利己之实。
  观鱼之时,有和尚来同我谈话。和尚河南口音,出词倒也温文尔雅。我正想素食在理论上虽然卫生,总没看见过一个颜色红润的和尚,大半都是面黄肌瘦,走动迟缓,明系滋养不足。
  因此又联想到他们的色欲问题,便问和尚素食是否与戒色有关系。和尚看见同行女人在座,不便应对,我由是打本乡话请女人到对过池畔观鱼,而我们大谈起现代婚姻问题了。因为他很诚意,所以我想打听一点消息。
  “比方那位红衣女子,你们看了动心不动心呢?”
  我这粗莽一问,却引起和尚一篇难得的独身主义的伟论。大意与柏拉图所谓哲学家不应娶妻理论相同。
  “怎么不动心?”他说。“但是你看佛经,就知道情欲之为害。目前何尝不乐?过后就有许多烦恼。现在多少青年投河自尽,为什么?为恋爱;为女人!现在多少离婚,怎么以前非她不活,现在反要离呢?你看我,一人孤身,要到泰山、妙峰山、普渡、汕头,多么自由!”
  我明白,他是保罗、康德、柏拉图的同志。叔本华许多关于女人的妙论,还不是由佛经得来?正想之间,忽然寺中老妈经过,我倒不注意,亏得和尚先来解释:
  “这是因为寺中常有香客家眷来歇,伺候不便,所以雇来跟香客洒扫的。”其实我并不怀疑他,而叔本华柏拉图向来并不反对女人洒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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绿水青山两相映带的富春江
周瘦鹃
  周瘦鹃(1895~1968),江苏苏州人。著有短篇小说《亡国奴家里的燕子》,长篇小说《新秋海棠》,剧本《水火鸳鸯》、散文《花花草草》、《花前琐记》等。


  在若干年以前,我曾和几位老友游过一次富春江,留下了一个很深刻的印象。我们原想溯江而上,一路游到严州为止,不料游侣中有爱西湖的繁华而不爱富春的清幽的,所以一游钓台就勾通了船夫,谎说再过去是盗贼出没之区,很多危险,就忙不迭的拨转船头回杭州去了。后来揭破阴谋,使我非常懊丧。虽常有重续旧游之想,却蹉跎又蹉跎,终未如愿。那知八一三事变以后,在浙江南浔镇蛰伏了三个月,转往安徽黟县的南屏村,道出杭州,搭了江山船,经过了整整一条富春江,十足享受了绿水青山的幽趣,才弥补了我往年的缺憾;恍如身入黄子久富春长卷,诗情画意,不断的奔凑在心头眼底,真个是飘飘然的,好像要羽化而登仙了。可是当年到此,是结队寻春,而现在却为的避乱,令人不胜今昔之感。
  富春江最美的一段要算七里泷,又名七里濑、七里滩,那地点是在钓台以西的七里之间,两岸都是一迭迭的青山,仿佛一座座的翠屏一样。那水又浅又清,可以见水中的游鱼,水底的石子。遇到滩的所在,可以瞧到滚滚的急流,圈圈的漩涡,实在是难得欣赏的奇观。写到这里,觉得我这一枝拙笔不能描摹其万一,且借昔人的好诗好词来印证一下,诗如钱塘梁晋竹《舟行七里泷阻风长歌》云:“层青迭翠千万重,一峰一格羞雷同,篷窗坐眺快眼饱,故乡无此青芙蓉。或如兔鹘起落势,或如鸾鹤回翔容,槎丫或似踞猛虎,蜿蜒或若游神龙。忽堂忽奥忽高圹,如壁如堵如长墉,老苍滴成悲翠绿,旧赭流作珊瑚红。巨灵手擘逊峭,米颠笔写输玲珑,中间素练若布障,两行碧玉为屏风,无波时露石齿齿,不雨亦有云蒙蒙。一滩一锁束浩荡,一山一转殊前行已若苇港断,后径忽觉桃源通,樵歌隐隐深树外,帆影历历斜阳中。东西二台耸山半,乾坤今古流清风,我来祠畔仰高节,碧云岩下停游踪。搜奇履险辟藤葛,攀附无异开蚕丛,千盘百折始到顶,眼界直欲凌苍穹。斯游寂寞少同志,知者惟有羊裘翁。狂飙忽起酿山雨,四围岚气青葱茏,老鱼跳波瘦蛟泣,怒涛震荡冯异宫,舟师深惧下滩险,渡头小泊收帆篷。子陵鱼肥新笋大,舵楼晚饭※盘充,三更风雨五更月,画眉啼遍峰头峰。”词如番禺陈兰甫《百字令》一阕,系以小序:“夏日过七里泷,飞雨忽来,凉沁肌骨,推篷看山,新黛如沐,岚影入水,扁舟如行绿颇黎中,临流洗笔,赋成此阕,傥与樊榭老仙倚笛歌之,当令众山皆响也。词云:江流千里,是山痕寸寸,染成浓碧。两岸画眉声不断,催送蒲帆风急。迭石皴烟,明波蘸树,小李将军笔。飞来山雨,满船凉翠吹入。便欲舣棹芦花,渔翁借我,一领闲蓑笠。不为鲈香兼酒美,只爱岚光呼吸。野水投竿,高台啸月,何代无狂客?晚来新霁,一星云外犹湿。”读了这一诗一词,就可知道七里泷之美,确是名不虚传的。
  航行于富春江中的船,叫做江山船,有二三丈长的,也有四五丈长的,船身用杉木造成,满涂着黄润润的桐油,一艘艘都是光焕如新。船棚用芦叶和竹片编成,非常结实,低低的罩在船上,作半月形;前后装着门板,左右开着窗子,两面架着铺位,小的船有四个,大的船就有六个和八个,以供乘客坐卧之用。船上撑篙把舵,打桨摇橹的,大抵是船主的合家眷属,再加上三四名伙计,遇到了滩或水浅的所在,就由他们跳上岸去背纤,看了他们同心协力的合作精神,真够使人兴奋!
  一船兀兀,从钱塘江摇到屯溪,前后足足有十三四天之久,而其中六七天,却在富春江至严江中度过,青山绿水间的无边好景,真个是够我们享受了。我们曾经迎朝旭,挹彩云,看晚霞,送夕阳,数繁星,延素月,沐山雨,栉江风。也曾听滩声,听瀑声,听渔唱声,听樵歌声,听画眉百啭声,听松风谡谡声。耳目的供养,尽善尽美,虽南面王不与易,真不啻神仙中人了。我为了贪看好景,不是靠窗而坐,就是坐在船头,不怕风雨的袭击,只怕有一寸一尺的好山水,轻轻溜走。但是每天天未破晓,船长就下令开行,在这晓色迷蒙中,却未免溜走了一些,这是我所引为莫大憾事的。幸而入夜以后,总得在什么山村或小镇的岸旁停泊过宿,其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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