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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百里蒹葭-第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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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马蹄哒哒,一人有一句没一句乱侃着,一人是半句都不搭理,如此走着走着,二人突然间同时看见了什么,都停了下来。
  不远处,溪流边的一块巨石上,竟然趴着一个浑身湿透的男子,看样子是昏迷了,一身黑衣,半个身子还垂在水里,双手攀着石头,一头乱发浮在水面上,像是海藻一般,因是在河的对岸,所以看不清面目。
  景彻与百里芜弦对视一眼,接着都翻身下马。景彻足尖一点,跃到对岸,将那人抱了过来,放在地上,然后双指探了探这人的鼻息。
  “还活着。”
  百里芜弦也走过来,蹲下,食指点起这人的下巴,湿漉漉的头发向两边散开,露出一张姣好的容颜。眉毛一挑,百里芜弦笑:“最近怎么总是遇到翩翩美少年?”说罢,眼睛还瞄了一下景彻。
  景彻不看对方,站起身子,掸掸袖子:“走吧。”
  “不管他了。”
  景彻俯视蹲着的百里芜弦:“你自己都管不好,还想管别人。”
  百里芜弦把这人扛起来,往马背上一扔,自己也脚一蹬,上了马,道:“正好去虚回谷,带上也方便,我平生造孽极多,今日也算积个阴德。”
  景彻也上了马,夹了夹马肚,继续赶路,只留下一句:“随你。”
  百里芜弦望着景彻的背影,露出个无奈的笑来,他俯下身子,摸了摸马儿的鬃毛,道:“马儿啊马儿,还好你是我的马儿,若你是那人的坐骑,这么些个日子还不得憋闷死。”
  走的不远,景彻明明听到了这句话,也知道说的自己,却还是头也不回,只管朝前走着。
  百里芜弦摇摇头,对马儿说:“你看,我说的对吧。”
  日渐向西,转眼已经到了廖山的山麓,远处一片整齐的白杨林,被夕阳映得呈出一片惨碧色,而那林中山谷便是虚回谷了。可是今天天色已晚,不便叨扰,山麓处地成平原,山上雪水融下浇灌土地,草木丰茂,自然聚集了村落人家。朝山腰处望去,还可见仿佛白云般的羊群,正被牧民赶回家。
  在一个牧民家中借了宿,无奈只有一张床,景彻看了这张床半天,又看了看身后一个昏迷一个笑得阳光明媚的两个人,揉了揉额头,道:“我……我出去转转。”
  不得不说,这里的夜晚实在比嘈杂的南方城市美上许多,夜空很高,星空浩瀚,变换无穷的天穹,像是涌动的暗黑巢穴,要将人的视线目光生生吞噬进去。
  “小景,你可去过大漠?”
  百里芜弦从景彻的身后走过来,也抬着头望着天际。
  回头看了他一眼,百里芜弦月白色的袍子,发丝在耳边随风纷乱地舞起,双目里流转着月光,竟是神采飞扬。
  抑住心底忽然一瞬间的触动,回过头来,他道:“别叫我小景。”
  “若没有去过大漠,你根本无法想象,原来天空可以有那么多星星,”百里芜弦看向对方,连名带姓地称呼他,“景彻。”
  景彻闭上眼睛,又睁开:“也许有一天会去,但不是现在。”
  百里芜弦轻轻地笑开来,少了几分顽劣,温柔地如一泓春水:“那以后,若是有机会,我带你去看,可好?”
  幽渺的一声叹息,浅到听不见,好像那只是简单的吐气,景彻目光黯了黯:
  “看吧。”
  是夜,广阔的山区静得仿佛天地都不曾存在了。把路上捡回来的那个人扔在床上,景彻和百里芜弦用草在地上铺了个褥子,好在天气暖和,睡着倒也不觉得难受。景彻刻意与百里芜弦隔开了位置,免得他又睡得不老实,把手脚架在自己身上。
  第二日醒来,百里芜弦在湛蓝的天空下伸了个懒腰,像只展翅的大鹏。
  “他还没醒么?”景彻问。
  百里芜弦回过头,道:“早晨醒来过一次,问过名字后就又昏过去了。”
  “他叫什么?”
  百里芜弦挠挠头:“好像是叫游宸白,也不知道怎么写。”
  景彻替马装上了嚼头,道:“你自己捡回来的东西,你自己收拾着。”
  百里芜弦凑到他的身边,看着他的眼睛,嘻嘻笑道:“其实你也是关心的,不然不会来问我,昨夜也不会让他睡到床上去。”
  手里的动作滞了一下,景彻没有回视对方的眼睛,而是牵着马走到了院子门口,跟牧民大叔打了声招呼,便回头对百里芜弦说:“把人带着,上路。”
  驾着马,一路朝着那排白杨树林而去,林间树木分列得错综有致,远看时尚不觉得林子广大,待深入其中,才发觉竟是另有玄妙。景彻几次停下来四处张望,极目之处外界不露一点空隙,都被树干挡得严实,马蹄踏过落叶发出好听的簌簌声,只是怎么看都觉得此处曾经走过,四周同样,除了白杨树还是白杨树。
  百里芜弦追着景彻跟了上来,问道:“怎么了?”
  景彻在原地驾着马绕了一周,才说:“出不去了,辨不清方向。”
  百里芜弦不语,眯着眼抬头看了看日光,又朝四周看了看,然后指着一个方向,说:“从这棵树开始,数到第八个后,左转,再数八个,右转,然后一直走,看到一棵很大的树挡在中间的时候,再左转,就能到达谷中。”
  狐疑地看向他,景彻问道:“你怎么知道?”
  百里芜弦扬起一边嘴角:“蜀山天险我都知道,区区一片树林还想困住我?”
  景彻看了他半晌,一时竟有些无言,开口想道谢,可又觉得他委实猖狂,犹疑片刻,还是不改往日本色,只字未说,只按他说的方向而去。
  几曲周折之后,驾马向前,果然看见一棵比周围的杨树都粗了许多的树在路中横亘着,这树长得有些倾斜,有一边的枝叶,几乎都要捱着了地上。
  “真不赖啊,误打误撞,也能找着!”
  银铃般的笑声和着银铃晃动的声音在头顶响起,在这迷宫般的树林间显得说不出的诡异。景彻和百里芜弦同时抬头,看见这棵倾斜的巨木的枝叶间,竟然坐着一个赤脚的紫衣女孩。七八岁的模样,红色的头发,眼睛也是透着蓝的,头上随意编了两个辫子,其余的头发垂落下来,脖子上绕着几股粗绳,绳上编着几块鱼骨似的东西,腿上是只到膝盖的裤子,脚踝上也编着铃铛。看样子,并非汉人。
  女孩从树上跳下来,轻轻稳稳,接着,嘴角挟着一抹顽童似的笑容,负着手在马下打量了一下这三个人。
  “哈哈,一次来三个,个个带伤,还真是少见。”

  第六章

  虚回谷的苏念池,是江湖传言的三大神医之一。
  苏念池行医,有个规矩,即是他只给有江湖名望的人诊治,而无名小卒之类的,哪怕是病重垂危,他也是看都不会看一眼的。世人将他与当年的胡青牛相比,也称他为“见死不救”,他却欣然接受了,道:“我既非华佗在世,区区一苏念池罢了。”
  听到这句话,百里芜弦对他倒是颇为欣赏,如今世上,假圣贤,伪忠善比比皆是,还不如苏念池来的真实。
  景彻下了马,本想上前请教这个女孩的姓名的,却听百里芜弦在一旁道:“姑娘你错了,带伤的只有这匹马上的二人,那个人身体康健,只有不爱说话是个毛病。”
  女孩黛眉一翘,碧蓝的眼睛斜睨着百里芜弦:“本姑娘说带伤就是带伤,这么多年,我还从没走过眼呢。”
  景彻上前问道:“敢问姑娘,是否乃神医苏念池?”
  女孩听了,咯咯掩着嘴笑起来:“那可不敢,我是师傅收的两名入室弟子之一,我叫封苒。”
  百里芜弦将马拴在一旁的树上,不屑地笑了声:“小小一名入室弟子,也在我们面前耀武扬威。”
  封苒气极,双手叉起腰来,冲百里芜弦扬了扬下巴:“那敢问这位公子,你可是什么帮派的帮主或长老之类?”
  “我还不是老头儿。”
  “那可是什么行走江湖的剑客大侠?”
  “我从不使剑。”
  “那可是名门贵胄?”
  “哈,一介乡村莽夫是也。”
  “哼,”封苒白他一眼,“在你这种人面前,本姑娘有的是资格耀武扬威。”
  景彻听这二人话语间夹枪带棒,只好上来打个圆场:“在下等人是来求医的,烦请姑娘带个路。”
  封苒一扬手:“回去吧,谷主不会为你们诊治的。”
  景彻一惊:“为何?”
  “师父只为江湖名流诊治,像你们这样来求医,后来又垂头丧气地回去的,我见的多了去了,不过……”封苒摸了摸下巴,笑得蔫坏,和百里芜弦倒是有些相像,“我已尽得师父真传,若这位公子能伺候我伺候得开心,我说不定能考虑考虑……”
  封苒的“这位公子”,指的是百里芜弦。
  他起了兴趣,朝封苒走了几步,眼睛虚了虚:“不知,怎样才能把封姑娘伺候得高兴啊?”
  封苒晃了晃脑袋:“给我跳支舞啊,唱个小曲儿,耍个猴戏什么的都行,师父从不让我们出谷,我还从没看过呢。”
  百里芜弦笑道:“哟,可惜了姑娘,这些我还真不会呢。”
  她轻轻巧巧地一跃,重新做回树干上,赤着的双脚还是一前一后的晃哒着:“那你们回去吧,恕不远送。”
  百里芜弦在身旁树边撑着手臂,斜斜一倚:“不过在下倒是会说两段书,不知姑娘爱不爱听?”
  “呵呵,爱不爱听,也要等听过之后啊?”
  百里芜弦于是从腰间抽出扇子来,手腕一抖,扇子打开,道:“那今日在下要说的,乃是虚回谷入室弟子封苒姑娘的故事……”
  封苒晃着的脚忽然停住了,而后身子向前倾了倾,像是等着百里芜弦继续说下去。
  “……秦淮河畔,香艳买笑之处,若你乘着一篷乌船,夜游秦淮,可见河畔夜夜笙歌,从未停息过。数年前,河畔锦月阁出了一位艳惊四座的胡族舞姬,名叫孜比古丽,红发碧眼,一曲胡族舞蹈跳的艳惊四座。当时,有二人同时倾心于这位孜比古丽,一名为应天府尹的公子李贸,一名为不知从何处来的少年秦亦卫,可孜比古丽并未表明自己的态度,而是周旋于二人之间。一年后,孜比古丽嫁给李贸,并且很快就怀上了李贸的孩子。这本应是幸福快乐的一家,谁知没过几天,孜比古丽就将自己的公公,即应天府尹杀了,之后往家乡天山逃去。原来,孜比古丽早已倾心于秦亦卫,而秦亦卫因三年前的一个案子,与应天府尹有杀父之仇,于是他利用孜比古丽,借这位可怜姑娘的手,杀了自己的仇人。可惜孜比古丽没有来得及到达天山,便在这片杨树林中,生下了女儿李陌黎,生产时出血过多,而谷主苏念池乃是‘见死不救’之人,孜比古丽最后的请求,是请苏谷主将自己的女儿抚养长大……”
  “住口!”
  封苒从树上跳下,抽手向百里芜弦脸上扇去:“你胡说!”
  百里芜弦抓住封苒的手:“在下,只是据实以告。”
  封苒眼里全是愤怒:“你骗人!”
  “信不信是姑娘的事。”
  “我告诉你,我不爱听这个故事,很不爱听!你给我滚出这个地方!”封苒怒不可遏,不停地扭动手腕,又说,“还有,你是中毒了吧,哈,你已经面呈死相,绝对活不过三天了,而这个世间,除了师父和另外两位神医,没有人能够救你,可惜恐怕你撑不到找到另外两位神医的那天了!”
  景彻面现惊愕之色,而百里芜弦却神色自若,他缓缓松开钳制住封苒的手,笑道:“我百里芜弦,生都不怕,死,又有何惧?”
  景彻握紧了双拳,呼吸紊乱,面色急切。
  不能,不能让他死掉!
  重宵曾经说过,要将百里芜弦活着带回去。
  百里芜弦回过头来,拍了拍景彻的肩,道:“你能如此为我担心,我很高兴。”
  景彻看着百里芜弦的眼睛,发现竟是说不出的澄澈空明,一碧如洗好似天空一般,深深地,像是要把自己的所有目光都吸进去。
  百里芜弦擦过他的身侧:
  “走吧。”
  “苒儿,又胡闹了么?”
  封苒身子一震,回过身去,微风拂过,眼里满间树叶簌动。她只看了来者一眼,便跪了下去,再一闭眼,两颗晶莹的泪珠掉落在膝盖前。
  她垂着头。
  “苒儿……苒儿不是胡闹,只是那人……他说……他说……”
  景彻和百里芜弦也都站住了脚,回身看着这个一身白衣的男子,头发全都散着,随风舞起,却不显凌乱,有飘飘欲仙之姿。
  苏念池叹了口气:“他说的故事,还能有假的吗?”
  封苒抬头,含着眼泪的眼睛瞪得很大:“师父,他说的是真的!”
  “本来想等你大一点再告诉你,谁知道,居然会让你碰到这个人,真是造孽。”说罢,苏念池抬眼看着十步远处的那人。
  “别来无恙,百里芜弦。”
  带着景彻,百里芜弦,还有那个游宸白入了谷。谷中亭台俱全,几曲回廊,层层复道,池水幽蓝,有白鹤数只立于池旁,偶尔轻啄水面,激起浅浅涟漪。
  “封苒还小,你不应该把这些事都告诉她,就算要说,也该来问问我。”苏念池一边走着,一边道。
  百里芜弦摇摇扇子:“我怎么知道你收了这么个入室弟子,太嚣张,看来你平日里疏于管教啊。”
  “我见她可怜,闲来无事便收养了,平时教些药理。”
  “其实说完了我也后悔,对她这么一个小女孩,着实有些伤人心了,可谁叫她让我耍猴戏来着。”百里芜弦撇了撇嘴。
  “你和她还真是一个性子,不过她这么一闹,估计要罚一个月的禁闭了,我让孟梢来照料你们吧。”
  “是不是和那个倒霉丫头一个性子,是的话我不要。”
  “不是的,截然相反。”
  听百里芜弦和苏念池在前面聊着,景彻牵着马,马上趴着游宸白,前面二人谈着谈着,忽然不知为何都安静了一下,彼时刹那间有人在仙境,万籁俱静之感。
  对于苏念池和百里芜弦是怎么认识的,景彻没有问也不想问,他现在唯一担心的,就是百里芜弦的伤势。
  他要完成任务,不能只带个尸体回去。
  苏念池将百里芜弦的手端到眼前,仔细的看了看,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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