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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计中计 作者:尘堇 年上,be-第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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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何景阳定睛望着他,隔了一会儿,低声说道,“我的身体,难道你不清楚吗?不用拐弯抹角,勉强敷衍,该做什么就做什么,反正,我也没有说‘不’的权利。”随后移开视线,目光中说不出的疲倦。
  何九渊转身离去,同周准低声商议起来。这时,一直沉默的何慕阳开口了,语气怯生生地,“爹爹,我不要喝,他会痛的。”目光瞥着床上之人,又紧紧揪住何九渊的右手用力摇晃,一脸哀求。
  何九渊叹口气,轻抚上他的脸庞,温和地说道,“可是不这样的话,阳儿的病就再也好不了,只能天天呆在屋里,哪儿都不能去。难道阳儿不想像其他人一样,去玩去闹?”
  何慕阳摇摇头,又点点头,说不出的天真、可爱,“我不想生病,可是也不想让别人痛,再说,我有爹爹陪我就好啦。”
  何景阳静静开口,相较何慕阳的活泼率朗,他更接近于一个成人,一个背负太多太重的成人,“哥哥,你知道世上最残酷的事情吗?不是死亡,而是给一个濒临绝境的人以希望,再当着他的面硬生生打破。这就好像一个冻僵的人一样,如果一直留他在外面,时间长了,慢慢地也就麻木,不觉得冷了。但如果出于怜悯施舍一点个人多余的温度,再有意或无意地收回,这样一来,这个人就活不下去了。哥哥,你真的能帮我吗?你真的可以违抗宫主的命令吗?不行的话,就不要说了,不要让我再存任何的幻想。”
  房间中一片死寂。何慕阳抓着他父亲的手,而后者,目光恍恍惚惚,不知在想些什么。突然,床上爆发出一阵突如其来的咳嗽,连空气也颤抖起来,仿佛不忍心听到那咳得撕心裂肺,好像要把整个心都硬生生咳出来的声音。
  站着的人顿时反应过来。何九渊向周准颔首示意,后者走向床边,身后的莫黍双手奉上药箱。
  周准小心翼翼地拉开病人的衣袖,露出纤细的手腕。望一眼宫主,得到肯定后,便转身从药箱中取出一把寒光凛凛的小刀、一个青花瓷碗。
  莫黍的手微微颤抖着,她知道少宫主生平最怕痛,小小的一个伤口都会痛上半天。可现在,她却眼睁睁地看着大夫拿着小刀,慢慢朝少宫主的手腕靠近,而一向最疼爱、舍不得让他受一点委屈的宫主,却那么平静地站在那里,怀里紧紧揽着长公子。
  她的心突然揪得很痛,可又无能为力,她只是一个下人,即便扑上去护着他,也无济于事的。鲜红的血液顺着刀刃、手腕渗出,她看到一个碗,悄悄出现在他悬空的手腕下,承接着一滴一滴的血珠。嘀嗒嘀嗒,好像绵绵春雨,一点点地缠上她的心,慢慢地收拢、收拢,直到她喘不过气来。
  她的视线慢慢模糊起来,盯着少主苍白的脸色,无意识地想着,少主脸色好差啊,该好好补一补才对。才不见几天,怎么就这么差呢?一定是身边的人服侍得不好。对,抽时间一定要好好叮嘱他们,一天不管教就无法无天啦。晚上记得吩咐厨房煲汤,服侍少主喝下去。不然,脸色这么差,宫主一定会生气的。宫主一向最疼少主,若知道少主身子不好,一定会怪罪下来的。噢,红的是什么?血吗?少主最怕痛的,他们怎么这么大胆,难道不怕宫主怪罪吗?少主一定很痛吧,看他的右手攥得紧紧的。唉,他还是老样子,这么倔强,痛也不说出来,一个人硬撑着。小时候碰到这里,擦上那里,总是不吱声,直到让人发现,才赶忙敷上药膏。明明就很痛,偏偏咬着牙关,一声不吭,简直不像个小孩子。只有待在宫主身边,才有说有笑,说到底,他还是个孩子啊。白闪闪的是什么?刀吗?怎么割在少主手腕上,哪个人这么大胆,也不怕宫主怪罪?不行,她要去阻止,为什么身子不能动呢?为什么只能眼睁睁地看呢?她焦急起来,眼看着血越流越多,下面的碗里已经盛满了。她要阻止他们,她要找宫主救命,但张了张口,发不出一点声音。她不知道究竟怎么回事,只能像泥塑木偶一样,愣愣地站着。突然,身子一颤,登时清醒过来。
  顿时,她明白了自己的处境,明白自己的职责。望向已经昏迷的少主,眼中止不住地悲伤。她能怎么样呢?她只是一个侍女,即使拼上这条性命,也没有人多看她一眼,也不会因此就救出少主。她唯一能做的,只是看着,眼睁睁地看着,看着这个在眼皮底下长大的孩子,一点点地失去意识、血液,直到生命的终结
  。
  瓷碗接满了,周准小心地递到身后的侍女手上,然后草草包扎着手腕的创伤。望着昏迷中的人,即便脸色异样苍白,却仍然掩不住天生的贵介之气,反倒更因这份苍白而平添一股高华气韵,仿佛一不留神,便飘摇而上,长归九天。他的眼神不由得滞了滞,手中的动作也轻缓起来,生怕将对方从梦中惊醒,盯着那道深深的血痕,竟无端地生出一股懊恼,好像无意中亵渎了一个本应高高贡奉、珍惜的人。
  突然,背上一阵寒气,仿佛有一道目光缓缓燃烧,他一个哆嗦,迅速结束手中的动作,转身接过瓷碗,平递了过去。
  天青色的瓷碗中满满的一碗鲜血。并非往常所见的浊重、浓厚的色泽,而是呈红褐色,且微微透明。稍一颤动,波光潋滟、瑰丽妩媚,映着青翠欲滴的碗壁,说不出的怡目畅怀。空气中也弥漫着一股蜜甜的涩涩的味道,又轻又淡,仿佛吹一口气,便消失无踪。
  何慕阳盯着手中兀自冒着热气的药水,小脸皱在一处,望向父亲的目光哀怨、动人。何九渊安抚地揽着他,俯到耳畔低语道,“不用怕,趁热喝吧,喝下去,病就好了。”后者情知拗不过,狠狠眨了眨眼,咬牙切齿地灌了一大口下去。一方面因喝的太快,直呛到咽喉,另一方面,口腔中浓浓的血腥味作祟,不由得一阵恶心,一个把不住,便吐了出来,瓷碗也掉在地上,打得粉碎,只看得见殷红的血映着白花花的瓷片,分外刺眼。何慕阳一头扑到父亲怀中,撒娇道,“爹爹,吓死阳儿了,药好苦啊,阳儿不要喝啦!”
  莫黍掩住即将出声的尖叫。何九渊一边抚慰着受惊的孩子,一边用目光示意周准再取一碗。
  周准犹豫了一下,捏紧双手,恭声回答道,“宫主,少宫主他重伤未愈,刚才的一次已是冒险而为。如果再取的话,只怕伤势更重,日后也难保不落下病根。望宫主三思。”
  何九渊微笑着道,“先生的意思,我很清楚。不过阳儿的病,也是等不及的,孰轻孰重,想必大家都清楚。先生如今这样说,难道是在暗示本宫亲自动手吗?”
  周准登时冷汗涔涔,连称不敢,再次朝床头踱去。
  小心解开绷条,细长的一道伤痕呈现出来。他捏着小刀,第一次有些不忍下手。想了想,打算换作右手。慢慢挪过来,只见手指攥得紧紧的,小小地一根一根慢慢掰开,不由得倒抽一口冷气。白皙的掌心血肉模糊,之前留下的掐痕清晰可见。指甲隙里也是鲜血淋漓。尤其是拇指,因过于用力,指甲边缘微微翘起,血肉、脉络历历在目。
  他默默叹息,小心放好,只得重新挪过右手,仔细审视,希望拣一个受苦不多的地方下刀。突然,脆生生的声音,“爹爹,听说明天有赛舟会,我们一块儿去逛逛吧。”
  室内本是静寂一片,声音乍起之时,虽然宛转、悦耳,但听在周准耳中,便无异于晴天霹雳,不由得身子一颤,连带着小刀也顺势滑出,直直落在方才割开的尚未愈合的伤口上。鲜血迅速汩汩涌出,瞬时盛满一碗,溢出到地板上。何慕阳仿佛刚刚意识到自己的失误,不由得偷偷吐个舌头,缩到爹爹温暖的怀里。
  虽然正处于昏迷,何景阳似乎也体会到这股难言的痛楚,眉头无意识地皱着,右手再次紧紧攥住。
  周准匆忙交出瓷碗,一边迅速点下几个穴位,隔了一炷香功夫,血流方才慢慢止住,而此时,床褥上、地板上处处殷红一片,空气中的血腥味也越发馥郁,如同置身于夏夜琳琅满目的花苑之中。
  莫黍只是站着,默默地递过手巾、纱布之类,目光中收敛了最后一份生机,整个人看上去冷静得可怕。
  另一边,望着又一碗药水,何慕阳苦着脸大口大口地灌下,他知道,自己非喝不可,即便这一碗再打碎,还有下一碗,下下一碗等着。终于喝下最后一口,钻到爹爹怀里咬下早备好的糕点,不由得惬意地眯上眼睛。鲜血黏在嘴角,嫣红妩媚,说不出的诱惑。何九渊缓缓伏下身子,轻轻吻上他的嘴唇,用舌头细细地描摹着嘴唇的轮廓。然后,慢慢深入,灵活地周旋在小小的口腔中,一点点地品尝着融合着血腥味的香醇的糕点气息。
  周准、莫黍躬身退下。只留下站在床边拥吻的两人,和躺在床上一无所知的一人。
  何景阳第一次遇上陆由庚,是在他十二岁生辰的筵席上。自从那个无意中窥见隐秘的月夜之后,每次遇上父亲心里总是莫名的慌乱。他担心被看出破绽,担心自己的眼神会轻易地露出敌意、困惑。他从来都不知道,恨一个人居然可以达到这样的程度,即便投入全部的身心,也还觉得不够、不够,远远不够。原来,恨一个人与爱一个人,之间的界限竟模糊成这样的地步。
  生辰筵席,出席的人并不多。在这一点上,他与父亲颇有类似之处:两人都不喜欢人多的场合,但作为孩子,他可以肆意表达出来,但他的父亲,有时便不得不含笑周旋、应对。
  同之前的宴会一样,完美的无懈可击,好一幕父慈子孝、和乐融融、宾主相欢。当殿内的沉抑气氛一重重地包裹上来,让他准备寻机告退时,陆由庚出现了,以他一贯的从容蕴藉,顾盼之间,俊朗生姿。
  何景阳敏锐地捕捉到父亲眼中一闪即逝的波动,不由得暗暗上心,让父亲动容的人,毕竟还是少数。正当他冷眼审视、默下判断时,突然,陆由庚停下谈话,朝着他的方向微微而笑。何景阳心下一凛,转开目光,恢复一贯的谦恭、沉稳。
  晚上,躺在床上,不由得想起惊鸿一瞥的惊讶,虽然只是短短一瞬,但从中,他读到了复杂而纯粹的情愫、读到了透彻而了悟的笑意。他有预感,之后一定会再见到这个人。
  “嘭嘭”声乍作,从窗口处传来,他屏住呼吸,暗自思量道,此人竟在玄晖宫自由出入,而且闯入距正殿最近的地方,武功造诣想必不低,但又故意发声示意,看来并非恶意。惟今之计,只得静观其变、后发制人。
  声音停下,如同响起时一样突兀,接着,门口传来悉悉索索的声息。“吱悠”一声,涌入一室的银晖。融融月色下,紫衣玉簪、宜嗔宜喜,缥缈如九天之人,踏月而入。
  何景阳定睛一看,正是父亲的至交—陆由庚,不由得坐起身,披衣下地,微笑着长揖道,“陆庄主大驾光临,景阳有失远迎,不知有何指教?”
  陆由庚似笑非笑地盯着他,缓缓地说道,“上次见你,还是个小孩,一转眼,都这么大了。”
  何景阳笑道,“难道陆庄主深夜造访,只是为聊几句家常吗?”
  陆由庚的眼睛微微眯起,像是想起一桩很好笑的事情。再度开口时,之前的闲散收敛不少,“今天之所以过来,是寻找一个即将合作的人。想必,你等这一个机会,已经很久了吧。”
  “噢?景阳愚昧,不懂庄主的意思,请庄主赐教。”
  陆由庚眼波流转,声音说不出的蛊惑,“难道你不恨他吗?难道你不想离开他吗?难道你不想让他尝一下,一直以来,你忍受的种种煎熬吗?”
  安抚着对方警惕的眼神,他微微笑着,接着说道,“不用提防我。知道吗?你的眼神中传递的信息连我都猜得到,可惜,他却看不懂。不用怀疑我,我可以明白地告诉你,世界上最恨他,巴不得让他生生世世永受煎熬的人,是我。我会把我知道的事情全部告诉你,然后,你再决定,要不要和我合作。”
  “你还有一个哥哥,可是当你出生后,他便对他不闻不问。江湖上传言,慕阳无故失爱。其实,他之所以这么做,全是为了保护那个孩子,因为在他周岁的时候,被下了醉生梦死。”
  “醉生梦死是一种毒,相传无药可解。中毒的人,表面上与旁人无异,却不得接触阳光,不得剧烈活动,而且,生命也一天天衰萎。直到他十七岁,便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对方在自己的眼前衰老、死亡。我清楚它每一次发作的症状,我知道它将人一步步逼入绝境的症状?因为,这个药,就是我下的。”
  “醉生梦死其实有一种解法,也是唯一的解法,不过太过于歹毒,即便知道,也很难下手去治疗。方法很简单,找一个和患病之人血脉相连的人,然后从小喂食他一种药物,等到这个人年满十五岁时,取他的血服用,让药效通过血液周转全身,大概一个月,或者两个月,病着的人就可以慢慢恢复过来。只是,那个被取血之人,会迅速地衰老、死亡,而且死之前所遭受的痛苦,远远超过害病的人。甚至,即便想自杀,也没有力气,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血液滴到到最后一滴,感觉自己的躯体一部分一部分死掉、腐烂,然后才彻底解脱。”
  何景阳的双手止不住颤抖起来,紧紧相扣交握,仿佛这样便能够得到一点慰藉,一点温暖。他的口中满是苦涩,像极了多年来每天在父亲的注视下喝下的药。记得很小的时候,不会吃饭就开始喝药,从一开始的百般抗拒,到后来的习以为常,不知不觉,已经过去了十二年。刚开始问父亲,为什么要喝药?答案总是两个字,补身。慢慢的,也就不问了,自觉地喝下去。而今天,他终于明白了。原来,自己连替代品都不算,不过是一个供人日后服用的药人罢了。
  陆由庚望着他的眼中平添了一份怜悯,整理了一下思路,继续说道,“他之所以这样厚此薄彼,原因很简单,只怪你生不逢时。你出生时,慕阳正中毒,你的母亲为此忧心忡忡,心神不宁。就在生下你之后,因大出血陷入昏迷中,虽然极力抢救,最终也不过拖了一个月,就去了。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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