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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东梅问雪-第3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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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百零四。 辟石
  前行的道路越来越漫长,一条条路走下去,时而向左,时而向右,仿佛没有尽头。孙秀青不知道走了多久,只知男人手中的灯盏已换了三个,而她的腿,也渐渐变得十分酸软起来。怀里的叶玄哭得乏了,终于沉沉睡了过去,偌大的地陵里,便只听得到细微的脚步声。
  面前忽然出现一道巨大的门,挡住了去路,并非石凿,而是以青铜所铸,上面刻着古朴的纹饰。叶孤城走上前,用手在一处纹路上摸索了一阵,那门发出一声沉重的闷响,然后缓缓地向两边开启。
  孙秀青一下怔住了。男人手中的灯并不明亮,但此时,从门内却放出了柔和而又清冷的光线,不仅映得室中可以视人,甚至连门外,都照亮了一小片。
  里面空间之大,超出了她的想象。数十颗小儿拳头大小的夜明珠被镶嵌在墙壁上,发出的光芒映照着整个墓室,不很亮,却已足够看清里面的景象。
  是的,的确是墓室,当中一座一人高的大理石平台上,十几口巨大的棺椁整齐排成一列,棺身以纯金打造,外雕精致龙纹,鳞须爪尾纤毫毕现,龙的眼睛,皆是以宝石嵌就,地上整齐排着一口口铜箱,占据了几乎一半的空间。其实除了金棺和夜明珠外,这座墓室并非太过华美,只是其中那一股说不出的苍凉沉郁气息,使人乍见之下,皆不由得心下一凛。
  然而,当三人进室中,男人顺手揭开一口箱子时,孙秀青才真正惊呆了:铜箱内,竟满满地装着各式奇珍玉宝!她在城主府日久,也见过不少珍玩,然而如此之多的数目,实是平生仅见。原来传闻中地陵内埋有巨额财宝一事,竟是所言非虚!
  叶孤城在箱内拣出一颗夜明珠拿在手中,将剩余的灯盏,弃于地上。孙秀青实在有些疲累伤乏,便抱着叶玄,坐在旁边一口箱上休息。叶孤城关上盖子,走到她身旁坐下,看着她苍白的脸色,低声道:“还好么?我们先在此,歇息一阵罢。”
  孙秀青点点头,阖了眸,将头倚靠在男子身上:“嗯。。。我们,歇一歇再走。”
  
  日头金灿灿的洒落下来,地上,是荒曳的草。天边的云明明烟一般菲薄,却是沉沉地,压在空中。 
  大批工匠拿着各式器具,拼力凿掘着地面,镐斧凿锥重重锤在地表,每一次,却只砸出一点儿不大的凹痕。
  花玉辰举着铁镐,一下下刨着坚实的岩层,旁边世子握着铁凿,闷不作声,只一味用铜锤狠狠砸在凿面上。他二人虽是武人,力道比起工匠大上许多,然而这等活计,又岂是凭力气便能胜任。
  管家长叹一声,走上前道:“辰少爷,勖爷,两位还是在一边等候罢。。。这等事,咱们虽会武,却比不得这些工匠。。。”
  花玉辰衣衫早已汗透,闻言,死死看了眼没有什么进展的地表,停下镐头,转头狠狠道:“到底什么时候才能把这里打通?!从昨晚到现在,已经这么久,师父他们却还在里面!”
  管家眼内布着血丝,良久,才缓缓道:“老仆,不知。。。”
  花玉辰一把摔开镐头,“叫他们快点!快点!我师娘还病着,我小师弟还是个吃奶的小孩儿!”
  他不等管家答话,径直奔到不远处花满楼面前:“七叔,你有没有法子?”花满楼任他抓着衣袖,微微摇头,道:“辰儿,现在,只有等。”花玉辰听了,又朝一旁陆小凤大声道:“你一向最有办法,什么事都难不倒,现在,快想法子把这破墓打开啊!”
  陆小凤苦笑:“没法子。。。除了等,我们什么也做不了。”他沉声道:“你要信你师父,他既然进去,就一定能出来,他是叶孤城,所以,他绝对不会有事。”
  少年似是被他的话中坚定的语气感染,渐渐定下神来:“是,我师父本事那么大,一定很快就会出来的。。。”他说着,目光却忽然停在不远处一袭白影之上。那人持剑在手,却并不是素日用的乌鞘长剑,而是一把能够开山裂石的沉重的厚厚铁剑,正一下一下地刺击着地面,日光下,甚至能够清楚地看到火星迸溅出来。他面上冷硬,毫无表情,只是挺剑,刺击,挺剑,刺击,反复重复着这同一个动作。
  陆小凤顺着花玉辰的目光看去,叹道:“他已经做了好几个时辰。。。”走到白衣人跟前,停了停,道:“休息一阵罢。”
  西门吹雪停下手中的动作,沉默地看了陆小凤一眼,什么也没说,只是反手将重剑插在旁边的泥土中,然后席地而坐,微微合上眼眸。漆黑的头发垂下来,挡住了他的脸。
  陆小凤不知为何,心中忽然升起一种奇怪的感觉,这感觉模糊至极,在心头一闪而过,根本捉摸不住。他摇摇头,不去想它,回到花满楼那边,道:“我去给西门吹雪拿些水来。”花满楼点头道:“一起去罢,辰儿还未吃过饭,我拿些吃食过来。”
  两人走到远处搭起的凉蓬中。陆小凤一边倒水,一边对花满楼道:“叶孤城果然是西门吹雪至交,我从未见过,西门吹雪会对谁在意至此。。。”
  花满楼正用油纸包着几块心,闻言,手上顿了顿,缓缓道:“自乘船赴南海开始,直至此时,你莫非什么也没有发觉?”
  陆小凤愣了愣,道:“发觉什么?”
  花满楼轻轻摇头:“在今日之前,我只是略略有些疑惑,直到西门庄主行此举动,我才明白一二分。”
  陆小凤越发摸不着头脑:“你明白了什么?叶孤城与他交情斐浅,西门吹雪自然挂心他的安危。。。”
  花满楼轻轻叹道:“我虽看不见,但也知道若是在下面的人换作是你,西门庄主虽亦会尽一切方法营救,却决不会如此时这般。。。”
  陆小凤怔了一时,陡然间,手中的茶壶一震,几乎掉在地上。他不敢置信地朝远处那抹白影看去,心中方才那丝异样的感觉竟瞬间明朗起来。但他仍不敢完全相信,随即回过头,压低了声音道:“花满楼,你是说……怎么可能!”
  花满楼低了头,包好点心,淡淡叹息道:“你流连花丛多年,应是懂情至深,却如何,没有一丝发觉到呢。。。”
  
  西门吹雪微启了眼,便看到一大瓯凉茶递在面前。他伸手接过,仰头饮尽,然后立起身来,抽出一旁的铁剑,重新在刚才的地方,重重击下。
  陆小凤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神色,看着男人沉默地一次次挥剑。厚重的的剑尖上已有了斑驳的缺口,雪白的衣衫上亦沾染了几点尘土。汗水顺着额角蜿蜒而下,有几缕漆黑的头发黏在上面,犹如蔓生的水草。
  陆小凤低头望向脚下已凿开一些的岩层,一时之间,竟然不知道自己应该说些什么。他抬首,看着那个男人一向笔直挺着的背此刻略略弯着,俯身一下一下将沉重的铁剑凿进石中,忽然便有了错觉,只觉得这个人从来没有像眼下这般更似一柄骄傲而孤寂的长剑,一次次插在坚硬的岩石中,直到将这层障壁,彻底破开。
  他看了半天,终于什么也没出口,只是静静立在一旁,看着男人白色的衣袖翻飞,剑尖处不断迸出几点火星,长发散在身前,遮住了他冰塑般的面容。
  
  ……一剑。
  扬起,刺下。
  
  他在很早之前就已听过那个人,同样的白衣如雪,同样的孤睢冷僻,海外群剑之首,自幼痴心向剑,天资极高,在白云城中悟道,一剑倾城。彼时他弱冠未久,身负三尺乌鞘长剑,与各方高手争生死于瞬间,一心求取大道。虽偶有磋教之心,然而其人远居海外,不曾有机遇一见。
  直到很久以后,在一个滂沱的雨夜,他终于见到了他。
  从传闻所得的消息当中,他一开始便以为这个男人和自己应该似是镜中的双影,是几乎相同的两个人,但是直到见面他才发现,那个男子和他并不一样,即使他们同样身着白衣,手持寒锋,剑法入神。
  他是崖岸之上终年不化的冰雪。
  他是天边浮游高缈的白云。
  
  ……一剑。
  扬起,刺下。
  
  他们的交情日渐深厚,明明相识之日尚浅,却仿佛早已认识很久很久。
  偶尔切磋论道,对酌共饮,严冬赏梅,日子就也这样慢慢过去,直到,那一天的到来。
  那一天,他突然明白心中所想,自此,平静被打破。
  只是终究,求不得。
  
  ……一剑。
  扬起,刺下。
  
  放下而已,放下。那人既无意,他又何必强求。
  只是,他不能够允许,这个人,就这么,在世间消失。
  不能!
  
  ……一剑。
  扬起,刺下。
  
  破开这壁障,破开这石层,破开这墓陵,破开将他阻隔在地底之下的,一切障碍。
  那人怎能被这样的黑暗所在,吞噬?
  他不会死。
  他当然不会死。
  他也不允许,他这样死。
  ……因为他是叶孤城。
  天上地下,无可替代的叶孤城。
  世上唯一的,叶孤城。
  
  所以,他挥剑,落下,扬起,重击。
  
  ……一剑
  。。。
  
  ……一剑
  。。。
  
  ……一剑
  。。。


一百零五。 轮回
    女子怀内抱着婴孩,单薄的身体蜷在他的膝上沉睡,散开的长发滑落下来,遮住了一张苍白没有血色的面容。
    脚边放着沾满血迹的长剑,叶孤城沉默地看着不远处大理石台上的十余具金棺。这些棺椁是在陵墓初建成时便被放置在此,周围的财物亦是这般,而并非是传言中的历代主人陪葬之物。叶氏乃前朝皇族,此间珍玩皆为族中保存下来的旧物,与每任城主遗体一同放置在此,既是寓意不忘守护昔日皇室荣光,也有护持家族传乘的意思在里面。眼下仅有一半左右的棺内装载着尸体,其余的几具,皆是留与后任家主所用,他自己,也终将安眠于此。
    男人低了头,注视着沉睡的妻儿。他面上说不出是什么表情,只有一丝化不开的疲惫,淡淡停留在眉间。
    他闭上眼,准备休息一阵,以便尽快恢复体力。无论如何,在这个幽深黑麴的陵墓里,自己是他们,唯一的依靠。

    孙秀青似是置身于一个长长的梦境之中。周围是大片青郁的草地,阳光绚烂得灼目,脚下是石子铺就的小道,四面看去,很多模糊的人影从身边经过,却看不清面目。
    她恍惚地下意识沿着小路往前走。似乎走了很久,久到她几乎以为没有尽头的时候,远远地,却忽然见到有人坐在一间看不清楚模样的房内,五官模糊,只能大概瞧出一个轮廓。
    仿佛冥冥之中有一股力量驱使她向前走近,一步,一步。有什么声音在耳边轰鸣,心脏跳得越来越快,却并不会感觉到疼痛,只是在喉中阻着一团火,在胸膛里涌着一片涛,眼睛再看不见周围的景致,鼻中再闻不到花木的清香,只知道往前走,往前走,朝着那个人,慢慢地,一步步地走去。
    她终于离他越来越近。仍旧看不清那人样貌,却不知为何,眼睛突然变得干涩起来。一颗颗泪珠不受控制地从眼窝内涌出,一股从未有过的感觉随着她每向前一步,便涌出来一丝,一点一滴地,将她缓缓包围。
    她如同被什么操纵着,走到那人窗前,好似有谁用一种她无法理解的力量,使她张开了口。一句话从口中说出,她自己却听不见,只看到那人转过头,朝她看了过来。
    一瞬间仿佛斗转星移,沧海幻变,眼前的一切完全消失不见,她的手中不知何时执了片柳叶,正轻轻吹着支曲子。听不见自己吹的什么,只看到有一个模糊的人影,静静立在自己身旁,仍是仿佛雾气笼罩的轮廓,她却下意识地知道,是刚才的那个人。
    她努力地睁大眼,想要看清楚对方的模样,似是开始顺遂她的想法,雾气竟渐渐散去,那人的五官,一点点逐渐清晰起来……
    一只微冷的手忽拭去了她面上的泪痕。有人低低道:“怎么了。”长长的睫毛翕动几下,孙秀青慢慢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是男人峻峭果毅的面容。
    梦中的一切,已然模糊起来。
    她觉得全身上下都疲累得不愿动弹,于是重新闭上了眼,轻轻道:“没什么。。。我只是,做了一个梦……”

    西门吹雪坐在一块石上,将一条长长的布带,一圈圈密密缠在剑柄中央。从云隙间透下的斑驳日影照在他身上,如同照着一把沉静冷肃的剑。
    他绑好布条,右手握住剑柄试了试,然后起身,走到已掘开一点的地面上,抬手刺下。
    周围人来人往,每一个人都在为打开地陵而努力。然而他对身边发生的一切事情皆视若无睹,全不在意,只是专注于手中的长剑,一下一下,用力刺击着厚厚的岩层。
    扬起,击下。
    扬起,击下。
    。。。。。。

    长长的地道几乎走不到头。男人左手拿了夜明珠照明,右臂揽在女子腰间,带着母子二人,慢慢向前走去。
    叶玄早已醒了,大概是由于饥饿,正哭个不停。孙秀青徒劳地哄着他,却也毫无办法。
    男人忽止了步,低低道:“你留在这里,我很快就回来。”
    孙秀青敏锐地从他的神色中发现了什么,惶急道:“你。。。是不是,有什么危险?”
    “没事,不会有事。”男人轻声安慰着她:“我去打开前面的门。你去了,也许会不经意间触动里面的机关。”他微微淡笑一下:“我很快回来。”说着,从怀内又取了颗夜明珠留给她照明,便朝着前面去了。 
    孙秀青虚弱地靠在墙上,咬着唇,忐忑地看着那袭红色消失在前方拐角处。怀里的叶玄哭声已有些哑了,她低下头,心疼地看孩子因长时间的啼哭而涨得通红的小脸,却没有任何办法。
    蓦地,她的目光不经意地落在臂上,上面一道剑痕处,洇着片已干涸的血迹。眼内陡然闪过一丝光亮,她急忙拔下头顶唯一剩余的一根金簪,朝着左手食指用力扎下。
    血珠一下便从指尖上冒了出来。她把金簪重新插回发间,然后忙将指头塞进婴孩的小嘴里。
    温热的血液慢慢涌出。正因饥饿而啼哭不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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