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北望-第4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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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这两年还好吗？”
“很好。”低低一句。
都是些寻常的话，问了与没问一样，艾俄洛斯断断续续说了几句，那边没声了，呼吸均匀。睡意渐浓，艾俄洛斯也合上眼，没了满眼的发丝、皇帝、皇宫……
艾俄洛斯睡得很浅，才沾上周公的棋盘。
一声惨叫，划破梦乡。
烟消云散，一睁眼见卡诺已掠下了床，眼疾手快艾俄洛斯一把拉住，脱口而出：“小心！”
天底下的惨叫都差不多——不过现在无需分辨，除了似女非女的美斯狄，实在没什么能让这里平地起波澜。
暗夜里三两个影子飞身而过，带着尖锐的剑啸声。
大叫不好，艾俄洛斯一脚踹开门，瞅见角落里裹着被子瑟瑟发抖的美斯狄，两人顿时放下心来。
跟着冲进来的是焰风山庄的家仆们，持棍的持棍持刀的持刀，沸沸腾腾好不热闹。姬斯坦很快也披了大衣出来，命人细细地搜了房子搜院子，直折腾了一个多时辰才消停下来。
将美斯狄拉过来问，哆嗦了半天，只说一醒来见一两个黑影在房间便吓得尖叫。
捱到天亮，主人备了一桌盛筵压惊。
地毯铺得灿若锦霞，案子上金盘银碗泛着烁光，更不用说那桌也精致、椅也精致、玉光杯擎在手中都沉甸甸的。望着忙忙碌碌的家仆，艾俄洛斯悄声：“卡诺，你家表妹呢？”
卡诺横了他一眼：“表你妹。”
正席上乃是好客的姬斯坦，连连道歉，先饮了三大杯。
才住了一晚就给主人添了大麻烦，艾俄洛斯也迭声道歉，自饮了三大杯，放了杯子道：“卡诺嗓子不好，沾酒连话都说不出来，还请见谅。”
姬斯坦爽朗一笑，转向卡诺：“难怪，不知是娘胎里的毛病还是后天伤的。”
卡诺的嗓音有些尖，所幸他说话极慢、也极少，并无大碍：“先天就是这样，吃多少药也无用。”
三人说了几句，就听见几声清脆的笑声，一个中年妇人牵着美斯狄的手进了大堂，两人甚是亲热。妇人风韵犹存，穿了一件流光溢彩的织金袄，脂粉略施，面若满月。
原来她就是姬斯坦的夫人。
艾俄洛斯瞧了瞧那搭在一起的两只手，倾向卡诺低声说：“若说美斯狄是她女儿，这会儿我也信。”
都是柳叶眉低下去，都是长长的眼角挑起来，顾盼神飞。
说话这当口，大堂进来一壮一瘦两个男子。
身子壮的男子肩头很宽，眉毛极浓，眼睛略鼓出来，眼圈晕了一层黑色，看上去总觉得有点颓废、有些晦气。
瘦的男子长得极俊秀，湖蓝色绸缎衫走动一下就跟甩出水光一样的亮，瞅人一眼、秋水一般——不看则以，艾俄洛斯抽吸一口凉气，他竟然有四五分像美斯狄，不对，美斯狄若将头发全梳上去，脂粉去掉，说不定有七八分像。
“犬子姬大、姬二，来见过三位贵客。”
姬大姬二都是很俗气的名字，据说姬斯坦有过好几个子女均早夭，于是照着农家人取名阿猫阿狗一样，取了大、二，好养活。
壮的是姬大，愣头愣脑，对父亲的话置若罔闻，也不管一桌旁人，径直端起碗吃饭。
瘦的是姬二，极有教养地一抱拳，而后退到父亲身旁，打量艾俄洛斯和卡诺后，看到美斯狄脸色微变。
匆匆吃过早宴，姬大姬二起身双双告辞。
姬氏夫妇极好客，艾俄洛斯推脱不掉，百十杯下去已经醉到不行，姬夫人乘着醉对他道：“不知卡诺的表妹可有婚配？”
艾俄洛斯眼珠子都转得迟了，借着七八分醉意笑道：“夫人见笑了，美斯狄乃是……”
打了几个酒嗝才吐出虽不是亲生表妹、但也需照顾之类的话——艾俄洛斯的言辞暧昧，虽没明说，也能听出这表妹绝对不是亲表妹。江湖行走，商人带上风尘女子做伴也是常事。
谁知道姬夫人竟然毫不在意，反而趁热打铁地说两人风餐露宿行走在外，不如留在焰风山庄，不会亏待她——姬大未曾婚娶，两人正般配。
艾俄洛斯为难地推脱说得问美斯狄之意。
“哼，多亏不是我家亲表妹，三下两下就被你卖出去了。”卡诺偷了个空笑道，看艾俄洛斯将醒酒石取出，“愿不愿意嫁，还得问美斯狄。”
两人相对，噗哧一笑，心想这下闹大了，一个男的，怎么嫁。
方才都看到了姬大有异于常人，艾俄洛斯委婉地传达了美斯狄的疑虑。
姬斯坦是个豁朗之人，并不隐讳，笑得苦涩：“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和老弟直说无妨，犬子姬大生性愚钝，还有个天生的怪病，姬氏虽家大业大，医了多年也无可奈何。”
艾俄洛斯问是什么病，且说自己在西疆多年见过无数稀奇古怪的病，说不定能有法子。
可怜天下父母心，听了这话姬斯坦大喜。略一沉吟，便带着艾俄洛斯与卡诺进了一个大院子，千叮咛万嘱咐，要两人无需害怕。
焰风山庄建在半山之中，果然是大户人家，一层一叠一绕一缠，设计极为精巧，才上台阶又下台阶，不知多少房舍，一个套一个，绕着走了十数圈，又有无数回廊形同迷宫。也不知转了路，才到了一清幽的居室。
姬斯坦将窗子推开，两人往里一看，艾俄洛斯一身的酒全化作了冷汗。
房间不大，四周点着明晃晃的灯，中央一个白玉床，床上仰躺着一人，光着身子，正是姬大——他的身上弯弯曲曲挂了好些花花绿绿的绳子，细看才知，竟然是蛇——是大小不一的十多条蛇。
那些蛇缠缠绕绕，有四五条小蛇竟然盘踞在脸上。
蛇极警觉，听到有人来，纷纷昂起头来，冲着窗外的人吐出或火红或金黄的蛇芯子。花纹越美越艳，蛇毒越烈，正中央有一个手臂粗的惨绿色大蛇，慢吞吞地从姬大身上滑下来，往窗子处蜿蜒而来。
艾俄洛斯战场杀人无数，这一刻却浑身鸡皮疙瘩都起来了，手心额头不觉冒汗。
卡诺依然面不改色，唯有睫毛频颤。
微退半步，艾俄洛斯轻轻抓住卡诺的手。卡诺反手握紧，两人十指交叉，任凭手心汗渍渍，交织在一起越握越紧。
察觉有异姬大往这边瞅了一眼，慢条斯理地起身，不着一缕，那些蛇纷纷滑落。
非礼勿视，艾俄洛斯乘机后退几步，窗棱将视线挡住，不知名的熏香飘入鼻中，剧烈跳动的心才被强制稳下来。
“姬大自幼有顽疾，性情急躁、且痴愚，一着急，见什么都往身上划，一刻也离不得人，不出三日必然浑身抽搐痛到晕厥。后来有一名医出了这么个蛇疗的古方子，将蛇拔了牙齿往身上一放，蛇性冷，四处游走将身上的躁气带走，一试果然有效。”
这种方子吓也吓死了，也不知哪个医生想出的。
“年龄越大，蛇也就放得越多——时间长了不疗，便又旧疾复发。”
艾俄洛斯正色道：“偏方能治大病，想必这蛇也是特别的蛇吧，菱州蛇类极多艾俄洛斯下次捎些来。”
姬斯坦笑道：“这个无妨，这种蛇焰风山庄养了极多——犬子未婚一事还请老弟多成全。”
有意无意往两人交叉的手扫了一眼。
才觉还是紧握，艾俄洛斯慢慢放开，凉气重袭掌心，拱手一笑：“自然，此事庄主无需操心。”
姬大衣冠整齐地出来，蛇疗过后眼底的晦气一扫而光，还是沉默寡言，默默跟在背后。
回想起刚才一幕，自己身上也如缠着细蛇一样，卡诺的背后顿觉凉凉腻腻的，不由得耸耸肩背一回头，就瞥见姬大眼露精光看着前方，全然不是之前看到的又傻又愣模样。
☆、第六卷●第三章●柳下人家，犹自相识
第六卷●第三章●柳下人家，犹自相识【上】
艾俄洛斯与姬斯坦在前，卡诺与姬大错了两三步，紧跟在后。
焰风山庄很多树，又古又老，偏偏又爱用绿色的瓦、绿色的砖、连步阶铺的也是绿色，颇有些鬼气森森。一个灌木错杂的岔路，艾俄洛斯只是一个不防，竟见卡诺往另一边去了。
连忙一手拽住，无端惊出一身冷汗，站定后再回头，那父子俩都不见了。
急忙四处寻了一寻，这园中景色皆是陌生，人也不见一个，二人不敢大意，择了干净的路，好容易寻着了打扫的侍女，知道离大堂不远了，二人才停了步子，定下心来。
“怎么跟着跟着你就往那边去了？这焰风山庄真是诡异。”
“我没晃神，当时是跟着走的。但一转弯就不见了你的踪影。我一惊，下一刻你就把我拉住了。”
难怪卡诺岔路的那个刹那，眼神一空。
艾俄洛斯又起疑：“我就在你左前方，怎么会看不到呢？不是见鬼了吧？”
“这园子诡异得很——我也曾听过两步迷的园技，树和路一转就把人的眼睛迷了。”卡诺向来谨慎，自然不信什么鬼迷心窍的胡说八道，“这个焰风山庄是什么来头？”
艾俄洛斯苦笑：“我是个正经生意人，哪能把人祖宗八代都查清？”
卡诺凝神：“两天了，难道这山庄连鸟都飞进来么？”
事事都求明明白白，才能万象变换掌控于手中。艾俄洛斯猜也能猜到他在等什么——他在等信报，可惜焰风山庄不是人人进得了的。
背靠着树冠如伞的雪松，卡诺贴着头皮的发丝全然汗湿，连带眉毛睫毛眼眸子都湿了，艾俄洛斯笑吟吟伸手为他抹汗。
卡诺本能一推，艾俄罗斯的手滑过鬓角。
艾俄洛斯眉一皱，眼神一黯，转过头去，假装愤愤不平地自言：“真是……一点儿都没变！我为什么要吊死在一棵树上？！”
卡诺如同未听到他的话。
那边美斯狄穿一件水红色羽衣由远而近，一同翩然而至的是姬家少爷姬二，一双玉人，神清气爽。
“亏我还担心他对艾欧有意思呢——在哪里都能找树，也是一种本事。”艾俄洛斯喃喃。
不但长相迥异，姬家两兄弟性格也截然相反。
姬二斯斯文文的，望人时一剪秋水极温柔：“我哥哥虽然身患顽疾，不太说话，但规规矩矩心肠也好。若姑娘有空，明早可愿意去我哥的后院赏玉兰花？”
听那口吻，全家不但达成共识，且早将美斯狄视为自家人了——一家人都这般急切，真叫人咋舌。
美斯狄也极温柔地微笑，不说愿意，也不说不愿意。
旁边两个高大的男人都一齐看着姬二，太心急也不能迫人家赴约，姬二羞赧一笑：“天色晚了，明天再说。听我娘说两位大哥方才去了我哥的疗伤之地？”
姬二说得极自然，仿佛那个惊悚的地方只是赏花园一样普通。
艾俄洛斯大笑，不掩尴尬：“焰风山庄名不虚传，我和卡诺只是转了两圈就找不到出路了。”
姬二忙致歉，将三人领回了先前睡的客房。
折腾下来又是一天。
卸下笑容，美斯狄依在艾俄洛斯身边软软地说：“艾俄大哥，我明天不想去赏什么花，我就呆在你身边好不好？”
听得卡诺身上那种黏腻的厌恶感又爬上来了，拂了拂衣服一言不发。
艾俄洛斯逗他：“反悔了？我可是收了人家聘礼的！”
夜极好，有树有月有风声呼啸，那窗纸上印出斑驳枝叶摇摇摆摆。听到聘礼这话，美斯狄心慌了，一会儿看门，一会儿看窗，一会儿又看屋顶，不管愿不愿意，他都死死地倚在艾俄洛斯身边。
艾俄洛斯也懒得再驱逐——美斯狄眼里的惊恐真不是假的。
“艾俄，你家的生意做得多大？”卡诺若无其事地问。
“能有多大，卖个布匹、卖些胭脂香粉、一年到头接上几趟不赔钱不赔命的镖，糊口罢了。”
“小生意能让姬斯坦这么看重，艾欧和他有什么忘年交，鬼才信。”又是奉为上座，又是不讳言儿子的病。
“就是从中倒个手。说有多大你还真是抬举我了。”艾俄洛斯一笑，转向美斯狄，“我和卡诺都是焰风山庄的客人，若要走也就是一句话的事。”
美斯狄跳了起来：“你们要走？”
“那是自然——吃也吃够了，玩也玩够了，艾欧还等着我回去呢。我看姬家对你挺好的，留着吧。”
一下子急了：“不行！我要跟你们一起走！”
艾俄洛斯拍拍他的肩膀：“怕了吗？当初非说留在这里，现在怎么不愿意了？”
美斯狄扬起头，竟然落下泪来，这次不像是演戏：“我原以为他们一见我就会认出，没想到……”
“他们是谁？你是谁？”艾俄洛斯叹了口气，顿时像喝叱小孩的大人一样严厉，“我的耐心可是有限的。不愿说也行，我和卡诺明天就走——你和姬斯坦是什么关系？”
他是焰风山庄的客，姬斯坦不会拿剑逼着他留下来。
人一惊恐时往往要说真话——仿佛真话就能解决一切事一般；当然也有人说惊恐时，心就管不住嘴了——可能人一慌，就分不出心来编造谎言。
美斯狄又惊又惧，转了一下眸子，下决心似的说：“我是他的儿子。”
儿子？
艾俄洛斯先笑了：“莫非你是姬斯坦失散多年的儿子？”长得像，就能随便编一个家谱么？
“我真的是，那个姬二是假的。”
大家都沉默了。
信不信是其次，姬斯坦呢？姬夫人呢？那知道这些的美斯狄又是谁呢？艾俄洛斯想问的很多很多，却先鼓着眼睛，环看四周。
风吹过，窗纸簌簌的响，树影划过一道道黑色。美斯狄紧张地随着他的目光转，明明就是一个粉粉的房间，他如同看鬼屋一样：“七年前，就在这个房间，我……啊……”
叮——那暗箭擦过美斯狄的心脏钉在了墙上，一毫之距——艾俄洛斯环着美斯狄的腰，冷汗涔涔，这一天到晚尽是这种鬼兮兮的事。
“啊……”怀中的美斯狄指着窗外尖叫，艾俄洛斯一手捂住他的嘴。
卡诺一个长袖拂过去，灯灭了。
脚步声又多又乱却没有一丝喧哗，艾俄洛斯暗叫不妙，刚刚美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