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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9章

书剑恩仇录-第9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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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院首座,武功之精,不言可喻,自己多半不是敌手,只好随机应变了。
    天镜禅师身材极高,坐在蒲团上比常人也矮不了多少,两颊深陷,全身似乎无肉,瞧上
    去不怒自威。天镜道:“你连过三殿,足见高明。虽然你义父已不属少林门下,但说来你总
    是晚辈,我也不能跟你平手过招。这样吧,你能和我拆十招不败,就让你过去。”陈家洛站
    起施礼,道:“请老禅师慈悲。”天镜哼了一声,道:“请坐,接着!”
    陈家洛刚坐上蒲团,只觉一股劲风当胸扑到,忙运双掌相抵,只和他手掌一碰,立觉猛
    不可当,如是硬接,势非跌下蒲团不可,忙使招“分手”,想把劲力引向一旁消解。哪知天
    镜的掌力刚猛无俦,“分手”竟然粘他不动,只得拚着全身之力,强接了这招。陈家洛这一
    招虽然接住了,但已震得左膀隐隐作痛。天镜禅师叫道:“第二招来了。”陈家洛不敢再行
    硬架,待得掌到,身子一偏,反拳拦打他臂弯,这是“百花错拳”中的妙着,敌人势须收掌
    相避。不料天镜右臂“横扫千军”,肘弯倏地对准他拳面横推过来。这一下来势快极,陈家
    洛拳力未发,已被对方肘部抵住,忙脚上使劲,身子直拔起来,避开了这一推,落下来仍坐
    在蒲团之上。天镜见他变招快捷,能坐着急跃,点了点头,反掌回抓。
    陈家洛见他一招招越来越是厉害,心想这十招只怕接不完,忽听钟声镗镗,原来天已微
    明,寺中撞动巨钟,心念一动,左掌轻飘飘的随着钟声拍了过去。天镜“咦”了一声,回掌
    拨开。陈家洛使出在玉峰中学到的掌法,回旋如意,随着钟声一掌一掌的拍去。天镜全神贯
    注,出掌相敌,拆到钟声止歇,陈家洛收掌道:“再拆下去,晚辈接不住了。”天镜道:
    “好好,已拆了四十余招,果然掌法精妙,请吧。”陈家洛站起身来,正要走动,突然一
    晃,立足不稳,忙扶壁站住,只觉眼前金星乱闪。天镜扶他坐下,说道:“你最初硬接我第
    一招时伤了气,静静的调匀一下呼吸,不碍事。”陈家洛闭目坐在蒲团上,依言运气,过了
    一会,这才内息顺畅,但双掌双臂都已微肿,隐隐胀痛,心想这位老禅师真个厉害。天镜
    道:“你这路掌法是哪里学来的?”陈家洛说了。天镜道:“西域有此精妙掌法,令我大开
    眼界。你如一上来就用这掌法,手臂也不会受伤了。”陈家洛道:“弟子受了伤,最后一殿
    是一定闯不过去了,求老禅师指点明路。”天镜道:“过不去,就回头。”陈家洛心想:
    “释家叫人回头,我们豪侠之辈却讲究一往无前,死而不悔。”于是行了个礼,鼓勇踏入后
    殿。
    一进门,吃了一惊,原来里面是小小一间静室,少林寺方丈天虹禅师端坐禅床,心想天
    镜已如此厉害,天虹是少林寺第一高手,自己如何能敌?这静室甚是窄隘,比试的一定不是
    拳脚暗器之类,多半是较量内功,那更无取巧余地了,正自惊疑不定,天虹禅师合什躬身,
    说道:“请坐。”陈家洛在禅床一边坐了。见两人之间有张小几,几上小香炉中檀香青烟袅
    袅上升,对面壁上挂着一幅白描的寒山拾得图,寥寥不多几笔,却画得两位高僧神采栩栩。
    天虹禅师沉吟了一会,道:“从前有一人善于牧羊,以至豪富,可是这人生性悭吝,不
    肯用钱……”陈家洛听他忽然讲起故事来,不觉大为诧异,当下凝神倾听,听他继续讲道:
    “有一人很是狡诈,知他愚鲁,而且极想娶妻,就骗他道:‘我知道有一女子十分美貌,替
    你娶做妻子吧。’牧羊人很是喜欢,给了他许多财物。过了一年,那人又道:‘你妻子已给
    你生了一个儿子。’牧羊人从未见过妻子,但听说已生儿子,更加高兴,又给了他许多财
    物。后来那人又道:‘你儿子已经死啦!’牧羊人大哭不已,万分悲伤。”陈家洛颇务杂
    学,听他说到这里,已知是引述佛家宣讲大乘法的《百喻经》,听他又道:“其实世上的事
    无不如此,皇位、富贵,便如那牧羊人的妻子儿子一般,都是虚幻。又何必苦费心力以求,
    得了为之欢喜,失了为之悲伤呢?”
    陈家洛道:“从前有一对夫妇,有三个饼。每人各吃了一个,剩下一个。两人约定,谁
    先说话,谁就没饼吃。”天虹听他也在引述《百喻经》,点了点头。陈家洛接着道:“两人
    僵住了不说话。不久有一个贼进来,把他们家里的财物都拿了。夫妇俩因有约在先,眼睁睁
    的瞧着不说话。那贼见他们如此,大了胆子,就在丈夫面前侵犯他的妻子。丈夫仍然不理。
    妻子忍不住叫了起来。贼人拿了财物逃走了。那丈夫拍手笑道:‘好啊,你输啦,饼归我
    吃。’”天虹禅师本来就知这故事,但听到此处,也不禁微笑。陈家洛道:“为了一点小小
    的安闲享乐,反而忘却了大苦。为了口腹之欲,却不理会贼子抢己财物,侵犯自己亲人。佛
    家当普渡众生,不能忍心专顾一己。”天虹叹道:“诸行无常,诸法无我。人之所滞,滞在
    未有。若托心本无,异想便息。”陈家洛道:“众生方大苦难。高僧支道林曾有言道:桀纣
    以残害为性,岂能由其适性逍遥?”天虹知他热心世务,决意为生民解除疾苦,也甚敬重,
    说道:“陈当家的满腔热血,可敬可佩。老衲再问一事,就请自便。”陈家洛道:“请老禅
    师指点迷津。”
    天虹道:“从前有个老婆婆,卧在树下休息,忽有大熊要来吃她。老婆婆绕树奔逃,大
    熊伸掌至树后抓拿,老婆婆乘机把大熊两只前掌捺在树干之上,熊就不能动了,但老婆婆也
    不敢放手。后来有一人经过,老婆婆请他帮忙,一同杀熊分肉。那人信了,按住熊掌。老婆
    婆脱身远逃,那人反而为熊所困,无法脱身。”陈家洛知他寓意,说道:“救人危难,奋不
    顾身,虽受牵累,终无所悔。”
    天虹拂尘一举,道:“请进吧。”陈家洛跨下禅床,躬身行礼,说道:“弟子擅闯重
    地,方丈恕罪。”天虹点了点头。陈家洛转身入内,只听身后数声微微叹息之声。转过长
    廊,来到一座殿堂,殿中点着两支巨烛,微微摇晃,四壁都是一座座的木柜,柜上贴着黄纸
    标签。他拿了烛台,一路找去,找到了“天”字辈的木柜,打开柜门,见有三个黄布包袱,
    左首一个包袱上朱笔写着“于万亭”三字,不觉手一晃动,数滴烛油溅了出来,当下镇慑心
    神,轻轻将包袱提出,心中默祝,解了开来。
    包中是一件绣花的男人背心,还有一件撕烂了的白布女衣,上面点点斑斑,似乎都是血
    迹,年深日久,早已变黑,此外便是一个黄纸大折。陈家洛打开折子,登时心中酸痛,上面
    写的正是他义父的笔迹。
    陈家洛从头读起:“福建莆田少林寺院门下第二十一代天字辈俗家弟子于万亭带罪敬
    白。弟子出身农家,自幼贫苦,从小与左邻徐家女儿潮生相识,两人年长后甚相亲爱……”
    陈家洛读到这里,心中突突乱跳,想道:“难道义父犯规之事和我姆妈有关?”再看下去:
    “……我二人后来私订终身,约定弟子非徐女不娶,徐女非弟子不嫁。先父过世后,连年天
    旱,田中没有收成,弟子出外谋生,蒙恩师慈悲,收在座下。缴上绣花背心,乃弟子离乡时
    徐女所赠。”
    陈家洛越看越是惊疑,再看下去:“弟子未入本派武学堂奥,即便下山,只因挂念徐女
    恩情,尘缘不能割舍,待归故乡,惊悉徐女之父竟已将女嫁于当地豪族陈门。弟子伤痛之
    际,夜入陈府探视。仗师门所授武艺,为一己私情而擅闯民居,此所犯戒律一也。及后徐女
    随夫移居都门,弟子恋念不舍,三年后复去探望,是夜适逢徐女生育,得一男儿,纷纭之
    中,弟子仅在窗外张望数眼。四日后弟子重去,徐女神色仓皇,告以所生之子已为四皇子胤
    祯掉去,归还者竟为一女。未及竟谈,楼外突来雍邸血滴子四人,皆为高手,显为胤祯派来
    视察者,想是陈府如有人泄露机密,即杀之灭口。弟子惊而逃逸,为其追及,激战中弟子额
    间中刀受伤,拚死尽杀血滴子,回楼晕倒。徐女以内衣为弟子裹伤。所呈血衣,即为该物。
    弟子预闻皇室机密,显露少林武功,为师门惹祸,此所犯戒律二也。”陈家洛读到这里,拿
    着母亲的旧衣,不禁泪如泉涌,过了一会,再读下去:“……此后十余年间,弟子虽在北
    京,但潜心武学,不敢再与徐女会面。及至雍正暴毙,乾隆接位。弟子推算年月,知乾隆即
    为徐女之子,心恐雍正阴险狠毒,预遣刺客加害徐女灭口,故当夜又入陈府,藏于徐女室
    内。是夜果来刺客两人,皆为弟子所杀,并在其身上搜出雍正遗旨,现一并呈上。”陈家洛
    翻到最后,果见黄折末端粘着一张字条,上面写着:“如朕大归之时,陈世倌及其妻徐氏未
    死,速杀之。”正是雍正亲笔,字后盖着小小朱印,是篆文“武威”两字。陈家洛曾听义父
    说起,雍正手下养着一批密探刺客,号称“血滴子”,专为皇帝干暗杀的勾当。雍正密令血
    滴子杀人,便以“武威”朱印为记。心想:“那时义父武功已经极高,两名血滴子自然不是
    他敌手,他为了救我姆妈,连我爸爸也无意中救了,想必雍正知他在世之时,我父母决计不
    敢吐露此事,是以一直忍到死后。”再读折子:“乾隆大抵不知此事,是以再无刺客遣来。
    但弟子难以放心,乃化装为佣,在陈府操作贱役,劈柴挑水,共达五年,确知已无后患,方
    始离去。弟子以名门弟子,大胆妄为,若为人知,不免贻羞师门,败坏少林清誉,此弟子所
    犯戒律三也。”陈家洛看到这里,眼前一片模糊,过去种种不解之事:母亲为甚么要自己随
    义父出走,母亲为甚么写了给自己的遗书又复烧毁,为甚么母亲去世之后义父即伤心而死,
    对母亲遗书上“威逼嫁之陈门”,“半生伤痛”等零碎字句,登时全都了然,只觉一股说不
    出的滋味,不知是痛心,还是怜惜?心想义父为了保护姆妈,居然在我家甘操贱役五年之
    久,实是情深义重。其时我年稚幼,不知家中数十佣仆之中,竟然有此一位一代大侠。出了
    一会神,拭泪再看:“弟子犯此三大戒律,深自惶恐,谨将经过始末,陈于恩师座前,跪求
    开恩发落。”于万亭的供词至此而止,下面是两行朱笔的批文,想是他师父所写的了,文
    曰:“于万亭犯三戒律,如幡然悔改,皈依三宝,则我佛十恶尚恕,岂不恕此乎?若恋尘
    缘,不能具大智慧力斩断情丝,则立即逐出我派。愿好自为之,善哉善哉!”折子到这里,
    以后就没有文字了。陈家洛心想:“总是我义父心头放不下我姆妈,不能出家为僧,终于被
    革出少林派。他自知过失在己,因此我师父邀集江湖好汉来给他出头评理,他要一力推
    辞。”这时心里疑团尽解,抬起头来,只见天边晓星初沉,东方已现曙色,于是吹灭烛火,
    将各物仍然包入黄布,提了布包,关上柜门,慢慢出院,只见迎面一尊弥勒佛笑容可掬,俯
    视着出院之人。心想:“当年我义父被逐出山门,从戒持院出来之时见到这尊佛像,不知心
    里是何滋味?”一路经过五殿,各殿阒无一人。出得最后一殿时,周仲英、陆菲青,及红花
    会群雄一齐迎上。众人心神不定,等候了半夜,见他安然无恙,手中提着布包,俱各大喜,
    等走近时,却见他神态疲惫,双目红肿,又都感惊异。陈家洛把经过约略说了,只是于义父
    和母亲一段情谊,有关名节,却不明言,又道:“这里的事已经了结,咱们就去找那两名鹰
    爪,还要给七哥报仇。”众人称是。周仲英陪陈家洛入内向天虹、天镜两位禅师辞行,收拾
    起行。刚出寺门,周绮忽然脸色苍白,险些晕倒。周仲英忙扶她入内休息,想是怀孕之身,
    旅途劳顿,前日又在方家大饮一场,动了胎气,少林寺精通医理的僧人给她一搭脉,说不能
    再行长途跋涉,须得就地静养,等待生产,周绮到此地步也只有苦笑点头了。众人一商量,
    决定周仲英夫妇师徒及徐天宏五人留着相陪照料,待她产后将息康复,再来京师会齐。周仲
    英在寺西五里处租了几间民房居住。陆菲青、陈家洛等一行取道北行。群雄在德化大闹之
    后,不敢再行入城。晚间文泰来、卫春华、余鱼同、心砚四人改装进城探访,不但瑞大林与
    成璜的消息打探不到,方家也已举家避祸,不知逃奔到哪里去了。一路向北,这天到了山东
    泰安,在分舵中得报刑堂香主石双英从北京赶到。群雄一听大喜,忙迎出去。心砚奔上前
    去,叫道:“十二爷,那奸贼死啦!”石双英一楞。心砚又道:“张召重,张召重!”石双
    英喜道:“张召重死了?”心砚道:“正是,给饿狼吃得干干净净。”石双英不及细问,向
    陈家洛等众人行过了礼,进入内堂。陈家洛道:“十二哥,你伤势可全好了?”石双英道:
    “多谢总舵主挂怀,已全好了。陆老前辈、总舵主、各位哥哥一路辛苦。”陈家洛道:“京
    里可有甚么消息?”石双英神色黯然,道:“京里倒没事。我是赶来禀报木卓伦老英雄全军
    覆没的讯息。”陈家洛大惊失色,站起身来,定了定神,问道:“甚么?”群雄无不震惊。
    骆冰道:“咱们离开回部之时,兆惠的残兵败将在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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