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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章

饮马流花河-第44章

小说: 饮马流花河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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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知道,她今天晚上到底是存着什么心来的?一口剑,一囊暗器飞刀,独闯王邸,打算见着了高煦,开门见山把话挑明了,倒要问问他是何居心?他若还有一分仁义,就当把父亲平安放回,观其人,当知其心,也让自个心里知道,即将委身的这个人究与禽兽又有何异?
    何尝没有动过杀人的念头?只是冷静之后,却又万万不作此想。自己一条命可以不计,父母家人满门上下无数条性命,却不能不顾。这便又一次向现实低下了头,心里的那个滋味,可真比黄连还苦十分。
    倔强不逞,之后而来的便是幽幽凄楚,断肠,到底是女孩儿家,又能强到哪里?
    季贵人的几句话,像是一口锋利的刀,直直地插进到她的心里,一时间兴起来彻骨的寒冷,无边愤恚、委屈,化作凄凄红泪,只是在眸子里打转,不经意夺眶直出,弄湿了脸。
    “呀!”季贵人吓了一跳:“你……”
    春若水拧身站起,走向窗前。在碧纱垂幔的一排轩窗前,春若水伫足深思,暂时不理会身后的季贵人。高挑的倩影,在婆娑复绚丽的贝灯的映村里,蛇也似地在地上蠕动着。
    她有满腹辛酸、痛楚、忿恚……却又不想在此时吐诉,季家姑娘已不再单纯,她已是今日高煦的小妾,犹自沉湎在宿命式的无边幻想里,无疑的,她纯洁、可爱却更是可怜。像是其他千百甚而数不清的无辜少女一样,一朝踏入君王家,便无异陷身于无边的洪流大海深渊,这其中又有几人是幸福快乐的?这么想着,可真有些不寒而栗。
    “穗儿姑娘!”对着长窗,春若水头也不回地冷冷说道:“你真地打算跟他住一辈子?”
    “这……”季贵人迷惑着道:“当然,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春若水冷冷说道:“如果你想走,还来得及,我可以帮你忙逃出去,从此海阔天空,找个知心的人嫁了,一辈子都别再回来,你有这个胆子没有?”
    季贵人吓了一跳:“不……”连连地摇着头向后面退着,也难怪,这个念头,她压根儿连想也没有想过。
    春若水忽地回过身来:“你不敢?还是……”
    “不……”季贵人说:“我不想走……为什么你要带我走?我不走,再说我也走不了……”
    春若水看着她,由不住苦笑道:“我竟是忘了,你和我一样也是有家拖累的人了,看来你也只好认命吧!”
    季贵人见她无意强迫自己离开,这才略微释怀。只是她心里仍然还拴着老大的一个疙瘩,那就是有关王爷与眼前春若水的婚事传说,刚才自己问了,却没有得到对方一字答复,可见并非全是无稽之言,定属有几分可以征信。
    “难道会是真的?”
    “果真这位春小姐成了王爷的新宠,将是一番什么样的情景!”
    脑子里想着这些,季贵人的心乱极了。
    像是各怀心事,四只眼睛不期然的碰在了一块,只是默默地互相注视着。
    “她是个可怜的小女人,但她却深深地爱着朱高煦,眼前更无反悔,看来她全系心甘情愿,我是帮不上她什么忙了。看她情形,若非做作,她之爱朱高煦,纯系发自内心,却非全为一份荣华富贵,朱高煦尽管多行不义,却能赢得此女的一片真情,也属难能的了。只看他暗中对自己的卑鄙图谋,当知其心怀叵测。可怜的小女人,你固痴心万缕,终难免秋扇见捐,惨被遗弃了!”
    这是春若水的想法,由是目光所触及的这个女人,更见楚楚可怜,对于她,春若水由衷地感到同情,只是又待如何!
    可就应上了那句话了,“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如今是“火烧眉睫”,第一个应拯救的是自己,却来关心顾及他人,真正本末倒置,对于自己尚能兼及的这一份仁心义气,春若水诚然也难以自释。却是无可奈何,心里深深叹息一声,便把一双眸子改向悬有纱幔一排长窗看去。
    四周环境,仿佛一下子俱都静了下来。偶尔兴起的夜风,算是惟一的例外,所带来的“沙沙”声息发自树帽、竹梢……“夜”是宁静的,此时此刻,连一声狗叫也听不见,只是在宁静的外表之内,却包涵着许多凶险,以及看不见的无限杀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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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节
    旭日东升,红光万蓬,梅谷内洋溢着一片和煦春光。
    君无忌推开柴扉,信步来到院中,满谷春色,较诸往日,何尝稍逊?叶上春露,晶莹如珠。天边粉黛,如佳人芳颊,曾几何时,这一切都似着了别离景色。把一切得失、功名、富贵早已抛置脑后,却将如火热情,无限真率常留心底,那种“赤子”心怀,便是他处世的根本。
    世界像是越来越复杂,一个人要想一尘不染地从容来去,该是何等的不易?尤其是像君无忌这等具有特殊复杂身世的人,更是休想摆脱干净,特别是在他学成了这一身杰出的武功,一经涉世之后,想要保持一份全然属于自我的悠闲,简直是不可能。这和他的原来性格,不啻大相径庭,一想到这里,直似有无比烦躁,恨不能立刻进入深山,寻一古刹,将自己永远封闭,不再接触任何世事……这自然是行不通的,只是下意识里的一种情绪愤泄而已。
    梅谷里一片苍翠欲滴,东升的旭日正以万马奔腾之势驱散着破晓的晨雾,整个山岳,散发着氤氲的幻象,在充满了细小水珠的雾气里,阳光折射出无数道凌云架式的七色彩桥,大自然运使着他的神来之笔,又在有所卖弄了。
    君无忌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只觉得空气冷冽清新,沁人心脾。大自然以此享用无尽的无价珍宝,遍惠与人,偏偏绝大多数的人,以之取用不尽,而忽略了它的存在,何其愚也?
    君无忌来回一周,对梅谷作了一次最后的临别巡视,即日他就将迁移到附近雪山高峰,苗人俊为他准备的住处,那所古人封禅的石室,它所显示的“宝灵”世界,却又较诸眼前梅谷草舍,似乎更上层楼了。
    正当君无忌转身待向草舍踏进时,他却又临时停住了脚步。那是一种微妙的心灵感应。自从他参透上乘心法内功之后,每每会出现这种奇妙的感觉,颇类似道家所讲的“五通”中的“他心通”境界。
    这个突然而来的奇妙感应,使得他顿时定下了脚步,直循着左侧方梅树丛中逼视过去。
    就像是刮起了一袭清风,惹得林叶沙沙作响,露湿未干的林叶,被阳光一照,映射出万点银星,一个窈窕婀娜的身影,在几乎没有带出任何声响的情况里,蓦地闪现而出。
    君无忌在对方出现之初,已有警觉,这时见状,犹不免吃了一惊。对方窈窕身影,显然是运施极为杰出复罕见的轻功绝技,在几乎完全凌空的情况下,只涉足于少许叶梢,一路踏行而来,其势极快,转瞬间已来到了近前。
    来人一身的黄衣裙,外罩着碧海天青的一袭披风,细腰长躯,风姿婀娜,宛若神女天降。
    君无忌目光犀利,在对方乍然现身的一霎,已自认出正是昨夜仗义援手、来自摇光殿的那个负有神秘任务的沈瑶仙。这个突然的发现,由不住又自使他吃了一惊。对方这个神秘姑娘,却有似彩云一片,在君无忌还来不及作好心理准备之前,已自树梢上拔身而起,呼然作响声中,已落身面前。
    君无忌总算警觉在先,没有现出怯态,却也由不住后退了一步,目光里充满了诧异。
    沈瑶仙似乎没有料到他会在户外迎接自己、略似意外地向他打量了一眼,随即流目四盼,像是逡巡着什么。
    “他呢?”脸上微着薄怒,神情顿显冰寒,那一双剪水瞳子,直直向君无忌逼视过去,“我是说你的那位驼背朋友,他难道没来?”
    君无忌暗自惊讶苗人俊的判断不差,果然他前脚才一离开,这位沈姑娘后脚就来到了。
    如果君无忌自忖不差,这位沈姑娘必然是一时不察,被困于苗人俊所部署的障眼阵势之内,虽然最终仍为她破除摆脱,却不免激了一肚子盛气,这就要找他决个胜负高低。
    “你怎么不说话?”沈瑶仙强自压抑着心里的怒气,蛾眉遄起,冷冷嗔道:“他的那两手三脚猫,也只能唬唬朝廷来的一群废物,在我面前还差得远。”
    说时身形猝起,有似疾风一阵,起落之间,已扑向草舍当前,纤手推处,轰然作响中,两扇柴扉己自敞开。
    紧接着,她纤腰拧动,待将扑身而入。君无忌却容不得她如此放肆,身形一个快闪,起落间已自横身其间。
    沈瑶仙其时已自发动,君无忌恰恰于此时格身其间,阻住了前者的进身之势。
    随着沈瑶仙的一声清叱,一只尖尖玉手,玉女投梭般直向君无忌肩窝上插落过来。或许是恼恨君无忌胆敢阻挡,或许是另有深心,总之,沈瑶仙这一式出于极具功力,指尖未及,先自有一股尖锐劲道,其猛锐不下于三尺龙泉,直刺过来。
    君无忌猝惊下不及多思,右手倏地翻起,如拿似封,直迎了过去。掌心吐处,发出了内气罡力,真有开碑碎石之感。
    沈瑶仙秀眉一剔,霍地收招换式,整个身子彩凤戏空似地已飘了出去。
    君无忌掌力一吐,即已觉出不妥,双方才一照面,何忍毒手相加?况乎对方尚有恩于己。是以掌力吐出了一半,便自收回,由于力道飞猛,迫使得他足下一连后退了两步,才自拿桩站稳。
    沈瑶仙正自睁着一双大眼睛看着他,神色里颇似有所惊异。“咦,你的内家罡力,是从哪里学来?”
    君无忌暗自一惊,这才想到急切之间不暇多思,乃自施出了师门秘功,偏偏对方像是个大行家,只一接触,已自看出了端倪。
    由于当年习技时,曾在师父座前许过重誓,任何情况下不得说出师门根底,即使师父姓名亦在守口之列。眼前沈瑶仙这一问起,颇使他有所警惕。“姑娘你以为呢?”
    “是我在问你!怎么不说?
    “自然有不说的理由。”君无忌面色沉着地道:“姑娘请说明来意,以免误有开罪!”
    沈瑶仙秀肩挑了一挑,颇似有所发作,只是转瞬之间,却又缓和了下来,“问得好,那么你以为呢?”一面说,抱臂当胸,一霎间,脸上浮现起无边笑靥。现买现卖,倒看君无忌如何作答。
    “这个我可就不知道了!”君无忌脸上微微含着笑:“我那位朋友方才确实来过这里,只少留片刻,随即离开,姑娘如果想要见他,只怕要令你失望。”
    “这么说他是知道我要来的了?”
    “这个,我就不清楚了!”
    “你可知他住在哪里?”
    君无忌一笑道:“我这朋友神乎来去,姑娘这一问,倒是把我给问着了!”
    “算了,谅你也不会说实话,其实我与他素昧平生,只是对他心存好奇而已,他既对我一再回避,哪一个又稀罕见他?哼!”冷哼了一声,她接下去道:“只是我生平从未被人戏耍过,方才在树林里,他竟然给我玩起鬼吹灯来了,既然如此,却又不敢跟我见面,简直鼠辈行径,下一次见了面,却要他还我一个公道。”
    君无忌点头道:“下次如有机会看见敝友,一定把这番话转告给他,姑娘还有别的交代没有?”
    沈瑶仙一双眼睛,在他身上转了一转,微笑道:“看你神气充沛,分明复元如初,倒要恭喜你了。”
    “全仗姑娘恩义成全。”一面说,深深向着沈瑶仙揖了一揖。
    “你先不要谢我。”颇似有所感伤,她凄凉地笑了一笑:“其实你我并不深知,就像我姓什么叫什么,从哪里来的,你可知道?”
    君无忌当然已经知道。聆听之下,思讨着是否据实说出,只是却又顾虑着苗人俊的再三嘱咐,对方少女冰雪聪明,透剔伶俐,略有疏忽,定当为她猜出,这样反倒不妙了。
    他这里权衡得失之间,沈瑶仙却是当他不知,微微含笑道:“如果我不说出来,你当然不会知道,就像你一样,你的来龙去脉,对我来说,实在也是一个谜团。人实在很矛盾的。”说到此,她长叹一声道:“唉!有时候我觉得还是相见两不知的好,多一分了解,多一分牵挂,反不如糊涂一点的好!”
    君无忌道:“姑娘话中有话,恕我不敏,何不直接说出,让我茅塞顿开?”
    沈瑶仙摇摇头,略似不自在地笑着,转瞬之间,笑靥里已似含蓄有几许凌厉。“我方才不是说过了么,多一分了解,多一分牵挂,你又何必庸人自扰?”
    微微一停,她接下去道:“我今天来看你,有两件事,一件事等一会再告诉你,另一件事……”说到这里,她的眼睛里那种凌厉的神采一时更为显著。
    透过她深邃的目光,君无忌甚于已体会出其间的尖锐杀机。这种突然的感触,由不住使得他吃了一惊。其实,自从他由苗人俊嘴里,证实了对方真实身分之后,这位“摇光殿”少主人的来此意图已是昭然若揭,实在已不再神秘。妙在昨夜的一番安排,无疑大大缓和了敌对时的尖锐凌厉,这一霎,君无忌忽然由对方的眼神里再次感觉出来,自不免有所震惊了。
    该来的终究还是来了。“姑娘的来意,我已深知,请稍候片刻,我去去就来!”
    沈瑶仙脸上微现惊异,其时君无忌已转身步入草舍,须臾步出,手上已执有一口带鞘长剑。
    “姑娘请出剑吧!”说话之间,他眸子里已露出了湛湛目神,那是一种有上乘剑术者几乎不可或缺的眼神,凡具有如此眼神的人,必有不同凡响的身手,也就是传闻中所谓的“剑气”了。然而,君无忌的表情,却又似无限凄凉,对一个有恩于己,衷心钦佩的姑娘,被迫用剑,姑不论立场宗旨如何,终究是可悲之事。
    “你好聪明!”沈瑶仙眸子里闪烁着迷惑:“你怎么会知道我……”
    “你的眼睛告诉了我。”
    “我的眼睛?”
    “姑娘当知‘神现于一顶天窗’这句话吧,你的眼神充满了凌厉的杀机,那是掩饰不住的。”微微一顿,他苦笑道:“也许你已给了我太多仁慈,然而终究你仍须面对现实,这便是你今日来看我的理由。”
    沈瑶仙呆了一呆:“这么说,你已经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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