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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章公馆作者:陈叔珏-第9章

小说: 章公馆作者:陈叔珏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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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冯砚棠闻得这一句,便知道从前的事情已经败露了,但他不知道杜士成究竟供出来自己多少,便斟酌着回答:“我跟他从前是搭档,在社会上行骗,我扮作当权人物的少爷,他则是到处拉活计。事成之后,我们五五分赃。”
  章司令点点头,自言自语似的来了一句:“好啊,果然是这样!我从前可是被瞒得好紧!”他定了定神,随即又问道:“那你们搭档了多久?”
  “自打我从牢里出来以后。”冯砚棠低了头,嘴上虽然对答如流的说着话,心里却好似坠了铅坨子一般的,直直的沉了下去,章司令这样问,莫非是知道什么了?可老杜毕竟是跟我发过誓的,他总不至于将那些事也说出来了吧!
  幸而,章司令注意的似乎是其他方向,他粗略估算了一下,又问道:“你们行骗了这么久,怎么少有告发你们的?”
  冯砚棠正是要将他往这个地方引,便立即说道:“我们只捡那些居心不良、又钱财丰厚的人下手,他们一则不会太在意损失,二则毕竟是图谋不轨在先,因此多半不敢声张。比如跑关系批条子、买官卖官、巧取豪夺欺压百姓之人,这种人虽然也恨我们,却生怕将自己的行径暴露出来,所以至今无事。”
  “你们倒也算聪明。”章司令冷笑了一声,又说:“只是还有一件事,我要你原原本本的告诉我,你是怎么认识杜士成的?”
  冯砚棠的面色顿时一阵惨白,章司令再问了一遍,他才慢慢的说:“在牢里。”
  “具体是怎
  么样?”章司令毫不疑迟的追问道。
  冯砚棠不肯讲,章司令却说:“你还想瞒我?你这里不说,却不知道我今天下午听到的,虽然隐隐约约,可是难听的很呢。”
  冯砚棠一阵绝望,闭了眼睛,慢慢说道:“我刚进监狱的时候,没人敢拿我怎样,还给了我一间单独的牢房,后来,大家看出我是弃子,便渐渐开始欺辱我。那牢里有一个看守好男色,他……险些要了我的命,后来眼看我快要爬不起来了,就将我扔进了杜士成的牢房。杜士成那时已在牢里关了好些年,他的案子却从未审理过。他被捕是因为得罪了一个大人物,那人故意整他,所以不经正常手续将他关押了起来,却从不提审他,是想要将他拖死在里面。他见识的事多,嘴又严,那牢头让他看着我。我本来已经不打算活着出去了,他却劝我忍着,说:‘你死了谁会同情你,全当看了场西洋景。可你若是能活着,就有机会报仇。’后来,我们还真得到了一个机会:城里又换了一位大帅,官衙里也新安插了一批人马,监狱长想要巴结新上司,那人姓肖,是个遗老,最喜欢捧小戏。杜士成在监狱里上下关系都不错,就将我介绍给了监狱长……底下的,世叔您还要听吗?”
  “你说。”章司令沉着脸道。
  冯砚棠将心一横,接着说了起来:“监狱长相中了我的样子,趁着处决一批死囚的机会,偷偷的将我带了出来。后来送给肖处长,那老头子果然喜欢我,将我养在城外一所别院之内。杜士成因为举荐有功,不久也就被放了出来。那个姓肖的体力早已不继,每天晚上却只是揉搓我,我受不了了,瞅了个空子,逃了出来。
  “再后来,我就在城里东躲西藏的,我原本会画两笔花鸟,便想卖画维生,可没什么名气的画哪有那么好卖,天天过着有上顿没下顿的日子。正好我卖画的那家古董铺子里招伙计,我就去给人打杂,帮着倒腾个假字画什么的,我自小见过的真迹多,因此还好上手,然而这是个体力活,费的劲儿大,受的盘剥却太多,我那时还有些孩子脾气,终于跟那老板闹掰了,索性另谋出路。可是这个时候,出路又在哪里呢?我又要脸面,又出不来力气,谁肯用我?我不肯吃回头草,在集市上转了两天,什么差事也没谋到,真正是走投无路。谁知正是绝望之际,杜士成却找到了我。原来他出狱之后,也没有正经生意,却因为原先认识的人多,打听到了一个门路,只是缺个搭伴的帮手,他便立刻想到了我。杜士成给我买了几身好衣裳,我们就开始专找这些来省城跑关系的人行骗。有时我扮成什么部长的儿子,有时又扮成什么大帅的少爷,两年前,您的
  队伍打到了省南,我们灵机一动,开始扮成您的干儿子,从那时起,一直到您在凤来饭店遇见我为止,我都是以章少爷的身份出现的。”
  他说到这里,便沉默了下去,章司令也沉默了一阵子,心里却当真是五味杂陈,他忽然有些后悔,为什么非要逼着小棠将这些过往都讲出来呢?原本只是气他欺瞒了自己,现在仔细一听,却又觉得他是“可恨之人偏有可怜之处”,竟不知道要怎么处置他了。
  若依着何冠英的话,这冯砚棠分明与杜士成同伙,甜言蜜语的蒙蔽了自己,在外头仗势欺人,为非作歹,可他自己也是有眼睛的,冯砚棠跟自己的时间虽不算久,但他要是看错了这孩子的半点为人,那他这些年,就算是白活!其实,早在当初于凤来饭店重逢之时,他就已经看出这孩子绝非从前的懵懂少年,如今仔细听冯砚棠这么一说,他越发感到这前前后后跟自己的直觉还真是对得上。冯砚棠虽做过骗子,却未必肯一直做骗子,纵然他举荐杜士成一事不妥,但跟那杜士成却早已不是一路人。所谓既往不咎,纵使过去曾有做得不对的地方,难道还不准人洗心革面、弃暗投明吗?再说了,既然当时他都敢将这个不知底细的人接到身边,那眼下这种情况还有什么好值得上火?想到这里,章司令忽然觉得不那么来气了,他看着冯砚棠,非常平静的问道:“我再问你一件事,你自从跟了我之后,跟杜士成还有往来吗?”
  “有,”冯砚棠头也不抬的说:“他找我要过两回钱,第一次我给了他三百,第二次是六百,后来我过生日那天,有人送我一个在公署里挂职的名额,我正被他烦不过,就填了他的名字,给他瞎编了一份履历,让他去找衙门报到。我原嘱咐过他,在公署里不可造次,我没想到他这样不知足。”
  “谁给了你那个名额。”章司令又问。
  冯砚棠犹豫了一下子,没出声,章司令不禁冷笑道:“好的很,你到这时候还想着维护人家,你可知道他在我跟前说得你什么样?”
  冯砚棠忽然失笑,抬了头,一双眼睛黑白分明,直望进了章司令的眼睛里:“我本来就不是什么好东西,人家说什么,我都没脸反驳。世叔信也好,不信也好,我只感谢世叔这一年来对我的照顾,我不求您的原谅,只求您以后想起我了,别拿我当个没良心的白眼狼。我如今就说这么多了,世叔将我报官、或是干脆拖出去毙了,我都不敢怨。”他将这些话一口气说完,神态也就越来越安然了起来,那个样子,倒似乎是死囚在等待刽子手行刑。
  章司令略一犹豫,按铃叫来了卫兵,指着冯砚棠说道:“送冯少爷回他的房间去。以后你
  们几个,给我看住了他,这半个月,不用他去上学,我给他请老师补课,他要是想去逛街,你们给我寸步不离的跟着。以后没有我的准许,不准他跟社会上的闲杂人等有来往,要是再有人骚扰他,你们先拿住了那人,再来给我报告!还有——”他指指冯砚棠的鞭伤,似乎是很不耐烦的挥了挥手:“立刻去给他找点药,天热,别让他背上的伤口感染!”
  冯砚棠闻言,真正是目瞪口呆,万不料章司令一场盛怒,竟然这样收场,一时间几乎以为是做梦了,直到那几个卫兵过来请他回房,他都没反应过来,那几个小兵没法,只好将他硬搀起来,送回他自己的房间,然后派了一个人去拿药,其余的就在他门外站起了岗。      
  作者有话要说:小透明承蒙各位厚爱,无以为报,唯有努力更文^^


    ☆、第 16 章

  自打这一天开始,冯砚棠就被禁足在花园内,章司令连学也不准他去,给他请教师到家里来补课,又特拨了四个士兵盯着他,不像是为了防止他跟闲杂人等接触,倒像是怕他寻短见。
  冯砚棠疑惑万分,但章家对他的态度,也还是和从前一样,下人们消息灵通,都知道他为着一件什么事惹得大爷盛怒,不料雷霆大雨点小,一鞭子就消了章大爷的火,因此谁也不敢怠慢了他。唯是章司令本人,仿佛起了嫌弃他的心似的,最近一直不和他照面。他也不知道这位世叔此时是什么打算,只好按而捺之,每天不过读书写字,静待章司令给他个结果而已。
  又过了一段时间,大管家跟他传话说可以上学去了,但是每天依旧由专车接送,下学后立即回家,若要跟人出去,须得向司令请示。冯砚棠半晌无语,大管家笑道:“冯少爷不必担心,大爷固然管你管得严了点,倒不是要将你当犯人看。我听大爷的意思,还是因为那何参谋——之前的事被何参谋吵吵的人尽皆知,弄得大爷也下不来台,所以他只好让你先委屈一下,等到这件事被大家淡忘了,还是会恢复你的自由的。”
  冯砚棠听他解释了这么一大堆,不禁露出了一个苦笑。大管家又安慰他说:“大爷还提了一句,冯少爷从前的事,他都为你处理了。”冯砚棠立刻问他是怎样处理的,大管家道:“不过是处置了那个敲诈你的人呗,还有一个什么姓钱的倒霉蛋,大爷给了他一笔补偿金,他也就回了老家。另外还有其他的几件什么事,大爷也没细说,就只让告诉你都给清了,现在半点痕迹也找不出。”冯砚棠听他说的轻描淡写,心里却有些发凉:看这个架势,世叔对老杜他们必然是不留情的,但不知他究竟怎么打算处置我呢?
  冯砚棠不由得动了搬出章宅的念头,但这个想法没人可以商量,无奈,他只能跟大管家打听,世叔是不是肯放他出去,大管家不待他说完,便道:“哎呀,好好的,这是从何说起?难道大爷不在家的时候,有哪个小子得罪了冯少爷不成?”
  冯砚棠见他还跟自己装糊涂,便懒得跟他废话了,因说道:“这是没有的事——实不瞒您说,这原是我自己犯了错,如今没脸再住下去了,您是明白人,何必阻拦我?”
  大管家跟他不过是面子上的情分,自然不必关心他的去留,不过他安慰冯砚棠说:“小孩子做错了事,长辈在气头上,说一两句、打一两下也是自然,但岂有为这个闹分家的?大爷待冯少爷像亲生儿子一样,如今就算冯少爷犯了天大的错,跟他求个情,岂有过不去的。”
  “话虽如此,”冯砚棠依旧不怎么乐观:“可我实
  在无颜去见世叔的面啊。”
  大管家道:“躲得了一时,也躲不了一世。你越不去见,这事就越僵,你今不理他,明不理他,总有个时候得面对他,难道你要不声不响的搬出章宅?我的少爷,那可就说不过去啦。”
  冯砚棠想了想,知道这个事他是做不了主的,便说道:“您说的也有道理,我这就去向世叔亲自辞行。”
  大管家咳了一声,笑道:“还是要走啊?依我说,那你竟不必去碰这个钉子。大爷一向将你放在心头上,就是如今这个样,他也惦记着你上学的情况,你想,怎么舍得放你走呢?我劝你啊,还是正经想想,怎么跟他陪个罪的好。”他说着,莫测高深的看着冯砚棠,又点了点头。
  冯砚棠给他看的浑身不自在,又想着在他这里都碰了软钉子了,接下来的事情只怕更难办,只好老老实实的将他的话虑量了一遍,希图想一个对策出来。因此这几天里,他白天黑夜的琢磨,却苦于编不出一段圆滑的托辞,幸而这段时间章司令也不怎么着家了,有时候回来了,也只在姨太太的房里歇息。冯砚棠不敢前去打扰,只得一味的往后拖。所以前后算起来,自那天被禁足,他已经有小一个月,没见着章司令了。
  这天晚上他早早洗漱过了,坐在床头看一本小说,他往常就不大喜欢读这些东西,此时看来看去,注意力愈发不能集中在书上:一时间想到章司令是在哪里流连,一时间又想他就回来我也无颜见他,又念叨他做什么?一时间又觉得那本书无聊——反正司令不在,我不如去他书房里淘换一本,横竖撞不见他,量也无事。便看了看表,起身向章司令的书房而去。
  这书房他最近也不怎么进来,那屋内的陈设——什么齐着顶的书架,一大一小两张写字台,贴墙的软榻,窗前的摇椅,原是熟得闭着眼睛也能摸到的,现在乍一看起来,恍惚却觉得陌生了。那案上的花瓶,自己还曾经向里边供过一支梅花呢,现在也只是孤零零的立在那儿。旁边的笔墨纸砚,当初同章司令学史的时候,戏笔写过多少歪文章,如今这文房四宝亦饱受冷落,几乎要蒙尘了。他望着这一切,忽觉有些恋恋的。
  “这一切从头到尾,不过是一场误会,自己原不该痴心妄想,偏偏一误再误,终于弄到这步田地。如今再无挽回之法,只能将错就错,除非——脱离章宅!只是这脱离二字,说着轻巧,实施起来,却着实难呢!”
  他心里这样思量着,不留心便坐到了章司令常坐的那张大摇椅上,那椅背上隐隐的似乎还残留着一丝章司令头发上的气息,他偏过头去嗅了嗅,不由得将脑袋抵住了椅背,慢慢闭上了眼睛。
  那时候原已是深夜,冯砚棠方才又索然无味的看了半天的书,其实早已倦了,现如今靠在那张舒适的椅子上,便觉得睡意油然袭来。他心里还想着只是假寐片刻,却不料一放松下来,便不由自主的,沉沉睡了过去。
  他这边刚刚睡熟,外面便传来了说话声,一个是章司令,另一个却像是何冠英,冯砚棠朦胧听到,下意识的提醒自己要警觉,却根本睁不开眼。好在那老旧的地板只传上来了一个人的脚步声,何冠英大概是没有上楼来。
  冯砚棠进书房的目的原是为了淘换小说,因此房门并没有关,那单独上楼的人便径自走了进来。他来到冯砚棠的身边,默默的看了他一阵子,又忍不住伸出手来揉了揉冯砚棠的头发,冯砚棠笑了,含含糊糊的呓语道:“世叔,别闹。”那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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