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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7章

等等灵魂 李佩甫著-第5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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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雪说:“好吧,我告诉你,这人是我的老师,齐康民。”

任秋风一下子沉默了,他很久不说一句话。过了一会儿,他喃喃地说:“也
好,也好。老康,是个好人。你怎么不早说?既然这样,我就不说什么了。你,
能不能不走?”

江雪说:“不能。”

任秋风在屋子里踱来踱去,突然停住身子,说:“如果,我把总经理的位置
让出来,你可以考虑么?”

不料,江雪很决绝地说:“不。”

任秋风在屋子里又走了一圈,回身逼视着江雪,说:“你是有准备的。是有
预谋的?!”

江雪知道,任秋风是个洞察一切的人,对他,在话里是不能有任何隐瞒的。
于是她说:“是。”

任秋风沉思良久,突然说:“告诉我,你看到什么了?”

江雪站在那里,想了一会儿,这时候她该不该说呢?她只是凭感觉行事,她
要走了……她只好说:“我什么也没有看到。我只是……累了。我想歇歇。我想,
找一个肩膀靠一靠。”江雪最后说的这句话,是大有含意的。

可惜的是,任秋风正在气头上,他根本没理会江雪说什么……只是一摆手说
:“不。你肯定是看到什么了。以你的精明,你不会无缘无故走的?告诉我,你
看到什么了?”

江雪知道,她什么也不能说。可是,任秋风一直对她不错,况且,两人又是
有过那种关系的,话已到了嘴边上……她犹豫着。

没有想到的是,任秋风由于气愤,说着说着话题又转了,他一拍桌子说:
“——你知道么,你这叫突然袭击!”

江雪说:“我有那么重要么?”

任秋风敲着桌子说:“在最关键的时候,你们都要离开……你是翅膀硬了。
走吧,都走吧。”

江雪默默地望着他,有那么一刹那间,她甚至不想走了……如果他能说一句
话,说她最愿意听的那句话,那怕是一个字,那么,她也许不会走的。可他没有
说。在他心里,怕还是爱着上官呢。

往下,任秋风悲伤地摆了摆手,说:“你要走,就走吧。你为金色阳光做过
贡献。房子,车,还有股份,你都可以带走。”

此刻,江雪有一点点动情……她望着任秋风,说:“谢谢。”

任秋风背过身去,说:“你还有什么话要说么?”

江雪沉默了片刻,终于说:“希望你……将来不要记恨我。”

这时候,任秋风神思已乱,他只是默默地、有些忧伤地说:“千里搭长棚,
没有不散的筵席,去吧。要是想回来,随时还可以回来。”

江雪站在那里,心里想,不管怎么说,这还是个男人……她说:“任总,我
走了。”

任秋风再没有说什么,只是默默地摆了一下手。

待江雪走后,任秋风在屋子里慢慢地踱着步子……不知怎地,他的身架一下
子松下来,腰象是也有些驼了。走着走着,他突然停住身子,木木地站了一会儿,
又快步走到老板台前,按了一下桌上的按钮。

当一个秘书推门走进来时,他迟疑了一下,终于说:“你给我调查一下江雪,
看她都跟哪些人接触……”

二十一章

一齐康民一直在悄悄地调查江雪。

在中原商学院,自认为“学问第一”的齐教授,是个有名的书橱。他看书很
杂,从康德到普鲁斯特,从孔老夫子到易经八卦,他是无所不知。所以他从弗洛
伊德那里有了一个独特发现,他的发现是从伟大的心理学家弗洛伊德那里延申出
来的。弗洛伊德研究人的“潜意识”;而齐教授更关注“意识的起源”或叫作
“童年意识”。他认为,在这个世界上,每个人都是背着“童年”行走的,一个
人的童年可以影响一个人的一生。要说伤害的话,童年的烙印,可以说是一生当
中最大的伤害了。正是他,发现了江雪眼里的、与众不同的“蚂蚁”;也正是他,
把江雪当作心理学意义上的“病例”来研究的。他要追踪的,是这些“蚂蚁”的
来历。

齐康民查过江雪的档案。档案很简单:江雪,女,曾用名,江桂花,汉族,
1966年12月29(?)生,藉贯,山西洪洞县……这个藉贯显然是不确定的。从下
边的学历上看,她一直生活在平原上,与山西似乎不搭界。这也许是江雪在填表
时故意做的伪,或者是一种调侃?山西洪洞县有棵大槐树,明万历年间,那是个
大迁徙的集散地,有许多人从这里迁往全国各地,成了一代一代人的祖先。这也
仅是传说,难以为证。在父母这一栏里,江雪在不同的表格里,有不同的填法,
后来的表格与原填表格不符,有关父亲的姓氏和工作单位都用笔涂改过。如果细
细比照查对,就会发现原来填的好象是“医生”后为“工程师”,原为“刘”姓,
后改为姓“江”;母亲的姓氏也是改过的,先为“王月”又为“江淑琴”,后改
为“黄大兰”……经查询,表上填的所谓的父母“工作单位”里均没有这两个人,
这就成了一笔糊涂帐。

这反而更加激发了齐教授的探究欲。那年夏天,趁着一个假期,齐康民只身
来到了本省最西部的一个城市。这是一个县级市,有满城的槐树。齐康民几经周
折才找到了江雪表上填写的那所学校。江雪在表上填的是“红卫小学”,而现在
这所学校的名字叫“文峰小学”。“红卫小学”是文革时期的校名;现在的小学
是一个叫靳文峰的大款捐钱新盖了教学楼,就此改名为“文峰小学”了。据说,
文革前,这所学校还有一个校名,叫“三眼井小学”,已经被遗忘了。齐康民先
后来了三次,才逐渐弄清了这三个校名之间的传承关系。

齐康民最幸运的是第三次。第三次来,齐康民找到了本校的元老马校长。马
校长只当过学校的副校长,已退休了,正领着自家孙子在学校操场上跑着玩。在
校院里,这位胖胖的女校长是个碎嘴,见来一斯斯文文的“眼镜”,就说同志,
你找谁?齐康民说这是不是以前的“红卫小学”?我想了解一点情况。马校长说
是啊,我是这儿的老人(所谓‘老人’是在这里工作时间长的意思),你了解什
么情况?齐康民说,以前有个学生在这儿上过学,她名叫江雪,你知道么?马校
长想了想,说没有吧?没有这个人。齐康民说,我想起来了,她那时候不叫这个
名,叫江桂花。你听说过么?马校长说江桂花,那一届的?齐康民说好象78年,
78年毕业。马校长嘴里喃喃着,说没有吧,江桂花,想不起来了……可是,她走
了几步,突然拐回头,你说的是江小豆吧?

齐康民一愣,说江小豆?马校长说我想起来了,你说的八成是江小豆,个不
高,人家都叫她“小豆芽”。四年级的时候,我接的她们班。江桂花的名字,还
是我给她起的。你问她呀?齐康民说是啊,我就是了解一下她的情况。马校长说
那你找对人了,我当过她的班主任。齐康民生怕弄错了,特意拿出一张江雪的毕
业照,说你看看是不是照片上这个人?马校长接过照片一看,说就是她,别的我
认不出来,我就认识她那双眼睛,从小就这样,毒啊!马校长没等齐康民再问,
她就滔滔不绝地说起来了。

她说,你不知道吧?她是个弃儿。最初我也不知道,是有一次做家访的时候,
她家的一个邻居偷偷告诉我的。这孩子命苦,都苦到根上了。你猜,她是经人转
了两次手,才到了这一家。她是头前那一家的女人一大早在医院隔壁的小胡同里
捡来的……据说那女人待她还不错,只是那女人命薄,把她捡回来没有多久就死
了。结果是那一家的男人带着她,后娶了这个女人。你说说,捡她的女人本就不
是亲的,后嫁的这个女人就更不沾边了。这女人有个绰号叫母老虎,很厉害。她
自己也有两个孩子,这就算两窝了吧?所以结婚以后,男人和女人因为孩子整天
吵架,那女人动不动就“野种”、“野种”地叫……江小豆,也就是江桂花,也
是整天饥一顿饱一顿的,瘦得象猫。这吧,不管怎么说,还有这个男人替她护着
点,少挨一些打。

可是后来麻烦的是,文革的时候,这男人不知因为什么事上吊自杀了……他
一死,这母老虎就带着这两窝孩子又走了一家,她这算是第三嫁了吧?结果,嫁
人没多久她又生了一个孩子,这就三窝了。这三窝孩子中,也只有江小豆不是这
女人亲生的。所以,家里所有的活都是江小豆干的,孩子们不管谁犯了错,挨打
的也总是江小豆……你说孩子哪有不挨打的?可这女人打人的方法跟别人不一样。
你猜她怎么打?你想都想不到,她用针扎!用的是绣花针。听那邻居说,每次打
孩子,这母老虎都关上门,只听屋里一声声惨叫!你也不知是怎么回事……孩子
出门的时候,你看她好好的,什么也看不出来。这孩子上学从来都是溜着墙跟走,
不与任何人说话。她惟一能让人记住的,就是她那双眼睛。只是后来,有一年夏
天,这孩子背上长疮了……长疮了她也不说,上体育课的时候被人撞倒在地上,
起来之后,一个背都是血!这时候有同学掀开她的衣裳看了,这才真相大白:她
整个脊背上密密麻麻的全是针眼!看了真是让人寒心,那针眼黑紫黑紫的,密得
象芝麻粒!一个脊梁都生了脓疮了……老天爷呀!齐康民深深地吸了口冷气,顿
时背上冷嗖嗖的!问,那后来呢?

马校长说,后来这事就传开了,一个街道的人都不愿意了。于是就反映到了
民政局,民政局跟学校协商,就让这孩子住校了。那时候江桂花(我给她改的名)
是惟一一个住校生。民政局一月拿十八块钱,算是这孩子的生活费……可学校没
法入户口啊,后来就把这孩子的户口入在了市里的孤儿院。马校长说,这孩子的
命比黄连还苦,她世上没有一个亲人。

齐康民又问,那,找过她的亲生父母么?

马校长说,上哪儿找去?捡她的人都死了八百年了。

后来,齐康民又多次寻找那个隔壁有一个胡同的医院,期望能够查询到江雪
亲生父母的下落,可他一直没找到……

二齐康民是在调查过程中逐渐爱上江雪的。

齐康民的调查,本是要证明自己观点的,他想在理论上与弗洛伊德以较高下。
可是,在调查过程中,却更多地激发了他人性的一面。他的调查就此转了一下弯,
有了更多的怜爱成份,他看江雪的眼光也不由地发生了转移。他觉得在人生环境
如何恶劣的情况下,能开出这么一朵花来,实在是不容易的。这几乎是一个奇迹。

马校长后来讲述的一个细节,给齐康民留下了更为深刻的印象。她说,那是
江雪十一岁的事情。她从九岁开始就单独做饭了。那时利民小学没有食堂,江雪
一个人在传达室生伙做饭。那会儿,每人每月只有二两油票,二两油肯定是不够
吃的。做过饭的人都知道,光热个锅就得半两油。所以每到下半月的时候,江雪
就只有清水煮白菜了。一天中午,学校门口来了个卖油的,这是个老人,他一路
吆喝着:小磨香油。小磨香油喽!据看大门的老冯头说,江雪本来正在屋里下面
呢,听见喊声,她掂着个空瓶子就跑出去了。可她跑到学校门口就站住了,就象
突然被钉住了似地。老冯头说,她每月只有十八块钱,母老虎还要从她手里要走
五块(说是还赡养费),她只有十三块……她没有钱。那是下半月,离月底还有
七天,她身上一分钱也没有。她站在那里足足停了有十几秒钟的时间,一直盯着
那个卖油的老头看……当那卖油老头快要走过去的时候,她突然说,卖油的,你
等等,我打斤油。就这么一个小人,走上前去,对老头说,你的油香么?老头说,
小磨油,十里香,你闻闻。江雪贴上去闻了闻,说打一斤。可是,当油打进瓶里
的时候,江雪说,这油多钱一斤?老头说,小磨油,八块。江雪说,不对吧,人
家都卖五块。老头说,这是小磨油,你说那是花生油,大槽油。江雪说,五块,
都是五块。老头生气了,说你不要算了,没有这个价。江雪说,天天有人来卖,
说的都是五块。五块吧?老头说,这是芝麻油,八块,一分不能少!江雪说,五
块。多了我不要。那老头也是个倔脾气,抓住瓶,咕咕咚咚地把油倒进油篓里去
了……就这样,江雪又掂着一个空瓶回来了。回屋之后,她把瓶子倒过来,在一
个小碗里竟空下了小半碗油!此后她每天用筷子蘸蘸,一直吃到了月底。看大门
的说,这孩子冰雪聪明!没有一分钱,也能打油吃。就是这么一个细节,竟然也
让齐康民感到了疼痛,就象他背上也扎着一根针……由此,齐康民断定,这是一
个商业奇才!

中年男人,一旦动了心,就象是旧日的木匠铺子着了火,那是救不得的。不
知从什么时候开始,齐康民经过一步步深入了解之后,渐渐走出了理论研究的窠
臼,把自己变成了一个护花使者。

齐康民爱江雪爱到了痴迷的程度。在很长一段时间里,他几乎成了江雪的
“业余秘书”。江雪到金色阳光后,她看的所有的书,都是齐康民专程给送的。
齐康民凭着自己的老面子,在省城八所大学的图书馆办有借书证。他骑着那辆破
自行车跑遍全城,一趟一趟地去给她收集有关商业的、最前沿的图书资料。有时
候江雪没时间看,他就代为阅读,尔后从中挑出重要部分,做成卡片供江雪参阅
……不可思议的是,非常敬业的齐康民齐教授,自从爱上江雪之后,曾先后三次
受到校方的点名批评!第一次,他本是夹着教案去给学生上课呢,可他却大天白
日癔癔症症迷迷瞪瞪地跑到了商场门口……整整耽误了两节课,全校哗然!第二
次,是他做为堂堂大学教授,居然偷摘学院的花木?!就为了江雪搬家时,说了
一句她喜欢紫丁香,而一时大街上又买不到。于是齐教授就趁夜跳进学校的花圃,
偷摘花木时被保安当场捉获!第三次最为恶劣,那是他夜半酗酒,凌晨三点穿着
裤头子跑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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