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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1章

砂满园by原非西风笑-第10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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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宽大的宝蓝色棉裤下,依稀可见水肿粗壮的腿部线条,整个人歪在束腰罗汉床上,左右都有人小心伺候,床下燃着细炭,矮几上摆着烟雾缭绕的炉鼎,整个屋子被掩得密不透风,可幸光线还是充足的。

苏铮忍着胸口的窒闷陪话,左右座位上还有好几位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妙龄姑娘对她瞧上瞧下,她想着礼节性地说几句话就告辞,谁知昏昏欲睡的老妇人忽道:“你是做壶的吧?老婆子年轻的时候也去过陶都,那时会这手艺的可都是大老爷们,哪个妇人家敢说自己会干这个?才几十年过去啊,这风气可变得真快,你给我露两手瞧瞧?我还见过妇人家怎么捏那黑乎乎的泥巴呢!”

周围林家的小姐们都轻笑出声。

苏铮眉心蹙了起来,神色微微冷凝,随即略微勾笑:“林老夫人常年在深宅里,不知道外界的变化也很正常。现在莫说是已成家的妇人,便是我这样的姑娘家,学习这门手艺的也大有人在。我们用功学习,刻苦钻研,数年如一日琢磨紫砂奥义,凭借着自己的手艺获得应有的地位并且养家糊口。这可是非常常见的。”

林老夫人讽刺她不知礼数,身为女子抛头露面自甘粗鄙。她就反讽这老女人幽居深院消息闭塞,思想落后迂腐。

林老夫人眼睛不行了,健康也损了七七八八,但一颗脑袋还精明清透得很。当即听出了苏铮的言外之意,皱纹满匝的两眼微瞪,要挣起身来看清楚这个敢跟她叫嚣的后生。

座下一位神情娇憨脸带婴儿肥的少女眼珠微转,赶在林老夫人之前嗔怪苏铮:“瞧苏姑娘这说的,还养家糊口呢!那是男人家才做的事,我们女子的地位也是凭着娘家夫家才能得到的,苏姑娘真是大言不惭。”

苏铮记得刚才介绍时,这少女是林家三小姐林婉秋。林家小辈的排行是男归男排,女归女排,林婉意便是大小姐。此时几位小姐都到齐了。又因男女七岁不同席的古板规矩。快满七岁的苏觉只进来请了个安就出去了。苏铮本想那时候一起走,但林老夫人却直言想跟她说话解乏。

主人家的要求到底不能太拂了,苏铮心想不过就是几句话的光景。便让婉约带着苏觉先出去,林婉意跟去照料,所以在场除了林婉意,林家其余三位小姐都在了,并且这仅是嫡出小姐,那些小妾所出的似乎没有资格凑到她们祖母跟前。

苏铮被林婉秋这软软糯糯的声音说得快要起鸡皮疙瘩,心里的不快也涨起来了。

说什么说话解乏,大清早的乏什么乏,精力不好就睡足一点。这老太太惯会消遣人,将她喊来却没说几个字。冷不丁一出口,就一副压根瞧不起她的态度,这边孙女又嗲嗲附和,十足的骄傲不屑,好像她脑子里那男尊女卑的思想多么光荣一样。

苏铮直想发笑,又懒得多说,扯扯唇角道:“一个地方有一个地方的民俗风气。别人都说陶都的女子坚强柔韧,撑得起一片天,可不是那些见天涂脂抹粉、闲得只剩下说三道四的暖房娇花可以比拟,林三小姐一看便是足不出户养尊处优的,将来除了倚仗夫家也别无选择,不怪说出那番话来。苏铮实在不知再说什么好,就此告辞了。”

这话一出几个女人全都变了色。

什么叫“见天涂脂抹粉”,什么叫“闲得只剩下说三道四”?什么叫“除了倚仗夫家也别无选择”?几人一品味才知这是在讽刺他们呢!

一个泥土里打滚的粗鄙乡人,有什么好得瑟的!

林婉秋不忿,连旁边沉静冷僻的二小姐林婉真眼里也生出分冷厉来,而比她们更快的是林老夫人。

她身体一挣,粗皱的手掌在床上的案几上一拍,腕上那只明晃晃的镶着碧绿玛瑙的金钏直晃荡,她厉声道:“好一个牙尖口利的小妮子!看来你是生生瞧不起我们书香门第教出来的大家闺秀,反而觉得自个儿到处撒泼刨食是无上的荣耀!哈哈,听听,这是哪门子道理,怪道哪位梅大人要逐你出师门,简直是目中无人!”

苏铮还没反应过来那句“逐出师门”是什么意思,这老太太忽又拍案捶胸痛心疾首起来:“竟然被这样的人带着,我那乖孙女到底是造了什么孽?好好的一个女孩要被教成什么样子啊!”

这下不单是苏铮,连三位林家姑娘也懵了。却在这时,门被大力撞开,一个娇婉秀丽的身影扑进了林老夫人怀里,哭喊着“祖母祖母”。

苏铮一瞬间怔在当场,有几许错愕,有几许莫名,有几许糊涂,看着那个哭得好不悲痛的女孩子,半晌回不过神来。

林老夫人也搂着那个女孩抹泪嚎哭:“我苦命的乖孙女啊!祖母盼了多少年可把你盼回来了!”

门外又陆陆续续涌进来许多人。

有高大的、儒秀的几个男主人家,有柔美的、端庄的几个女主人家,有强壮的、麻木的数个仆人,还有佝身垂头、仿佛是犯人一样被押进来的两个人。

不大的房间一下子就被塞满。

苏铮的目光却钉在被林婉意牵着小手、表情有些茫然无措的小男孩身上。

苏觉换了一身衣服,月白色的夹层锦袍,领口袖口是一圈不知什么动物的雪白容貌,一看就非常柔软暖和。

他正儿八经地系着软玉腰带,甚至垂挂着成色极好的玉佩,苏铮见过尹琪惯常做类似的打扮,这是贵家公子常做的装扮,苏觉穿起来还真像个大家族出来的小公子。

一年来养得黑实光润的头发打了个精神的发髻,套上了一个琉璃玉冠。脚蹬湖蓝色厚底长靴,靴面不但绣着英勇凶猛的飞兽,还串着玉珠子,随着步伐一颤一颤,非常好看……

苏铮一直知道自己的小弟弟长得好,唇红齿白,浓眉大眼,机敏聪秀,十足的正太范儿。但不知道他正经着装起来竟还能有翩翩玉公子的贵气。

苏觉也看到了她,黑黝黝的大眼一亮,不安瞬间被依赖所取代,就要向她奔去:“大姐!”

人们还没有入座,听到这声音有人皱眉,有人嗤笑,有人冷眼看戏,真是人生百相。

林婉意在第一时间将苏觉拽住,弯腰笑道:“阿觉可不能淘气,你的姐姐都在这边呢,别错叫了叫人笑话。”

她伸手指了直到此时还满脸迷惑的三位林家小姐。

林老夫人搂着婉约抬起头来,看到粉雕玉琢的小男孩就怔了,然后浑浊的泪水刷刷淌下:“这孩子跟老三小时候长得可真像,简直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快来,快来祖母这里,让祖母好好瞧瞧。哎呦,真是可人疼的小娃娃。”

苏觉呆立着,看看这个缩缩脖子,看看那个退退脚步。甚至婉约擦去眼泪向他伸手,哄他过来时,他茫然地望着她,向前走了两步,可当林婉意松开手,他就脚下一转扎进苏铮怀里:“大姐大姐,到底怎么了,他们好奇怪!”

苏铮早就从座位上站起来,面无表情地看着这一切。她看到婉约的反应,看到众人的表情,在听了几句话,心中隐隐约约就有了答案。

她感到荒谬,怪异,不真实,还有些茫然,不知道究竟是怎么回事。她定定望着婉约,后者眼神闪躲,她于是就断定了一点,她被婉约蒙在了鼓里。从嚷着要来阮南起,不,甚至更早,在她要粘着林婉意,要去林氏绣庄起,她就被这个漂亮的,乖巧的,很重礼节和名声,小小年纪就操心起婚姻大事的妹妹骗了。

她一阵恍惚,脑袋有些昏沉,心口处有些发凉,继而是一瞬间锐利的冰冷和刺痛。

苏铮有些奇怪,她还没来得及感觉到多少悲伤,怎么身体就先出现这种反应,几乎是条件反射一样。

因为这一岔神,苏觉朝她扑来的时候她下意识伸出手,被撞得倒退一步但还是牢牢接住了他。

在场的人都安静下来,尤其是林老夫人脸色一沉。

婉约暗叫不好,赶紧从林老夫人已经有些松懈的胳膊里下来,拉着苏觉的手臂小声而焦急地说:“你是怎么回事?姐姐不是都跟你说好了吗?快过来!”

苏觉不肯,抬起片刻间就有些水汪汪的眼睛怒视婉约,不过也是压低了声音的:“你骗人!你说林老夫人喜欢我,叫我喊她一声奶奶讨好她,这样我们以后在阮南好立足,可现在是只叫一声奶奶的事吗?”

孩子敏感聪慧,婉约却将他当成什么都不懂、哄一两声就能被牵着鼻子走的小奶娃。

婉约瞪着他,打也不是,哄也不行,这么多人看着,她急出一额头的汗,只好企求地望着苏铮:“大姐……”

 第一百八十二章 物证认证皆齐全

苏铮身量高挑,曾经被秦孤阳嘲笑过的身材已经发育得颇好,白底描花的上裳和墨绿色束腰长裙在她身上穿出卓雅幽凝的气质。

她的眉梢安静,疏朗韵致的眉间一抹冷冽之色,浮着细碎光影的眼底仿佛有冰流缓缓流淌,不复往日清润,反而沉寂而复杂。

她望着婉约美丽哀求的脸,双眉几不可觉地一扬。视线在屋里环视了一周,低声问:“这就是你的目的?”

“是。”

“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婉约咬牙:“有些时候了。”

“筹划了这么久,还需要我的帮助?”苏铮语带轻嘲。

婉约答不上来,可见着众人情绪都有些烦躁了,她急切恳求:“大姐,求你了,我只有这一次机会,别的事以后我再向你解释好不好?……阿觉也是这个家的人……”

她泪湿于睫,脸色煞白,削肩微颤,楚楚可怜,目光里快要溢出来的不止有殷切、乞求、痛苦,还有浓浓的信任依赖。

苏铮有些失神,看看她,又看看苏觉,他们的样貌依稀是相似的,可是和自己却绝不相像。

早该料到的。

她强忍身上的不适,大概昨夜没休息好,她觉得精神很是不济,太阳穴疼得厉害,心率也有些失常。她微微松开苏觉,拍了拍快到自己肩头的男孩:“阿觉,先听你二……姐姐的。”

苏觉撅起嘴。

苏铮心里稍得宽慰,对他微笑:“乖。”

苏觉不情不愿地跟着婉约走到林老夫人身边。那厢如何亲热不论,大多数人的目光都落到苏铮脸上,有人惊奇,有人失望。

今日的事是顺利进行还是变成一场闹剧。刚才几乎可以说就捏在她手上。

而她面无表情,没有理会任何目光,安安静静地坐在那里,周身空气凝结,却是看着垂头丧脑大气不敢出的那两个人,不知在想什么。

祖孙三人亲热完,林老夫人开始一把眼泪一把鼻涕,哀哀戚戚地讲述她第三子的悲惨故事。

苏铮这才了解到,以苏绣起家的林家,青壮一辈有兄弟四人。姐妹五人。

姐妹都已出嫁。这里便一笔带过。而四房兄弟中大房、二房三房都是林老夫人所处。四方是小妾的儿子,林三爷也就是婉约的生父作为林老夫人的幼子,从出生起就倍受宠爱。很有经商天赋的他从小被委以厚望和重任。所以比起他的兄弟,他主要是在外头跑生意的,常年不着家,最后一次回家的途中,被年关穷得发疯的一伙山匪盯上,落得个家破人亡的地步。

婉约取出一枚碎了一个角的白中透青的雕着一只兔子的玉佩,哽咽道:“爹爹肖兔,祖母特地将陪嫁中这块昆仑玉雕了一只兔子,并请高僧开了光,送给爹爹做护身玉佩。当日爹爹匆忙之间只来得及将玉佩交给我。就……”

林老夫人摸着那玉佩泣不成声:“是,是三儿的玉佩。我的三儿啊……”

苏铮瞥了一眼,那玉佩散发着柔润荧光,神奇的是兔子体内游着两条血丝,一看便是上了年代的佳玉。

她想到当年离开李水村,他们几乎可以说身无分文,只有她当代笔挣来的一把铜板,日子拮据而前途暗淡,冬天里屋子冷得像冰窖,她却拿不出钱来买些炭火取暖,三个人只好挤在一张床上互相取暖。

这块玉若是拿去当了,定然价值不菲吧。

婉约又说:“孙女始终牢记自己是阮南林家婉字辈的女儿,所以一有机会便改回了名字。”

苏铮又想起当初改名字时,她说出婉约这两个字时神情的异样。

婉约,婉意,她怎么会认为这只是一个普通的词语?

林家的老爷们都不声不响,有一个夫人按捺不住,对婉约姐弟的身份说出自己的质疑。

直接坐在罗汉床旁边的一个蓄着胡须,不怒自威的中年人道:“阿觉肖父,婉约肖母,且有玉佩为证,二弟妹莫非还有疑问?”

林老夫人的目光如同利锥,不看那妇人,反而瞪着其身边的男子:“老二,三儿是你嫡亲的弟弟,他死得惨烈,如今好不容易他一双儿女找到,你……”

不等她说完话,林老二忙不迭站起来,抹了一把泪水:“三弟的儿女找到这是天大的好事啊,想来三弟地下有知也可以安息了。”

老太太的脸色好了不少。

林老二又将失而复得的侄女侄儿拉到跟前左看右看,惭愧不已地道:“侄儿啊,二伯没用,你们就在荆异县,二伯却找了这么多年都没找到,瞧着瘦的,这些年受了多少罪啊。大哥,你是在哪里找到他们的啊,这要是早几日,侄儿们就少吃一点苦,母亲也能早日放心啊。”

老太太的目光又落在如今自己最成器最看重的长子身上。

林老大不慌不忙:“此事说来话长,母亲,最重要的是将三弟儿女的名分定下来,挑个几日祭拜先祖,将他们在祠堂里的牌位撤了。不过,”他故意做了个停顿,意有所指地道,“怕只怕有人不服气,依旧认为名不正言不顺。”

“我看谁敢!”

“母亲息怒,儿子也是不想侄儿侄女日后为人诟病,因而特地找来了当初收养他们的人家。”他转头,神色声音也陡然变得酷厉,“李黄氏,你还不快将你知道的事从实说来!”

那两个近乎是被押着进来的人身形一抖,战战地抬起头来。苏铮顿时露出果然如此的表情。

此二人正是李家外婆黄氏,以及她的孙子李存磊。

苏铮对这两个人说不上讨厌,虽然刚穿越过来那阵,黄氏确实压榨过她,这两人的嘴脸也确实惹人厌恶,甚至还曾要卖了她以求富贵,但苏铮的性子并没有使她吃多少亏。当初一别,到如今已有一年时间,还记得李存磊是要去考秀才的,可眼前这两人皆是衣衫破旧,面黄肌瘦,一看就知道日子很不好过。

苏铮看了看他们,没有一丝情绪波动。

两人不知道是没看到她还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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