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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7章

无忧树-第7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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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缘由只一个:他们一别十年如今各人境遇已是霄壤之别,可他竟然一见就叫出了她的名字而且马上亲热到异常热络的地步。
何及华对她也是难舍难分,虽然他没对她细说来上海的缘由,但他在此不过逗留两三天的情况她是知道的。于是,这仅有的两三天,她天天晚上从五角场大老远奔来,连换三趟公交车再加步行三百米到他在外滩所住的旅馆。
在旅馆里,何及华更是侃侃而谈,先是说香港、接着说英国还有他早晚要去的法国和美国……当然,她也说话,她当然是听得多而说得少,她只说自己所醉心的学业、说自己对今后工作的向往。而另外的事,比如,对自己现在的家庭情况和业已去世的母亲、还有她那早就分开而在两个家庭长大但现在音讯全无的双胞胎哥哥,她都只字不提,虽然猜测哥哥很可能也早早去了国外。
当时,何及华根本没有细问,他如火山爆发般的感情,只为面前的这个清纯如水的女孩,难舍难分的最后结果是偷尝禁果。但是,他在分手前言之凿凿的保证便是:他在办成去英国留学的手续后一定会来接她,而她的什么毕业后想当一名教师或在某个大学研究所做做关于人文历史的研究,那都是小菜一碟。
如果按他的设想,他只要跟他那位既聪明又幸运、解放前便脱了军服一脚跳到香港做买卖、现在是招商局要员的父亲一说,父亲肯定不采纳他们的这种方案,而会让他的儿媳做一个全职太太,要是真不甘心或者不满足于富翁之家的家政之繁,她仍然可以随便再选,只要不是让他替她上天勾星星摘月亮,一切的一切都不在话下。
他走了,她偷偷送走了他,虽然也担忧过王魁负桂英的悲剧会不会穿着洋装上演,但心里,她坚信不至于。退一万步说,就是上演她也不是弱得可怜的敫桂英,而是相貌和才华都赫然出众的大学生。
他走了,她含泪送走了他,爱情的种子却不经意地生根发芽了。当她给他写出那封报告将要做妈妈的信函时,她依然照旧勒着那根腹带——因为,她必须要熬到毕业之后才可以宣布她的新郎和生下孩子,所以,她在寄出这封信时,还偷偷地在胸前划起了十字,虽然这个做法与她的已是共青团员的身份极不相符。
上帝有时候也是又聋又哑的。好音讯没有传来,却让她听了一个忧心忡忡的消息——
班上的团支部书记悄悄而严肃地告诉她——近日,学校在有关部门指示下,正在暗查一个有关港台特务潜入大陆的案子,据说他们不是一个人而是一个行动小组,他们的行动计划虽然上级没有对大家说,但有一点是非常明确的:他们是为发展他们的成员而来的,这些被发展的对象,将作为文化界反对中国共产党反对新中国的中坚力量而潜伏,所以专找大学生和知识分子,而家里有海外关系的大学生和知识分子更是他们的首选目标,所以,请这些很可能“中圈套”“中计”的人们特别是青年学生,千万要提高警惕,分外注意。有什么情况必须及时向组织报告。
最后,团支书更严肃而神秘地告诉她:据自己的一个在公安局参加破案小组的表哥说,已经破获而被抓捕到的一个特务,帅得根本不像特务而像电影明星……
开始没有警觉的她,渐渐渐渐地听得心惊肉跳。因为,毕竟,她寄出的那封信直到现在没有回音,因为,她知道团支部书记是知道她也是属于有海外关系的人,而且出身成份不好是一直填在档案中的。她之所以能在高中毕业时就入了团,就是因为她能与既是地主又是工商业的双料反动资产阶级母亲划清了界限——在她去世时拒绝为她披麻带孝,而且,在送她的棺材出了大门一直到墓地,她这个做女儿的熬住没有嚎啕大哭连眼泪也流得很少很少……
现在,团支部书记来告诉她这件事,当然还是把她当成组织上可以信任的对象。于是,她更不能辜负组织的这种信任,尽管心煎如焚,她还是装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低声而又小心翼翼地问:这个像明星的特务,他他叫什么呢……
好像叫什么侯杰华吧?不过到底是杰华还是捷华,是姓侯还是姓何,她没听清楚。
管他是哪个侯呢,反正只要是狗特务,他就不配叫杰华,还杰华呢,叫极坏还差不多!
支书是浙南人,杰华和极坏两个名字,在她的发音中,一模一样。
她心里一沉,更如塞上了一块石头。毕竟,那个远去的人,至今没有回音。
如果早在三个月前就料到这样的结果,这个孩子她肯定是要“做掉”的。那个时候还没有计划生育,而做流产手术是要有结婚证明、家属陪伴的。
不管怎样,现在,做也晚了,一切都晚了,说什么都晚了。
心急如焚而又走投无路之际,她终于想起了一个人——那是她母亲又一次病重之时,家里突然冒出的一个远客——
论年龄,她已过花甲,明显比母亲要老得多,虽然两眼昏花,可是竟然手脚老健走路很快,这个长着一头浓密头发的老人之所以从自己的海岛老家飘洋过海过来,说是为了在有生之年,最后看一看自己的老主人和她亲手带大的女孩“妹妹”——她那一口浓重的当地口音,使她叫起这个女孩的小名“美美”时就是这两个字音。
使女孩“美美”——妹妹疑惑而感动的是,这个身份毫无疑问是贫下中农的老婆婆,竟然对她那已经丧失记忆的地主母亲保留着深切的感情,对妹妹更是一口一声心肝儿肉地叫得煞是亲热,就是这一声声的心肝儿肉,让妹妹有限的童年记忆全部复活,就是她的无限生动而又唠唠叨叨的讲述,使妹妹终于恍然悟及:她那死因不明的父亲,说不定不是坏人而是在日本侵略者面前是有节气有骨气的人。但是,这话由谁来说呢?她这个学生说了不能算,这个一口土话的村妇老太太说了也不算。
回忆的细节中还有这样的事:当这个唠唠叨叨的老婆婆最后反复问妹妹,家里那只帽筒呢?妹妹,你见没见过先生当年为你们母女留下的那个念物——(遗物)?那是一把画了梅花写了字的纸扇……
妹妹听清了她的问话,心里有点奇怪她怎么再也不提那张血书?因为这是老婆婆以前多次对自己唠叨过的,妹妹也依稀记得老婆婆说那血书就是先生也就是她的父亲写的,有八个字:吾心似火吾膝如铁。可是,那张血书莫名其妙地早就没有了,自从受尽凌辱的姆妈傻傻地从日本鬼子那儿回来后不久就不见了,好像是大家在整理杂物时就找不到了。
妹妹黯然地说:那把纸扇,我小时候也有印象,那对装扇子的帽筒,当然更记得,那帽筒是冰裂纹,青青的颜色,那些冰裂纹好看得很,可是,有一只早几年就突然不见了,我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不见的,后来听姆妈说好像是被村里的一个什么人拿走了,只剩了一只。姆妈神志清醒时,还经常擦剩下的这只帽筒。一擦,那帽筒青幽幽的,铮亮亮的。可有天回家时,只见一直是痴痴傻傻的姆妈对着满地碎瓷发呆——帽筒被她失手打碎了!老婆婆说的那把画了梅花写了字的纸扇,从此就不知去向了。
没想到这只惟一的帽筒失落的消息,令老人家伤心透顶也失望透顶。她呆了半天后,就突然站起身,颤颤巍巍的走向早已不认人也不能表达任何意思的母亲床前,去搬动她的枕头,然后要将什么东西抽出来……
妹妹呆了。她不知道这个只顾自己不声不响地忙的老人家要做什么。可是,在这只被母亲使用了几十年而一直被她死也不肯换的枕头芯里,在一堆散发着霉气的谷糠中,果然倒出了那把纸扇……
准确地说,这纸扇,只剩下一把扇骨。那梅花,那上头的字,都成了碎片,朽烂在谷糠中。
这次,老婆婆在她家只呆了半天,就又回去了。
老人家临去前给妹妹留下了话:以后要想着我了,就到北麂岛袅袅山来找,那是我的老家屋,我老家屋里厢啥末事也呒有,只有一缸水是满堂堂的。妹妹你相信勿相信?我前日临出门前,还去井口提了五桶水倒得满满的呢!妹妹你记着,我屋里厢物事呒是呒,要是妹妹你来了,那怕只有一粒米,你陈香娘姨也会咬下半粒给你吃咯……
妹妹忘了小时候的很多事,可老婆婆叫陈香,家里人都叫她陈香娘姨的这个人,她怎么会忘记呢?
当年的妹妹向陈香的老家屋北麂岛袅袅山找去时,已经大腹便便。
她依稀记得五岁那年与母亲逃离老家时,曾被陈香娘姨带到北麂岛袅袅山,去过被陈香娘姨称之为“屋里厢”的家,但她们呆的时间不长,后来又东转西荡的这里呆呆那里呆呆只顾逃命。“屋里厢”在北麂岛的那个位置,“屋里厢”都有些什么人什么东西,她都已经淡忘,她惟一记得的是“屋里厢”空荡荡的,干净是干净,干净得大大小小的石头石板都白光光青幽幽地发亮,但却什么东西都没有,当年也许就是因为什么东西都没有,她和当时还没有完全疯傻的姆妈才没法住长的。
她还记得“屋里厢”好像也没有别的什么人。因为陈香娘姨去她们家帮佣一帮就是很多年,就是因为孓然一身无牵挂。
但现在,除了这个北麂岛袅袅山的“屋里厢”,她已经无处可去,她就是为了肚里的这个不应该出世也不应该生长的孩子去的,她要去找那“半粒米”——如果孩子能够侥幸活下来的话。
尽管当年的妹妹忘了“屋里厢”的所在位置,但是北麂岛的这个叫袅袅山的村子实在太小太小,她开口问声曾去外头帮工的陈香娘姨,村里人嘴巴一翘,就把她指向一座矮趴趴的石屋,一边纠正她:你问的是陈家婆婆吧?
那石屋和岛上的许多石屋一样,只一门一窗,门框和窗框也都是用石头垒的,光线幽暗且非常潮湿,如果村里当年就有望远镜和高能照相机,那么,从远远的山上往下看,那些石屋真像飞禽走兽在岛上山坡上拉下的一堆堆粪便,灰塌塌白惨惨的难看十分。
那时候,袅袅山倒过来顺过去都不会数过廿户的人家,这些一生一世都埋怨自己没本事走出去的人,做梦也没有想到,到了21世纪的开头,有许多外来人开发旅游寻到这里,那将这里和另一处的温岭石塘,比作是“小巴黎圣母院”。说这山这岛还有这别地绝少的石头屋,都是原始美,美得了不得,都有无穷的认识价值和开发价值,当然,这是多年后的后话。
于是,这多年后的后话,却教一些多年前毁了石屋卖了石屋义无返顾地离开的年轻人后悔得要死。当然,这是更靠后的后话。
陈香婆婆果然就是陈香娘姨,一到她那石屋门前,她就大呼小叫心肝儿肉的迎将出来,六十多岁的陈香娘姨把大腹便便的妹妹搬动得就像她手里的那只盛水的空桶那样轻便。
陈香娘姨到底是陈香娘姨,一到她那“屋里厢”,那照旧空荡荡的屋里顿时就热腃腾地水滚粥香。
尽管那粥是掺了许多干番薯丝的米粥,菜也仅仅是一碗咸菜和一碟本来陈香娘姨要去换米换盐的炒鸡蛋。可是吃到妹妹嘴里时,真比她小时候吃过的鱼翅燕窝都香甜。
说妹妹是大腹便便也不尽然,尽管腹中的孩子已过九个月,可是如果不细心留意,还真看不出她是个怀胎的女人,对于腹中的这个孩子的爸爸,妹妹只说是一个外地的大学生,可他已经在半年前的空难中死去了。她之所以悄悄到这里来“偷生”,就因为她是个在校学生且没有正式结婚,没登记没结婚就生孩子是犯纪律要被学校开除的……
陈香娘姨没听妹妹细说情由就再次大包大揽:你就不用担心事了,妹妹,不管怎么个情形,你肚里的孩子反正是个人你就得教他生出来,秦雪梅王丽娘还雪里产子哩,妹妹你总用不着到雪里头冰里头生吧?他是你的后代你的亲骨血就得教他好好生出来,妹妹,孩子以后就交给我,我有办法叫他生,就有办法叫他长,叫他快快长还得叫他快快度起来……
是的,陈香娘姨说的“度”就是“大”,陈香娘姨在说到关键词语是一律要说当地土话的,所以,这个“大”说成和“肚”同音的“度”时,妹妹完全听得懂。
妹妹到后第三天就生下了一个男孩,是陈香娘姨亲自接的生。小猫似的,陈香娘姨说什么也不舍得用秤秤份两,说是会把他秤小了把他的魂灵生生给秤跑了。
陈香娘姨知道妹妹是有知识的大学生,她不敢自作主张地给妹妹小猫似的儿子取名,问妹妹,妹妹心烦意乱的说,毛毛头,随便叫什么都行。
陈香娘姨又再三问他的命苦的爸姓什么,妹妹声音沙沙的答了句:姓何。马上又说:反正人也没有了,不要让他让姓这个姓。妹妹这时一点心思也没有,生了三天还是没有奶,陈香娘姨把鸡蛋打成糊做成蛋粥、蒸成糖蛋、和向人家讨来的鳗鱼一起擀成蛋面还是催不下奶,不下奶就不下奶,妹妹是打定主意不让这个孩子出现在人前让她丢人现眼的。
特别是在何及华没有准确的消息和结论之前。
妹妹绝望地想:反正只当他真的已经死了。
尽管妹妹没有奶,陈香娘姨却马上找到了能教妹妹儿子吃奶的娘——村里的“哑巴”秋云在一个礼拜后也生了个儿子,尽管秋云是个“哑巴”,家里的番薯丝粥比陈香娘姨家煮得还要稀,但是,一生孩子,奶水就出奇的旺。要饭要到这里嫁了人的秋云,头生女儿已经两岁,本来坎坎苦苦可以过日子的,偏偏秋云也是个尅夫命,打渔讨小海的老公,在半年前连船带人都没了。
因此,当陈香娘姨将秋云母子和她那一岁的女儿接过来和她一块过、请秋云也做妹妹儿子毛毛头的姆妈时,不会讲话的秋云,只是使劲点头。
任凭陈香娘姨怎样挽留,说女子坐月子不满月就出门会生毛病一世吃苦头,可是,妹妹还是不等满月就走了。
妹妹没办法让陈香娘姨明白学校里的事,她到这里时学校里那场运动已经如火如荼,虽然她一点也不明白这场运动是怎么回事,虽然前些日子她找了各种各样的借口生病请假暂时躲过了许多人的怀疑眼光,但她明白,自己如果再不返校积极投身运动,她就更要被人指责甚至也有戴上帽子或受处分的危险了。
妹妹当然是想得太天真了,系里早已有人暗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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