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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4章

胡雪岩1-平步青云-第9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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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一次提到这话,使梅玉有受宠若惊以及感惧不胜之感,“怎么说要我答应?”她摇摇头,“我哪里敢来管爸爸的事?”

“你不敢管,我还非要你管不可。为啥呢?”胡雪岩喝口酒,一层层往下说,“第一当然要告诉奶奶,奶奶答应了,还要你娘答应。你娘答应了,我还要问你,我不愿意家里有哪个跟她不和。你懂不懂我的意思?”

“我懂。”梅王答道,“面和心不和,大家都难过。”

“就是这话罗!我为啥非要你管不可呢?因为奶奶最听你的话,你娘也不能不问你的意思。所以将来要你从中说话,事情才会顺利。”

梅玉从来没有为人这么重视过,自觉责无旁贷,当时答道:“爸爸这么说,我回去就先跟奶奶讲。”

“你预备怎么讲法?”

梅玉想了想答道:“我说她是好人,蛮可怜的。”

“怎么好法呢?奶奶问你,你见过没有,你怎么说?所以我一定要带你去看了她再谈。”

到此光景,胡雪岩已有把握,女儿是自己的不叛之臣,只是父女之情是一回事,梅玉看芙蓉怎么样,又是一回事。所以此时他的心思,抛开了梅玉,在思索着应该怎么安排,才能让芙蓉跟梅玉一见投缘?

一夜过去,第二天午前就可抵达湖州,事先他把在湖州的朋友和关系,如何称呼,都细细告诉了梅玉。等船泊下,先把梅玉带到郁四家暂时安顿,见了面,梅玉叫郁四为“四伯伯”,阿七是“七阿姨”。六阿姨对这些事上最聪明,一看胡雪岩把他女儿带到她家,便知道应有顾忌,所以绝口不提芙蓉,只是极殷勤地招待梅玉。她的心热,又会说话,加以胡雪岩的交情深厚,因而把梅玉看得娇贵无比,刻意取悦。梅玉当然知道,人家是看谁的面子?

心里使越觉得她父亲了不起了。

“你坐一下,在七阿姨家就跟自己家一样,不用拘束。我先到知府衙门去一趟,马上来接你。”

胡雪岩哪里是到知府衙门去看王有龄,一径来得芙蓉那里,敲门相见,芙蓉自然高兴,但眉宇间掩抑不住幽怨之色。迎入客厅,先问行李在哪里?

“在船上。”胡雪岩说,“我住一天就走,特为带个人来看你。是我大女儿。”

“喔!”芙蓉双目灼灼地看着他问:“大小姐在哪里?”

“在郁家,回头我就带她来。小孩子,你骗骗她!”

这句话芙蓉懂得,“骗骗她”就是好好敷衍笼络一番,这没有什么不可以,“我会对付。”她说,“这是小事情。”

什么是大事呢?她认为胡雪岩的态度和打算,一定先要弄清楚。她三叔所转达的话,语焉不详,只说“放心”,却不知如何才能叫人放得下心?她首先问的就是这一点。

这话不是三言两语所谈得完的,两人携手并坐在床沿上,胡雪岩先问到他妻子寻上门来的经过。

“那天我在家做年糕,说有个胡太太来了!”芙蓉用委委屈屈的声音说,“一见面就说:”我家老爷叫胡雪岩。‘我一听心里就发慌。这样不明不白的身分,实在不是味道。唉!“她叹口气,眼圈便有些红了。

胡雪岩见此光景,颇为着急,这时不是拉拉扯扯诉苦讲感情的时候,辰光不多,要扎扎实实谈办法,但其势又不能不安慰安慰她,只好耐着心说:“你不要难过,不要难过,一切都看在我面上。你放心,我一定会安排妥贴。

你先讲给我听,当时她怎么说?“

眨了两下眼,芙蓉又抽出一块手绢,醒了醒鼻子,抑制着自己的情绪谈她所遭遇的窘境:“你大太说:”上门冒昧,实在叫没法子!我也晓得你是好人家的女儿,受了他的骗。如今明人不必细说,只求你可怜可怜我!‘我

看她的话厉害,态度倒还好,就这样回答她:“胡太太你到底啥意思,请你实说!‘她听我的话,不响,从手中包里拿出一个红封套来,放在我面前,’这是我多年积下来的一点私房,你收了下来,我就感激不尽了。‘我自然不肯收,她硬塞在我手里,又说:”雪岩一时不会来了。他有没有啥帐簿、契约之类的东西放在这里?我顺便带了回去。’我说:“没有!‘她有点不大相信的样子,愣了一楞说道,’我跟雪岩是患难夫妻,无话不谈的。千言并一句:大家都是女人,总要你体谅我的处境,可怜可怜我!你年纪还轻,又是这样的人才,实在犯不着做低服小。‘”芙蓉说到这里,略停一下,扭转脸去说:“我想想她的话也不错。”

察言观色,胡雪岩知道这句话,纵非言不由衷,也是一半牢骚,便不觉得如何严重,扳过她的肩来,轻轻点着她的鼻尖笑道:“你真老实无用!不是嫁着我这样一个人,有得苦头吃。你说她的话不错,我倒问你,她说我不会回来了,怎么我又来了呢?不但来了,我还带了女儿来。你说,她的话是不是大错特错?”

“总也有些话不错的。”芙蓉答道:“我实在好难,你们是患难夫妻,我算啥?”

这样扯下去,交涉办不清楚了!胡雪岩想了想,只有用快刀斩乱麻的手法,“那么你倒说一句,”他问,“你到底是怎么个意思?”

“我不是说过,我好难!”

这样就不必再问了,“你为难,我来替你出个主意。”胡雪岩故意这样问:“你看好不好?”

“你说!”

“我说啊,”他这次是点点她的额头:“你仍旧跟我姓胡!”

“也要姓得成才行呀!”

“怎么姓不成?胡是我的姓,我自己作主,哪个敢说一句话?”

话说到这样,芙蓉纵有千言万语,也设法再开口了。胡雪岩却还有句话,想问她一下,如果必须回杭州,与大妇合住,她的意思怎么样?但话到口边,发觉不妥,此时不宜节外生枝,先取得她的合作,一起“收服”了梅玉,才是当务之急,其他都可以留待以后再谈。

于是他把梅玉的性情、癖好都告诉了芙蓉。她一一依从,只是提出一个条件,梅玉必须认了名分,否则她不招待。

“这你放心,包在我身上。”说完就走了。

回到郁四那里,只见阿珠的娘也在,她是来串门子偶尔遇上的。梅玉跟她见过,即无陌生之感,所以反跟她谈得很起劲。

跟胡雪岩见了,自有一番寒暄。阿珠的娘要请他们父女到丝行去住,胡雪岩不肯,“这就不必了!”他说:“倒是有件事要麻烦你。你做两样拿手菜请我女儿吃。”容易,容易!大小姐喜欢吃啥,点出来,我马上动手。“

梅玉给大家一捧,乐不可支,但毕竟是十五岁的女孩子,怎么样也不肯点菜,最后是做父亲的拣女儿喜爱的,点了两样。两样都是炒菜,并不费事,阿珠的娘欣然应声,又即问道:“在啥地方吃?”

“在芙蓉那里。”

“炒菜要一出锅就上桌,我带材料到那里去下锅。”

“那就多谢。我们也好走了。”胡雪岩把梅平拉到僻处悄声问道:“你见了姨娘怎么叫?”

这一问把梅玉弄糊涂了,明明已说了是“姨娘”,还怎么叫?“不叫姨娘叫啥?”她问。

胡雪岩原是暗示的手法,听得梅玉这么说,便即笑道:“我当你不肯叫她姨娘呢!”

“肯叫的!”梅玉重重地点头。

“你姨娘脾气最好。在湖州,我都靠她服侍,这也就等于代替我服侍我,所以你见了面,最好谢谢她。这是做人的道理。”

“好的。”梅玉想了想,又说一句:“好的。”

于是胡雪岩放心大胆地带了女儿到芙蓉那里。两乘轿子到门,就听芙蓉在喊:“抬进来,抬进来!”

轿子抬进大门,厅前放下,她走到第二乘前面,亲自揭开轿帘,梅玉已经在轿中张望过了,觉得这位新姨娘就是皮肤黑了些,论相貌实在不坏,恍然意会,怪不得父亲这么“舍不得她”!

“大小姐!”芙蓉含笑说道,“没有想到你来。”

梅玉自然有些腼腆,报以羞涩的一笑,跨出轿门,才低低叫了声:“姨娘!”

听得这一声,芙蓉也不好意思老实答应,搀着她的手说:“来,来!到里面坐。你冷不冷?”说着便又去捏她的肩臂,“穿得少了!看我新做的一件丝绵袄能不能穿!”

“谢谢姨娘!”梅玉趁机把父亲教的那句话,说了出来:“平常多亏姨娘照应!”

话说得不够清楚,但意思可以明白,既说“平常多号姨娘照应”,则照应的一定是胡雪岩,不是此时照应梅玉。芙蓉听得她这话,自然安慰,但也有感想,由女及母,认为梅玉有这样的教养,可以想见胡太太治家是一把好手。

因为有此想法,更不敢把梅玉当个孩子看待,领入她自己卧室,很客气地招呼,左一个“大小姐”,右一个“大小姐”,连梅玉自己都觉得有点刺耳。

“姨娘,你叫我梅玉好了。”

芙蓉还待谦虚,刚刚跟了进来的胡雪岩恰好听见,难得梅玉自己松口,认为机不可失,因而接口说道:“对了!自己亲人,‘小姐、小姐’的倒叫得生疏了。”

芙蓉接受了暗示,点点头说:“那么,我就老实了。梅玉,你来,试试这件丝绵袄看!”

拉开衣橱,芙蓉的衣服不少,取下一件葱绿缎子的新丝绵袄,往梅玉身上一披,看来长了些,袖口也嫌太大,不合穿,倒是有件玫瑰紫宁绸面子的灰鼠皮背心,恰恰合身,芙蓉等她穿了上去,就不肯让她脱下来了。

“姨娘的好衣服,”梅玉非常高兴,但有些过意不去,望着她父亲说:“我不要!”

“一样的。”胡雪岩很快的说:“你姨娘比你娘还要疼你!”

就这一句话,把梅玉跟芙蓉拴得紧紧的,两个人形影不离,象一双友爱的姊妹花。

胡雪岩宽心大放,觉得自己不必再操心了,时贵如金,不肯虚耗,随即到知府衙门去看王有龄。

“你有几天耽搁?”王有龄问。

“想明天就走。”

“何以如此匆忙?”王有龄说,“能不能多住几天?”

不来倒也罢了,来了自然有许多话谈,估量一夜也谈不完,胡雪岩便说:“我多住一天吧!”接着,他把此行的目的和他的家务,细细说了一遍。

“你真厉害!”王有龄笑道:“内人最佩服尊夫人,在你手里就如孙行者遇着了如来佛。”

“还未可乐观。”胡雪岩摇摇头:“孙行者还有一招,连如来佛怕也招架不住。”

“哪一招?”

“她要将芙蓉接回去一起往。”

“那么,你的意思呢?”

“我想,还是照现在这样子最好。”

“走着看吧!”王有龄劝他:“真的非一起住不可的时候,你也只好将就。”

“我不是怕别的,芙蓉太老实,决不是内人的对手,我又常年在外,怕她吃亏。”

王有龄想了想说:“如果只是为了这一层,我倒有个计较,眼前且不必说,我问你,你跟龚家父子是怎么回事?”

“喔,我正要跟你说。”胡雪岩先反问一句:“你必是听到了什么话!”

“很多。不过大致都还好。”王有龄说,“龚家父子虽是同乡,我并不袒护他们,说实话也不甚投缘。这父子俩手段甚辣,因此他们这一趟吃了你的亏,颇有人为之称快。”

胡雪岩听了这话,颇为不安。他的宗旨是不得罪人,进一步能帮人的忙一定帮。做生意脱不了与官场打交道,尤其是做大生意,只要小小一点留难,就可以影响全局,因而更不愿得罪官场。在这方面他颇下过潜察默会的功夫,深知人言可畏,甲与乙原无芥蒂,但如有人传说,乙如何如何与甲不睦,结果连甲自己都胡里胡涂,真的当乙不够朋友了。这就叫“疑心生暗鬼”。他自己虽常引以为警惕,遇到有人在背后道人是非。 不愿轻听,可是他无法期望别人也象他这样明智,所以这时不能不作辩白。

“那么,雪公,你倒说,龚家父子是不是吃了我的亏?”

“我想,你不是那样的人!”

“知我者雪公!”胡雪岩略感欣慰,“龚家父子不但不曾吃亏。而且我还帮了他的忙。”接着胡雪岩把买洋枪一案的来龙去脉,都讲了给王有龄听。

王有龄一面听,一面不断的点头,认为胡雪岩这件事,做得面面俱到,相当采贴。接着由洋枪谈到湖州的团练,盛赞赵景贤了不起。提到这上头,他相当欣慰,因为各地办团练,官绅的意见,常有扦格,唯独湖州是个例外,彼此合作无间,处事相当痛快。

“我曾细想过,这有两个原因,第一,赵景紧本人的功名有限,倘或他是带过红顶子的在籍绅士,还忘不了在‘马上’的威风,隐隐然以为我必得象伺候现任一、二品大员那样去仰他的鼻息,那就谈不拢了。其次,要归功于你,雪岩,不是我捧场、”王有龄很恳切地说:“做生意能干的也有,未见得懂公事。了解做官的苦衷和想法,只有你,无不精通。这又要说到洋沧了,赵景贤看我能留意于此,颇为佩服,其实,他不知道是你的功劳。”

“既无功,又无劳。象这些事,在雪公面前,我不敢说假话,无非顺带公文一角。这趟我到上海,如果有事,我还可以代办。”

“我想留你多住两天,正就是为此。湖州地方富庶,大家也热心,团练的经费相当充足。我想托你办一批军装,明天交单于给你,请你先访一访价。”

“这容易。我一到上海就可以办好。”

“还有件事,这件事比较麻烦。”王有龄放低了声音说:“ ‘江夏’有动的消息,我得要早自为计。”

“江夏?”胡雪岩弄不明白。

“江夏黄!”

这一说胡雪岩才知道是指黄宗汉。官场中好用隐语,尤其是指到大人物,或者用地名,或者用郡名,或者用一个古人来代替,说破了不希奇,但肚子里墨水不多,还真不知人家说的是啥?这一点是自己的一短。看起来虽不能“八十岁学吹鼓手”再去好好念两天书,至少也得常跟嵇鹤龄这样的人请教请教。

这是附带引起的感想,暂且抛开,为王有龄的前程打算,是跟自己切身利害有关的大事,胡雪岩不敢轻忽,很用了些心思。

“怎么?”看他久久不语,王有龄便问:“你另有想法?”

“我想先请问雪公,‘江夏’到底待你怎么样?”

“总算不错。”

“那么是希望他留任了?”

“这也不然。”王有龄答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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