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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倾听自己-第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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迷信的。听了我爸的话我什么也再没说,顺从地端起那杯灰水走到我妈跟前一饮而尽,好让她高兴。我后来气管炎不知道什么时候好了,我妈说“还是我求的符灵验,要不咋吃了那么多药都没好呢”,我没和她辩驳。

我高考完才知道我妈之前也去老君庙给我和小姐姐许过愿,我考上大学后她宰了只鸡去还愿,她觉得她的愿没有白许。

我和三个姐姐后来结婚都生的儿子,每逢人问“你的四个姑娘咋那么齐刷刷都生的儿子”?我妈也总笑得合不拢地嘴,说这都是她初一十五从不忘烧香许愿的功劳;老天爷保佑着呢。

我爸提前退休回家后,我哥哥姐姐也都大了,我妈才稍微轻松一些。我能想起来的我妈对我的笑容是我11岁考上天水一中之后的事了。我和小姐姐一直同班在村小学上到4年级,我爸才有功夫管我们,他担心我们被耽误了,于是托人转学到市郊的天水郡小学上了5年级,参加一中招考并不是很有把握。我二哥工作的榨油厂和一中是正对门,考完数天后我哥回来告诉大家看到榜上有我的名字,全家还是意外的高兴,但我姐姐落榜了,所以是一半欢喜一半忧愁,欢喜被压缩了,忧愁也被稀释了。

听说一中入学要做体能测试,啥叫体能测试没听过,百米跑总归会的,但我这个乡里娃连立定跳远都不会,可别因为体能测试不过关被刷下来了。我妈吃完晚饭把花园边扫干净,让我换上球鞋在院子练一下,看看能不能临阵磨枪学会立定跳远。晚风吹拂着夜来香的浓郁香气溢满院子,我爸和我妈站在廊檐下,抹着脸上的汗水,欣喜地笑着,看着我笨手笨脚、身体僵硬地在花园的竹篱笆边立定跳远。我一下一下地跳,花香一阵阵往鼻子里钻,那个画面和他们的表情我现在想起来好像还在昨天。此后,我妈的容颜在我印象里渐渐变得柔和、清晰起来。

大概在我上高中的时候吧,有一次我妈去城里我姨家,顺便去看我念书的一中学堂是啥样。她走后我宿舍有个同学对我啧啧赞叹“呀,你妈的眼睛怎么那么亮,从没见过那么亮的眼睛,虽然经过那么多岁月沧桑也掩饰不住风韵”,我茫然地看着她,不明白整天忙得灰头土脸,形容枯槁的农村老太太和“风韵”有什么关系,同学看我没反应觉得不可思议,还在那意犹未尽地说“真的,你妈年轻时一定很漂亮的”。我没见过我妈年轻时什么样,也从来没想过她的青春是什么样,但听同学这样说,我才开始想着作为女人的我妈曾经有过怎样的岁月呢。

我妈年轻时没留下多少照片,仅有的几张也是和孩子或当时全家的合影,照片上30多岁的她盘着发髻,穿着深色的大襟衣服,打扮比实际年龄大,儿女绕膝的她看不出年轻的样子,倒真觉得眼睛非常亮,有点清秀,不完全像个标准的农村妇女,有一点说不出来的气质。打我记事起我妈就是这样一幅打扮,我从不记得她有别的样子。我问我妈“你年轻时人家说你漂亮吗?”我妈简直有点羞涩地呵斥我“这娃,没大没小,没事干咋问起这话?”,经不住我缠,她终于只缓缓地说了一句“以前你爸从不在他同事跟前提起我这个乡下老婆,直到去探亲,人家才说原来老张的老婆长得不赖”。

我爸解放后在外县参加工作三年未回家,我妈老说她带着我大哥就像孤儿寡母一样等了三年,大哥二岁多才第一次见到我爸,因为这个缘故我妈对我大哥倒是有一些特别的偏心吧。我爸工作变动过多次,离家越来越近,但那时城乡交通不便,总是离家的日子比回家多吧。我妈虽然不识字,但她看过些秦腔剧,听得遍数多了也大概知道些剧情,她曾经自比守寒窑的王宝钏,虽然没有守十八年。我想我妈的青春大概就在白天的苦累、夜晚的孤寂中耗过了吧。

岁月像流水一样淌过,我们一年年长大了,我妈也一年年变老了。

我上一中后住校六年,每周回去一次,我不再绕在我妈膝下惹她烦了,当然也没人给猪找菜吃了。周末回去我妈照例白天下地干活,我也帮着她去地里干活,等到下午4点左右她就赶回家去给我收拾吃的。她常年腌着一大缸咸菜调剂一家人的生活,家里所有种的菜都能晒干盐渍后入瓮,萝卜、胡萝卜、卷心菜、莴笋、豆角、豇豆,品种丰富。她给我用辣椒油炒一大瓶咸菜,装满满一饭盒炒菜米饭(那时候北方吃米饭不太普遍,我妈是为了给我换个口味。等我在复旦大学食堂吃了四年之后,对米饭的喜好荡然无存了。不管吃什么面食,哪怕没有最起码的醋和辣椒油这两样调料,也比硬硬的糙米更好下咽),再烙一大包饼,为了能多存几天她总要多放点油放点盐卷进面里。我带着咸菜到宿舍经常是被大家抢吃了,饼子天热吃到最后也就长白毛了,但我把毛刮掉泡开水吃,想着这是我妈的心血怎么能舍得扔掉。其实我那时在我哥榨油厂搭伙吃得还可以,只不过不买馍可以节省一点粮票吧。每次回去我说她做的咸菜同学都爱吃,她就特别高兴,炒的时候再多放点油,给我带得再多一些。她什么时候都舍得拿家里最好的东西待客,“你爸的同事也都爱吃我做的臊子面”是她常常挂在嘴边的。每到假期或者过年,我的同学呼啦啦来一屋子,她高兴得什么似的,端上米酒和油果子,再赶着炒一大锅葵花籽,听我同学围着她叫阿姨长阿姨短,争相夸我在学校里学习怎样好,她脸上就乐开了花。

我妈有点绝活,她会扎耳洞的手艺几乎让我们村的所有姑娘都受益,她拿两颗花椒籽在耳垂两侧对着揉,直到揉得发热,耳垂薄得像张纸了一针穿过去,别一段鸡翎,这就好了,她扎过的耳洞不会发炎。有时候还会有附近工厂的姑娘慕名上门,她也为此自豪。夏天时还经常有麦芒钻进眼睛里的人跑来求助,她翻起人家的眼皮吹一吹,拿着缝衣针横着一撇,麦芒就出来了。

我那时不屑于扎耳洞,觉得她做鞋缝衣服纺线织毛袜也都是平常的事,倒算不上多心灵手巧,她包的粽子总不是三棱型的,而是扁平的,她给我们缝的“的确良”衬衣还要拿去找我表嫂给我们绣花。我妈只是勤快吧,她说她曾经一晚上就给我二姐拆洗好了棉裤,为了我爸领她干干净净去城里看病。那时候换洗的衣服很少,我妈说她吃完晚饭先把棉裤拆洗了,压在热炕席上等着暖干,然后连夜缝好,第二天一早我二姐就穿着新新的棉裤进城了。

我妈做的鞋尽管穿着舒服,但看着同学穿的黑色丁字皮鞋我还是心里偷偷喜欢的,但我不会给我妈提那样的要求。我妈当然也看着别人家姑娘穿皮鞋好看,在我高中毕业时我妈终于给我和小姐姐一人买了一双皮鞋。她很兴奋地让我们试穿,说是她缝羊皮活给挣的钱,碰巧有人来村里推销皮鞋。我到现在还记着我第一双皮鞋的样子,黄褐色的猪皮船鞋,有一圈镂空小花,黑色的半高跟,虽然是真材实料,但真的有点笨头笨脑的,我还是把这仅有的一双皮鞋穿到大学去了。

我上大学专门带了一双我妈做的红色平绒布鞋,每当别人问起我这个在上海念大学的女儿,她一点也不掩饰自豪地说“我的小女儿是穿着我做的布鞋去上海念大学的。”她怕我不会拆洗被子,用棉纱把棉絮密密实实地包了一层,这样我拆洗时棉花就不会和被里被面粘到一起了。我后来生孩子前我妈也早早缝了大小两个被子,也是这样缝的。她看着我抱着孩子,感叹着“看着你抱娃的背影自己还像个娃娃呢”,我知道,在我妈眼里,不管我长多大,永远都是个她没长大的娃。她快80岁到兰州来看我,还非要给我儿子缝一床合适的被子才甘心。

我上大学后听我爸说我妈每天都要等着天气预报说上海的天气,好像那样她就会知道我的冷暖似的,后来我到兰州工作,她又开始记挂起兰州的天气了。

我妈真的是个忙惯了闲不住的人,她70多岁膝盖得了骨质增生,腿脚不便再干不动地里的活了,就开始给我们的孩子做鞋做衣服,纳鞋底。年轻时候拼命干活太多了,她的手关节已经严重变形,根本都合拢不到一起,看着她戴着老花镜,用她那变形的粗手擀面条、纳鞋底我真的不忍心,但是她说闲着没事干着急。每次我回去她都会攒一摞鞋底,这是给我的,这是给女婿的,这是给我孩子的,看看大小合适不,她当然不知道我孩子的脚长得有多块。有一次她压在炕席底下的鞋底受潮竟然都发霉了,我儿子嫌弃怎么有股“炕”的味道。我为了劝她歇着就挑毛病“现在一双鞋垫就卖一元钱,你再别忙乎了,你做的这根本就不合适。”她一点不泄气,问我哪搭不合适,小了还是大了,肥了还是瘦了,非要让我把我们的尺寸给她找纸画下来,念叨“外面卖的哪有我一针一线纳得穿着结实呢。”我对她的执拗无计可施。

我恋爱订婚后时间不长,婆婆家已经看了八字,定了婚期。虽然我妈觉得我年龄还小,结婚有点早,但她也觉得儿大不由娘,“万一人家看好的日子我们不同意,以后没生儿子或者有别的啥事我们还得落怨言”,所以就表面情愿地同意了。我想可能还有一个原因,这也让她去掉了隐忧吧,她没有明说但欲言又止、旁敲侧击地暗示过,我在外地她操心但也管不上,既然定了的事早早办了她也省心,免得时间长了闹出什么闲话,姑娘家名声比什么都重要。我妈不知道怎么给我悄悄说起成年旧事“刚解放你大爹在外面2年没回来,你大妈有身孕了,你大爹也笨,回来还问她肚子怎么有点大,你大妈说她饭吃得多了。你大爹回来才6个月你大妈把娃生下了,但没多久那娃就死了,倒算干净。那时候你外婆就给我说,娃呀,你可千万要守好自己的身子,别干见不得人的事情,落下闲话,叫婆家休回来可就没脸活了。你爸常年在外面工作,我一到晚上谁家也不敢去,早早就把门拴了窗子关了,有时候半夜听见翻墙进来敲门扣窗户臊皮的就吓得浑身发抖,只能隔墙吼着骂几句。”我妈对我说起这些的时候,不但把她依然没有挥散的恐惧传给了我,让我浑身激灵,我也听出了话外的意思,我想这大概就是她给女儿的婚前教育吧。

 关于我妈的点滴(三)

这些年我们兄妹忙工作、忙家庭、忙孩子,大大小小的事也没断过,我们只有平安才能让她放心,即便我们忙得都顾不上多去看她,但只要知道我们没什么事她就知足了,可是我们不管哪个有了烦恼怎么逃得过她的眼睛呢?我做听神经瘤开颅手术没敢惊动她,隔了半年我才回去,就说耳朵不好做了个手术。她眼见我这样还是急在心里,她除了给我要偏方、求神问道,总是催问我再去外地看了没有。她不知道从哪里听来的办法,对我说把食指塞到耳朵里,塞紧再猛地拔出来,能听到“嗡”的一响,她怕我不做,还举起她僵硬的手臂做演示,“你看,就这样,你没事了就记着做做。”我心里苦笑,这是治轻微耳鸣的,但我还是答应着“好,好”,装作认真地当她面做几下。我这么大了竟然还要她这样的揪心,每每想起这些我只会无声地流泪。

我的耳朵生病后渐渐地电话也听不清了,和朋友、同事还可以发短信、发邮件交流,可是最痛苦的是不能再给我妈打电话了,尽管我们相互电话里说的无非都是报喜不报忧的话,但我和她没有第二种渠道可以交流了。听力开始变差的时候我还是忍不住要拨通家里的电话,我知道我妈腿脚不好,挪到电话跟前时间比较长,所以我都习惯让电话铃多响一会,别让她因为急着接电话被桌椅绊倒。电话铃响着的时候我既希望她接起来,又怕她接起来。有时候电话响了好久没人接我反而会长长舒一口气,默然放下捏得发湿的听筒,好像拨电话这个仪式已经足够了。起初在电话里我其实只是想听到她的声音,也让她听到我说我都好,工作不忙,孩子也好。她年龄大了耳朵也有点背,但比我强多了,她担心我听不见,我担心她听不清,我们总是扯着嗓子你说东我说西,虽然我听不清她到底说了什么,但我想她絮絮叨叨倾诉了也就够了吧。

我的听力越来越不行了,我回家唯一可以享受的和她聊家常也困难了,白天坐在旁边看着她说话,大概也能估摸说的什么,或者有姐姐在旁边把她说的话写到纸上。晚上我躺在她身边,她伸过她粗糙的大手在我胸前上下左右轻轻揉着,说这样可以舒缓血脉,是不是会对耳朵好些,说实话我从不记得我妈抱过我,这么大了好像第一次和我妈这样亲密接触,还真有点不习惯。她还想给我说什么,我心里难受极了,也很烦我自己为什么就听不清呢,我只好硬着心说“妈,赶紧睡觉吧,有话咱们明天再说。”我甚至不敢面对她的眼睛,那么忧心忡忡的。我帮她拉好被子,转身装睡,我知道她一定也没睡意,还在凝神看着我,可我没有办法和她面对。

我妈虽不识字,但她天天雷打不动翻黄历,除了记着初一、十五要烧香,还记着我们全家每个人的阴历生日,从我爷爷到我爸、我们每一个孩子,甚至下一辈的孩子,甚至左邻右舍的老人孩子,从腊月到正月一个也不会漏。我的一个玩伴长到20多岁,在他妈去世后才发现竟然不知道自己的生日到底是什么时候,来问我妈是不是记得。每逢家里有人要过生日了,我妈早早就开始念叨,就算再没什么吃的,她也会多少变出点好吃的过个简单的生日,但她从来不提自己的生日。我们那么多孩子竟然一直都没人知道我妈的生日是哪一天,直到她老了我们才想起也应该给她过生日啊,偶然谁问起她的生日提一下她都很高兴,她不想给我们添麻烦,但其实心里是喜欢热闹的。我非常惭愧,尽管我记性很好,记着很多朋友的生日,可是一直没记住我妈的生日到底是哪天,直到我妈80大寿才终于记住了她的生日——1929年八月初九。

我妈说她自生下来就命硬,在月子里一场大病眼看没救了,我外爷已经把她扔到地上的一堆干草上,只能咽气了就卷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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