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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8章

倾听自己-第6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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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中学六年住校,吃的最多的是我妈烙的小饼和咸菜。小饼是一次一个的量,为了能存放,里边卷了油和盐。我妈的咸菜缸从冬天到夏天一直都不空着,品种丰富,我最爱吃豆角、莴笋和胡萝卜的咸菜。每次我妈把咸菜切碎,用油炒了,我再让她拌进去辣椒油,塞一罐头瓶就够我吃一周了。不过这么香的咸菜带到10多人住的宿舍,免不了要大家品尝,有时候就带两罐头瓶。后来我上大学了,我妈的咸菜也渐渐没人吃了。上大学每次离家前,我妈都会为我专门做荷包蛋。有时里边是炒菠菜,有时是炒韭菜,放点粉丝,吃了这碗沉甸甸的荷包蛋就可以上路了。我给儿子说起以前只有每次出远门才能吃到荷包蛋,他很不以为然。说实话我只管吃,还真做不出像样的荷包蛋,煮出来的是一锅鸡蛋花。过年回家专门向我妈和姐姐请教了一下,知道了小火才会让鸡蛋包在一起,不至于散开。现在我单位食堂的早点也提供荷包蛋、疙瘩汤,我回家给我妈说一吃荷包蛋就想到她,她听了一脸甜蜜,像自己吃到了一样。

我爸是个讲究生活的人,但他除了每天早上让我妈烧一壶新开水泡茶,再没什么挑剔的。他的饮食和他处事一样,顺应天时,喜好到什么季节吃什么时鲜,在周而复始的简单生活里品尝滋味。春天来时,总有山里的亲戚送来乌龙头,这是老家山里特有的一种野菜芽,状似毛笔头,味道略苦。起初我接受不了这个苦味,但禁不住爸爸劝说要知道入乡随俗,尝遍人间百味,也渐渐喜欢上了。乌龙头可以凉拌,也可以做大卤面。我妈做的大卤面,是用油浸过的面扯出来的宽面,“宽面大臊子”,当然比普通擀面更香、更有嚼头。我到现在都喜欢吃宽面,这既是吃惯了我妈做的大卤面,也和我粗放的性格相符。

春天里除了芨芨菜,还有一种常吃的野菜——斜蒿,白杆细叶子,根倒挺粗。斜蒿长得精致,凉拌做出来味道也很香。我爸说外地人也吃马齿苋,我妈觉得不可思议,我们用这种生命力异常顽强的野菜喂猪了。我妈是个没什么见识的农村妇女,她的观念都是口口相传固有的,她会把卷心菜的根切了凉拌或腌菜,但绝不会吃我爸说外地人叫“翠衣”的西瓜皮。她只知道吃甜粽子,陪她去杭州旅游路过嘉兴,她怎么也咽不下有名的嘉兴肉粽,真是一方水土养一方人。我在宁夏吃过凉拌苦菜,我老家只用于做浆水;我在山东吃过油炸香椿,和我老家的吃法全不相同。凉拌蕨菜、凉拌苜蓿、凉拌芜菁也是到季就吃的时鲜菜,老家后园种的香椿则是最方便的,得来全不费工夫。香椿芽在开水里一焯,直接凉拌或者与豆腐凉拌,味道都很独特。我妈把臭椿芽都能做了吃,不过是开水煮的时间长一点,再用凉水拔半天工夫,味道好像也不差。现在市场上卖的香椿芽价钱很贵,但闻不出香味来,大概是温室培育的。

我爸最爱吃春韭菜盒子,他会一边咂着嘴吃,一边教我吟咏杜甫的诗句“夜雨剪春韭,新炊间黄梁”,只差“惊呼热衷肠”了,感觉好像神仙日子一样。他真的讲过“访旧半为鬼”的故事,从历年“运动”里熬过来的人,对于“活着”都格外珍惜。我爸说他有次去陇南文县碧口镇出差,想起好像有个老同学。爸爸说他不管在哪找人都非常“巧”,七拐八拐总能找到几十年不见的人。但那次他最后找到的是同学孤苦伶仃的老母亲,他的同学在文革里早自杀了。同学的老母亲想不到儿子走了这么多年还有人记着,我爸想不通的是文县是个山清水秀,天高皇帝远的世外桃源,同学怎么会没躲过浩劫?

夏天里最消暑的是我妈炒的大麦茶了。大哥每天下地回来,端起凉在案板上的一大瓷缸大麦茶,一饮而尽。我那时候对这个看着黑乎乎的东西不以为意,想不到这几年餐馆也流行大麦茶,我这才回想起我小时候喝过的麦茶。麦穗快熟的季节,我会揪几个回来让我妈在灶火烧,那个香味简直没法形容。烧熟的麦穗在手心一搓,吹掉麦皮,半绿半黄的麦粒嚼起来非常有劲道。等到麦子彻底成熟就发干了,错过烧麦穗的时节。大人们在前面忙麦收,我和同学放学后就提个筐子,或者直接背着书包徒手去人家刚收完的麦地,总能捡到一些地边漏割的、捆扎漏下的,或者车上掉下的麦穗。这些麦穗做粮食磨面显然太少,但煮一锅新麦真是最好的选择。煮熟的新麦拌糖也行,拌蜜也行,什么都不拌,也有自然的清香味道。

夏天可吃的菜非常多,但我最喜欢吃凉拌灰菜、油泼茄子和蒜薹炒肉、青椒炒茄子。在我妈看来,用猪油炒比较“吃油”的蒜薹和茄子才好吃。槐花飘香的时候,我妈用槐花焖一锅面也是美味。焖面老家叫“穹馍”,可以用榆钱蒸、槐花做,平时最多用洋芋做。刚出锅新鲜吃,我喜欢剩下的用油炒过的味道。

秋天到时,我妈除了填满咸菜缸、酸菜缸,还会早早做西红柿酱,晒干菜。蒜薹、豆角、茄子、莴笋、菜花等都可以挂在屋檐下晒着做储备菜。洋芋、胡萝卜收获时,我妈做完饭的灶火里埋个洋芋、胡萝卜,等吃完饭、洗完碗,也差不多熟了。用灶火烧出来的苞谷也比煮的香,大概是沾了草木灰的火色。有时候我妈会煮一锅洋芋,爸爸喜欢蘸蜜吃,我觉得蘸糖、蘸盐也都各有风味。此外,平时主食吃面,所以总离不了在“面”上下功夫。老家的柿子不是薄皮可以立食的品种,村里的柿子分给各家各户,我妈先煮一大锅让我们解馋,剩下的放到屋顶等霜“杀熟”。高处不胜寒,柿子在屋顶经霜变软、变红,就可以取下来,焗一锅熟面拌柿子吃,甜软的柿子被面裹成一块、一绺,干面也不至于呛人,这个吃法真是有创意。

冬天实在没啥好吃的,房檐下掉的冰梭子、冰串子我也想方设法跳用棍子倒下来,这不就是老天爷给我们做的冰棍吗?虽然没颜色没味道,但唆两口,聊胜于无。我妈常撇撇嘴“嘴里真是没味道了吗?”嗨嗨,冬天的嘴里还真是寡淡得没味道了。家里除了吃窖里储藏的冬菜,我妈晒的干菜、腌的咸菜、西红柿酱,甚至会冻豆腐。晚上把豆腐切成块放外面,不一会就冻成干了,怕被野猫或家鼠偷吃,会用爸爸自制的挂篮高高挂起。猫和老鼠都等着过年,我们何尝不盼着过年呢?

我从小还喜欢吃一些奇怪的东西,比如茄把、蒜薹帽、韭苔帽、鸡冠这些柔柔的边角料。高粱(老家叫蜀黍)上长出来的一种寄生菌也是我爱吃的,白白的像烟卷,叼在手里模仿抽烟的架势很好玩。虽然没什么味道,但就是喜欢吃那个柔软的感觉,恨不得人家地里的高粱都别结穗,全长成这种菌才好。我妈每次炒茄子都得给我留着茄把,炒熟焖一会先给我盛出来吃。家里的鸡头也基本是我包揽,我后来考上大学姐姐落榜,妈妈说“家里的凤冠都让你拔了呀。”不过她的讲究是不让我们吃鸡翅、鸡爪。据她说吃了鸡翅会飞得太远,吃了鸡爪只知道用爪刨钱,吝啬吧(她的原话叫贼眉)。我在她的监视下没有吃过这些东西,一样飞得离她很远,倒是没学会刨钱。我是在上海同学的感染下才学会啃卤鸡爪和鸡翅的。

孩子终究是孩子,小时候妈妈做的这些吃食之外,也有眼馋的时候。那时候上海大白兔糖或者北京花生牛扎糖,大多数是过年才能按颗分到手的,平日里没多少可盼的,我想起一盒山楂丸的故事。山楂丸是助消化的药丸,可是毕竟有甜味啊。家里有盒山楂丸高高架起在炕边的大衣柜顶上,我看着盒子却够不着,怎么办呢?灵机一动,有了,拉出衣柜的抽屉,踩在上面不就是现成的梯子吗?可是踩上去还差那么一点点,我只好下来把抽屉再抽出一点,踩在抽屉边沿上,踮着脚总算够到了,可是抽屉也被我踩得干脆掉下来,我手里抓着山楂丸的盒子,在炕上摔得四脚朝天。独立包装在一个个小盒里的山楂丸撒落在炕上、地上,小盒上的蜡封都溅落在地,幸好抽屉结实。我慌慌张张,非常狼狈地打扫战场,偷偷取了一颗又踮着脚尖把盒子硬塞到衣柜顶,再装得若无其事的样子,咂吧着嘴回味着带点微苦的甜蜜离开现场。

有人形象地说,天水人走到那里,浆水缸背到那里。我每次感冒口中无味时只想吃一碗清淡的浆水面,浆水的确是有去热清火、清热解暑的功效。浆水的做法是选用鲜嫩的苦苣(苦菜)、苜蓿、荠荠菜等野菜或芹菜、莲花菜做原料,切成细条,煮熟后加上发酵引子,盛在瓷罐内盖好,三天后即成浆水。天水人做浆水面的浆水是用蒜瓣、红辣椒炝熟的,要炒韭菜做浇头,炒青椒佐味,不像兰州人吃浆水是直接煮开,味道差了很多。不过兰州人吃浆水面讲究配卤猪蹄,浆水面成了配角,我和我妈倒是都钟爱猪蹄的。兰州人更倾向于喝浆水,天水人则更重吃酸菜。外地人觉得浆水发酵过的味道不太好,不容易接受,不过我觉得比起北京豆汁来,浆水真算清淡的。我是个口粗的人(我妈的说法叫口壮),中学住校,在上海读了大学,受同学影响南北口味通吃,从不挑食,可我就是喝不下豆汁,不管它多有营养,多有皇城的盛名。

天水是以面为主食的,面的做法从早上的鸡蛋面糊糊、拌汤(有的地方叫疙瘩汤),到中午的各种臊子面、浆水面、用草帽搓的猫耳朵、酸菜洋芋馓饭、苞谷面锅鯫(鯫是小鱼的意思,文雅的也叫漏鱼)、扁食、面皮(也叫酿皮),再到晚上的各种饼子,如包谷面甜馍、白面锅盔、蒸花卷、蒸馒头,总是离不了面。从焖面到炒面,再到焙杏仁面茶,水洗面筋,无所不用其极。平时吃白面、包谷面,偶然也吃高粱面,但好像只用于蒸馍。包谷面甜馍现在很少有人做了,蒸发糕更简单,我倒很怀念我妈“塌”出来的甜馍。做甜馍的工具是黑陶的,像半截上小下大的烟囱放在锅中间,类似北京涮锅中间放木炭的桶,但里边倒的是水。包谷面和得半稠不稀,顺着锅边和陶桶(我妈叫凹,倒挺形象的)抹平,锅下面有火烧,锅里面有汽蒸,所以做出来的甜馍底下是硬的一层锅底,但上面是酥软的。为了更甜一些,我妈还会调一些糖精。那时候总贪图甜的好吃,不过我妈也听我爸说吃多了不好,放得并不过量,她也知道“胶多了不粘,蜜多了不甜”物极必反的道理。

荞麦算杂粮,我爸喜欢吃荞麦面条,荞面必须混合白面才能擀成形,这应该是个手艺活。熟能生巧,我妈总算摸索出合适的比例了,做出的荞面不软不硬,有荞面的味道,也有白面的样子。天水最有名的小吃呱呱、凉粉多是用荞麦做成,也有用冰豆做的、淀粉做的,最受欢迎的是荞麦的。天水几乎每条街巷都有卖呱呱、凉粉、面皮的小馆、小摊,还有推车挑担、串户叫卖的。我妈做呱呱是个很麻烦的大工程,多数时候在雨天花半天时间慢工出细活。要先把荞麦粉成“荞珍子”,用水泡软,再用盐水瓶和碗边擀碎,非常费力气,然后滤出淀粉加水入锅,用小火烧煮。直到锅内形成厚厚一层色泽黄亮的呱呱时,才可盛出装到盆内加盖,经过回性,就大功告成了。锅底就是呱呱,上面沁成形的就是凉粉。凉粉可以切成条吃,我妈更喜欢捞成丝吃。呱呱的吃法有些特别,是用手撕块的,大概因为荞面柔韧性强,撕成小块容易入味,再配上辣子油、芝麻酱、芥末、酱油、盐、醋、蒜泥等调料。天水甘谷盛产辣子,天水人吃面也喜欢辣,呱呱就是典型的辣味小吃。兰州人喜欢以牛肉面做早点,天水人则习惯以呱呱为早点。有不少外地游客面对满碗流红的呱呱,会咋舌、冒汗,看着呱呱是用手捏碎、撕碎觉得不太卫生而错过了品尝的机会。但很多吃过的人都会上瘾,天水呱呱和松子是最常被捎往外地的特产。

我每次大学假期或者工作后探亲,刚放下早饭的碗,我妈就开始问“今天想吃点啥?”哎呀,我又不是为了吃才回来的,我总很不耐烦地回答“吃、吃、吃!一天就知道说吃,从早到晚就忙乎吃了,你随便看着做吧”。我妈一撇嘴,“这娃呀,你回来吃上点我做的饭,我心里就了然了。”她总归会每天变着花样给我改换口味就是了。以前家里蒸面皮的锣半个村都会轮流借,很少有挂在我家墙上的时候。现在村里也有卖面皮、呱呱的,卖花卷、面条的,条件比以前方便多了。我妈总会给我做一顿扯面、包一顿扁食,在我的要求下做顿浆水面,

她老觉得有肉有菜才是好饭,浆水面端不上桌。吃到久违的鸡丝馄饨,刚出笼的热花卷,那么简单、家常的清香却让我觉得比山珍海味还难忘。说到这儿很惭愧,我没有像姐姐们在我妈的手艺上推陈出新,我不太会做饭,也懒得包饺子、包子,不知道我儿子以后能回味的,还有什么呢?

我儿子从小体质算好,最常得的毛病是咳嗽和拉肚子,他最惧怕打针输液,但无论多苦的药他都能面无惧色一口吞下去,可是他就是咽不下乌龙头。无论是凉拌的、和肉一起炒的,做在臊子面里的,一看见就做出呲牙咧嘴的痛苦表情。起初我们硬劝他试着吃吃就习惯了,没有苦瓜苦,更没有药难吃,为啥就咽不下去呢?无奈他实在接受不了,我们也就不好强人所难了。我想着冰箱里姐姐给我买来冷冻的乌龙头,忍不住失落地指责他“乌龙头是天水特产,不吃乌龙头就不算天水人”,没想到他曾很不屑地反驳“我生在兰州,我是兰州人,本来就不是天水人。”我简直无语。哎,我们孩子的故乡到底是哪里呢?故乡那些让人回味的美味难道在我们这代人以后就失传了吗?

二〇一一年七月十七日——八月十七日

 远去的村庄

在我最初的记忆中,我家所在的那个村子简直像个大的没边的世界,整天和伙伴们东奔西窜地疯跑,好像总也跑不出村。我那时不晓得“地老天荒”,也没听说过“沧海桑田”,以为所有的村子都是这样,也以为这个普通无奇的村子以前是这样,以后也永远都会是这样。

我们村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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