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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象牙戒指-第1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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喊道:“娟儿,爸爸回来了,还不过来看看!”“爸……爸……”女孩儿寒羞地喊了一声,我被她这无瑕的声音打动了心弦,仿佛才从梦里醒来,不禁又喜又悲,走近去握住她的小手,我的眼泪几乎滴了下来。
我拉着娟儿的手一同走到我自己住的院子里,只见由上房走出一个容颜憔悴的少妇,她手里正抱着一包裁剪的衣服;她抬头看见我,最初像受了一惊,但立刻她似乎已认出是我。同时娟儿又叫道:“妈妈,爸爸回来了!”她听了这话反低了头,一种优怨的情怀,都在默默不语中表示出来。我竟不知对她说什么好!
晚上家里备了团圆宴,在席间,父母和我谈到我出外七八年家里种种的变故,这其间最使我伤心的是小弟弟的死,母亲几乎放声哭了出来。大家都是酸楚着把饭吃完。妻呢,她始终都只是静默着。当然我有些对她不起,不过我也是这些不情压迫下的牺牲者呢!
深夜我回到自己房里,见一切陈设仍是她嫁时的东西,只不过颜色陈旧了些。她见我进来,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淡然地说道:“要洗脸吗?”
“不,我已经在外面洗过了。”
她不再说什么,仍旧默然坐在椅子上。
“怎么样?……你这几年过得好吗?”我这样问她,她还是不说什么,只寒着一包眼泪,懒懒地向我望了一下。
“我们的婚姻原不是幸福的,因为我的生活,不安定,飘泊,而你又不是能同我相共的人,最后,只是耽误了你的青春。所以我想为彼此幸福计,还是离婚的好,……你以为怎么样?”我这个问题提出后,我本想着有一场重大变化,但事实呢,真出我之所料。最初她默默地听着,不愤怒不惊奇,停了些时,她才叹了一口气道:“唉!离婚,我早已料到有这么一天!”她说到这一句上,眼泪还是禁不住滴了下来。
“你既是早已料到,那就更好了。那么你同意不呢?”
“我自己命苦,碰到这样的事情,叫我有什么话说,你要怎么办便怎么办好了,何必问我呢?”
“唉,你又何必这样说。现在的世界,婚姻重自由,倘使两方都认为不幸福,尽可以提出离婚,各人再去找各的路,这是很正当的事情,又有什么命苦不命苦?”
“自然,我是不懂得那些大道理的,只是一个女人既已嫁了丈夫,就打算跟他一生,现在我们离婚,被乡里亲戚知道了,不知他们要怎样议论讥笑了!”
“唉!他们都是旧礼教的俘虏,头脑太旧了,这种人的意见也值得尊重吗?他们也配议论和讥笑我们吗?……”
“唉!”她不再说什么,只黯然长叹着。
后来我提出离婚具体的办法,我自动的把我项下应得的田产给她五十亩,作为她养赡之资,她似乎还满意,后来提到娟儿,她想带走,但父母都不肯,我也不愿意,因为她是一个头脑简单的女人,对于孩子的教育是不够资格的,——这一件事使她很伤心,她整整哭了一天一夜,最后她虽勉强同意了,但她回娘家时,很痛切地怨恨着我,连最后的一眼都不肯看我,这一刹那间,我没有理由地滴下泪来,不知是怜悯还是自愧!
我怔怔地看她上车,娟儿早被母亲带出去看亲戚去了。当她的车子的影子被垂杨遮住时,我才惘惘地走了回来,但是我陡然想到从此后你我间阻碍隔膜完全肃清,我被愧恨笼罩的心,立刻恢复到光明活泼的境地……是的,我在人间是为“自我”而努力的,我所企求的只是我敬爱的人的一颗心,现在我得到了,还有什么不满,还有什么遗憾呵!珠妹,我不是屡次对你宣誓过吗?我不是说“你的所愿,我将赴汤蹈火以求之;你的所不愿,我将赴汤蹈火以阻之”吗?现在我再郑重向你这样宣誓……
这件事情既已有了解决,我还在家做什么,我恨不得飞到你的面前,投向你温暖的怀抱中求最后的归宿。亲爱的人,愿上帝时时加福于你!……
我把这封信看后仍交还沁珠,同时我对她说:“沁珠,难得曹这样诚心诚意地爱你,你就不要固执了吧!”
“我并不是固执,根本我就没有想到嫁给他。”
“那你为什么叫他把神龛打扫干净?现在他照你的意思作了,你却给他这样一个打击。小心点、不要玩掉他的性命!”
“放心吧,世界上哪有这样的愚人,……而且他还有伟大的事业牵系着呢!”
“唉!老实说,我就不能放心,我劝你不要看得太乐观……”
“但有你太替别人想得周到,就忘了自己,你想一个女孩子,她所以值得人们追求崇拜的,正因是一个女孩子。假使嫁了人,就不啻一颗陨了的星,无光无爇,谁还要理她呢?所以我真不想嫁呢!”
“那么你就不该拈花惹柳的去害人。”
“那是你太想不透,其实对于他们这些男人,高兴时,不妨和他们玩玩笑笑,不高兴时就吹,谁情愿把自己打入爱的囚牢……”
“唉!你真有点尤三姐的态度!……”
“你总算聪明。《红楼梦》上那些女孩,我最爱尤三姐!”
“就是尤三姐,她也还想嫁个柳湘莲,但你呢?……”
“我呀,倘使有柳湘莲那么个人,我也许就嫁了。现在呢,柳湘莲已经不知去向了。而且也已经有了主,所以我今生再不想嫁了。”
“你也太自找苦吃,我知道你所说的柳湘莲就是伍念秋。哼,不怕你生气,那小子简直是个现世活宝贝,你也值得为他那样牺牲。”
她听了,神色有些改变,我知道她久已沉眠于心底的旧情,又被吹醒了。她黯然地叹道:“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
我看了这种情形,莫名其妙地痛恨伍念秋的残酷,好好一个少女的心,被她损坏了。同时又为曹抱不平,我问道:
“那么你决心让曹碰一个大钉子了?”
“大约免不了吧!”
“唉,你有时真是铁石心肠呢!”
我们谈到这里,沁珠脸上露着惨笑。我真猜不透她竟能这样忍心!我为曹设身处地地想,真感到满心的怨愤,我预料这幕剧开演之后,一定免不了如暴风雨般的变化。我这里正愁思着不得解决,而沁珠却如无其事般,跑到回廊下逗着鹦鹉说笑,后来我真忍不住了,把她拖到后花园去,我寒怒地问她道:“沁珠,我们算得是好朋友吧?”
“当然,我们简直是唯一的好朋友!”
“那么你相信我待你的心是极诚挚的吗?”
“为什么不信。”
“既然是相信得过的好朋友,你就应当接受我的忠告,你对于曹真不该玩这种辣手段!他平日待你也就至诚得很,现在为了你特地跑回去离婚,而最后他所得于你的,只是失望,甚至是绝望!这怎么对得住人!”
“这个我也明白,……好吧!等我们见了面再从长计议好了。他大约明天可以到,我们明天一同去看他……”
“也好,我总希望你不要太矫情。”
“是了,小姐放心吧!”
不久她就回寄宿舍去,我望着她玲珑的背影,曾默默地为她祝福,愿上帝给他俩一个圆满的结果。
十五
“曹今天回来了,他方才打电话邀我们到他住的公寓去,你现在就陪我走一趟吧!”当我从课堂出来,遇见沁珠正在外面回廊等我,她对我这样说了。
“我可以陪你去,只是还有一点钟《十三经》我想听讲……”
“算了,曹急得很呢,你就牺牲这一课怎么样?”
我看见她那样心急,不好不答应她,到注册课请了假,同她雇车去看曹。
曹住在东城,车子走了半点多钟才到,方走到门口,正遇见曹送一个三十多岁的人出来,他见了我们,非常高兴地笑着请我们里面坐。我故意走到前面去,让沁珠同他跟在后面,但是沁珠似乎已看出我的用心来,她连忙追了上来。推开门,我们一同到了屋里。
“密斯特曹今天什么时候到的?”我问。
“上午十点钟。”他说。
“怎么样,路上还安静吗?”
“是的,很安静!”
我们寒暄后,我就从他书架上怞出一本最近出版的《东方杂志》来看,好让他俩畅快地谈话,但是沁珠依然是沉默着。
“你似乎瘦了些,……这一向都好吗?”曹问沁珠。
“很好,你呢?”
“你看我怎么样?”
“我觉得你的津神比从前好些。”
“这是实在的,我自己也觉得是好些。……我给你的一封长信收到了吗?”
“前天就收到了。……不过我心里很抱愧,我竟成了你们家庭的罪人了!”
“唉!你为什么说出这样的话来?……”
“你自己逼我如此呵!……我觉得我们应当永久保持冰雪友谊,我不愿意因为一个不幸的沁珠而破坏了你们的家庭……唉!我是万不能承受你这颗不应给我而偏给我的心!”
沁珠这时的态度真是出人意外的冷淡,曹本来一腔的高兴,陡然被她浇了这一瓢冷水,面色立时罩上一层失望痛苦的陰影,他无言地怔在窗旁,两眼默注着地上的砖块,这使我不能不放下手里的杂志,但是我又有什么办法?沁珠的脾气我是知道,在她认为解脱的时候,无论谁都挽回不来,并且你若劝她,她便更固执到底,这使得我不敢多话,只有看着失望的曹低声叹气。
这时屋子里真像死般的沉寂,后来曹在极度静默以后忽然像是觉悟到什么,他若无其事般地振作起来,他同我们谈天气,谈广州的水果,这一来屋子的空气全变了,沁珠似惊似悔地看着他这种出人意外的变态,而他呢只装作不理会。七点钟的时候,他邀我们到东安市场去吃饭。
在雨花台的一间小屋子里,我们三个人痛快地喝着花雕,但曹还像不过瘾,他喊铺伙拿了一壶白干来,沁珠把壶抢了过来:
“唉!你忘了你的病吗?医生不是说酒喝不得吗?”
“医生他不懂得,我喝了这酒心里就快活了。”曹惨笑着说。
沁珠面色变成灰白,两眼寒泪的看着曹,后来狂呼道:
“唉!要喝大家痛快地喝吧,……生命又算得什么!”她把白干满满地斟了一杯,一仰头全灌下去了,曹起初只怔怔向她望着,直到她把一杯白干吞下去,他才站了起来,走到沁珠面前说道:
“珠!原谅我,我知道我又使你伤心了,……请你不要难过,我一定听你的话不喝酒好了。”
沁珠两泪涟涟地流着,双手冰冷,我看了这种情形,知道她的感触太深,如果再延长下去,不知还要发生什么可怕的变化,因此我一面安慰曹,一面哄沁珠回寄宿舍去。曹极力压下他的悲痛,他假作高兴把沁珠送回去,夜深时我们才一同离开寄宿舍,当我们在门口将要分手的一刹那,我看见曹两眼洋溢着泪光。
第二天的下午我去看沁珠。她似乎有些病,没到学校去上课,我知道她病的原因,不忍再去刺激她。所以把昨天的事一字不提,只哄她到外面散散心。总算我的设计成功,我们在北海里玩得很起劲。她努力地划船,在身体不停地受着刺激时,她居然忘了津神上的苦痛。
三天了,我不去看沁珠。因为我正忙着开同乡会的事务,下午我正在栉沐室洗脸,预备出门时,接到沁珠的电话。她说:“我到底又惹下了灾殃,曹病了——吐血,据说很厉害。今天他已搬到德国医院去了。上午我去看过他,神色太憔悴了,唉!怎么办?……”我听了这话,只怔在电话机旁,真的,我不知道怎么办好!……后来我想还是到她那里再想办法吧!
挂上电话机,我就急急忙忙雇了车到寄宿舍去,才进门,沁珠已迎在门口,她的神色很张皇。我明白她的心正绞着复杂的情绪。
我到她那里已经五点钟了,她说:“我简直一刻都安定不了。你陪我再到德国医院看看曹去吧!”我当然不能拒绝她,虽明知去了只增加彼此的苦恼,但不去也依然是苦恼,也许在他们见面后转变了局面也说不定。
我们走过医院的回廊,推开那扇白漆的房门,曹憔悴无神的面靥已射进我的眼里来,他见了我们微微地点了点头,用着颤抖而微细的声音向沁珠说:“多谢你们来看我!”
“你现在觉得怎样?”我问他。
“很好!”他忽然喘起来,一阵紧咳之后又喷出几口血来,我同沁珠都吓得向后退。沁珠紧紧地握着我的臂膊,她在发抖,她在怞搐地优泣。后来她竟制不住自己的感情,伏在曹的胸前流泪。而曹深陷的眼中也涌出泪来,他紧啮着下唇,握住沁珠的手抖颤,久久他才说:“珠!什么时候你的泪才流完呢?”沁珠听了这话更加哭得抬不起头来,曹掉过头去似乎不忍看她,只把头部藏在白色的软枕上,后来我怕曹病体受不住这样的刺激,便向沁珠说:
“时候已经很晚了,我们回去,明天再来吧!”
“对了,你们请回去吧!我很好,”曹也这样催我们走。
沁珠拭着眼泪同我出了德国医院的铁栏门,她惘惘地站在夜影中只是啜泣,我拉着她在东交民巷的马路上来回的散步。
“唉!我将怎么办?”沁珠哽咽着说。
“我早警告过你,这情形是要趋于严重的,而你却那样看得若无其事般……现在是不是应了我的话,……据我想,你还是牺牲了成见吧!”
“唉!……”沁珠低叹着道:“那么我明天就应当去讲和了!”
“你的意思是不是已肯允许他的请求。”
“是的……只有这个办法呀!”
“你今晚回去好好地休息一夜,明早你就去把这个消息报给曹,……他的病大约可以好了一半,至少他的心病是完全好了!”
“唉,世界上竟有这样神秘的事情?”
“不错,爱情只是个神秘的把戏!”
我们在平坦的马路上徘徊了很久,娟媚的月光,临照在树上身上,使我们觉得夜凉难耐,只好回去。
第三天下午我到医院去看曹,走进门时,我看见他靠在床上看书,津神比前两天大不同。我知道他一定已经从沁珠那里得到了最后的胜利,我说:
“密司特曹,我向你贺喜!”
“是的,你真应贺我将要恢复的健康……还有……”
“我知道还有……我虔诚为你们祝福,愿你们伟大的爱完成在你们未来的新生活里!”
曹听了这一篇颂辞,他欠起身,两手当胸的向我鞠躬道谢。正在这时候,房门开了,只见是沁珠手里拿着一束白玫瑰,笑容满面地走了进来:
“怎么样……医生看过说什么没有?”同时她又回过头来向我说道:“你从学校里来吗?”
“医生说我很有进步,再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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