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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市委书记-第2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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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震霆的下基层最多是三五个人,司机、秘书、财政局长、组织部长,带财政局长是给下面拨钱,带组织部长是换干部。一般是三个人,有时还是一个人。他要下面的领导汇报工作,对方不能念事先准备好的稿子,口头说,也不要报纸杂志上学来的官话套话,实打实的事,准确的数字,具体的人,说不清楚就动身走人,把对方晾在那里。赵震霆的做法让习惯于拿别人的劳动成果为自己脸上贴金的各级干部乱了方寸,一些人觉得赵震霆是个好领导,几十年来马头市第一位扑下身子干实事的好人,也有人认为他是个魔鬼,打乱了干部安然舒适不负责任的既定生活,因此也有诅咒的声音。

公路修成后,赵震霆开始整顿财税征收。马头市有那么多的矿山和采矿企业,矿老板在省城、在歧北市、在北京都有豪华住宅楼,在马头市郊区建有别墅,私家车数辆,而上缴的税金却没有多少。赵震霆开始在老百姓中间走访,了解到了这里面的黑洞。财政、税务、组织、法院、检察院、公安、市委和政府办公室等等这些实权单位的干部都有股份在矿产企业,肥了私人腰包,亏了国家和地方。秘密的审计工作开始了,这一审计,马头市的财政收入就翻了一番,老师的工资待遇落实了,建新学校的资金缺口解决了,原来许多因为没有钱而搁置的建设项目上马了,一个地方活起来了。

既得利益受损,流言就飞扬起来,最损人的是说赵震霆祖上是马头地方人,因霸道、飞扬跋扈、偷牛盗马被村里人赶出了马头地界,迁到歧北小河区一个偏僻的小山村居住了下来。今年清明节前夕,赵震霆在歧北小河区月牙山的祖坟被人掘了,清明节家里人上坟,才发现坟头不见了,坟地一片狼藉。老家的兄弟想来想去,最后想到在马头市当大官的赵震霆,只有赵震霆才会得罪挖掘他们祖坟的人,其他弟兄得罪的人不会这么做,月牙山的人可以白刀子扎进仇人的胸膛,但不会干损阴德的事,这是这里人的古训,得罪你的是今天的人,跟死去的先人无关。他们分析,只有那些见钱眼开、见利忘义的财奴才会这么干。赵震霆把这件事偷偷地告诉了孙天云,并请求孙天云不要声张,只是知道他这个书记已经使一些人十二分地愤恨,气愤到了忍无可忍、恨不能千刀万剐他的地步。

孙天云把刘扬和赵震霆叫到他的车上,对刘扬说:“你是江苏人,离这里远,还没有人挖你家祖坟;儿子在北京上大学,暂时无人知晓;但是你必须小心吃暗亏。听说你处了一个女性朋友,一定要注意她的安全。”孙天云简单说了赵震霆祖坟被掘的事,说赵震霆沉得住气,做干事的官就得想到有人会不高兴,有人要动手动脚干些缺德的事,一定要沉得住气。刘扬听了大吃一惊,想不到某些人模狗样的东西会如此下作,他看赵震霆的眼睛时他自己的手颤抖起来。赵震霆倒是很平静,朝刘扬会心一笑。

孙天云把吃饭的地方选在了郊外一处僻静的农家乐里面。赵震霆没有带任何人,刘扬则是好几个,田野、于洋都来了,还有小何和司机。孙天云不认识于洋,就问刘扬,刘扬作了介绍。孙天云笑着叹息了一声,说:“如果你不去经委,这位于洋同志岂不就这样当一辈子科员吗?”于洋卑谦地说:“刘书记让我对我的父母亲有了一个交代。我们村里那些中专学历的都当乡长、当局长了,只有我这个第一个考上大学的大学生近二十年还是一个科员。我的父母亲这些年在村子里抬不起头来,我也基本不回家去。不过,我本人倒是很安静,我的绝大多数同学跟我一样,在各自的岗位上默默无闻地工作着,是一苗小草,做着小草的事。”孙天云又感叹一声:“无孔不入的投机取巧,无处不在的投机钻营,好多人才被埋没着,这是一个大问题啊!”

第二天上午,刘扬、田野两人拜会省长朱鸿。朱鸿很平淡,说根据孙书记的安排,省财政给你们歧北市的工业技改项目和农业生态建设各增加了五千万,已经下拨到位了。刘扬、田野喜出望外,感谢的话说了一遍又一遍。朱鸿说:“歧北的工作有起色,二位辛苦了!我一直想下来,总是被各种会议缠住,下半年一定要来一趟,看看歧北的变化。”刘扬说我们恭候朱省长莅临歧北市。

中午,孙天云又召见刘扬,谈起马强的事。孙天云说,马强的案子牵扯到好多人,有的已经退休,一时半会儿不会结案,歧北市不要等待;肖天的案情相对简单,年底可以宣判。刘扬说我已经不想这些事了,我手头最麻烦的事是基层的工作状态,三个月了,绝大多数基层领导干部还在等待观望,还在原来的工作状态,总不能把这些人都换掉吧。孙天云低下了头,沉吟似的说:“这是一个普遍存在的问题,急不过去,八个县区,有两三个彻头彻尾地动起来了,事情就好办多了。你下去后要每个常委联系一个县,你和田野联系两个区,以点带面,同时推进。以后要跟赵震霆多联系,多向他请教,这个人是一步一步从基层单位干上来的,有着丰富的经验,吃不准的事,求教于他,不会错的。”刘扬再一次问到孙天云的去处,孙天云说你很快就知道了。

正如孙天云所说,八月底,孙天云上调中央,朱鸿出任省委书记。

回到歧北的第三天,刘扬主持召开振兴工业座谈会,这个会议预先安排了三天,先不讲话,也没有什么意见,在传达了省委全委扩大会议精神后开始发言,每个企业的法人代表都讲话,想讲什么就讲什么,可长可短。刘扬、田野带领市委和政府两大班子,各县区委书记和县区长都参加会议,这些人现场回答或解答工厂负责人提出的各类问题。这样一种会议歧北市八十年代中后期实施“一体两翼”发展战略时开过几次,从九十年代到去年,就是满堂灌了,最近三年会期只有半天,总结两个小时,安排一个半小时,不听下面说什么,不听下面有什么意见和要求,反正是抓大放小,说不说无所谓的。

会议的气氛空前活跃,有说有笑。一开始还有假大空的话题,后来就是实际困难、实际需要、实际工作。刘扬是搞了二十年工业的,所有提给他的问题他都能回答或解答,而县委区书记、县区长就不同了,牛头不对马嘴的答非所问多了去了。眼下基本是民营企业了,经理厂长什么话都敢说,县上区上的一把手在会议的第二天就坐不住了,有人要请假,实际上是想开溜,刘扬说,除非家里有非常事情,如果想走开,把辞职报告放下立即让你回去,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去。为了使会议轻松一些,刘扬建议田野搞晚会,唱戏、唱歌、跳舞,谁会什么就干什么。这样一来,白天的疲倦晚上释放,会议就顺延下来了。开到第五天,市委忙活起来,于洋根据刘扬的意见,开始起草加快工业发展的若干政策规定。一天一晚上,于洋搞出了个工业三十条的征求意见稿。刘扬看后十分高兴,先印发市委常委和各位副市长审阅。当天晚上,刘扬约了秦梅和吴芳,带了于洋来到一个娱乐中心,犒劳于洋的辛苦。吴芳已经恢复了以往的风采,精神焕发,脚下安装了弹簧似的走猫步。刘扬说:“上次你喝高了,我替你买单了;今天请客,你先结账,我们再消费,要不然你再喝大了,还得我掏腰包。”秦梅说就是,当了县太婆了还不表示表示!吴芳兴致勃勃,打着响指吹着口哨,不停地哏哏叽叽。“你吃了兴奋剂了?”秦梅嗔怪。吴芳说:“咱老百姓今儿个高真兴!那些不要脸的伪君子把房子全退了,原市教委马主任答应我来一中代课,还请来十二位特级教师和十八位高级老教师,我能不高兴吗?再加上刘书记——不能叫刘书记——是刘哥——请我吃饭唱歌跳舞,我为什么不唱不蹦?”

吃饭的气氛跟这些天工业座谈会的气氛一样让人轻松愉快,吴芳给刘扬和秦梅不停地夹菜,把于洋晾在一边。秦梅看不过去,说:“你怎么如此看不起人呢?”吴芳朱唇突起,瞪眼说:“哪有我给他夹的道理?他一个大男人不给我这个小女子以深情的关怀,还要我关心他,岂有此理!”于洋苦笑了一下,没有动。刘扬看了一眼秦梅,说:“看来再泼辣的女人也有小鸟依人的时候。于洋,你不要不好意思了,还是大献殷勤吧。”

吴芳说:“我不是好女人,秦梅是。清朝有个叫张潮的男人,他有一个著作,叫《幽梦影》,其中提出了一个评判好女人的标准,秦梅符合这个标准。”

“什么标准?”刘扬问。

“所谓美人者,以花为貌,以鸟为声,以月为神,以柳为态,以玉为骨,以冰雪为肤,以秋水为姿,以诗词为心。”

“这样的女人全中国恐怕没有多少吧。”刘扬感叹道。

“因此你应该倍加珍惜!”吴芳说。

“你也是。像于洋这样的男子汉也不多。”刘扬一本正经地说,“官员多的是,在中国县处级干部几十万,而我眼里真正的男子汉的数量要比处级干部少得多。”

吴芳轻蔑一笑:“官员?!我如果不是被逼上梁山,我才不当这一中校长呢。我当个老师多好啊,教我的书,独善其身。春听鸟声,夏听蝉声,秋听虫声,冬听雪声,白昼听棋声,月下听箫声,山中听松声,其乐无穷。”

吴芳看了一眼刘扬,悠长地叹出一口气:“我看了一位叫周涛的诗人的一些散文,他对官员的认识是相当深刻。他说:官就是官,小官也是官,小官也能管大民。在思想方法上,官和民有着截然不同的角度。他们一般都比较肥胖(个别消化系统不好的除外),略微显得有点儿粗制滥造的样子。就一般情况而言,官职略微低一些的,往往更肥胖、更雄伟,而酒量,总是与官职的高低成反比。在上级面前,他们会憨厚地假装出拘谨的样子,甚至会像小学生面对老师提问那样,从沙发上跳起来,站直、搓着手,脸上挂满了荣幸而羞涩并马上赴汤蹈火的表情。他们总是陌生而又小心地应付着眼前的事,把自己摆得很低,低到让人同情的地步,低得让人完全想象不出他厉害时的样子。他宁肯让领导把他看成一个天生忠顺的恭仆,一个天真烂漫、智力发育不全的可怜孩子,一个永远需要被人上了发条的玩具人,也决不让你意识到他的存在和个性。他们有一种特殊环境里长期打磨出来的老练。老练到什么地步了呢?老练到他们也说话,但让你感觉不到任何一句有明晰的目的和新鲜的印象。语言在他们嘴里另有一道工序,加工成为无色彩、无音响的浑圆棉球,谁也别想从中找见什么,更不能记住。他们还有一种本事,就是陪上级领导活动了好几天,但让他想起他的时候他就准在,不知怎么回事就奇迹般地出现了,想不起他的时候他就跟不在一样,决不妨碍你。他们就这样毫无内容地让人难忘,毫无个性地让人同情,他们会使任何一位与之有过接触的领导人觉得,自己要是不帮助这些勤勤恳恳的可怜人,简直就是丧尽天良了。他们是一些影子,在上级领导的身后,有益无害地、随叫随到地、亲密无妨地跟随着,没有声响。他们是伴随着某些正处于人生峰巅状况的人的一种现象。他们是沙发、软床,伸手就到的茶杯、点烟的火,是电扇里的凉风、替你打开车门的手,还是你肚子里的蛔虫和蒙娜丽莎永恒而神秘的微笑。他们是那么舒适而柔和、殷勤而无声、紧跟而无妨,你就是不小心踩着他们,放心好了,影子是决不会叫出声儿来的。但是你别走下坡路,这一点可以勿谓言之不预,大家都明白。”

刘扬鼓起掌声来,于洋和秦梅都笑了。“太精彩了!这位作家有一双鹰一样的眼睛。”刘扬深深地感叹道。

外面下起了小雨,秦梅说回去吧。刘扬举手阻止:“雨是留我们脚步的,我们可以在这里住一晚上的。”

“你们领导干部不是有禁令么,不能到这里来的。”吴芳说。

“好像你还不是领导!”刘扬瞪了一眼吴芳,“吃了饭,坐一坐,聊聊天,不违规。继续谈吧。”

“刘兄,你的爱好是什么?”吴芳问。

“我好像没有什么爱好。年轻时爱打篮球,这几年常在树下看象棋,有时也凑个热闹,谈不上是什么爱好。”

“花不可以无蝶,山不可以无泉,石不可以无苔,水不可以无藻,乔木不可以无藤萝,人不可以无癖。你得有点什么吧,比如喝酒也行啊。”吴芳继续高谈阔论。

“喝酒也是有讲究的。中国的茶艺是相当深邃的,酒也有不少理论,很能体现一个人的素养和思想境界。我不敢贸然行事,一般情况下只是应付。现在想学,可没有人教我。”刘扬说。

“于洋肯定是行家。”秦梅说。

“我看过一些书籍,记下了一些上好的话语,但不究其里,远谈不上懂行。”于洋说。

“把你记下的箴言说来我们共享。”秦梅说。

吴芳露出不屑的神色。

“上元须酌豪友,端午须酌丽友,七夕须酌韵友,中秋须酌淡友,重九须酌逸友。”这也是清初学者张潮《幽梦影》中的句子,“方外不必戒酒,但须借俗;红裙不必通文,但须得趣。还有:春雨宜读书,夏雨宜弈棋,秋雨宜检藏,冬雨宜饮酒。”

不待于洋说完,吴芳便插话进来:“楼上看山,城上看雪,灯前看花,舟中看霞,月下看美人,另是一番情景。”

刘扬笑得无比灿烂,拍了拍吴芳的手臂,说:“今宵有雨,不须看了,心贴在一起就够了。你和于洋回吧,我跟秦梅雨中看美人去了。”

秦梅挽了刘扬的胳膊,吴芳扬起头,看都没看于洋一眼。出得门来,吴芳给刘扬、秦梅一个飞吻,钻进一辆出租车里走了。于洋有些无地自容,刘扬过来拍于洋的肩头,对秦梅说:“要不算了吧,这么一个桀骜不驯的女人,怎么过日子?”

“她原来不是这样的!”秦梅一脸的无可奈何。

“于洋需要你这样温和的人。”刘扬坚定不移地说,“你明确告诉吴芳,就说于洋看不上你,你不必摆谱了;说吴芳说你太不自量力了,你太过分了。为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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