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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时间旅行者的妻子-第10章

小说: 时间旅行者的妻子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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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手冰凉。“我和你说过我妈妈的事么?”
“没有,”克莱尔一下子全神贯注起来,她总是渴望了解任何和我家庭有关的事情。随着日期表上的日子越来越少,我们不久就要进入那段两年不见的时间了。克莱尔暗自确信,只要我透露一点点细节,她就一定能在现实中找到我。当然,她做不到,因为我不愿意说,而她也无从寻找。
我们每人吃了一块曲奇饼,“嗯,很久以前,我的妈妈,当然还有爸爸,他们深深地相爱,后来有了我,我们非常非常快乐。他们的事业都很成功,尤其是妈妈,非常出色,我们常常一起周游世界,住遍各国的酒店。有一年,圣诞节快到了……”
“那是哪一年?”
“我六岁那年。那天是圣诞夜的早晨,爸爸在维也纳,因为不久我们就要搬过去,所以他先帮我们找房子。我们约好,爸爸坐飞机去机场,妈妈开车带我去接他,然后我们三个一起去奶奶家过节。
“那个下雪的早晨天色灰灰的,马路上结着冰,还没有撒过盐。妈妈是个焦虑的司机,她痛恨高速路,痛恨开车去机场,除非有很正当的理由,否则她是不会这么做的。我们起得很早,她把东西装进车里。我身上是冬外套,针织绒线帽,皮靴,牛仔裤,羊毛衫,棉衣,有点紧的羊毛袜,还戴了一副手套。妈妈则一身全黑,当时这么穿是很罕见的。”
克莱尔直接就着纸盒喝了些牛奶,纸盒口留下一个肉桂色的唇印,“是什么样的汽车?”
“是辆六二款的白色福特菲尔兰。”
“那是种什么样的车呢?”
“仔细看的话,外形像台坦克,而且有尾翼。我父母都很喜欢——那辆车曾给他们带去很多回忆。
“总之我们上了车,我坐在前排,也都系上了安全带。我们出发了。天气真是糟糕透顶,外面几乎什么都看不见,那辆车的除霜功能也不是很灵。我们终于穿过住宅街区的迷宫,上了高速路。那时已经过了高峰段,可是因为天气和圣诞节,交通依旧一团糟,我们移动的速度大概只有每小时二十五到三十公里。妈妈把车开在右车道,也许是她看不太清楚路面状况,就不想换车道了,另外,我们去机场的这段高速路程也不是很长。
“我们跟在一辆卡车后面,正后方,车距足够大了。经过某一上口时,一辆小车,一辆红色的雪佛兰科尔维特跟在我们后面。开那辆科尔维特的是个牙医,早上十点半他有些微醉,上来的时候过快了些,因为地面结了冰,他还没来得及刹车便一下子撞到了我们。如果是正常天气,科尔维特肯定会被撞烂,而我们那坚固无比的福特菲尔兰,只会在后保险杠上留下一个弯弯的印记,并无大碍。
“可是天气恶劣,路面湿滑,所以科尔维特撞上来的动力把我们的车加速前推,而整个交通却在缓慢的减速中。我们前面的卡车几乎停止了运动,妈妈一遍遍地踩刹车,可丝毫没有作用。
“我们还算是缓缓撞上卡车的,起码在我看来是那样。而实际车速却是每小时六十五公里。那是辆敞篷卡车,装满了废铜烂铁,我们撞到它时,一大片钢板从卡车后面飞下来,穿过我们的挡风玻璃,把妈妈的头削去了。”
克莱尔紧闭双眼,“不!”
“是真的。”
“但你也在那儿的——你太矮了!”
“不,不是的,那块钢板紧紧陷进了我的座位,陷进了应该就是我的额头的地方,钢板刚一碰到我的额头时,留下了这块伤疤,”我给克莱尔看,“它割烂了我的帽子。警察怎么也想不明白,我所有的衣服都在车里:座位上、地板上,可是我却赤身裸体地站在道路一旁。”
“你时间旅行了。”
“是的,我确实时间旅行了,”我们静默了一会儿,“这只是我第二次时间旅行。我一点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我看着我们的车子撞上那辆卡车,下一秒我就在医院了。事实上,我一点也没有受伤,只是受了惊吓。”
“怎么……你为什么会时间旅行?”
“压力——完全的恐惧。我想我的身体玩了它惟一会玩的把戏。”
克莱尔转过脸来看我,忧伤而激动地说:“那么……”
“是的,妈妈死了,而我没有。福特的车头缩成一团,方向盘的驾驶杆穿过妈妈的胸口,挡风玻璃早就没了,她的头飞了出去,飞到卡车后面,还有多得令人难以置信的血。科尔维特里的那个家伙倒是毫发未伤。卡车司机走下来,看看是什么撞了他的车,他看到了妈妈,当场晕厥倒地,后面一个校车司机本来就手忙脚乱的,根本就没有看到他,结果从他身上碾了过去,轧断了他的双腿。与此同时,我不在事故现场足足十分四十七秒,我不记得我去过哪儿,仿佛只过了一两秒的间隙。交通全面瘫痪,救护车从三面赶来,半个小时后才到达现场,医生们只能徒步奔跑。我从肩膀开始现身,当时惟一看到我的是个小女孩,她坐在一辆绿色雪佛兰商务车的后排座上。她的嘴巴张得很大,一直一直盯着我。”
“可是——亨利,你那时——你说你记不得当时的情况。你怎么能够知道得这么详细?十分四十七秒?不多不少?”
我沉默了一会儿,想找一个最佳的解释方式,“你学过引力,对吗?某件物体越大,它就有越多的物质,也就能产生越强的引力,它能吸引比它小的物体,然后小物体就绕着它不停地转,对吗?”
“对……”
“我妈妈的死……那是最重大的……任何事情都围着它转呀转……我时常梦到它,我也——时间旅行去过那里。一次又一次。如果你也能去那儿,能在事故现场逗留一下,你就能看见每一个细节,所有的人、车、树,还有天上飘着的雪——如果你有足够的时间真切地看到每一样东西,你就会看到我。我在汽车里、灌木丛后、桥上、树梢间。我从各个角度亲眼目睹了一切,我甚至亲自参与到其中:我去附近的一家加油站给机场打电话,要他们用广播通知我的父亲立即去医院。我坐在医院的等候室里,爸爸一路跑来找我,他的脸色看上去仿佛受过重创似的灰白。我沿着公路走,等待幼小的我随时出现,我把一条毯子披在我瘦弱的肩头,我看见我那张幼小迷茫的脸,而我想,我想……”我已泪流满面。克莱尔抱紧我,我靠在她马海毛绒衫的胸前,无声地抽泣。
“想什么?你在想什么,亨利?”
“我想,我也应该一起死的。”
我们相拥着。我逐渐控制住自己,克莱尔的衣服被我弄得一塌糊涂。她去了洗衣房,回来时穿上一件爱丽西亚的白色室内乐演奏衬衫。爱丽西亚只有十四岁,可已经长得比克莱尔高大了。我望着克莱尔,她站在我面前,我后悔来这里,后悔毁了她的圣诞节。
“对不起,克莱尔。我并不想把这么多悲伤强加给你。我只是觉得圣诞节……很艰难。”
“哦,亨利!我真的很高兴你能来这儿,我宁可知道这些事情——因为,你总是无缘无故地出现,然后就消失了。如果我知道一些事情,关于你的生活,那样你看上去就更……真实了。就算是可怕的事情……无论你讲多少,我都愿意听。”爱丽西亚在楼梯口叫着克莱尔。该让克莱尔回家庆祝圣诞了。我站起来,我们小心地接吻,然后克莱尔应道:“来啦!”她给了我一个微笑,然后跑上楼梯。我把椅子重新顶在门后,独自迎接一个漫漫长夜。
……
一九八八年十二月二十四日,星期六(亨利二十五岁)
亨利:白天的圣诞音乐会演出后,我打电话问爸爸是否要我过去陪他吃晚饭,他带着几分做作的热情邀请我,我推脱了,他也松了口气。今年德坦布尔家族“官方”的悼念日将在几个地方同时举行,金太回韩国看她的姐妹了,我便负责帮她浇花灌草,接收信件。我打电话叫英格里德·卡米切尔出来,她却轻快地提醒我,今天是圣诞夜,有些人要回家孝顺父母。我翻遍我的通讯录,大家不是出城了,就是和前来拜访的亲戚待在一块儿。我也许应该去看看祖父母,然后我又想起他们此时正远在佛罗里达。下午两点五十三分,店铺开始关门了,我在艾尔酒廊里买了瓶杜松子烈酒,把它塞进大衣口袋,然后在贝尔蒙特车站跳上地铁,前往市中心。这是个阴冷的下午,车厢里只有一半的乘客,大多都是家长带着孩子进城看马费百货公司的圣诞橱窗①马费百货公司自上个世纪以来,在每一个圣诞节总能赢得孩子们的欢心。马费百货公司创立于1852年,1897年新上任的陈列部经理亚瑟·弗莱瑟非常倡导橱窗展示,之后橱窗展示就成了马费百货公司最大的特色。特别是圣诞节的橱窗,对芝加哥人的意义非同一般。,再赶去水塔广场做最后的大采购。我在鲁道夫站下了车,向东边的格兰特公园走去。我在IC线的天桥上站了一会儿,拿出酒来喝,然后我又走到溜冰场。几对男女,还有一些孩子正在溜冰,他们相互追逐,有倒着滑的,有滑8字的。我租了双尺码差不多的溜冰鞋,系上鞋带,走进场子里。我沿着溜冰场绕圈,轻松从容,什么都不想。重复,动作,平衡,冷风,感觉很不错。太阳正在西沉,我滑了大约一个小时,还了溜冰鞋,套上靴子,继续前进。
我沿着鲁道夫大街往西,拐到密歇根大道再向南,经过芝加哥美术馆,门口的狮子戴上了圣诞花环。我沿着哥伦布大街走,格兰特公园里空空如也,只剩下几只乌鸦,在傍晚微微发蓝的雪地上阔步,盘旋。路灯把头顶的天空映成了橘黄色,湖那边的天空则是一片深深的蔚蓝。在白金汉喷泉边,我站立良久,看着成群的海鸥时而绕圈飞翔,时而下沉争抢路人喂食的面包,直到冷得再也无法忍受。一名骑警一度骑着马,缓缓绕了喷泉一周,然后气定神闲地向南巡逻去了。
我走着,靴子并不防水,尽管穿了好几件毛衣,对于不停下降的气温,我的大衣还是太单薄了。我也没有足够的脂肪,每年十一月到次年四月间,我总会觉得冷。我沿着哈里森大街,来到国立街。我经过太平洋花园教会,无家可归的人为了投宿和食物聚集一堂,我想,今晚他们吃些什么?收留所里是否也有欢庆呢?没有汽车。我也没有手表,估计已经七点了。最近我对时间的感觉有点特别,仿佛时间在我身上走得比别人慢一些,一个下午犹如一整天,一程地铁仿佛一场史诗之旅。今天更是冗长不堪,整天我都一直努力不去想妈妈,想那场车祸,想所有的一切……可是现在,在夜里,我走着,这些念头全都追上了我。我饿了,酒已经喝完了,人也快走到亚当斯街了。我盘算了一下口袋里剩下的现金,然后决定去贝格豪夫②贝格豪夫餐馆(The Berghoff Restaurant)诞生于1898年,一家家族经营超过100年的德国饭店。,那家啤酒鼎鼎有名的老牌德国餐馆。
贝格豪夫温暖又喧闹。已经有不少人了,吃着的,站着的,贝格豪夫传奇的侍者们神情庄重地往返于厨房和餐桌之间。我排在候餐的队伍中,前后都是唧唧喳喳的家家对对,我开始逐渐融化。终于我被引到主厅后的一张小桌旁。我点了黑啤,一盆鸭肉香肠佐鸡蛋面疙瘩。菜端了上来,我细嚼慢咽,把沾在面包上的酱汁都吃光了,才发现自己怎么也想不起来我是否吃过午饭。真好,我学会照顾自己了,我不再是傻瓜了,我记得吃晚饭了。我靠在椅背上扫视四周,高高的天顶、深色的镶板和壁画上的小船下面,正在共进晚餐的中年伴侣们。他们整个下午都在采购,或者听音乐会,他们正愉快地谈论买来的礼物、儿孙们、飞机票、到达时间,还有莫扎特。我突然也有种想去听音乐会的冲动,可是今天晚上并没有演出,此刻爸爸很可能正在从交响音乐厅回家的路上。我以前总坐在最上层的包厢(就音效而言的最佳位置)里聆听《大地之歌》③《大地之歌》;完成于1908年,马勒选择了七首唐诗,包括李白的《悲歌行》《采莲曲》《春日醉起言志》、孟浩然的《宿业师山房待丁大不至》、王维的《送别》、钱起的《效古秋夜长》等,写成了《大地之歌》。全曲共分六个乐章,是一部加入人声的、作者称之为“为男高音、女低音(或男中音)声部与管弦乐队而写的交响曲”。,或是贝多芬,或是其他的非圣诞曲目。嗯,也许明年吧。我突然看见我一生中所有的圣诞节,它们一个接一个地,等着我穿越。绝望淹没了我,不!我希望时间能让我摆脱这一天,能把我带进其他平和的日子。然后,我又对自己逃避痛苦而内疚起来。死去的人需要我们的缅怀,即使它会吞噬我们,即使我们能做的一切只是说一声:抱歉,直到它最后变得和空气一样无足轻重。下次我会带祖父母一起来这吃饭,我不想让悲哀压沉这充满节日温暖的餐馆,也不想下次来吃饭时想起这些,所以我付了账便离开了。
回到大街上,我站着思忖。我不想回家,我想到人群中去,我想他们能让我分心。我突然想起让我爽酒吧,一个什么事都可能发生的地方,一个怪胎的天堂。太棒了!于是我走到水塔广场,乘上沿芝加哥大街行驶的66路公交车,在达门街下,换乘50路继续往北。车里都是呕吐物的味道,我是惟一的乘客,司机用教堂合唱团里男高音的嗓音唱着《平安夜》,我在瓦般西亚街下车时,祝他圣诞快乐。我路过修理行,天开始下雪了,我用指尖接住大片潮湿的雪花。我听见从酒吧里漏出的音乐,被遗弃的火车老轨道在街前发出钠燃般刺眼的光。我推开门,有人开始吹小号,热辣的爵士乐敲击起我的胸膛,我走了进去,如同一个就要淹死的人,我来这儿要的就是这样的感觉。
连同酒吧招待蜜儿,这里有十来个人,小型舞台上挤了三个乐手:小号、低音提琴和单簧管。客人们则坐在吧台旁。乐手们狂热地演奏,音量达到极限,好像狂僧作法似的。我坐着听,终于分辨出《白色圣诞节》的主旋律。蜜儿走过来盯着我,我用尽力气大声喊道:“威士忌加冰!”她大叫着应答:“特调吗?”我吼着:“是的!”然后她转身去兑酒。这时乐声突然中断,电话铃响了,蜜儿拎起听筒就说:“让我SHSH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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