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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愤怒的乡村-第1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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华生看了一看字条,立刻把它撕碎了。
“还能抱着两个男人睡觉吗?”他忿恨地说。
他不去看她,也不给她回信。
隔了一天,菊香的信又来了,华生依然不理她。
菊香伤心地在暗中哭泣着,不再寻找华生了。她不大走到店堂里来,老是关着房门,在床上躺着,她心里像刀割似的痛苦。
自从她母亲死后,她没有一个亲人,没有一个人了解她,没有一个人安慰她,可怜她怎样过的日子,只有天晓得……又寂寞又孤苦,一分一秒,一天一月的挨着挨着……好长的时光呵!……别的女孩,一天到晚嘻嘻哈哈的叫着“爸爸”,叫着“妈妈”,她却只是皱着眉头苦坐着。十五岁时死了母亲,父亲就接着变了样,喝酒打牌,天天不在家,把一个弟弟交给了她,还把一个店交给她,好重的责任,好苦的担子!然而他还要发脾气,一回来就骂这个打那个,对她瞪眼,对她埋怨。她受过多少的委曲,过的什么样的生活!
“妈呵!”她伤心地叫着,握着拳头敲着自己的心口。
这几年来,倘不是遇到华生,她简直和在地狱里活着一样。她尊敬他,看重他,喜欢他,她这才为他开了一点笑脸,渐渐感觉到了做人的兴味。到得最近,她几乎完全为了他活着了。她无时无刻不想念着他,一天没有见到他,就坐卧不安起来。她没想到嫁给他,但她也没有想嫁给别人;倘若华生要她,她会害羞,可也十分心愿的。她本来已经把自己的整个的心交给了他的,他要怎样,尽可明白地说出来。
然而,华生却忽然对她误会了,对她决绝了。
“天呵……”她想起来好不伤心,眼泪又纷纷落了下来。
她几时做过对不起他的事情!她并没错。她并没对阿珊说过什么话。她甚至是最厌恶阿珊的。而华生却冤枉了她,竟冤枉她喜欢阿珊了。
而且正在这个时候,正在危机四伏的时候:阿珊竭力的来引诱她,她父亲竭力的想把她嫁给阿珊。她受尽了阿珊的侮辱,受尽了她父亲的威胁,她正像落在油锅里,想对华生诉苦叫喊、请求他的援助的时候,华生却再也不理她了,怎样也找他不来。
“好硬的心肠!”菊香也生气了。“决绝就决绝,各人问自己的心,看谁对不起谁……”
但她虽然这样想,却愈加伤心起来,她觉得世界全黑了,没有一点光。她的前途什么希望也没有。她仿佛觉得自己冷清清的活在阴间一样。
于是,她立刻憔悴了。这一个瘦削的身子平日就像一根独立在田野里的芦苇,禁不起风吹雨打的,现在怎能当得起这重大的磨折呢。她更加消瘦起来,脸愈长,颧骨愈高,眼皮哭得肿肿的,颜色愈加苍白了,好不容易看见的忧郁的微笑现在完全绝了迹,给替代上了悲苦的神情。
“你怎么呀,你……”阿英聋子一见到菊香,就惊愕地问着,皱着深刻的眉头。
“没有什么……”菊香回答着,转了脸。
“他来过吗?”阿英聋子低声的问,贴着菊香的耳朵。
菊香哽咽地摇了一摇头。
阿英聋子立刻明白了,她皱着眉头,歪着嘴,眼眶里噙着眼泪,呆了一会儿,静静地转过身走了。
“可怜这孩子……”她低声地叹息着,眼泪几乎滴了下来。
菊香却伏着桌子哭泣了。她瘦了肥了,快乐悲伤,没有人去过问她,只有阿英这个被人家当做神经病的人,却关心着她。倘若她是她的母亲,她早就伏到她的膝上去,痛快地号哭了,她也就不会这样的痛苦。但是她不是,她不是她的母亲,不是她的亲房,也不是她的最贴近的邻居,她不能对她哭泣,她不能对她申诉自己的心中的创痛,她更不能在她面前埋怨自己的父亲。她四周没有人,她是孤独的,好像大洋中的一只小船,眼前一片无边际的波涛,时时听着可怕的风浪声。
但在外面,在整个的傅家桥,却充满了欢乐。虽然眼前摆着可怕的旱灾,大家确信迎神赛会以后,一切就有希望了。况且这热闹是一年只有一次的,冷静的艰苦的生活,也正需要着暂时的欢乐。
日子一到,傅家桥和其他的村庄一样鼎沸了。大家等不及天亮,半夜里就到处闹洋洋的。担任职务的男人,天才微微发白,就出去集合。妇女们煮饭备菜,点香烛供净茶,也格外的忙碌。
这一天主要的庙宇是:白玉庙,长石庙,高林庙,熨斗庙,鲁班庙,罂口庙,风沙庙,上行宫,下行宫,老光庙,新光庙……一共十八庙。长石庙的菩萨是薛仁贵,白袍白脸,他打头;殿后的是傅家桥的罂口庙,红袍红脸的关帝爷,此外还参加着各村庄的蟠桃会,送年会,兰盆会,长寿会,百子会……这些都是只有田产没有神庙的。路程是:从正南的山脚下起,弯弯曲曲绕着北边的各村庄,过了傅家桥然后向东南又弯弯曲曲的回到原处,一共经过二十五个村庄,全长九十几里,照着过往的经验,早晨七点出发,须到夜间十时才能完毕,因为他们要一路停顿,轮流打斋。
这次傅家桥摊到了六十多桌午斋,是给上行宫和老光庙的吃的,傅家桥的人家全摊到了,有的两桌,有的一桌,有的两家或四家合办一桌。因此傅家桥的妇女们格外的忙碌。
“这次不必想看会了,”葛生嫂叫起苦来,“三个孩子,这个哭,那个闹,备茶备烟,煮饭炒菜,全要我一个人来!两兄弟都出去了。一个去敲锣的,那一个呢?咳,这几天又不晓得见了什么鬼,饭也吃不下的样子,什么事情都懒得做,荡来荡去……”
幸亏她的大儿子阿城已能帮她一点小忙,给她递这样递那样,否则真把葛生嫂急死了。倘不看菩萨的面,她这次又会骂起葛生哥来:自己穷得不得了,竟会答应人家独办一桌斋给上行宫的人吃。
“早点给华生娶了亲也好,也可以帮帮忙,”她喃喃地自语着。
但她的忙碌不允许她多多注意华生的事。已经十点钟了,外面一片叫喊声、奔跑声。队伍显然快要来到。
桥上街上站着很多的人,在焦急地等待着。店铺的门口摆满了椅凳,一层一层搭着高的架子。这里那里叫卖着零食玩具。孩子们最活跃,跑着跳着,叫着笑着,这里一群那里一群的围在地上丢石子,打铜板。大人们也这里一群那里一群的掷骰子,打牌九。妇女们也渐渐出来了,穿着新衣,搽着粉。老年的人在安闲地谈笑着。他们谈到眼前的旱灾,也谈到各种的琐事。古往今来,仿佛都给他们看破了。
有一天夜里和华生他们斗过嘴的阿浩叔,这时坐在丰泰米店的门口,正和一个六十多岁的白头发老人,叫做阿金叔的,等待着。他们以前都做过罂口庙的柱首,现在儿孙大了,都享起清福来,所以今天来得特别早。
“世上的事,真是无奇不有……”阿金叔叹息着说。
“唔,那自然。”阿浩叔摸着胡须回答。“所以这叫做花花世界呀。”
“譬如旱灾,早稻的年成那末好,忽然来了……”
“要来就没有办法的。所以要做好人。现在坏人大多了。不能怪老天爷降这灾难。”
“真是罪恶,什么样的坏人都有,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
“所以我说,现在迎神求雨已经迟了。”阿浩叔说。
“真对。立刻下雨怕晚稻也不到一半收成了。”
“单是吃的水,用的水,也已经够苦了。”阿浩叔皱着眉头。
“不过,我说,现在晓得赶快回头,也是好的。”
“那自然,只怕不见得真能回头哩。”
“我看这次人心倒还齐,一心一意的想求雨了,不会再闹什么岔子打架吧?”阿金叔问。
“哦,那也难说,世上的事真难说,只要一两个人不和,就会闹的。为了一根草,闹得天翻地覆的事情太多了。所以我说,这就是花花世界呀……”
“花花世界,一点不错。”
“其实大家能够平心想想,什么争闹都没有了。譬如迎神赛会,求福免灾,古人给我们定下来的办法再好没有了,你说是不是?菩萨也热闹,我们也热闹。但是,”阿浩叔摇着头说,“一些年青的小伙子,偏要闹什么岔子……”
“真不懂事……”
“可不是?我们到底多吃了几年饭的,什么事情都看得多了,他们偏不服,骂我们老朽,还说什么亡国都亡在我们的身上的。哈哈,真好笑极了……”阿浩叔的牢骚上来了。
“这倒也罢了,我们原是老朽了的,不晓得还有几年好活,可是对菩萨也不相信起来,这就太荒唐……”
“是迷信呀—;—;哼!”阿浩叔霍然站了起来,愤怒地说。“我们已经拜菩萨拜了几千百年,现在的小伙子却比我们的祖宗还聪明哪,阿金叔。”
“这时势,”阿金叔摇着头说,“真变得古怪,前几年连政府也说这是迷信,禁止我们赛会……”
“还不是一些小伙子干的!”
“现在可又允许了,也祭孔夫子了……”
“所以我说亡国就亡在这些地方。一会儿这样,一会儿那样……”阿浩叔叹息地说。“那一年,我们庙里还出了许多冤枉钱的。”
“听说现在把蟠桃会送年会当做迷信,要把田产充公呢。”
“把我们的屋子搬去了也好!”阿浩叔愤怒地说。“阿金叔,我们这样年纪了,早应该在地下的,看什么热闹!”
“哈哈……”
谈话忽然停止了,大家都朝西转过头去,静静地听着。
远远已有锣声传来了,接着是炮声,模糊的喧哗声。
看会的人愈加多了。桥上,街上,河的两岸,都站满了人。到处有人在奔跑,在叫喊。
“到了!到了!”
“远着呢,忙什么!”
“半里路了!”
“起码三里!”
“你听那声音呀……”
声音越响越近,越大,越清晰了。有喇叭声,有鼓角声,有鞭炮声……一切都混和着仿佛远处的雷声似的。
一些孩子已经往西跑了,他们按捺不住好奇心;不耐烦在这里久等。妇女们也大部分出来了,在打午斋以前,她们至少可以看一会热闹的。
突然间,在傅家桥的西边,大炮,鞭炮,锣声一齐响了。满村都骚动起来。那声音是傅家饲堂里发出来迎接大会的。这时祠堂门口已能远远地望见队伍的旗帜和纷飞的爆竹的火花,弯弯曲曲地从西北角过来,看不见尾,仿佛无穷长的神龙模样。
“来了!来了!……”一些孩子已经跑了回来。
接着就三三两两的来了一些赶热闹的人们,随后长石庙的柱首和几个重要的办事人也到了傅家桥。
现在先头部队真的进了傅家桥的界内了。炮声,锣声,鼓角声,喇叭声,叫喊声……随时增强起来,傅家桥的整个村庄仿佛给震撼得动荡了似的。
人群像潮一般从各方面涌来,挤满了桥两边的街道,有些人坐在铺板搭成的高架上,有些人站在两边店铺的柜台上,密密层层地前后挤着靠着。万道眼光全往西边射着。
过了不久,队伍终于到了街上。首先是轰天的铜炮一路放了来,接着是一首白底蓝花边的缎旗,比楼房还高,从西边的屋衖;里慢慢地移到了桥西的街上。
这真是一首惊人的大旗:丈把长,长方形,亮晶晶地反射着白光,几个尺半大的黑绒剪出的字,挂在一根半尺直径的竹杆上,杆顶上套着一个闪烁的重量的圆铜帽,插着一把两尺的锋利钢刀;一个又高又大的汉子,两肩挂着粗厚的皮带,在胸前用尺余长的铁箍的木桶兜住了旗杆的下端,前后四人同样地用四根较短小的竹杆支撑着这旗杆,淌着汗,气喘呼呼的,满脸绽着筋络,后面两个人用绳子牵着旗子。
“哦哦!……真吃力!刮起风来不得了!……”观众惊诧地叫着说。
“那有什么稀奇,你忘记了二十年前,有人就背着这旗子把人家打得落花流水吗?……”
“背着旗子怎打人?退着走不成?怕是握着旗杆吧?”
“那自然,是握着的。—;—;你噜嗦什么,不看会?”
接着大旗的是四面极大的铜锣,挂在四根雕刻出龙形的木杠上,四个人挑着敲着。锣声息时,八个皂隶接着吆喊着一阵,后面跟着四对“肃静回避”的木牌。随后是四个十五六岁的清秀的书童挑着琴棋书画的担子,软翻翻轻松松的走着。接着是香亭,喷着馥郁的香烟。接着是轿子似的鼓阁,十三个人前后左右围绕着,奏着幽扬的音乐:中间一人同时管理着小鼓小锣小笙小铜钹,四个人拉着各色各样的胡琴,四个人用嘴或鼻子吹着笛,四个人吹着萧。接着是插科打诨的高跷队。接着是分成四五层的高抬阁,坐着十几岁美丽的女孩,打扮得花枝招展的,挥着扇,拉着胡琴,对底下的观众摇着手,丢着眼色。接着是十二个人背着的红布做成的龙,一路滚动着。接着是一排刀枪剑戟,一对大锣,一对大鼓。于是薛仁贵的神像出来了。他坐在一顶靠背椅的八人轿上,头戴王冠,脚着高跟靴子,身穿白袍,两臂平放在横木上,显得端庄而且公正。他的发光的圆大的突出的眼珠不息地跳动着,显得威严而且可怕。随后又是一排刀枪剑戟。前面的锣鼓声停息时,后面的喇叭队便沉郁地响了起来。
队伍到得街上,走得特别慢,大家像在原地上舒缓地移动着脚步似的。许久许久,长石庙的过尽了,才来了白玉庙,风沙庙、高林庙的队伍。他们主要部分的行列是相同的,此外便各自别出心裁,有滚狮子的,有用孩子滚风车的,有手铐脚镣的罪人,有用铁钩在手腕下的皮肤里吊着锡灯的,有在额上插着香烛的神的信徒……
整个的傅家桥,已经给各种的喧闹震动得像波涛中的小舟似的,但队伍中的每一个人,却静静地、严肃地、缓慢地、很有秩序地往东走了过去,好像神附着了身一般。放炮的,敲锣的,奏乐的,抬的,扛的,背的,没有一样不是艰苦的工作,但他们不叫苦,也不叹息,好像负重的骆驼,认定了这是它们的神圣的职务,从来不想摔脱自己身上的重担。
他们中间比较活泼也比较忙碌的,是那些夹杂在队伍两旁的指挥和纠察,他们时时吹着哨子调整着队伍的秩序,挥着小旗叫观众让开道路来。
这赛会,除了多了一些彩色的小旗子,写着“早降甘露”,“风调雨顺”,“国泰民安”,“天下太平”等外,几乎一切都和春季的例会一样。
所有的观众每当一尊神抬过面前,便静默起来,微微地点点头代表了敬礼,喃喃地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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