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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天香-第2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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易,避香就难了,天香园里少说有几十上百种花,此花谢了彼花开,长年花香缭绕。勘察几日,最后定下在竹林里起屋。原先是大老爷的园子 “万竹村”,后来归了二老爷,与天香园有通有隔。曾经是间墨厂,照理也不可以,因为有烟熏,是蚕一大忌。但墨厂已经熄火,赵墨工则置地买房,自己开了墨厂,距今有十多年。那墨厂的梁和柱还立得好好的,就在这旧骨架上,扎木格为顶,铺竹爿为地坪,四壁糊上好的绵纸。福哥方才从杭城找水葵回来不久,此时又忙着盖蚕房,蚕房盖定,时辰已近清明,赶紧地去嘉兴进蚕种。阿潜再三再四要上品,并从希昭那里得知,有一种早雄配晚雌的,种气极佳,出丝格外亮白,可染诸般颜色,只是所配蚕家极稀少,还是要寻觅。总之,福哥被支使得陀螺似地转。天香园这头,采桑的采桑,剪叶的剪叶,除尘扫席,好比迎候天皇娘娘。一片热火朝天,等蚕种请进,便“刷”地静下来,敛声屏息,大气都不敢出,因蚕又是忌吵闹。
蚕事繁忙,闹家上下全为之鼓舞。柯海眼见得墨厂易为蚕房,想当年,那墨厂也是苦心经营,意气满腹,最兴旺时,几千盏薰灯齐燃,烛火洞明。如今改成另一番景象,很有些白云苍狗的意思。他并无异议,小绸高兴就行,只在私底下半讥嘲半逗趣地对阿潜说:如今亲力而“治乱”“经纶”,犹“黄帝、尧、舜垂衣裳而天下治”——也可算是帝业了!伯侄二人共同想起关于帝业与霸业的一席话,都笑起来,阿潜随即想到,已有多时没跟大伯读书了。
蚕宝二眠之后,一家人已应付不过来,不得不去乡里雇了农妇。然后i眠,大眠,直至吐丝,作茧,择茧——只取上好的,略差些便贱卖或直接送人织湖绸,制丝绵,十里只留一、二。再治丝、调丝、过糊、染色……阿潜不动手只动口,动口必是好了还要好,精了还要精,再由小绸派活,分头下去奔忙。等制成上等丝,就送去胥口闵的娘家上花机。闵师傅年已过半百,通常不上机,除非有宫中特贡。而这一回是申家的活计,必是亲为不可的,亲制花样,亲结花本,亲上花机……凡此种种,人工、物力、钱财,费糜远远于市值以上,可是自家做与店肆买就是不一样,不是说有黄帝之德吗?织好的绫罗从胥口送到,池子里的水葵正好舒叶开花。一动一静,一息一止,希昭已来申家一年,娩下一个男婴,阿潜也做父亲了。
阿潜得子,老太爷很高兴,正逢侍御史秦嘉楫在东北城门万军台上建丹凤楼。那丹凤楼本是南宋年间肇嘉浜边上天后宫的主楼,几经兵患,又有倭寇来犯,摧残扫荡,到嘉靖时已片瓦无存。秦嘉楫,先祖秦裕伯,沪上贤达,洪武帝敕封为上海城隍神。因此渊源,秦嘉楫起意重修丹凤楼,一呼百应,纷纷捐资、捐工。当年收藏“丹凤楼”匾额的,是本邑名士陆深,弘治十四年第一名举人,十八年二甲一名进士,授庶吉士,历官围子监祭酒,浙江提学副使,四川左右布政使,尤擅长书法,有小王羲之之称,所以才有收藏石刻匾额的意趣和用心。这时,陆家的后人将匾额捐了出来。申明世不甘落后,趁兴而追,一口气捐了过半工价的银子。新楼为二层重檐,巍然立于城墙之上,俯瞰黄浦江,成为上海制高点。波涛汹涌,江鸥乱飞,看古往今来,气象极是浩荡。
阿潜本心对生儿生女无所谓,但看全家欢喜不由地也十分得意,与希昭说:如今你是我们家的头等功臣!希昭说:这算什么功臣,生儿子谁不会?大嫂不也生了一个!阿潜不服:可是就有人不生子。希昭说:一个不生怕什么,再纳一个,二个三个,终有一日会生!说话人无心,听话者有意,阿潜变了脸色,手捂住希昭口,道:万万不可说这样的话,让大娘听去不得了,又要伤心生气。希昭也是一惊,放低声问:大娘怎么啦?阿潜便将听来的那些小绸和柯海的旧事,一点一点地告诉给希昭听。他其实也只知道断续的鳞爪,但希昭已能听出个大致,解了大伯与大伯母过节的疑惑。大娘能让大伯如此生畏,希昭觉得佩服,也觉有趣,笑道:是你大伯活该!阿潜贴了希昭耳畔说:反正我是不会纳妾了!希昭说:谁稀罕你纳不纳妾,你尽管去纳,还有人替我做针线!阿潜贴得更紧:说不纳就不纳,勿管生儿生女,哪怕一个鸡子儿不下,也决不要旁人来睡咱们的枕头。希昭知道他有一张蜜嘴,闭上眼睛不理会,由他说去。阿潜接着说:我本来不在乎的,可谁让你偏偏生了儿子,爷爷高兴得捐银子造丹凤楼,是替咱们的儿子捐功德呢!希昭闭着眼睛说:谁稀罕那功德,儿孙自有儿孙福,你爷爷读一辈子书,连这都不懂!阿潜说:你稀罕什么,说出来,我一点不差递给你!希昭说:我不说,说出来你也办不到!阿潜受了激将,偏要希昭说出来,要不说,就喊大娘来问,一逼三拷,怕你不说!希昭陡地睁开眼睛,看着阿潜道:我说了,你一定办到?阿潜被一双杏眼看着,不由畏惧起来,却还硬撑着:你说我就办!希昭直起身子,正色说道:松江府有一个香光居土,书画极有名望,希昭想与他求教。
阿潜有什么办法请香光居士?还不是去与他大娘说。小绸听了传话,默了好一时,她一直等着希昭开口,请求学绣。小绸知道这媳妇不是那媳妇,倘不是自己情愿,任是谁也迫她不得。小绸也看出希昭对天香园绣有意,终有一日会开口,如今开口了,却不是学绣,而是学画。

20 香光居士

希昭未出阁时,便听吴先生说,松江府有一位香光居士,为元时山水大师房山道人外家孙。房山本是西域人,生来有北风,气势豪迈。元与宋衔接,越过宋可望唐,越过唐再望汉魏,几可通古。那香光居士便是从这一脉上而来,书法宗隶,山水画师宋人。吴先生还说,这名香光居士性情倨傲,求字画十分难得,物以稀为贵,沽价极昂。就有一众人专仿居士的画,仿得好的,几可乱真。再有一众习画者临摹,待他兴致高时,会添笔指教,于是,更加真假难辨。然后,犹如鸡生蛋,蛋生鸡,临摹的临摹,仿的仿,赝品生赝品。结果,要比那些不吝笔墨的人还要多出几倍,满天下都是香光居士的字和画,其实连十之一二的真迹都难说。吴先生感叹道:要是能看一眼香光居士的亲笔都是大造化了。希昭就将此话记住了。
在闺中,希昭就临倪瓒的山水,喜爱他的高古邈远,惧的也是这高古邈远,有一种虚空从空谷幽林中漫漫生起,一旦蹈入便难以拔足。这也是沈老太爷向来担心的移性之征兆。但希昭慕古归慕古,生性其实还是世间人,看她那攒盒中的小物件就知道,有多少俗情喜好。所以也才会觉着倪瓒的山水惘然,归其究,就是无人。真就是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只有眼面前的纸上笔墨,盯久了一阵风就会吹跑了似的。与阿潜成婚,这又生了儿子,希昭一年来除偶尔写些字,并没有临任何人的画,那虚空似乎填满了。却又生出一种余裕,饱足后的不足,向哪边寻生计呢?还是回过头来寻纸和笔。字和画中,希昭历来更倾心于后者,这还是与她的世间情有关联。字,若不是有音与意,单是形,便虚枉了。而画,即便是倪云林无人的画,也是有人的,只不过是世外的人。从习字到习画,在希昭,就是从虚向实靠近。这些日子,闲在月子里,希昭不由动了作画的心念。
杭城花牌楼西侧,通一条小井弄,又称小仙弄,因弄内住吴小仙,成化年间的宫廷画师,无论山水还是人物,全毕肖似真,武宗赐名“画状元”。同为本朝,又在一城一街,却也只可供遥想。弄里的吴宅早移作他人居,倒是那几口井,至今还在。自小希昭就以为,凡书画家全是古人,每一代古人又都师从前代古人,无穷尽地向前推,直可推至尧舜,几可称天工,而非人为,所以要称书圣和画圣。希昭很觉纳闷,不晓得此生还可不可亲见作书作画人。而吴先生所说的香光居士,听来则是亦真亦幻,既像神仙传奇,又像坊间闲话。希昭向阿潜说要向香光居士习画,是要唬一唬阿潜,心里隐隐的也有激他的意思,一半真一半假。没曾想阿潜全当了真,去向大伯母说了,而大伯母,也真的与香光居士有几点渊源。
前面说过,小绸娘家在七宝徐姓,是有来历的。追根溯源,徐姓是宋时康王的人,在南朝做过官,改朝换代,已没人民籍,家业也渐萧条,却还是有名望。乡邻中若有纷攘争端,又不愿起讼,就是由贤达士绅仲裁,而许家老太爷,便是士绅中的一名,以身世与德行,说话颇有分量。香光居士祖上居住上海城西南董家宅柱颊山庄,资财丰厚,少说有十数家店铺十数条里坊,乡下还有田地,难免财大气粗,做出凌弱欺贫的行径。嘉靖年末,元宵放灯,宅第前搭了彩楼,层层点灯,足有五层还是七层,居上海城内最高,最亮,最红火,引来无数人观灯。那年一冬无雪,气候十分干燥,这日晚上,又刮起西南风,风助火力,灯光大明。看灯人兴致更加高昂,万头攒动,人声鼎沸。正兴奋中,不知有谁一声喊:不好了!话音未落,就见一股火舌从灯阁最底部盘旋而上,层层环绕,众人以为奇观,发出阵阵欢呼。而灯楼最近处的一层人却被燎烤得烫热难熬,觉出不祥,折头往回撤,外一层的则趁势向前去。于是,外面的往里拥,里面的往外推,就有挤倒在地的,又带倒一批,后来者再踩踏上身。而那火中彩楼通体透明,上千上万盏灯大放异彩,只一刹那,合成一炬,跃上夜空,又落下在房顶,沿了屋脊从西南向东北奔腾而去。半个时辰,就有无数人踏死踏伤,又有无数间民宅店铺化为灰烬。坊间本来就对这一家妒恨,积怨很深,此时迸发出来,吵着要告官。平时,家中并不放小户平民在眼里,但这回是犯了众怒,到底是惧怕了,便去求沪上名望出面调停。徐家原籍在北方陇西,香光居士外家亦是西域人,本可以叙一叙乡谊,可平素并不往来,多少是出于嫌贫爱富。这时候却想起来了,求上门去,竞有着万般的谦卑。徐家人起心里看不入眼,只是见不得人可怜,惶惶如丧家之犬,往日里的威仪全部扫地。于是答应斡旋求情。看徐老太爷的面子,最终是不告官,但一月之内必迁出城外。于是,卖了几顷地,在松江府另置了宅第,举家迁移。如此出走,虽不至流离失所,但总是被驱逐,颜面尽失,狼狈不堪。从此再不向上海涉足,连带着与徐家也断了往来,倒不是忘恩,而是窘。所以,徐家也只当没有这会事,从不对他人言。那一年,香光居士还是个孩子,大约十一二岁光景。少时的记忆中,对变故应有印象,推想起来,也是他格外奋发的缘故。
香光居士成年后,书画的声誉渐起,可说老少皆知。但在世家眼中,依然脱不了市侩一流。然而,毕竟是名士,苏松地方大事要事,聚庆聚典,总也少不了他。世人之心免不了势利,为求字画,也少不了要与他交情,其中就有当年轰赶他们家的人。此时,自然另当别论。徐家一半是自恃身世的高洁,另一半也自惭于家道清贫,从来不凑热闹,倒是香光居士,偶尔会来通款曲。红白喜事到个礼,请个茶,甚至老太爷寿辰时,送了一帧吉贺的尺页,画的是通常的俗套,松石鹤之类的,但笔力趣味确与人不同,又是真迹,实属难得。徐家为避攀附夸耀的猜忌,只是卷起来藏着,并不悬挂示人,也是衰微世家的矜持。不过,心中还是有感念,体察到香光居士的知恩,有些父债子还的意思。所以,要是徐家人有求,香光居士十有八九会应允。上海人都知道,香光居士惟闺帏中是听,就爱个红粉绿鬓,因此便有成群的妻妾。旁人索字画不得,妻妾凡开口都有斩获,外界流传的真迹,多是来自闺帏。所以,小绸要能和他家女眷说上话——苏松地方,又是贤达名门,东游西走,终能勾联一系亲缘,那就百分之百的不会受拒了。
可是,小绸并不愿意,是出于世家的臭毛病。香光居士这般人家,没名望还好些,不过是市井里坊,有名望却跑不了小人得志,暴发的嫌疑。再说,不是为别的人和事去求他们,是因为侄媳妇希昭!本来希昭不是最得她中意的,论起来,原因不在希昭本人,而是在柯海身上,是他带累了这桩媒聘,可情与理两者之间如何辨得清楚,况且是小绸这样的性情中人。后来,小绸倒是认了希昭,而且有几分器重,从此看,小绸并不是完全不讲理的人,还很有量,可却轮到希昭任性了。她不接大伯母的茬,一字不提学绣的事,倒要去向香光居士习画,还是走大伯母的人情,这就有些过分了。阿潜却不以为有什么不妥的,两头都是最好,他在中间互通有无,觉得自然而然,再对不过了。其实呢,两头的心思,阿潜都不懂,所以才无所顾忌。话说回来,不懂就不懂,懂多少也比不上阿潜的好心肠!只一味地求好,不分彼此,不问是非,不明青白,一人好大家好。看着阿潜孩子样的脸,小绸忽就看见了柯海年少时候的样子,她这才看出,申家人都是一种人,无邪、无忧、无虑,因此而无赖。
阿潜挨小绸坐着,一看见大伯母,说话不觉就絮叨起来。说着希昭的好处,他的喜欢,以及拜师香光居士的求请。小绸听着听着,忽打断说道:市上米价一斗一千钱了!阿潜说:咱们不吃米,吃豆,吃瓜,吃面!小绸又说:四乡饥民遍野,街上都有饿殍。阿潜说:让福哥去搭个粥棚放赈。小绸说:可是,米价一斗一千钱了!阿潜说:我们吃豆,吃瓜,吃面,余下米发放赈粥!说罢才觉…话又绕回来,说成车轱辘,阿潜就以为大伯母在哄他玩,忙着要把学画的事扯回来。看他着急的样子,小绸好气又好笑,装听不见,俯身在花绷上绣活。两只手一在上一在下,一递一送,转眼间扎出一片乱针,眼睛一晃,却是一丛蓊郁的青草。阿潜却没心思看绣,一着急,竞伸手将大伯母的脸扳过来,离了绣绷,就好像幼年时,要让大伯母看这个看那个。小绸不由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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