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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天香-第3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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担耗训酪易约喝ソ新穑堪P赶紧按捺住赵同学说:我们这么倏忽间来到,可谓不速,让人家怎么照应,叨扰了这半天,家里人也等我们回去吃饭,还是下回吧!阿奎还想说再等一会无妨的话,硬让阿昉的眼珠子瞪回去了。约好了时间来,那赵伙计已经等在厅里。赵同学坐着,赵伙计站着,一高一低正对嘴呢!赵伙计穿一身青,戴皂色小帽,腰间所系织带却是纯白细葛,领和袖也镶白绫,素雅大方,就知不是寻常的仆役。
赵同学说:上回请你不来,今日就不放你走,现世现报!赵伙计说:不走就不走,我也喜欢和哥儿一起。赵同学说:瞎话吧,当年怎么不陪着去读书!赵伙计不由喊冤:是我不愿还是老太爷不许?要和哥儿一同去塾学,如今也识文断字,考个童生什么的!赵同学嗤鼻道:读书有什么用?大不如学本事。赵伙计说:书和手艺到底不同,书是放之四海皆准,手艺是必亲力亲为,钉是钉,铆是铆。赵同学说:这话大有差池,俗话不是说“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赵伙计却道:不还有一说“隔行如隔山”?书是任哪里都不隔,都通!赵伙计一口北地话,清脆爽利,抑扬顿挫。阿奎阿昉正听得有趣,赵伙计却话锋一转,说:今天又是什么样的差使,正“隔”到哥儿这里了?这“隔”又是那“搁”,用的很巧,主客就都笑了。一边笑一边展开画卷,赵伙计就伏下案来,方才对嘴的油滑一时间全褪去,神情变得肃穆,眼睛锐亮着,都能看透纸背似的。阿奎与阿昉心跳着,屏住声气,四下里很静。
赵伙计吁出一口气,说了声:不真!这一声在阿奎犹如晴天霹雳,阿昉也吃惊不小。略稳了稳神,阿昉问:确是不真?赵伙计说:确不真,但不在真之下。这话如何讲?阿昉追问。这么说吧,虽是仿画,笔墨却毫不让唐子畏!赵伙计说。这一会儿,阿奎醒过些神来了,直愣愣说一句:既不让唐子畏,为何要仿人家!赵伙计听他出言鲁莽,就知道是蠢物,这假货定是他的无疑。面上只是微笑,慢慢解释:世人所知英名,其实只占人才十之一二,天命、时运、人脉,缺一不可,也就是天时、地利、人和的意思,还有十里面的八九淹埋于草莽或是坊间,无名无姓;好比修炼者无数,有道行的亦无数,真能人仙籍的止在少数,比如八仙 ——赵同学将他话头截住:这也扯得太远,接着说画成不成?赵伙计赶紧说:成,成!就又回到画上。赵伙计微微一笑,刀条脸上的皱纹忽就抚平,显得柔和有光:不说远,只道近,湖州有一个王道士,其实并不是道士,家中开笔庄,从不染指书画,忽就有一日,作起画来,画谁像谁,人都说是得了道,所以就叫王道士!赵同学不耐烦道:又跑野马,说这些怪力乱神!赵伙计这回却不让了:句句笃实,马上就到正题!这“马上”两字暗合他主子说的“跑野马”,阿昉不禁一笑,赵伙计再往下说:王道士摹画,不仅形似,而且神通,王摩诘画里有诗,王洽墨里是山峦林谷,孙位水中有德,张南本火中则有道,赵子昂画人似神,刘仲贤画佛实是俗—— 这幅唐子提就像是出自王道士手!为什么?赵同学问。赵伙计答:风流!阿奎又急着问:为什么就不是唐子畏自己画?赵伙计回答:忒风流!
听的人一时迷惑,面面相觑。赵伙计再解释说:这就是仿画的流弊了,凡仿他人之作,必着重原本风气,而原本毕竟天成,增一分多,减一分少:仿作则是人工,不免患得患失,就漏馅了!也就是世人常说的,弄巧成拙。赵同学又将他喝断:让辨识东西来的,并不是听讲学问!赵伙计忙打住:不说了,不说了,倘若是在行里,切不可说这么些,言多必失嘛!因是和哥儿一起,禁不住就要说起端底来了。阿昉说:从未有听过这些,书上断不会有的,甚是新鲜而有益处!师傅真就能够决断,非唐子畏作?笔墨的行运有时亦会偏倚,手自心出,心绪且常有变化。赵伙计看阿昉虽年轻,说话却比那个大的有道理,便正色答道:这就应了万变不离其宗一说,一人一性,变的只是一时一地的情状,情又是从性发,性就是万物万事中的那个核;哥儿们细看看,衣褶的勾线多少刻意而为,非是率性所至,这就与唐子畏相悖了;仿家越是要与唐子畏近,事实却远了,所以说,成也萧何,败也萧何!赵同学一声喝,再将赵伙计打断,来不及地补上几句道:还有个实证,业内都传说,唐子畏的李端端图仿佛是在南京,倘是从南京流出来,上头多半会有主家藏鉴的印铭,所以——赵同学大声道:还不快走!赵伙计这才看见客人脸上的窘色,自知忘形了,三步并两地速速退下。

22 争讼

出得赵同学家,阿奎让阿昉自己回去,他还有事要办。阿昉见叔叔脸色青白,神情恍然,心中不安,扯住袖子,说回去吃了饭再沦其他。阿奎一拔胳膊,上了一部轿,往西北方向去了。阿昉不知道叔叔是去什么地方,但知道那不是个寻死的性子,如同先前大大小小的吃亏上当,这一回终也苟且得过去。于是转身一个人走了,心里一直想着那个赵伙计,其实第一眼就看出是个赝品,却绕那么大个弯子,说了那许多话,是给他们面子。不过倒学来了新鲜的知识,都是四书五经之外的。如他们这样的读书人,终日陷在故纸堆里,其实只是管见,怪不得世人笑称“书虫子”。赵伙计,还有赵伙计说的那个王道士,都是名不见经传的英雄人物,出入于江湖,是正统中人可望而不可及。
自壬午年,阿昉被劝下,不赴秋闱,十来年里,并没有间断读书备考,却迟迟未入乡试。一来是对功名日渐淡泊,二来也是怯了场。当年大伯母吓唬他的“挤和热”,年年都成了拦路虎。每临子、卯、午、酉,再到辰、戌、丑、未,秋闱与春闱,总有学子中举,甚至中进士,上海便会热闹一番,万人传颂。阿昉也羡慕和钦佩,因为知道其中的不易,这不易逐步变成不值,科考的事情也就渐渐不提。有时候,柯海会叫他过去问几句书,对答间揣摩出阿昉志向已偏离正途,书没少读,可八股文却生疏了,策论也极少作,仅凑些试帖诗而已,难免会诧异。自小阿昉性格谨严,阖家上下都以为会继祖父而走学仕,也是世事难料。但其实早有人想到,柯海与镇海,一世内,一世外,都不是竟功立业的榜样,又何求小一辈的呢?然而,阿昉的心思,人们未必真正懂得。
阿奎挟着那幅唐子畏的赝品,坐在轿里,一劲地催促快走,轿夫们几乎脚不点地。行人们但见一领轿载着一个人,一溜烟地穿过街市,向西北方向而去。阿奎到薛家巷姑娘家时,客堂里妈妈正摆饭桌,见阿奎来,又嘱咐厨娘添菜热酒。阿奎并不理睬,径直进了姑娘房里,姑娘上午觉刚起来,在梳头。阿奎觉着有些不对,定神左右看看,原来是屋里的摆放改样了。第一眼看见的是床头换了方向,东西向换成南北向,床在了暗处,房间变得敞亮。再打量,就看出屋子里多了一件东西,一具紫檀官皮箱,正够嵌在床与北墙之间。几案移到窗下,梳妆桌不动,正与床相对,镜里是床的影,镂花钿螺,粉金帐幔,显得锦绣繁荣。阿奎想到这几日就为辨识那劳什子的真伪奔波,顾不上来这里,竟有沧海桑田的意思。心中不由对唐子畏生恨,他与那姓唐的毫无瓜葛,只是因银子的缘故缠上身来,惹下一堆麻烦。姑娘见阿奎一头急汗,满脸凄惶,便丢下篦子上前抚慰。他又觉得姑娘的手势也改了样子,虽然依旧温存,却是隔了一层似的。即便是阿奎这样粗心的人,此刻也体味到一种势将失去的伤痛,不由拥住姑娘,哭泣起来。
哭过了,姑娘的温柔到底也唤回来些什么,心下松快不少,妈妈又在喊吃饭。喝几杯暖酒,几盅热汤,就睁不开眼了。姑娘扶他进屋里床上,脱了靴子,拉开一床丝绵薄被盖上,就再不知身在何处。醒来时,已经满窗暮色。阿奎脑子里木木的,就这么怔忡着,天色又暗了一成。隔了帐幔,一盏灯点亮,光漫开来,点灯人显身,是姑娘。阿奎招招手,姑娘揭开帐帘侧身坐在床沿。阿奎看见姑娘穿了一身新,发上的钗环也是新的,面上新敷了粉,比平时更俏丽几分,就晓得晚上有一场宴。
姑娘在他身上拍几下:还不起来,你娘等你吃饭了!阿奎说:你这是哄我走吧!姑娘就说:让你走有什么难,还用哄吗?阿奎问:那你说,如何让我走。姑娘半真半假地说:喊一声“狼来了”,只怕你撒腿跑都来不及!阿奎说:难道姑娘养着狼?这一句无心的话却令两个人都心里一跳,姑娘还笑着:就养着你这匹白眼狼,千般的好,回过身咬一口!阿奎不禁冷笑一声:我能不被人咬就上上大吉了,怎么咬得动别人?这句话又令两人一心惊,阿奎就好像开了窍似的,一吐一句谶言。姑娘收起笑,冷下脸:谁咬你了,难道是我不成?见姑娘有愠色,阿奎又怯了:我可宁愿让姑娘咬,恨不能叫姑娘吃了才好!姑娘又在阿奎身上拍一下:起来!姑娘一贯软硬兼施,将阿奎调教得十分听话,可今天却有些反常,阿奎说:就不起,能拿我怎么样?这时姑娘发现,几日不见,阿奎的性子也有改变。阿奎非但自己不起,还将姑娘的身子拉过去,扳下来。姑娘怕新梳的头乱了,赶紧叫:小心,压了你的宝贝画!阿奎这就想起唐子畏来,彻底酒醒了。
透过珠簾,看得见簾外点了纱灯,红光溶溶一团。妈妈和小厮人影晃动,忙着摆席温酒。阿奎想:这席上不知有没有自己一份?平素里,他有银子总是大家化,如今,他手头紧了,却不定能用上别人的银子。可是他的窘迫,不就是他们害的吗?那卖画的主拿假货蒙他;边上的人作势起哄;蔡公子与他标着劲,一气把价喊上去;还有,姑娘——正想得心寒,外面就有声音喊:蔡先生来啦!阿奎忽然浑身上下一机灵,他终于明白,前后一串,其实就是一个人在作祟,这人就是蔡公子!莉是他的;价是他抬的;放贷的人也是他!姑娘看不见灯影里阿奎的脸,只觉得和平时不一样,安静得有点吓人,就不敢硬叫他走。那边客人又都陆续来到,姑娘有一时的慌乱,但立马镇静下来,又拍阿奎一下,说道:叫你起来不起来,罚你酒不要赖我!起身吹灭灯,一打帘子出去了。阿奎听出来姑娘给他下台阶,一时还下不来,又赖一会,悻悻然起来,整整衣服出得屋子。一张八仙桌已坐了三面,空出下首一面,委委屈屈地坐下,彼此拱拱手,算打了招呼。阿奎眼睛并不向蔡公子看,却觉得他在窃笑。
喝几轮酒,姑娘弹拨着唱了一曲挂枝儿:熨斗儿熨不开眉间皱,快剪刀剪不断我的心内愁,绣花针绣不出鸳鸯扣;两下都有意,人前难下手;该是我的姻缘哥,耐着心儿守。唱毕后,有人问:哪个是姑娘的姻缘哥呢?姑娘不说,只是笑,阿奎也觉得是在笑自己。接着曲儿的末一句“耐着心儿守”,就有人问,怎么守?另有人答:我知道!于是就说了一个“守”的故事。说道是孤夜难眠时分,撒一把银钱,落个满地,月光照着,银钱儿闪闪发光,蹲下身,一个一个拾起来。拾齐了,数一数,却差一个,钻床挪柜地遍搜不得,上半夜就这么过去。三更敲响,忽然灵机一动,将床下一排鞋,挨个儿翻转过来磕磕,果不其然,一只绣花鞋里磕出了那一枚,止不住叫一声:我的心肝肉啊!众人们都笑起来,除了阿奎,低着头喝闷酒。再有人也要说一个“守”的故事,这故事来自陶宗义“说郛”,说一个丈夫出征,妻子手书一封,只四句诗:“垂杨传语山丹,你到江南艰难;你那里讨个南婆,我这里嫁个契丹。”这一回笑得比那一回更凶,阿奎则更气塞。姑娘是什么眼色?早看出不对劲,俗话说:一人向隅,举座不欢,这阿奎,分明是来搅局。她心里气急,面上却不能露,用眼睛嘱妈妈加倍照顾。妈妈特为他剥了一壳蟹腿,巴巴送到跟前。这时蔡公子又要姑娘唱曲,并且点的是那一曲“自矢”。姑娘心中不由暗叫苦,哪一曲不能唱,偏要唱这一曲?也知道蔡公子是存心,但今日是蔡公子设宴做东,只能依着唱起来:“眉来眼去情儿厚,有一个惹厌的人挡住在前头,因此上要成就不能勾成就。若还成就了,磕你一万个头。那一个负义忘恩也,就做桌儿地下的狗。”阿奎听在耳里,句句都是骂自己。推开蟹肉与酒盅,离席走了。妈妈追着送到门外,手里捧着那遗下的画匣子,交给他。阿奎抄过厕匣,一个主意定下了。
阿防早早就睡下了,正在黑甜中,忽听楼下砰砰地敲门,一房人都惊起了。守夜的女人开了楠木楼底的门,见是阿奎,叫了声“叔叔”。阿奎不答应,径直上了楼。阿昉只来得及披上件布衫子,迎出来。客堂里方才掌上灯,影幢幢里,立着脸色青白的阿奎,阿防只觉得在做鬼梦。坐下来,喝了些茶,双方略微定了神,阿施刚要开口问叔叔出了什么事,却见叔叔将怀里一件东西抽出,朝地上一掼,是一具画匣。白昼的情景浮上眼前,阿防明白了一半。原本心里是怪叔叔莽撞,不懂偏要装懂,交的又是些不上道的朋党,近乎是送上门去挨宰。但经这几日在赵同学那里见识,学得不少东西,都是平时闻所未闻。尤其是赵伙计这个人,简直可说是草莽中的英雄。阿昉面前似乎洞开了一个天地,其间另有道行。所以,叔叔这一失手就称不上是愚笨,换了他,大约也是同样的遭际。此时,看见叔叔如此气不过,不由劝道:俗话说,吃一堑长一智,经过这一场,就知道这一潭水深得很,不是凡人可以涉足,以后再不沾就是了。其实呢,阿昉只知其一,不知其二,阿奎的气何止是买了赝品,花冤枉银子,背一身债,更是在姑娘跟前失风。
阿奎不答侄儿的话,咬着牙,吐出两个字:告官!阿昉一惊,说万不可!阿奎说:有何不可?每岁出多少税银喂养县府衙门,让判个是非黑白,不是该当的!阿昉说:东西是你自个儿愿意买下的,并不是刀架脖子不得已而为,一旦告官,等于昭示天下,人人皆知叔叔没有眼力,还歪缠,告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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