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学期在雨中长大-第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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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实在忍不住了，极其需要倾诉，就和好朋友以开玩笑的口气说，我可能有了。她说，你又没那个什么怎么会有呢？我不好意思极了，但还是跟她说了。她很惊讶地看着我，但也没怎么怪我，还是挺开放地接受了。我们那时什么都不懂，现在试纸呀什么的那时候一无所知。什么都不能做，只有等。又过了一个多星期月经还是没来。我这下子非常认真地对她说，我真的是有了。那时候还有４个多月就要高考了。
□那就是说，这样的话，你的高考成绩必然受影响了？
不全是。我实际上是个意志力很强的人，所以我可以做到感情和学习走两条神经，一分为二。那段时间，学校怕学生体育成绩影响高考，为高三学生安排了体育加试。每天都要长跑，我从那开始每天都会肚子痛，而且越来越严重。我意识到这次一定是，逃不掉了。因为我经常会担心这件事，所以可能他会认为这次还是“狼来了”。我非常郑重其事地要求他带我去医院检查。星期六跟他到医院一验尿，果然是怀孕了。结果出来时，我看了他一眼，他好像还是半信半疑似的。我心里嘀咕着……
那天我故意穿上一套我妈妈的衣服，挂号的时候也用了假名。诊断结果是阳性，时间不到两个月。医生是一位４０多岁的中年妇女，她给了我两片药，叫我垫上卫生巾，星期一做手术。我吃药后发现下身开始流血。
这是一个很小的社区医院，妇科只有这一个大夫，我别无选择，没有任何主意，只能听她的。她对我说，我知道你用的是假名，为了对你负责你得留下真实姓名和电话。当时我害怕极了，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她说我不会打给你的，你放心吧。我愣了一会儿，还是给她留了电话。好长时间我都怕得要命，后悔留电话给她。星期一我叫好朋友陪我请半天假又一次到了医院。这时候已经坦然了——既已如此还能怎么样呢，好在他有工作，也给了我一些钱。
我进入医院里的一个很小的套间——根本不能称其为手术室。先把腿架起来，有一个像吸尘器一样的机器放在地上骨碌骨碌地发出声音，这边一个管子连着个探头。医生把这个东西弄进去之后，电源一开，砰的一下，我痛得直叫，声音很大。医生这时候凶起来，你喊什么？到底做不做，不做出去！可能是对我在这种年纪发生这种事很鄙视吧。你想想，我在手术台上痛得跟什么似的，我怎么出去？！我就是觉得……难受，然后继续做，实际上做得很快，一会儿就吸出来了。完了之后本应该休息一会儿，可我看墙角那张病床又脏又简陋，我就忍着痛起身出来，连动都动不了，一点力气也没有了。后来我才知道这手术叫“吸宫”。
□人流之后，你在想什么，后悔吗？
当时觉得不后悔吧。我怀孕之后那段时间他对我非常好，非常非常好。那几乎让我暂时忘了痛苦，觉得怀孕是值得的。我甚至觉得如果受的那些罪能换来我爱的男人对我那么无微不至的、完完全全的爱的话，我觉得值得，我不后悔。
来的时候，我们俩买了很多吃的东西，比如巧克力什么的带在路上，我本想做完手术之后吃。可出来之后我发现什么也吃不下，没有胃口。浑身感觉的焦点都聚集在子宫。好难受！比发烧烧到４０多度还难受！晕晕乎乎的一点力气都没有，不想吃东西……可以说，当时还是不后悔，觉得没什么……不想喝牛奶，一直延续到现在我也不想喝牛奶，恶心，一喝就吐。那时候也不懂，没保护好自己，落了好多病，那当然了……
□做完手术之后都干什么了？
逃了一天课，没地方去，男朋友就把我接到他家。我躺在床上，喝点水什么的，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痛苦上，什么也干不了。我一回家就躲到自己的房间，尽量地掩饰，一个人默默品尝。
在噩梦中继续跳舞
□你请假不去上课吗？
没有，每天还坚持去上课。那位妇产科的大夫当时开了一张胃炎的病假条给我，大概她很明白我的处境吧。她还是挺好的，帮了我。开始几天上课完全听不进去。我做手术的时候是三月份吧，那个时候风很大，我穿了很多衣服，里三层外三层都不管用，还是怕冷。怎么坐都难受，腰根本直不起来。我只好把衣服垫在背后，这样好受一点。那时候他们都对我很好，买很多东西给我，我很感动，觉得值得。
但是，一旦女孩子清醒之后就会发现，无论这个男人是不是你爱的，你怀孕他会不会对你好，会不会无微不至地待你，都不值得，不值得牺牲自己的身体去博得这些东西。因为那个牺牲太大了。
□你要是稍微有一点点常识，应该休息一个星期。这样狂风大作的时候出门，你将来身体会出问题……
是啊。后来我身体很糟糕，有风湿性关节炎，一到下雨，关节就痛得厉害。更惨的是，那阵子正好体育达标要跑一千米。学校有规定，来例假可以缓考一周。于是我就都推到下一周。如果不推，那就意味着手术第二天就要达标，那也许我就会累死在操场上。
□跑得下来吗？
跑不下来。这一天大夫还要我去复查呢。跑完一千米我第三次到了那家医院。做Ｂ超。我告诉她我肚子痛，偏左侧那里。大概子宫是偏左一侧的吧。尤其在两次月经的中间——排卵期。还有，白带很多，有炎症。我知道，以前那个少女的身体完全不在了，但是我没有完成进入少妇状态的过程。我懂得不多，根本不可能拥有这些知识，无法保证在婚前有一个男朋友而有稳定的性生活，能够定期体检等等等等。我没有钱，没有对生活的驾驭能力……什么东西都没有，所以我难受。我觉得自己完全被毁掉了。很快，我和他的关系逐渐恶化。因为这件事，多少还是有点恨他，高三毕业后就分开了。
我考上大学了。我一直觉得恋爱对学习没影响，用的是不同的时间，不同的脑力。但是堕胎就完全不同。它从身体上改变了已有的规律，进入到另外一个失去了控制的空间。不知道自己腿什么时候痛，身体什么时候不好，只是被它牵着走，无能为力。最后勉勉强强考的是一个大专，自己不喜欢的专业。按照我的成绩，应该不是这个结果。
随着自己的成长一步步地了解，你会发现以前做的是错的。包括在大学发生第一次性行为的人，他们一段时间之后都会后悔的。怎么说呢？做学生的时候，人都很幼稚的。虽然２０岁的时候身体是最好的，性欲很旺盛，但是这时发生的性行为质量很差，满足欲望的这个途径特别黑暗。用朋友的话说，“身体可坏了，”可能就是这个意思。
我想，一个人应该在他适合做爱的年纪能够好好地做爱，这就对了。显然，中学时代不行。现在，中学生的世界，他们跟外界的那种联络，像是完全封闭的，老师、家长谁都不知道他们在干什么。你是惟一有机会打开窗户探进头去看一看那里面的人在干什么的人。
□所以你对我说了真话？
当然，是你给了我开窗户的权力！
中学生已经很习惯了在课堂上接受老师的教育，私底下他们有自己的一套，他们很习惯。如果有一天老师真的去试图理解他们，他反而觉得很不舒服不习惯了。
就是说这种情感这种教育不能太轻也不能太重，只是一味地压制就像过去到现在，或者反过来支持都是不好的。这可能和中国人的传统有关，可能是对教育的一种挑战吧。
□那时的你对性还有什么看法？
很模糊。我不可以坦然面对一个男人的欲望和女人的欲望。这些我现在想想其实也没什么。男人都这样，他们某些时候可能表现得很弱小。我有时反思，为什么不能稍微等一年或者两年，为什么在那时发生，是不是可以等等，计划一下咱们在一起三周年纪念那天去做？答案是那不可能，这个事情本身就是主观的，冲动的，情绪的，我被很多东西牵着走，也许是太看重感情了。
教育想达到的目的，就是不要让中学生发生这个事。我希望的是他们做之前应当很明白——不光是知识，而是对这件事认识得很透彻。而要达到这一点，有赖于教育、有赖于要坐下来讨论这个体制该怎么教育人，不是讨论我该几年后第一次做爱。需要坐下来讨论的不是做爱的人，而是想控制我们什么时候做爱的人。比如说家长和老师想控制我什么时候做爱，想控制我到什么年龄第一次发生，那好，他们就应该坐下来好好想想应该怎么教育怎么说清楚。
□该怎么教育呢？你们想怎样呢？
最起码应该告诉我怀孕是怎么回事，避孕应该包括哪些措施。如果我男朋友今天射精射到我身体里面的话，有可能引起什么后果，如果他真的这么做了，我应该怎么补救？我怀孕了该怎么办？这对我来说是至关重要的——直到后来我怀孕了，就是经过这一劫之后才明白，但为时已晚。
□但是全社会的父母都认为，如果全都告诉你们反倒是助纣为虐，把你们吸引到这条路上去，使你们更大胆地去做这件事。
不是。并不是说很理性的科学知识人了解了会受到吸引，受到吸引是因为和这个人、这个我喜欢的人拥抱的刹那间有的那种感情上的冲动，或者说是想吻他的本能，根本不用别人教。有些东西你一定要相信，在爱和性的这条路上，男人和女人是本能的，一样无师自通。就像在形成语言之前人们是怎么繁衍下来的呢？另一方面，这种知识还来自于经验，而主观上的感受，其实就是和喜欢的男孩子交往过程中无形中积累的。
□那你觉得现在大量的中学生发生性行为是什么原因呢？
我觉得最根本的是因为这是本能的需要。女孩子可能第一次并没有完全体会到性爱的乐趣，比如我在高中的时候发生性行为根本不是什么享受，但还要频繁地做这件事，为什么？是因为男孩子想要。感情上我是很喜欢他的，我希望他能高兴。当然，经验在这个问题中是很重要的。经验决定了性爱的质量。但是我太小是不可能有经验的，唉，这可能是注定的。
最后悔的是怀孕
□你觉得现在的男朋友怎么样，后来有没有流产过？
没有。从那以后我对怀孕非常害怕，非常非常害怕。我的朋友没有我这种经历就没有像我那么担心。甚至每一次他即使戴安全套，我都会慌里慌张地买试纸去试验。我太害怕这场噩梦、灾难了。
□你觉得为什么对有的女孩子有这么深的伤痕，但是对有的女孩仅仅是像刮过一场风似的？
是因为年纪的缘故吧。我很多朋友去做流产时很明白药流、人流该怎么做，而那个时候我完全不明白，我甚至不知道自己的阴道是什么样的，什么是试纸。我觉得我只能等待判决——月经来了或者我恶心了。可也有人说不会觉得恶心，那我就只能等着肚子能看出形状，如果再不去医院的话，只能坐以待毙。我没有任何能力自己保护自己。不光是避孕措施这些知识，主要是心态，既要躲着老师和家长，又要忍受生理心理无以复加的痛苦，那种感受言语无法表达。
我很倒霉。要是大学生看这事儿他们也许觉得没什么，太小儿科了吧，他们都懂。但是对于没有做过的中学生，多了解这些性方面的知识，比如堕胎呀什么的对身心的危害，会对他们产生震撼力。而对于那些中学里面已经做过爱的这些人，也会让他们庆幸自己没陷进去。
□你现在学习了医学知识之后，你后悔吗？
我最后悔的是怀孕！我并不后悔中学时代就有男朋友或者性爱，我最痛恨的是怀孕！当时连带那个让我怀孕的人也痛恨！那把美好的爱情也埋葬掉了，成为一个黑暗的回忆。
在高中谈恋爱的时候都是这样，你很难把握哪个是重心。他们很快地山盟海誓，很快地被感动。比如我那时候有一个特别小的呼机，是男朋友为了方便和我联系从别人那里借来的。刚堕过胎之后那一周，他突然在呼机上打了一行字：咱们结婚吧。我当时很高兴——这是求婚啊，很浪漫，感觉特别好。但是现在想想，什么呀！完全是假的。
□你完全否定了当时的爱情？
对。我说实话。正是因为有了那种很痛苦的经历之后，我就不能再暧昧，不能再自我陶醉了。我不能模棱两可把持不定地说，我痛恨的事只有怀孕，其他不算。这只是断章取义抛弃整个记忆。而现实告诉我，这完全是一件事，不可分割。没有因，哪有果。
□你对爱情怎么理解的，你觉得爱情是什么？
很难讲爱情是什么。我觉得女孩子要比男孩子能坚持得多，承受痛苦的能力是男孩子的十倍。爱的时候刻骨铭心，实际上每一次分手的时候都那么轻易、无可留恋。其实无论怎样的爱情都可以从头再来，重要的是不要伤害自己。
□那你跟现在的男友做爱的时候心里会有阴影吗？
还是有。原来是因为我小，做这件事几乎完全是为了他，经常觉得很痛。做完手术之后过了一段，跟这个男孩子继续做，觉得身体里很不舒服。发现有炎症，严重的时候会痛，很影响质量。所以这给我的心理带来了不安，身体也远不如从前。现在的男友欲望很强，有些简单粗暴，但我每次都要求他用安全套，如果不用的话我就坚持不做，非常坚决。
□你两场恋爱到底有没有带给你性的快乐？
第一场是非做不可为了他高兴，第二场他性欲很强非做不可。但是这个事情本身也包含了对感情的信任吧。
□但是这不都意味着委屈了自己？
嗯，没有委屈吧。只是觉得再这样下去就麻木了。也许这就是女人。
我基本上不回忆过去。如果说过去仍有美好记忆的话，那我说它也被同时埋葬了。我多么希望有一种方法，能把那些美好和痛苦分开，这样我就选择美好的东西永远保留；如果这些东西不能肯定又不能否定，那就干脆随痛苦一起忘掉吧，就像从电脑中永久删除，不留任何痕迹……
也许人是有这个能力的。
作者的话
这不是一个轻松的采访，一个熟悉的人，一个非常不熟悉的故事。
我用了一个女人能够体会到的全部理解来倾听。
听的过程中，我自己也想到了很多。记得自己当时躺在产床上，感受一种想了千万遍也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