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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雪满庭-第1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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曲莲看不到夏鸢的神色,只从她的语气上便能听出她此时笑意吟吟。只见她返回宴息处的炕桌前,温声道,“夫人说您一路劳累,晚膳更是用的不多,恐怕是不合口味,便让奴婢做些了您爱吃又好克化的吃食。”一边说着,她打开食盒开始往桌上摆放,“您一年多不在家,便试试奴婢的手艺有没有长进。这山菌野鸽汤是自您回来便炖上的,现下也两个时辰了。冬日寒冷,这鸽子汤最是补身,您先趁热喝一碗。这银牙鸡丝和冬笋玉兰片都是您惯爱吃的小菜,还有这红枣山药糕……”
“你这手艺是不是有长进我不知道,倒是这话越加的多了起来。”见夏鸢如此絮絮的说着,裴邵竑笑道。此时他倒是少了几分方才的肃然,多了几分活泼,显然与夏鸢十分熟悉。曲莲想起当日与小玉同屋时听小玉说起,当初裴邵竑养在过世的老夫人处,当时在他跟前伺候的正是夏鸢。有如此过往,两人情分自是不同。
直到回到西间宴息处,还能听到夏鸢笑声道,“……如今喊您世子还有些不习惯,还是喊大少爷亲切些。”
裴邵竑便道,“喊什么又有什么打紧。”
曲莲自觉这些与自己没什么干系,便低了头依旧修补着那件袍子,刚在那边角处绣出一条浪纹,便听那边夏鸢有些委屈的说道,“奴婢原就是您身边服侍的,不过去了夫人身边三四年功夫,大少爷怎就跟奴婢生分了。不过服侍您用顿宵夜,又有什么打紧。”
“靖哥儿那里离不开人,方妈妈又要照顾夫人,你便早点回去吧。”裴邵竑却未放任她留在此地,只是仍温声道,“我这些年在军中,又何曾有人服侍,你且去吧。”
夏鸢无法,只得躬身行礼,便退出了东间。
曲莲有些意外,却未曾多想。谁想待那夏鸢出了院子,裴邵竑却扬声唤了她一声。
“曲莲!”
她一怔愣间,他已经有些不耐,又唤了一声。曲莲将手中阵线放下,起身走到东间。却看到他侧身坐在宴息处的炕桌前,一动不动,只是扬头看着她。方才对夏鸢还那般义正言辞,此时便唤她来服侍……听裴玉华那般夸赞,没想到这裴世子竟也这般孩子气吗?
曲莲挽了衣袖正待给他盛汤,却被他抬手制止。
“你不用管这些,先坐下吧。我有些事情想要问你。”他坐在那里,油黑的头发用一条束带随意的绑着,湿发还未擦干带着些水汽。
见曲莲在炕桌对面侧身坐下,他便问道,“你是何时进府?”一边询问,他一边打量着她。从徐氏那里出来时,妹妹裴玉华曾跟他说起一些这女子之事,也听说她从前面相不堪,而这恐怕也是这桩荒唐婚事的缘由。
如今看来,她面色莹白,唇色红润,眉如远黛,目似点漆。即便不施粉黛身着素衣,也堪得上是个美人。更重要的便是她这份宠辱不惊的沉着,绝不是小门小户能养出来的女子。
“是前岁冬至月。”曲莲回道,抬眼看向裴邵竑的目光,无波无澜。
看着那双如瀚海般的眸子,裴邵竑突然觉的自己心中也沉静了许多。不管是在京城还是在北地,他见多了这个年纪的姑娘,偏无一人如她一般,满眼满心的清冷难测,从首至尾的无动于衷。
“你到底是何人?”思及此处,裴邵竑凛声问道。
“曲莲便是曲莲,不过候府一名灶下婢女,世子何出此言?”
“一个出身困顿,卖身为婢的女子,如何能在这沿途之中设下重重障目陷阱,就连军中斥候都难辨真假?”裴邵竑半点都不信曲莲所说,步步紧逼的问道。
“不过末微小计,世子言重了。”
“末微小计?”裴邵竑笑了起来,眼角里却无半点笑意,“我还第一次听到有人将‘声东击西,暗度陈仓’这种兵法上的谋略称作末微小计。”
曲莲沉默下来,与他隔桌相视。他声音凛冽,如同金石相锵,那剑目星眉间更是迸出凛凛寒意。半响,曲莲轻声喟叹,“世子何须如此。你我身份之差便似世间六道之别。若非这乱国之祸,又如何有这阴阳差错?出京前曲莲便已禀告夫人,待离开京城后便会离开,自此无论生死便与候府、与世子无关。至于曲莲身份,世子信或者不信,又何须执着……”
“你!”裴邵竑被她这番话挤的怒意翻滚,但他却生生压住怒气。从裴玉华口中得知,曲莲自入候府,从未有逾矩之举,更兼此次离京又是居功至伟。若不是她,恐他母亲弟妹此时皆已落入献王之手。便是为着这个,他也不应与她动怒。
曲莲看着他放在桌上的手攥成了拳头,又见他一个侯府世子却又能忍到这般,心中不免叹息。她起身走到桌旁,自桌上端起汤盅给他倒了一碗还冒着热气的鸽子汤,“世子一路劳顿,还是早些歇息吧。”
她这般温言软玉,却又不似那些婢女般言语间带着卑微。似是好生劝慰满是关怀,仔细一琢磨却又觉得她不过是敷布曼衍。裴邵竑不禁有些心冷,疲惫这一刻倒真的翻了上来,他低头挥了挥手,低声道,“你自去吧。”
曲莲看着他,未再开口,便冲他行了一礼转身便要走,只是刚走到门口,却又停住了脚步。她转过身来看着裴邵竑,似有些为难。
“还有何事?”看到曲莲踯躅于门口处,裴邵竑问道。
“世子自京中而来,可知道……”曲莲顿了顿继续问道,“可知道宫中情形?”
“你要问谁?”听到曲莲的话,裴邵竑有些意外。
“皇城已破,世子可知道许皇后此时境况?”
裴邵竑闻言沉默了片刻才道,“半月前,坤宁宫大火,许皇后与十余名侍人皆殒身。她,已然薨了。”此话一出,他便立刻看到曲莲猛地瞪大了眼睛,那双眸子中的沉静一下子被击破,仿若一颗石粒掉入无波深潭,荡起层层涟漪。
不过片刻功夫,她面上就又恢复了平静。再次向他行礼,便转身朝着西间走去,只是那微微踉跄的步子,却泄露了她不稳的心神。
裴邵竑思忖片刻,不得要领。便自顾的摇了摇头,将手边青瓷小碗中的温汤一口饮下,复又漱了口,这才返回东间内室,合衣躺下。
不过睡了小半个时辰,裴邵竑便听到院中似乎有些窸窣的声响。他自十三岁起便随父去了军中,便是睡眠之中也十分警醒。他翻身下床,动作轻盈且毫无声息。及至窗前,轻轻的推开了窗棂。
一眼望去,却感到十分意外。
今日虽是月初,天际不过一轮弦月,但他自小耳聪目明,却也一眼看到曲莲此时正在院中。她就那样跪在青石板的地面上,面前放着的香炉里燃着三根细香。
她静静的跪着,因是背对着窗户,裴邵竑看不到她的表情,只能看到她挺直的脊背看起来十分削瘦。直过了小半柱香的时间,裴邵竑几乎要忍不住去拉她起来,这才听到她低低的叹道,“只盼来世,你们能有段好姻缘。”
见她起身,裴邵竑忙闪身轻轻合上窗棂,待到躺回床铺之上,便有些反侧,心中想着她不知在祭拜何人。想起她方才询问许皇后之事,不知是否又与许皇后有关。思忖许久,终是没有抵过周身困顿,倦意渐渐袭上,便沉沉的睡了过去。
这一觉少有的睡到了天边放亮,裴邵竑睁开眼便觉得神清气爽。这些日子他几乎没有安睡一日。到底是年轻力壮,不过一日安眠,便将十几日积攒的疲惫一洗而空。
他翻身坐起来,下床蹬了鞋,张口要唤丫鬟进来服侍,却又想起此时并非在京城家中。待起身时,却又看到床头处,自己那件石青色的外袍此时正端端正正的叠放在那里。颜色清亮、布面平整,显是已经浆洗过又在火盆处仔细烘干。他伸手在上面摩挲了一下才拿起展开,却又想起下摆处那处破损,便又低头看去。
此时,外袍下摆处的破损已然不见,在那锁边处用同色丝线细细的绣了一排沧浪纹,而那处破损则被人绣上了一簇卷起的浪花。


、027联姻密函

裴邵竑站起身将外袍抖开,还未及穿戴,便听外间传来脚步声。他转头看来,却看到是夏鸢拎着食盒走了进来。待进来后还有些惊讶的道,“世子怎的自己穿衣?”她放下食盒,快步到了裴邵竑身边,伸手便要伺候他穿衣。这差事,她做了许多年,此时丝毫不见生疏。
因脑中正在思忖昨夜之事,裴邵竑并未在意,便伸了手让夏鸢服侍着穿戴好。又让她给梳了头,直到接了帕子净面,他才回过神来问道,“怎么不见大奶奶?”
听到这个称呼,夏鸢接帕子的手一顿,面上的笑容便有些勉强,低了声道,“大奶奶一早就去了夫人那里。”随即便又软声劝道,“世子爷先来用些早膳吧。天气寒冷,先进一碗糖蒸酥酪。”一边说着,便将食盒中的早膳往炕桌上摆放。
裴邵竑没有言语,一撩下摆,侧坐在炕上,看着夏鸢一阵忙碌,他随手端起那碗酥酪。醇厚的酥酪上此时结了薄薄的奶皮,轻轻一吹便微微荡漾着褶皱起来。因有些烫口,他便小口的啜着,只是那入口的甜腻却直直的郁在了胸口。他虽有些不耐这甜腻,却并未在面上显露,仍是不紧不慢的啜着。
昨日徐氏便提及了曲莲主动求去的意思,昨夜他也感受到了她的疏离。那样的不卑不吭……不卑不吭则正是因为无欲则刚。她对他、对候府无欲,便自能刚强。
“世子!”
夏鸢扬高的声音打断了裴邵竑的思绪,他怔了一下,看向夏鸢。看着她嗔道,“世子还是如以前那般喜爱这糖蒸酥酪么?都饮干了还不放下,这东西虽暖胃却不能多用,天干物燥用多了难免火上心肺。”
听着夏鸢絮叨,裴邵竑只是笑了笑,并没解释。他有些意兴阑珊,早间的精神似乎一下子便消减了不少。他转念忽的想起一事,便开口问道,“我潜进府里时,见到秋鹂被锁在后院,你可知是为了何事?”
夏鸢正在布菜,听到裴邵竑此问,头也没抬便道,“奴婢只知道她偷听夫人说话,恰巧被大小姐逮着。”裴邵竑闻言点头,将手中霁红的小碗放回桌上,就着桌上的粥点,草草吃了几口便放下了筷子。
见他站起身来,夏鸢惊讶的问道,“世子就只用这些吗……”。话音刚落,便见到他早已走出了东间。望着桌上琳琅的碗碟,她只得叹了口气,开始收拾起来。
裴邵竑出了二进院子,便直接朝着大门而去。昨日匆忙,很多事情都来不及安排,丁宿、阿瑄他们都只能在庄子里凑合。刚出了院子,便看到守在大门上的护卫。徐氏等人此次简装出行,跟随而来的护卫此时也须得做些守门的工作。
他冲着那护卫点了点头,便向着丁宿等人住下的院子走去。
说是院子,实则有些勉强。不过是几排土坯房围成的大杂院。裴邵竑刚刚及得院外,便听到里面高声的叫好声。那大嗓门,一定便是老四。
他笑了笑,推开破烂的院门,抬脚迈了进去。
一进院子,便看见十几个护卫或坐或站,围了一圈。而这围成的圈子中,一个孩子正在舞着齐眉棍,一招一式皆十分到位,一根齐眉棍被他耍的虎虎生风。他一眼就认出这个孩子,正是昨日在镇上曲莲带着的那个孩子。听说是她的弟弟……裴邵竑想到这,便在人圈外仔细的看着。
那孩子此时舞着的这套棍法,正是翟向的看家本事。翟向此人,裴邵竑十分了解,那人虽瞧着随和,实则最是挑剔。裴府不是年轻护卫都想做他徒弟,能入了他眼的那可是少之又少。这孩子这样的年纪,能学到这种地步,可算是有个好根骨。
裴邵竑这里正看着,那边老四和阿瑄倒一眼看到了他,立时便走了过来。
“世子,咱们正等着您那。”老四一声嚷嚷,围着的人群便立刻发现了他。裴邵竑没在意,冲着众人点了点头,方才看向老四和阿瑄。
“怎么不去院内寻我?”他站定了问道。
“ 他说院内有女眷,咱们是外男,有所不便。”听到裴邵竑的话,老四翻了个白眼。他素昔看阿瑄不惯,此时更是有些不耐。
裴邵竑闻言看了阿瑄一眼,见他敛颌而立,只是笑了笑,“你二人怎么一起寻我?”
“方才接到侯爷密报。”一边说着,阿瑄自袖袋中掏出一封封着火漆信函,便呈了过去。
“想着这几日便该到了。”裴邵竑点头接了过去,却并未急着拆开。复又看向老四,询问道,“想是那几人的来历查清了?”
“那是自然。”老四嘿嘿一笑,得意道,“咱们是谁啊……”
“行了。”裴邵竑见他笑得得意,伸手在他肩头捶了一下,“快说吧。”
老四虽有些张狂,但也知轻重,立时便道:“那打头的小子是宣府总兵梁肃的内弟,几年前捐了个游牧副卫,也没什么实职,却有些便利。”
“宣府镇临近太仆寺旗,自来是战马进京分派的要地,如此看来这位副卫还真是便利不小。”裴邵竑闻言冷笑道。
“战马管制严格,岂能是一个副卫随意调遣,恐怕此事有异。”站在一边的阿瑄突然道。
“我知道厉害。”裴邵竑点头道,他复又看向老四道,“你便继续去查探这件事,恐怕有人私调战马。你务必查清这批战马的数量,还有要调往何处。”
老四领命而去,此处便只剩二人。
阿瑄便道,“世子何不让我前去?”
“老四此人看似莽撞,实则心细如发,这件事交付于他便足矣。”裴邵竑道。他四顾了一下,便走进院子里一间无人的土坯房。阿瑄则跟着他走了进去。
借着晨光,裴邵竑将信看完,思忖了片刻便将信递给了阿瑄。
阿瑄接过信,细细读过,这才拿起桌上的火折子焚了信笺。
“阿瑄怎么看?”裴邵竑问道。
“庐陵王虽然有问鼎之心,天时地利却一样不占,若要成事,须得巨擘之力。如今半枚虎符在世子手里,庐陵王必定要拉拢侯爷。”面对裴邵竑之问,阿瑄显是有所准备,恐怕庐陵王之心他也早已猜度。“庐陵王符晖,虽有经世之才,然则疑心甚重。侯爷既然决心与之共举大事,恐怕联姻之事不可推脱。庐陵王欲与侯爷交好,却又对侯爷心存戒心。世子是侯爷嫡长子,又已册封,如此一来,招婿世子倒是一条上策。”
裴邵竑闻言,转身看着阿瑄。他不过二十出头,穿着件儒生直裰,打眼看去,与京城那些普通学子并无二般。可是,这样一个人却入了父亲裴湛的眼。裴邵竑虽然猜测父亲坚持去庐陵便是意在庐陵王,但在此密信之前,这一切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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