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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3章

欢天喜帝-第11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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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眉一紧,心底忽明。
  她与那人,爱恋纠葛数年不止,到头来其情也浓,其恨也深,这一番平数国定尊位,其后逆滔滚滚令心惊,步步之计令目瞠……
  现如今那人转醒。邺齐朝臣心有所动,可她除他之外,又有何人能够相商,且又有何人能像他这般,深懂她与那人之间情缘之始、情展之程。
  不由低叹。
  沈无尘思虑良久,才抬眼,低声询道:“陛下可知,邺……”才道一字,便觉言错,又转道:“……平王心中何意?”
  她眸中遽然凛凛一冷。猛一落睫,凉声道:“朕如何知他心中之意。”
  这么多年,她何时真知他意!
  自他醒来之后,她便未再去西宫探视过。日日都闻宫人来报,道他身子日益转好,只是旧疾遗症,仍然无法开口说话。
  邺齐朝中波澜平稳,其下却是潮涌非凡,一干文臣清流暗逆,知他疾愈渐稳,心中如何不存所动。
  英俪芹既被废后。谢明远亦无所虑,其麾下数万戍京之卫如若戈动,眼下会成何势,谁又能言。
  更何况……
  以他尚存帝威,邺齐朝堂军中忠骨硬髓受其恩德者不在少数,倘是他令众动。她又如何止得了。
  不禁勾唇冷笑……
  他未算到。他没死。
  正如她未料到……他会醒。
  她与他之间计出何定,原也抵不过另一人心中所变。
  只是这么多年来事事交迫…
  她真地累了。
  何时能得一心之安。何时能再也不焦心相虑……
  垂睫低思之时,前方忽起重叩之声。
  英欢一下惊神,抬眼去看,就见沈无尘双膝跪地,俯身垂首,叩于她身前数步。
  不由蹙眉,费力撑身站起,“这是做什么?”
  沈无尘又叩,而后微一抬头,慢声道:“臣有言欲道,但望陛下恕罪。”
  英欢挑眉,盯着他,“朕恕你无罪,起来说话。”
  沈无尘却不起身,跪着开口:“臣知陛下心中情深,多年来不忍伤他。当年杵州一夜,若陛下能狠得下心来,令狄风下手,其后许是不会这般艰难。然臣非草木,亦明陛下之心,所以几年来未有多谏。”
  她眉尖更攒,望着他。
  “此番陛下诛杀邺齐宗室诸王、废其帝号、拆其后宫,种种之行朝中无人能谅,”沈无尘抬眼,对上她的目光,“若平王寝疾而薨,则陛下铁腕之策定然有效,然眼下平王病醒渐愈,且不论其心若何,单论朝臣将校,何人心中不存反念?而若是平王亦有心为反,振臂一呼之下,陛下之位可倾矣。。1…6…K小说网;电脑站www;.Cn。”
  她阖眸,良久一晗首。
  怎会不知。
  沈无尘看着她,又道:“邺齐江山,纵是为他反夺,亦无可惜……然陛下眼下人在燕平,倘是邺齐朝堂军中齐齐为乱,人为平王所困,陛下欲置邰江山于何地?”
  英欢脊背颤寒,睁眼去看他,说不出话来。
  ……当初她能以他重疾寝卧,率军侵他江山,而今他更能困她之身,反军夺她天下。
  沈无尘眸光定然,略一咬牙,一字一句道:“眼下邺齐朝臣未有所动、平王心中未有所定……臣望陛下能以大局为重,先行下手,永绝后患。”
  她眸间忽而氤氲,颤唇欲言,却不知该说什么。
  沈无尘又是重重一叩,额贴于地,不复抬起,低声又道:“若是平王旧疾又作,身薨而亡,邺齐帝室便无骨脉,朝臣军将纵是意欲谋乱,亦无所出之名,陛下江山才可终定。”
  ……才可终定。
  “还望陛下此次狠下心来。”他声音凉薄,穿耳而过,似剑一般凌划过心。目眩一刹。
  ……狠下心来。
  她身子轻晃一下,眼角涩湿,扶住一旁案几,半晌才轻声道:“容朕想一日。”
  殿外鸟鸣声脆,混同蝉音嘈杂。夏日翠景其纾,人心却苍。骏马尥蹄抖鬃,不羁之势一如从前,似未有变。
  她宫裙拖曳一地草屑,又有碎花之瓣粘于其上,芬芳清香染透一身。独红一朵,立于漆黑杈子下。
  静静望着院中远处,那一锦玄袍之影。
  自那夜他醒至今已近二月,苏祥用药相调,进食亦慎,宫人陪之多行,他身子恢复得极快,已然能驭马张弓,硬悍之气丝毫不减先前。
  宽肩长臂,指握三箭。持弓而张,满弦而放,黑倏利镞猛然窜出,疾进如飞。直中射靶正中。
  靶身狂颤,久久不止。
  他却冷然垂眸,侧脸陡削,眉峰未扬,一袭锦单敞风而鼓,东向而立,不知在想什么。
  她远望着他,看他英姿勃发。犹然摄人,眼角不禁微红,唇扬而笑,眉尖却涩涩攒起,心口满酸。
  纵是独居西宫,亦掩不去与生而来地张狂之资。
  知自己江山尽失。这般活着。又有何乐。
  他掌转长弓,横挎于肩。走去牵马,回身之刹却见她在这边,寒眸蓦然一缩,下一瞬便扔了弓在脚下,大步朝她走来。
  待至她身前几步时,脸上冰痕已然尽消,褐眸之中火苗在动。
  他停下,微一挑眉,望着她,喉头动了动。
  她淡淡一笑,看他人在眼前,心口却是更涩,“此处没有笔纸,你有何言,须得回殿才能同我说。”
  他一垂眼,薄唇轻弯,慢慢陪她往回走去。
  她走了几步,偏头瞧他一眼,轻声道:“前两日有贡至,蒙顶甘露百斤,我今日叫人取了些来,沏茶在候。”
  他眼底淡光微闪,侧过脸,盯住她。
  其情之深,罕未有见。
  她心头似被人狠拧一把,疼的发搐,撇开眼不再看他,足下行之越快,未多时便走至他寝殿之前。
  推门进去,将宫人遣退,待行入内殿,就见高案之上,两盏清茶微冒热气。
  她走去,慢慢坐下,看他也过来入座,才伸手握过一杯茶来付与他,红唇轻扬,“因茶识你,却从未与你一同饮过茶。”他伸手接过,眼却一直看着她,眸底渐渐涌起些东西,又转瞬即消,眉间沉了些。
  她转过头,去拿另一杯,指尖被杯沿浸得发烫,心底却凉,忽而道:“谢明远受封殿前都指挥使,你当知晓。”
  他腕落于桌,杯底轻响一下,看着她。
  她长睫淡落,又道:“古钦之流复仕,你定也知晓。”停了停,转眸盯住他,轻声道:“……你可有话要同我说?”
  案上雪笺墨毫,铜纹棱口洗中水清见底。
  他只是坐着,半晌才低眼,去看杯中热茶。
  蒙顶甘露,银针色碧而卷,茶香渐溢,品之极甚。
  待过了许久,茶气淡没,杯盏不复发烫……
  他才蓦然抬眼,朝她看来,褐眸陡闪即黯,刀唇紧抿成刃,片刻后一展眉,面上寒色褪去些,慢慢拾袖伸手,从桌上拿起紫毫,触墨其上。
  浓墨饱蘸,硬腕悬而挥抖,雪笺字凛。
  四字疾成。
  他手腕稍顿了一下,又慢慢将笔放了回去,放下玄锦袖口,重又握过茶盏。
  她心有微栗,人僵半晌,才侧眸朝那笺纸望过去。
  四字如泼墨走龙般笔笔直连,飞扬跋扈之锋,那般熟悉。
  她看着,眼底滚滚涌水,又生生发烫,心底一血遽伤,沸了又凝,终是一垂眸,任泪纵滑。
  …………欢若平生。
  一遇纵成一生苦,又有何憾。
  他望她片刻,默然一撇眼,薄唇轻扯。长指硬骨沿杯而圈,握过那茶,就要举杯而饮。
  她却忽然横臂过来,一掌打掉他手中瓷杯,热茶扑溅二人一身。瓷杯触地而碎,清脆一声响。
  他未看她,只是冷然坐着,臂上湿渍也不去擦。
  她泪涌如注,慢慢起身,再也不看他一眼,缓步往殿外走去。
  殿外花草景绣,然落在她眼中。皆成枯木一方。
  风过吹痕,脸上泪过之处紧而涩痛。
  ……对着他,她如何能狠得下心来。
  当初他心知一死,肯以一家江山尽付与她,而今纵是意欲策军反夺她之天下,她亦无法以情绝患。
  ……欢若平生,欢若平生。
  眼前诸景飞过,仿若身回初见之刹。
  若果这一世帝权纠葛须得一人放手才能得断,那么……
  她愿来终。
  大历十四年七月五日,以曾参商为枢密都承旨。沈无尘总领邺齐朝事,旧臣不论品阶,位在其下。
  十四日,诏分东西二朝。划原南岵为九路四十七州,易梁州为大梁府,东朝辖四路二十一州,西朝辖五路二十六州。
  划原中宛为七路三十六州,易吴州为吴天府,东朝辖四路二十州,西朝辖三路十六州。
  二十七日,日有食之。京中起谣,以新帝位得不正,而致天怨。
  八月六日,沈无尘拜表,以东西分朝既定,奏议移都之事。上缓图之。
  九日。翰林学士古钦领学士院诸臣再拜,以天下初定。请宴群臣将校,上允之,定宴半月后。
  二十四日,宴开乾阳殿,上以平王体虚,不令请宴。
  京中朝臣凡三品以上、两军将校无戍务在身者皆至,殿前都指挥使谢明远以大宴须慎,增内城诸防三成,领卫千余入宫,护文武百僚于宴。夜雨水之气,一地湿草之香,沁人心脾。
  英欢坐于殿中,一袭华服重重及地,高隆腹部撑衮而起,一动便乏,满心俱沉。
  良久,听得殿外有人请宴,道诸臣将校皆至乾阳殿候驾。
  她撑着起身,对着身前窄立铜镜抚平额前花钿,红唇淡淡扬起些,绽开一笑,又落下。
  久未得妆,今日略扮,竟觉陌生。
  眉间愈发疲了去。
  外面宫人又请一次,她才转身,拢起层层裙章,往外走去,可一出殿外,才过殿廊回弯,便见沈无尘朝服在身,静立在候。
  “陛下。”他眼中凝色,低声唤道。
  英欢挪步,越过他朝前行去,目不斜视,只道:“此时不在乾阳殿候驾,来此处有何事?”
  沈无尘紧跟在后,口气忽而有些急躁,“陛下明知谢明远调兵进宫,不令方恺等将为之防,反去赴宴,到底何意?”
  她不语,足下不紧不慢地走着,双臂拢袖,一派矜雅之姿。
  沈无尘咬牙,不论君臣之别,越过她挡在前面,阻了她去路,低头又道:“那一日古钦领群臣拜表请宴,臣心中便觉蹊跷,奈何陛下一意允之,无法多劝。然陛下明知他们欲行何事,为何仍就纵其为之!”
  她瞥他一眼,轻声开口道:“不过一宴而已,你多虑了。”
  绕过他,继续向前慢行而去。
  沈无尘眉目皆黑,在后沉声道:“当日陛下废帝,亦是大宴之行,倘是今日宴中出事,陛下又要如何是好?”
  她足下一顿,微微侧身,竟是笑道:“朕自有分寸,不需你提点。”
  这一笑倒叫他惶然忪怔,不解其意。
  且虑之时,就见她已然施施然又迈步前行,直往乾阳殿向走去,身后侍驾宫人态亦嫣然,纨扇薄纱,香风一路。
  乾阳殿外宫钟隆鸣,音波颤颤,荡飞一路轻鸟。
  英欢进殿之刹,喧嚣笑谈声骤止,满殿文武朝臣皆起,分列两侧。待她步上銮座御案,才转身面上而立。
  “坐。”她轻声道,大袖拂案而过,目光似是不经意般,淡扫右面邺齐朝臣之列。
  谢明远身领重衔。却立在后面,一直垂着头,辨不清脸上神情。
  古钦身立于前,面容有定,待听见她开口,便随宋沐之等人就席,分毫不慌,不卑不亢。全无降臣之感。
  英欢伸手取过桌上酒注子,待要开口时思绪却是一飘,恍恍间忆起那一夜阑仓山下,两军共宴,他当着数万大军、百十将校之前,同她执手共立,祭亡犒军……敬她。
  那般眉飞眸亮,那般英挺迫人,那般……令她心悸。
  不由低唇淡笑。
  她自斟一盅酒,持杯对下。声音轻低,不紧不慢道:“天下之定,功归群臣将校,此宴为犒百僚而开。尔等但且随意。”
  邰诸臣将校登时出座而拜,上谢君恩,口呼万岁。
  邺齐一列皆是默然不动,沉如寒渊丈底,投石无声。
  沈无尘立觉不对,抬眸侧望,恰对上古钦目光,心头才是一凛。就见他悠然起身,朗声而道:“天下之定,功非我辈……但问陛下一言,邺齐万里疆域,功归何人?”
  英欢放下酒盅,好整以暇靠椅坐稳。望着他。却不开
  曾参商闻言遽然出列,厉声斥道:“古大人身为翰林学士。出口却是如此无礼,臣心何在!”
  古钦眯眸,看向她,一捏手中玉杯,声音转低,“我辈臣心,俱托于西宫之中!”
  说罢,猛地一砸玉杯,裂声碎起之时,殿廊之后利刃之光层层逼现。
  沈无尘飞快转身,望向谢明远,却见他依旧默然,视若无睹。
  殿前诸卫若无得他之意,如何能够这般猖狂……
  一时间,满殿朝臣不知其缘者皆惊,仓促成乱,口不能言。
  英欢稳坐于上,面无惊色,俨然意料中事一般,半晌之后,红唇角畔轻翘,静而无语。
  当日她于这乾阳殿上废帝逼臣,而今事成反行。
  方恺及麾下将校纷纷出列,按剑于前,与之相峙,怒眉之时却听古钦又道:“方将军莫须徒劳,皇城中此时早已被殿前司诸卫围了,将军纵是自外城调兵,亦已晚矣。”
  英欢眸动,冲方恺一挥袖,淡淡道:“收剑,回座。”
  未及众人有所反应,殿外忽起舍人高声传报之声,音中略急…
  “平王殿下到。”
  一殿臣将又惊,今日英欢本不令平王请宴,奈何他却会在此时前来……
  古钦虽怔,然下一瞬便面露悦色,其后邺齐诸臣亦安,全都转身,望向殿门之外。
  殿门缓缓滑开,金阳掠缝而入,铺就一方耀目之光。
  墨靴踏砖。
  风撩玄锦袍边,吹起黯金一线。
  墨玉龙簪穿发而过,侧影如千仞之峰,硬而陡峭。
  她高座在上,但看他步步走入殿中,逆着刺眼阳光,看不清他五官神色,只觉眼角愈来愈酸,终是垂了睫,搁在案上地手指微颤,碰翻了那满酒之杯。
  琼液玉酿流了一案,又滴至她华服之上。
  虽然早知他定然会来,如她当初废他帝号那般,重夺其位。
  可此时此刻真见他至,心中却如万针齐扎,瞬痛之后,麻木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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