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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一日百合-第2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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口说无凭因而无效,青辛清晰地意识到女王只是趁势摆出了和解的姿态。
青辛心里顿时充满了懊恼。

“请问,我现在是什么表情?”
出门之后,好像看透了青辛的心思似地,景麒的唇角向上牵了牵,低声相询。

“什么什么表情?”
“人脸的表情我一直拿捏不好,先王在我的床头日夜啼哭时,我也曾十分烦恼,因为不知该摆出什么表情。”
“哦,现在,是哭。”
“噫?”景麒吃惊地抚着眼角。
“哦,是欲哭无泪。”青辛修正道。
“可我是想对您露出自嘲的笑容……”
“人的表情会随着心情的变动自然流露,您越是斟酌,表情就越是扭曲,不去想这个问题,反而就不成问题了。”
“受教了。”

“台辅……”
“嗯?”
“对不起!请您原谅我,我太莽撞太自以为是了!”
“……不碍事。”
景麒的状态显然和“不碍事”相去甚远。

“我包您与主上重修旧好,包在我身上了!您安心静候佳音就好,再也不必劳神烦忧。”
景麒不忍直斥他这是说大话,只好一声不吭。

“请容我护送您回府。”
“或许和敬卿比我更适合主上。”景麒拂开了青辛前来搀扶的手。
“没那回事。”
“我人都做不好,怎么做得好人类的丈夫。”
“主上可不是人类。”
“呵。”
“景女王的丈夫,我坚信只有景麒能够胜任。”
“唔?”
“台辅,您认为和敬卿为人如何?”

正在被他俩谈论的和敬卿,是巧国外务府的次官,目前滞留在庆的大使张清。

“他总是轻而易举就能让主上开怀大笑,祥琼姑娘也很喜欢他。他似乎有秘诀,和任何人都相处得不错……正如我和任何人都关系紧张。”
“任何人……您和我关系紧张吗?”
“我不知道。”

“您……”
因为青辛的话给人一种戛然而止的感觉,所以景麒静静地等着后半截。
“没什么,您多虑了,我只是想说您多虑了。”微微下垂的眼帘,耷拉下来的眼角,让那刚毅的面容看起来近乎忧伤,“您的人缘并没有那么差。”

“坦率点吧,告诉我和敬卿为什么不行?”
“主上与他产生摩擦时,如果我吼他,见鬼,你就不能想想庆的子民吗?一切都要以主上幸福为重!说不定他会回答说……庆的子民又关咱什么事。”
“他不是那种人,他心地善良,而且一点也不狭隘。”

那乡下口音实在是学得惟妙惟肖,试图绷紧脸维持礼节的景麒忍不住笑出了声。
霎时间,青辛嘴边转过无数个笑话……他想逗景麒笑下去,笑开怀,然而,最终还是正事占了上风。景麒屡屡流露出退位让贤自愧弗如之意,所以他一定要在这里把他稳住。景王已经动摇,所以决不能放任景麒动摇。

“和敬卿品性如何,其实不重要。”青辛淡淡地说。
“为什么?”
“反正,主上若是对他动了心,我就只能请他立刻从庆国消失啰。”轻描淡写的口气,像聊家常。
“万万不可!”景麒却一扫疲态声色俱厉。
“啊?”
“您的身上散发出不祥的气息,预示您有不得善……”景麒的眼神也严厉之极。
“看您都想到哪儿去了。”青辛哈哈一笑。
“这也是为您着想,我是为您着想。”
“行啦,都说了是您胡思乱想!”

麒麟有麒麟之仁,理所当然,天经地义,但青辛还是有点恼火。
不仅是因为景麒的窝囊和出言不逊。
这个为情敌求情的滥好人,有一种不可思议的敏锐。
被看穿了根底的青辛,感觉很不舒服。

杀戮,确实是青辛解决难题的常备选项。这个往往最终被否决的选项,几乎总会在第一时间从他脑子里冒出来。这是因为他体内含有猛兽的基因,还是因为杀戮对于孔武有力的他来说,是最轻松最便捷的方法呢?

“对不起,我不该乱想乱说话。”景麒服软了。
“哼,我可不是那么容易说不碍事的人。”
“对、对不起!”
“道歉怎么够,要罚。”
“罚什么?”意识到青辛是想逗自己开心,景麒的语气也轻松了一点。
“先给您欠着,等我想好了再要。”
“先说好,您大可漫天要价,却不妨碍我就地还钱。”
“麒麟居然也这么精明!”
“青将军……”

异邦人会在气头上说庆的子民关我何事,但庆人也未必就一定牵挂庆的国家大事,否则就不会有官吏党同伐异横征暴敛了。不过,总有一些有识之士,德才兼备,将王朝兴衰视为头等大事。金波宫里就有不少这样的人,譬如景麒眼前这位青辛将军,不就是吗?

异邦人信不过,同僚同胞也信不过,难道他还信不过他自己?
景麒听说他与阳子私交甚厚,常常一起喝酒打猎,阳子几次彻夜不归,事后都被证实是跟他在外厮混……

“青将军,您喜欢主上吗?”
“如果一位君王要当我的妻子,那么,她是可爱还是面目可憎,对我来说就是个微不足道的问题了。”
“为什么?”
“德才兼备的人不会甘心成为王夫,甘之如饴的人,不是胸无大志就是居心叵测。哦,当然,您是例外。”

“为什么?”景麒困惑地问。
“台辅,可曾听说过翠微君梨耀?”
才国的史书上记载道,身在后宫的梨耀辅佐扶王斥责奸佞,遭到了权臣的嫉恨。王失道的初期,她因为斥责王而被冷落,后来住进了翠微洞。而疏远她的扶王不久就失去了玉座。

“新的政权建立时通常会处置先王的宠妃,但翠微君不仅保住了仙籍与爵位,还被砥尚和满朝文武奉为上宾。据说她仗着先王的宠爱干涉政事,却和寻常宠妃大不相同,远见卓识不逊于朝堂上的贤臣,也曾暗中协助高斗活动。因此备受尊崇也不足为奇。”
“那么,您听铃姑娘说过翠微君是什么样的人么?”
“心胸与做派都很难和那位慧眼如炬急流勇退的女中豪杰联系起来,似乎连姿色和风情都流于下乘。”

“为什么?”
“……为什么?”

“您认为是铃姑娘恶意诋毁了她吗?”
“不,铃姑娘是个老实人。”
“好吧,让我来告诉您原因吧,相由心生,要是我处在她的位置,嘴脸也不会比她好看多少。”
“您何出此言?”
“年幼时每逢玩伴嘲笑我身为半兽断无出头之日,又何必苦读诗书勤奋习武……我都会回敬说,燕雀安知鸿鹄之志!如果我壮志难酬不得不退入深宫或退隐于山水,只怕不出数年就会心态失衡。”

“我不明白您为什么必须远离朝政。”
“无论睿智还是愚蠢,磊落还是猥琐,忠义还是阴险,王的伴侣涉政注定对王朝有害无益,这是千万年来的历史所确立的真理。专宠多年的翠微君,若不是连朝野内外的忠臣义士、连她自己都深感王妃涉政不妥,又怎会允许事态恶化到自己被奸臣排挤以至于被王逐出凌云山?失宠的美人历来都是被打入冷宫或被迫自尽,哪有升为飞仙逍遥天下的美事?我认为被扶王疏远的翠微君,从来没有真正失过宠。”
“难道您是想说扶王自知大限已至,已无法力挽狂澜,遂以驱逐为名,送心爱的美人出了宫?”
“是。”
“可是,您虽有史实为据,却说不清其中缘由。”
“台辅,人心叵测,自我的心和别人的心一样,都不可能切实把握。”

一个人相信自己最英明、最正直,不见得是真英明真正直,更有可能是已陷入愚妄。
人有善恶两面,行善还是作恶,端看境遇造化。那么,成为专宠于王的枕边人,权势庞大鲜有制约,就无异于置身在作恶的温床了。
所以,青辛如果当上了王夫,出于大义,必然会选择退居深宫不问政事。就算他不想退,浩瀚也不容他不退。
志在天下的鸿鹄从此不得不困守在这名曰金波宫的囚笼内,只怕不是郁郁而终,就是丑态毕露吧。像翠微君那样刁难仆从,刻薄寡恩,在永恒的无聊和失落中虚度无尽的光阴……

——只有上天恩赐给庆的麒麟,才能与庆的王比翼齐飞。
——这是金波宫全体有识之士的共识。

(笼中的青鸟终)






、倾国001


庆史赤书曰,予青六年春,宰辅景麒失道,疾甚。尧天大火疫疠纷至。政不节,苞行,谗夫昌。民忧以歌曰:天将亡庆哉。五月上,王赴蓬山,准予退位。同月上,崩于蓬山,葬泉陵。享国六年,谥予王。予王崩,舒王立,伪自号景王,入尧天。国大乱……

******************************

最初……是黑暗。

漆黑。

纯粹的黑。

渐渐地,黑色中出现了一抹淡淡的红,摇曳着,扭动着,翻卷着,好像火,好像一簇火苗。那里面怪影纷呈群魔乱舞,却死一般地寂静着。世界,死一般的寂静着。没有咆哮声,没有喘息声,没有奔跑时的踩踏声,红光越来越盛,妖魔的身影越来越清晰,世界却死一般地寂静着。

嗒……

只有水在滴。

嗒嗒……

水滴的回声尖利而脆弱。

嗒嗒嗒……

妖魔杀到。近在咫尺,迫在眉睫。零距离,负距离。

啊!

惨叫噎在了咽喉深处,因为衰竭的肉体已经很难发出声音了。寝殿始终是死寂的。这里的主人素以不苟言笑著称。虽然这里也曾有过少女的窃笑与窃窃私语声,但她们都已经不在了,被撵走了,或许是死了。留在床边的只有她,这个国家的王,舒觉。

景麒竭力睁开了眼。

视野模糊到了极点,就像起了一场大雾。不过云海之上可不会有雾,他想,这是自己的心起了雾吧。王不说话,在雾中若隐若现,但他确信她在,不是因为那无限接近于零的微弱王气,而是因为她近来总是守在他身边,分分秒秒,时时刻刻,都在他身边。

嗒嗒嗒嗒……

断了线的珍珠似的眼泪,不停地滴落到他脸上。

原来如此!

原来滴水的噩梦,并不是宝重水禺在预警……

原来他被使令撕咬的痛楚和惊恐,只是梦……

从一片漆黑发展到见红,大约是半年多;从红光中能看清妖魔发展到感觉被扑杀,才一个月。他有时会思索那红的光象征着什么,但始终不得要领。连思想的余力都残存无几了,他只能不无惘然地理解为血,譬如说血光之灾……

麒麟厌血,畏血。

所以一再重复又不断进展的梦境总是让他痛苦不堪。

眯起眼,勉强可以捕捉到床头的微光。那是宝重在柄和鞘的缝隙内透出的锋芒。他曾经幻想过他的王执剑的英姿,但舒觉一开始就让他绝望了。她诚惶诚恐地接了剑,这个富商家的女儿诚惶诚恐地接了国家的至宝。不,他并不是期望新王对宝重态度轻浮,只是舒觉的表现,让他怀疑她能否成为水禺的主人。

越是谴责她缺乏威严,她就越发畏畏缩缩。因此他竭力少开口,竭力少进谏,就算她说出令他气结的蠢话来,也竭尽全力地保持着恭顺。培养她的魄力和气势是当务之急,因此他常常对她说,“请您自行定夺”,“您吩咐即可”,“遵从您的旨意”……

可惜百般隐忍换来的,惟有疏远与逃避。

是的,他从未淡忘过,即位之初女王也曾一度励精图治。然而她率直地颁布法令处理政务,却在朝堂上屡屡碰壁,不久就心灰意懒避入深宫,只和唯命是从的内小臣厮混了。

******************************

音频(1)

(喧哗。人声鼎沸。)
舒荣:好了好了,这位贵人看来是来找我们的。 
景麒:没错了,终于寻访到这里了。 
舒觉:这就是台辅?看起来完全是人呀。 
舒荣:这是当然的。因为他是麒麟。走,姐姐我们走过去。 
舒荣:是台辅吧?
景麒:嗯?
舒荣:我是舒家的女儿荣,这位是我姐姐觉。您来这里有什么事吗?
景麒:我是来找主人的,我终于……和主人会面了。 
舒荣:听到了么?姐姐。是来找主人的!那到底是怎么回事?
舒觉:啊。
舒荣:姐姐?
舒觉:早就听说麒麟是非常美丽的兽类。那头发,瞳仁,嘴唇是多么神圣庄严…… 
舒荣:这人到底在说些什么啊,哎?
景麒:恕我失礼了。 
(舒荣旁白):这时,我看到了难以置信的景象。麒麟,景麒跪了下来。我小时候就听说过,麒麟是决不向任何人低头的生物,只有一人例外。但景麒并不是向我,而是向姐姐深深低下头,用头轻触她的脚背。 
舒觉:哎!请,请问您这是在做什么?
(舒荣旁白):然后,景麒用力把额头抵在姐姐的脚背上。 
景麒:持天命,迎主上。 
舒觉:请等等……错了! 
景麒:不离御前,不违御命,永远效忠——请您首肯,与我结成誓约。
(舒荣旁白):姐姐不说话。她几乎足不出户,只和小动物玩耍,对什么都没兴趣,和我根本没法比。这样的姐姐根本不可能被麒麟选中,而姐姐也不可能接受这样的重任。于是我高声发言,试图纠正景麒的错误。 
舒荣:虽然有点冒昧……台辅! 
舒觉:诺。 
舒荣:姐姐!
舒觉:我跟您走。 
(四周惊叹声)
景麒:请和我回金波宫。(面向众人)主上御驾在此。 
(众人跪拜)
景麒(面向舒荣):主上御驾在此。 
舒荣:是,是。 
舒荣(旁白):我慌慌张张跪伏在地,但并不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

******************************

如你所知,麒麟的高洁之美迷惑了商家女的心。她不了解王的义务和权利,对金波宫以及即将开始的新生一无所知,就轻率地完成了缔结誓约的仪式。当然悲剧其实是命中注定的——即便她出于畏惧开口回绝,志在必得的景麒也会强迫她诺诺称是。

古往今来从未有过成功拒绝玉座的王雏,也许这是因为每一位王雏都有成为名君的潜质。虽然目前,庆历予青二年初春,玉座上的商家女还丝毫没有展现潜质的迹象。

“主上,微臣有本启奏。”

金銮殿内的玉座是上天赐予庆国的厚礼,历史悠久,造型古朴,无比庄重。然而此时此刻端坐于上的舒觉,却显得重心不稳,六神无主。她下意识地用眼角的余光窥视站在一边的景麒,试图从他的神色中揣摩出自己应该如何应对。但景麒察觉到她的视线后,毫无表情地撇开了脸。

按理来说,凡人荣登仙籍的一刹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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