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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8章

媚姑 作者:痴娘-第4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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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总是这样么?”毗夜暗中攥拳:某位无边法力者竟折磨她至如斯?
“是啊。兴许我是生来就带着什么怪病吧。”媚姬答得干脆。
毗夜沉默了一会,手中的念珠转了一圈。
他终于说:“不是病,你只是需要脱形。”
他伸右手,从袖中拿出白玉佛,按在她掌上,给她。
“白玉佛!”媚姬惊喜得叫出来。
“戴着这快白玉佛,你就会渐渐脱形。”毗夜说,但他心里又苦笑:白玉佛怎能脱形?
若他能解铃,何须三十年前出家,大费周章,又耽误数十年?
只有那位莲花宝座上的六丈金身才能助她脱形。
毗夜转动念珠的左手滞了滞,食指掐在一颗念珠上。
他收珠,侧身,欲隐形。
媚姬却伸手拽住了他的衣角:“师傅,你还会再来看我吗?”
毗夜一怔,许久后,他低低答道:“会的。”
媚姬欢心雀跃:“师傅你要常常来看我。”她拉着他的衣角,摇摇他的袖子,白衣扯呀扯,像一片云:“虽是初见,但瞧着师傅面目,我心底莫名就很开心。”
媚姬没有完全说出心中所想:其实……初次见面的僧人给她的感觉像极了白玉佛。戴在她身上,不可缺,不可离。
毗夜将身躯隐没,成为透明,他与她互相触不着,摸不到。
不过毗夜之后常常来看媚姬,四下无人,他便现形。毗夜也鲜少同媚姬有肢体接触,只是静静远远的伫立,或者是盘膝而坐入定。倒是媚姬喜欢围在他身边,吵个不停。
媚姬吵毗夜,将心底的话全跟毗夜讲:“师傅,我想离开这里,大名王爷也正好说要带我走。我是跟他走,还是自己逃出去?”
其实她想说的是:师傅你带我走好不好?
毗夜距离媚姬很远,声音也飘渺:“跟王爷走好,路上……会有人照应你。”
“那我走的时候,师傅会护我同路吗?”
“女施主有王爷保护,已足够。”
“那……我离开之日,师傅会来送别我吗?”
“不会。”
毗夜的回答一次比一次更简单。
他将苦都独自忍在心中。
“那我走了以后,师傅你还是要常来看我。”媚姬这次不提问了,而是央求。她拽拽脖上系的白玉佛佩:“师傅你说这白玉佛可以助我脱形,想起从前的事,可是至今我还未脱形啊!”
媚姬切切之声如珠玉坠地,又溅起来,砸得毗夜心中噼里啪啦响。
毗夜等心中的砸珠之声静了,不再有任何响声,方才道一个字:“好。”
大名王带媚姬逃到繁华岛,毗夜就常常去繁华岛上看她。
说是看望媚姬,却同大名王独处的时间更长,两位男子隔着三个蒲团的身距,不知再谈什么,张合双唇,举手抬眸都动作极慢,若静水缓流。
有一次毗夜离去的时候没有同媚姬打招呼,媚姬却追着叫住毗夜。毗夜不停步,她就跨过来,站在他前面伸双臂拦住他,不让他走。
她问出心中的疑惑:“师傅,为何我还未脱形?”
繁华岛上多沙,毗夜的脚步稍移,就能看见退出一个半月形的痕迹。
他平静地告诉媚姬:“快了。”
毗夜去灵山,拜见如来。
他盘膝坐在蒲团上,闭目问佛祖:“弟子识得一位善女子,她苦苦陷于一具胚形中无法挣脱。我佛慈悲,普度众生,弟子想问如何才能救得她出苦海?”
“若夫天宫,依幻力而建铸;琼林宝树,依幻力而敷荣;铁床铜柱,依幻力而施设;鳞甲羽毛,依幻力而飞潜。”如来的回答一如既往似是而非。
也许说得越玄乎,才会更令人神往;也许说得越需要回味,人回味完才会顿首臣服。
如来此番言论,无非是要告诉毗夜,莫要执念,他所看见了一切都是幻想。
但是如来这种话连媚君都不信,毗夜会信吗?
毗夜睁开眼,望着如来。接着他站起身,跪下去。
“我佛,求你给她脱形。”毗夜双膝跪在蒲团上,是真的开口讲了一个“求”字。
“蝉于茧中,褪成蝴蝶。卵生蛋内,出壳为雉。”如来这句似是而非的话便是答应了。
如来起手,探向身}下宝座,摘一瓣莲花。莲花迎风缩小,由扁到圆,变作类普通鸡蛋的一只壳,托在掌心。
如来将蛋壳递给毗夜:“此物可为她脱形。可是……”如来话锋一转:“爱为众生障、为覆、为闭、为塞、为狗肠、为乱草。”
毗夜居然在这个时候微笑了一下:佛祖意思大抵是劝诫他佛家弟子,要六根清净。
殊不知他就是六根不净才来做佛家弟子的。
毗夜也不仰视,亦不低头,保持着原有的姿势和表情问如来:“我佛希望弟子如何做?”
如来话若雷音,传响整座灵山:“若知所爱者,不于彼生爱。彼此无所有,他人莫能说。脱形之后,她再一世新生,便是她自己的造化。她要如何,你须任她,随她,莫要插手,莫要再管。”
他叫毗夜莫再爱了。
因爱一念成魔,是佛祖也无法遏止的劫难。
毗夜听闻,眨了眨眼帘,应声道:“好。”
“修佛有数戒,当头不可破者便是色戒。”如来把话说穿:“她破壳之日,便能脱形完全自主。然则……这一具新生躯体,你是不能再碰。”
毗夜波澜不惊,只问自己想问的:“若碰如何?”
“若碰……”如来说:“身魂化为佛法金光。”
“若她下一世能平安不死,弟子决计不会破戒。”毗夜很干脆地就答应了。
媚姬不死,他不破戒。
她要是快死了,那他便也是快死了。既然都快死了,还在乎什么身魂淫灭?
若真有那一日到来,他先破肉戒酒戒,再破色戒,最后破杀戒:杀人、杀妖、还杀……
毗夜捧着蛋壳去繁华岛,告诉媚姬这个蛋壳远胜过白玉佛千倍万倍,能立马助她脱形。
毗夜甚至很多话地向她详叙了如何使用这个蛋壳。
媚姬只问了一句:“师傅,我破壳之日,你还会记得我吗?”
“不会。”毗夜果断回答。
媚姬立刻追问一句:“那我还会记得你吗?”
“不会。”毗夜两次的回答语气一样平静,声音一样冰冷,令人产生错觉,仿佛他只回答过一次。
媚姬顷刻间就哭了。
毗夜却手一抹,从媚姬项间收走白玉佛佩,给她三天时间想清楚。
毗夜无情的离开了,大名王却是有情心疼。王爷守在媚姬身边,不住地劝她别哭了,别哭了。
媚姬却依旧哭个不停,反正这一世也没有多少时间了,索性将剩下的泪全部流干。
她一直哭到三天后毗夜回来,仍是在哭,哭着问他:“白玉佛佩你没有带来吗?”
“没有。”毗夜毫无情意地冷冷回答:“佛祖慈悲,予你入壳脱形。白玉佛再无作用,你即将与贫僧再无纠葛,又何必徒扯些牵挂!”
“别哭,别哭。白玉佛我好好收在府中了,你放心。”大名王忍不下心,不住地在媚姬身边哄她。
媚姬越哭越大声,眼泪奔腾,哭到不能自己。
她忽然听见毗夜在她身后对大名王说话:“我佛慈悲,回头是岸。大名王既有心悔改,弃恶从善,望能坚持至超脱之日。”
“一定一定,圣僧放心,本王自不会再碰媚姬的身子,定好好抚养她长大。”
“咄!她不是她!出壳之后不可再唤她的人偶名!”毗夜呵斥大名王。
他称她什么?他称她是人偶。
媚姬的“心”瞬间就冻僵了。
“一定一定,本王会给她另起新名,不会再叫她凤炼媚。不知圣僧……有没有想到给她起个什么名字?”
“她新生后要叫什么名字,又与贫僧何干!”
媚姬虽是背对着毗夜的,但她能听清:他的话好冰冷啊……
媚姬吸了吸鼻子,不再犹豫地钻进一个正逐渐合上的巨大蛋壳,没有一次回头看身后的两个男人。
毗夜注视着蛋壳完全合上,他感觉自己的心也合上了。
不是他要对媚姬冷漠,是未在脱形之前,他不敢轻举妄动。
毗夜答应过如来,须任她,随她,莫要插手,莫要再管。
毗夜深知,自己只要对媚姬显出一丝情意,就是洪水决堤,他会控制不住,全部流露出来。对她好,对她再好,对她更好。
而后功亏一篑。
于是毗夜只能忍。
第三个十年,毗夜煎熬修佛的第三步:忍辱。
媚姬在蛋壳内孵化了几年,方才破壳新生。这几年毗夜一直守在蛋壳旁边,不离左右,但他隐没了自己的身躯,大名王瞧不见他,媚姬更瞧不见他。
媚姬破壳而出,成为南缇的那一刻,她的确是完全脱形重生,拥有一颗完整的心,拥有不会再被任何人所控制的三魂七魄。
南缇不再是躯壳,不再是人偶了。
但是毗夜意外却又不意外的发现,他原本注入媚君体内的那那九分之四功力,在媚君新生为南缇的时候,不见了。
这九分之四功力消失得不着一点痕迹。
毗夜想想,很快无须怀疑的完全肯定:他的这些功力,是被蛋壳的主人吸走了。
毗夜在繁华岛上安了家,每日一半的时间用来修习精进和禅定,另外一半时间会在岛上四处走动。
但是没有一位岛民能瞧见他,南缇也瞧不见。
小南缇喜欢光着脚丫子在沙滩上奔跑,毗夜就跟她一起并肩走。南缇看不见他,有时候兴奋了一只手臂挥过来,刚好硬梆梆打在他胸口上,他疼她不疼。
毗夜在永远透明且无法触摸的空气中注视着南缇长大。
注视她喜欢上了同岛的,与她年龄相仿的男孩子,真好。
注视她和男孩子定了亲,更好。
毗夜以为再过几年,他会注视着南缇和那位男孩子成亲,然后他心里笑着对自己说:更好了。
任她,随她,莫要插手,莫要再管。
但世事难料,同南缇定过亲的男孩子终是为了功名离开繁华岛,上京去考状元。
南缇也决定出海去往殷国大陆。
毗夜就跟了去。
他本可以继续隐没身躯的,却不知为何在登船那一刻决定显身。
在船上,南缇无意望向毗夜的那一眼,竟令他满心欢喜,绵绵喜悦胜过在岛上守她的十几年。
也许因为,这是南缇第一次能够瞧见毗夜的身躯。她这一眼,不再是穿透他去看树,看海,看大名王,看北明,而是实实在在望向他。
他,毗夜。
永远爱着她的人。
毗夜本只是打算现身,护南缇一路上京。任她自行发展,不改变南缇的人生轨迹。
蛟龙闹海,毗夜掐指算到南缇的性命并无危险,就没有插手参与。
但是他看到蛟龙刺穿她的那一刻,终还是跃上前来,双手合十,劈下一道剑气“十方无量,五道分明”。
后来,毗夜便插手的越来越多……
终于,他诸戒全破,要身魂俱化佛法金光。
他假意同凤女一战,便是为了避开南缇,不令她见淫灭一刻么?
南缇回忆自此,在她的梦中清泪两行,滚滚不止。
她是他的冤孽啊!她绝对是他的劫难啊!
可是毗夜却以手久久抚着她脸颊,温柔地笑着说:“没有,你是我的缘分。“
爱为众生障、为覆、为闭、为塞、为狗肠、为乱草。
但爱也为网、为胶、为泉,从此世至他世,从他世至此世,往来流驰,无有断绝。
“砰——”反锁的房门被风燕然大力撞开,虽然横江极力阻止,但风燕然还是硬闯了进来。
南缇在房内待得太久了,一天一夜了,她也不吃不喝,风燕然实在是担心。
风燕然见得房中情景,失心长吼一声:“南——缇——”
“南姑娘没有让你和我进去……”横江本还在循规蹈矩地阻止风燕然,忽然一个转头,瞧见房内情景,话语戛然而止。
横江抢先一步跑到南缇身边蹲下来,风燕然的身子还若石雕般僵立在原地。
横江运用了他所知的一切医治手段抢救南缇,过会,他无望了垂了手。
横江抬臂触摸自己胸口,那里里有一种从未有过的感觉——心疼。
风燕然半步半步地挪近过来,木然问横江:“怎么不救了?”
横江感觉心口疼得更狠,仿佛炸碎了一样:“她早就死了。”
横江不明白,为何跟医书上记载的不一样,南缇的尸体会硬化得这么快。
南缇四肢僵硬,全无血色,白得似粉似灰。她的手还放在她的密处,可是胳膊跟花心同样的硬直如木如石。
南缇的两}腿}内侧有很多很多粉末,一直沿伸到她的脚踝,地面上也全是粉末。
她是底下的水流干而死的。
  
61爱恨情仇命里去(十七)
南缇身亡魂不亡,她的魂魄早已悠悠飘走;不在体内。
南缇入梦之前;活于现在。
入梦之中;活于过去。
而今梦过之后;她从京城去往天竺国灵山上的西天;沿路竟见到了未来诸般景象。
南缇看见横江长大了。他的身形比现在高了足足一丈;唇角边生了一圈糙糙的胡茬;南缇嗅嗅鼻子;仿佛能闻到他健硕胸膛上散发出来的成熟男子气息。那时的横江;在同风燕然一同埋葬了南缇的肉身后;并没有重新回到汝宁王府;而是独游四方;海内海外皆览。
行遍之后,横江似乎开始渐渐拥有了很多正常人的情绪,明白什么叫喜欢,什么叫心疼,亦明白什么叫自己的选择。
他回到京城,开了一间铁匠铺。
“夫君——”南缇看见有一位娇媚的少妇走近横江身侧,柔顺唤他一声,接着挽住横江的臂膀,将脑袋偎依在他肩头。亦有一位总角男童,身形将将不过半人高,牵着横江的衣角不住唤他“爹爹”、“爹爹”。男童过会又拽美妇的手,喊她“娘亲”。
横江的未来,是娶妻生子,美满人生。
南缇飘出京城,竟在驿道上撞见了风燕然——当然,风燕然坐在豪华的宝盖马车中,根本看不见南缇的魂魄钻进车厢里来。
车厢偌大宽敞,可容几十人平躺,风燕然正坐在一张几前,背靠着车壁,闭目养神。南缇静悄悄地走过来,在风燕然旁边盘膝坐下来。
她与他并肩同坐,稍稍仰头,就能发现霜华已爬上了他的鬓角。
未来的风燕然老了。
但他依旧富庶,生意越做越大,产业比往日更胜,富可敌国。
南缇死的时候,风燕然不顾横江阻扰,强行将她葬在风家的祖坟内,但他并为给她坟前墓碑著以“妻”字,只以“南缇”呼之。
风燕然再傲慢,终还是有一点自知之明:他曾向南缇求娶为妻,但她并没有答应过他。
安坟的仪式完毕,风燕然在南缇坟前枯坐三日,大哭数场。
而后呢,风燕然赚了更多了黄金白银,真真闪光堆成了山。他没有娶亲,但顾及着风家产业的延续,仍是娶了几房妾室,有了零星几个子女。
风燕然的归宿,南缇不知如何形容。她一笑而过,飘出马车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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