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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有暗香盈袖-第7章

小说: 有暗香盈袖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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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看,愚蠢的是你吧?奉劝周公子一句:若想活得久一些,还是少与妖魔鬼怪为伍,妖物招阴,折阳寿。”姻姒觉得自己这话说得已经分外明白,周自横是个聪明人,或许早就猜到她的身份特殊,只是口上没有说破而已。

她也就乐得继续在尘世间扮演一个出游的富家小姐。

高挑男子愣了一下,随即脱口而言,“这话应该你自己记着。”

*

神明总是骄傲且固执的,他们从来不会觉得自己会判断失误——已然察觉到彼此的不同寻常,却往往疏于深究,在弱小的人类面前,神明永远有值得炫耀的事情。英明神武的西参娘娘亦是如此,就算从来一百遍,也决然不会想到天下还有与她秉性如出一辙的神明,东商。

她小时候爱逞能,但凡能够与人一争高下之事她都要力拔头筹。眯着眼睛美美享受称赞固然是一件得意事儿,只是他人言语中不经意就会提及另一个名字,继而所有的称赞都转去了那里,称赞之后是妄加的猜测,猜测之后是心底压抑着的对殷肆的深深恐惧。

所以姻姒一直觉得,即使偶尔错了,问题也不出在自己。

是东商君,是那个男人太过于耀眼,几乎无所不能,偏偏又与世无争。

这份淡然是真是假无从考据,但她听着关于殷肆的传闻,憧憬着比她更强的人会是什么模样,后来又经过了很多事,慢慢就憎恶起来……应该是憎恶无疑,这么多年,也一直将其划归在了讨厌之人的行列中。

当她打从一开始认为性格恶劣的周自横是个不学无术的纨绔富家少爷,无论如何再无法改变这想法,即便已经发现他并非想象中那般顽劣。未细究他的话,姻姒只是看他一眼,随即推开房门走向小游。周自横本想一同进去,步子迈出去又收了回来,立在门外选择做一个旁观者。

房间布置朴素却很干净,看样子,到是有经常打扫。

听到了声响,那妖女起身,见得是她不由惊愕,却还是迎了上来,“姐姐……你怎么来了?”

小游的双眼有些红肿,似乎是哭过。姻姒喉头一动,故意说得云淡风轻,“唔,我本是来寻你家主子有事,顺道就来看看你。”

“劳烦姐姐惦记。”她欠身行礼。

姻姒目光瞥望向床榻上垂暮老者,扬声道,“不知这位是……”

戳中心中痛楚,小游双肩一颤,声音愈低,“翟郎是我的夫君。”

姻姒愣了一下,其实这个答案本就在她心中。然而听得听得纤弱少女如此笃定一句,心中不由百感交集,斟酌了许久才接口,“他……是个凡人,人妖殊途,你们……”

她并非是个心直口快之人,但眼前所见实在是触目惊心,不自禁就将疑惑和盘托出:也不知那周自横给这翟姓男子所用是什么药方,翟姓男子的一口气仅仅只是吊着,凡人血肉之躯每日仍在耗损,不死不活的样子着实叫人揪心。想来那妖女也定是爱他爱得极深,这才甘愿折损修为、放弃自由去延续一个全然无法继续的梦。

可有什么意义?

“他该死了。”未等小游开口,姻姒就以决定快刀斩乱麻,痛下一剂狠药,“他的阳寿不该这么长,强行借助药剂将魂魄留在人间,定要折损周遭人的阴德——你若真心待你的夫君,就该让他顺应生死之律,也好早些入轮回。”

姻姒说话间目光始终未离朽木般横躺在被褥中的老者,也许是觉察到身边有了不同寻常的气息,他发出意味不明的声音。苟延残喘的骨头和皮,令她胸口闷疼。

小游看她的眼神冷了一冷,“姐姐见多识广,想必是不齿我们妖物这等伎俩的。可他是我夫君,哪里有做妻子的愿意眼睁睁看着丈夫死去?所幸那位大人仁慈,小游这才又与翟郎续缘数十年,只是女人到底贪心,就算他这副模样,我也想多陪他一天,再多一天。”

那位大人。一只妖物这样称呼一个凡人男子。

凭着女人的直觉,姻姒已经觉得周自横绝非等闲之辈,若不是身上毫无神魔气息,她甚至会觉得碰上了与自己实力相当的神明或妖魔,又或许,他根本就是……侧目瞥望一眼门外立着的高挑身影,她心下却一寒,如果真的是神魔,无疑是个叫人畏惧的存在。

“送他离去吧。长久下去,没有意义的。”深知这蜉蝣妖女的固执,姻姒决定早些结束这个话题,“你的夫君不会再次年轻,即便活着,也只会越来越衰老,总有一天会消亡,再神的灵药,再多的真元也无法挽救,何必呢?”

小游咬紧下唇。

“喜欢一个人,无论变成怎样都会喜欢的罢?无论是光鲜漂亮的,还是老如枯木的,喜欢了便是喜欢了,怎么样都无法改变心意;只要每天能和他呼吸同样的空气,能听见他的心跳,知道他还陪在我的身边……变成什么样子又有什么关系呢?”垂下手,慢慢抚摸着老者褶皱的皮肤,已在人间渡过百年,模样却依旧不过十四五的少女语气坚定不移,“对小游来说,只要是他还活着,只要看得见就好。”

惊愕于她的辩解,姻姒略略一沉思,脱口反问,“看不见又如何?”

“看不见要如何传达心意?碰触不到喜欢的人,还能算作什么喜欢?我不要对着空气诉说想念,我不要翟郎死。”

看不见,就没办法传递心意。

仿佛是被无形的棍子狠狠朝头上敲了一下,她口中喃喃若自语,“说的没错,连看都看不见,长什么样都不知道,说话的声音也没有听过,即便偶然相遇也全然不相识……这哪里称得上喜欢?”

心头的一点悸动被放大,姻姒回过神,忽然为方才一番无意识说出的话而慌乱。

清了清嗓子,姻姒又言,“正如你所说,喜欢一个人,无论他变成什么样子都会喜欢。那我问你,翟郎若变成一堆白骨,你就不喜欢了吗?你执着的不过是生死,是这个世上最虚无缥缈的东西,可受苦的,却是你最爱的男人,还有身边待你好的人。”

她余光在周自横身上一落。

妖女双拳紧握,指甲深深嵌进皮肉中,面上的笑容很是牵强,末了才低低咒一句,“姐姐,你今日提点小游的话……未免也太多了……”

从她的声音中可以听出强压下的怒火,姻姒琥珀色眸子动了一动,警觉地退至门边。

眼见小游一步步向她走来,屋中无端腾起寒气。

最坏不过打一场,打到她心服口服甘愿让那老者解脱为止——心中了然,姻姒撇开眼,四下寻着得以招架的物件。

哪知一直隔岸观火的周自横却是已忍不住,一个箭步冲进屋中拽了她的手就将人往外拖,甚至都没有与小游打招呼,两人就这般仓皇地从那蜉蝣虫妖眼前跑开。

隔着薄薄衣料,姻姒能感觉的到男子的掌很大,握着她的力道很紧,紧到叫她连挣扎的可能都没有。于是只好耐着性子由他去,两人一前一后好容易才在角落停下,她扭了扭手腕,仰面就冲周自横道,“你做什么!”

本是句呵斥,然而她说出口显得底气不足,继而显得更像是疑问——他自然是想救她。

在周自横眼中,自己不过是个稍有胆识的富家小姐,手里有块板砖就敢拍匪徒脑袋。

男子皱眉,凝视姻姒半天才幽幽道一句,“她快崩溃了。”

“那又如何?”

“你见也见了,就当做看了出戏,听了支曲……旁的事,不要再干涉,我心中有数,自会关照好小游和她的夫君。”

“如果你继续给那不死人喂药,借助小游的真元护着他的魂魄不散,当她妖力不够时,唯有从身边人体内汲取——我的周大少爷,你觉得你和青青能侥幸逃脱吗?”鼻中冷冷一哼,姻姒甩了袖子,故意背过身去低语,“我只是想保护你,你看不出?”

周自横怔了片刻,声音全无波澜,“我不需要你来保护。”

“我没有别的意思。”生怕他会错意,姻姒急忙又转身,全然不见他露出想象般轻佻模样,她倒是觉得自己想多了,只得改口添说教,“别以为你拳脚不错就自鸣得意,和妖物相比,你没有胜算。”

“人可没有你想象中那么脆弱,异族之间的结合,也未必就是不堪。”

“你……真这样想?”姻姒微微蹙眉,面上浮着一层绯色,“那如果是,是人和神……你也觉得没有关系吗?”

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何会这样问,就好像很久之前这个问题就已沉淀在心底,如今忐忑不安地对一个凡人男子说出口,鲜有的羞赧就始料未及地露了出来。

“只要彼此心意笃定便可以罢,人与神的身份禁忌,有什么好在意的?”回想起自己的身世,周自横勾起唇角,久违地开始想念死去已久的父亲:那个众神之上的男人执意要将流落凡尘数年的儿子接回身边,直到临终都心心念念着他那身为凡人的妻子。

或许从原谅父亲那一刻开始,他已不再在意很多事情。

如今旧事重提,心头淤积思念。

长长叹了口气,他抬眼,眸中映着的满满都是姻姒身影,忽而又道,“但我希望我所喜欢的人,是我的同类,至少百年之后,要么一同安然如故,要么一同入土为安……至少,不必忍受分离之苦。”

作者有话要说:小游的故事会有后续,这只是个引子而已

艾玛我来解释下目前两人状况:姻姒以为殷肆是人,殷肆以为姻姒是人,彼此都不知道对方身份,而人神之恋是为禁忌,但是两人相互都有点好感了,妈蛋对不起我已经尽力了还是像顺口溜一样泥萌自己体会吧

11重合上

这样么。

稍稍明媚的心情徒然间又黯淡下去,姻姒抬袖捂着胸口,不解自己为何会焦虑。

小游并未追出来。幸好是如此,倘若那妖物较真于她的出言不逊,闹腾一番,恐怕她就不得不在周自横面前曝露身份了。姻姒又去打量身边男子,他说出那句意味不明的话,转身撩起敝屣在回廊台阶上坐下,将扇子插在衣领后面,毫无形象可言,也没有一丝畏惧神色。

有时候她真的想不明白,这个年纪轻轻的公子哥面对妖物,怎地就能坐怀不乱?与玄苍的性情严肃淡然不同,周自横的镇定更像是已然看遍世事变幻,尝透人情冷暖后流露出的老于世故……明明性格轻浮无比,可杀起那些为非作歹的匪徒时,却又显得那么正气凛然?

大抵凡人都是这样子,所以才会深深吸引那些妖物坠入爱河,不能自拔。

她也想把自己的心挖出来看看,究竟什么样的男子才能吸引自己,然而终究是怕疼,不敢如此尝试;又或者,她怕撕开血肉后看见的,是最不想承认的东西。

“呐,周自横,我要回去了。”姻姒忽然开口。

“回去?哪里?”听出她话外之音,男子扭过头来,眼下已是日落时分,夕阳余辉呈现一片淡金色,笼在他的脸上,映衬得五官更加挺拔冷峻。

他凝视着她,略略有急切之意。

“从哪儿来,回哪儿去。”她移开目光,只觉得脸颊有些烫,想了想才走到周自横身边坐下,声音愈发低沉,“我说了只是来南坪办点事,散散心,现在舒坦了,自然要回去的;再不回去的话,我想,我大概会有留下来的念头。”

周自横不再看她,继而将目光投向苍穹中烧得绯红的云朵,“一直没问,你是哪里人?”

“怎么?知道我从哪里来,你会去找我吗?”

“或许可以。”

“你找不到我的。”她笑了一下,双肩轻颤间指尖碰触到他的手,她一惊,又飞快地收回袖中藏好,“我的家乡离这里很远,远到……你花一辈子都不一定找得到。”

浮台。

就算用世上最好的快马,穷尽凡人一生,也未必能去得了;浮台多神现魔妖居住,四下被沙海包围,即便他找得到,也未必能活着相见——周自横和她之间有着注定不能逾越的鸿沟,就像她与永不得相见的东商君殷肆一般。

可是她挺喜欢这样的距离,既不会太暧昧,太记挂,但又绝然无法忽视,有那么一个人,就占着心里的一个位置,没有理由,没有原因,甚至不知道是以什么样身份占据着的,可他就在那里,怎么赶也赶不走。

“这个给你。”她有些紧张,伸出去的手有些颤。

藏了许久的东西终于得以曝露在阳光之下,是一枚小小的布口袋,用红色的绸布条束口,里面装了好些大大小小的松子糖,是前些日子在街边买的,买的多,吃不完,便想到了送他——这种熟络令她不安,眼前的男人明明只见过几面,却好似已经在她心里住了很久。

周自横身上有一种熟识的气息,细细去想,又变得陌生起来。

男子皱着眉接过来,不解道,“糖?给我糖做什么?”

“没什么。”本以为自然而然的馈赠,即便是异性也不会觉得奇怪,然而姻姒还是觉得自己的心乱得厉害,踟蹰片刻重新将心绪理清,轻咳几声才言,“你是我在这里认识的第一个朋友,离开前总觉得应该表示一下,你不吃那还给我……”

见她扬手就来抢夺,周自横仗着自己个高手长,故意举得高高不叫她得逞,“上次还说等你取回货物要请我吃顿好的,怎的今儿就变成了一袋子松子糖?这我可亏大了!”他嘻嘻笑,笑的又不是那么大声,“对了,你的货都拿回来了吗?那个混蛋……咳,我是说你生意上的那个对手,有没有再为难你?”

姻姒停下动作,露出难以释怀的表情,“拿回来是拿回来了,不过,总觉得……罢了,没什么,事情完满解决,就是件皆大欢喜的事情。”

传信鹰隼将一沓粉蜡笺送去海泽后,被俘虏的近千浮台战士便被东商君如约放了回来——烈焰谷和狼牙那里传来消息,他们的族人在海泽受到礼待,并未遭到战俘般凌辱和为难。被放回好像也是一件理所当然之事,只是在等合适的时机而已。

西参娘娘因战败而阵脚大乱,东商君却从头至尾都只当做不值一提的游戏玩闹,末了,还非常体贴地为对手铺好台阶退下高台。

东商西参关于诏德泉之争似乎已经宣告结果,浮台和海泽双双归于平静,但这份平静后,姻姒却觉得无比气愤与失落:气得是与殷肆正面交锋还输得这么彻底,失落的是……唯一一条系着两人的线就这么无声断开,那个男人什么话都没有传来,他甚至都不想再次戏弄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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