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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春宫缭乱-第1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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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等人家开口,他就突然打开了自打刚刚来到这里就一直尘封的话匣子,滔滔不绝地说:“听说,我的祖父当年在朝廷当着一个小官,因为得罪了一个大人物,所以一夕之间被贬官流放庭州,而且还连累了一家子人。他没有裴公的坚忍,也没有裴公的运气,到了庭州不久之后就郁郁而终。我爹从富家公子成了流人,原本还可以等待朝廷恩赦,但他比我祖父更不幸,他得罪了庭州当地的豪强,结果以大逆之罪被当众斩首,妻儿没为官奴,所以,我从出生开始,就不是自由身。”
    对于这个最初试图调戏自己,之后又屡次露出咋咋呼呼一面的黑脸丑汉,凌波自然是没什么好感。而就是先前他和那三个小贼的一番话激起了兴趣,继而更是多管了一番闲事。此时听到这些,她不由得收起了起初的戏谑,眼神中的不耐烦和嘲弄也消失了。
    “你没必要同情我,我不可怜!”虽然酩酊大醉,但罗七却仿佛仍保持着清醒的头脑,忽然用手支着脑袋坐正了一些,“我娘为了生存,在官奴劳役之外还不断出卖她自己,当发现这样依旧没法供养我之后,她便只能让我去偷东西。她曾经是秦州老世族的千金,当初嫁给我爹之后也被人称为天作之合,可一朝沦落庭州,不但没有任何家里人关心,甚至要亲自带着她的儿子以偷窃为生,因为不是那样就根本活不下去!”
    罗七忽然重重一巴掌拍在桌子上,巨大的力道使得不少人朝这边投来了诧异的目光。他的脸上露出了深深的痛苦之色,甚至连眼眶也一下子红了,紧跟着便呛得连连咳嗽,借此用袖子掩去了夺眶而出的眼泪。
    对于这种情况,凌波不禁有些懊悔,甚至有离开的冲动。虽然刚刚这家伙还算有克制,声音并不算太大,但难保没有人听到些什么。可是,她如果拂袖而去,那些尘封多年的往事毕竟是这黑脸家伙的隐私,怎好再让不相干的人听去?
    “我们用白天偷来的东西维持生活,而到了夜里,我娘就会用荆条抽打我,教导我志士不饮盗泉之水,教导我读书认字,这样矛盾煎熬的日子我过了十二年。我清清楚楚记得,我十二岁那年,母亲的头发已经全都白了,每一天都好像是她最后的日子一样。但即便如此,她也没有忘记她的教导。因为她在我的心里头扎下了一根最深的刺,告诉我哪怕是在最痛苦的时候,也一定要活着。”
    “一切只是为了活着,活着才有希望能够翻身,你说,这是不是很滑稽?”罗七忽然用袖子使劲擦了擦眼睛,哈哈大笑了起来,笑了老半天方才又拍了拍桌子,“之后就好似那些传奇一样,我遇上了裴公。因为怜我们母子孤苦,再加上经历相似,裴公设法用他的威望和金钱赎出了我们母子。而就在我们脱离苦海的那天夜里,我娘悬梁自尽了。所以,我恨那些小贼,但是,我又可怜他们。我知道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但看到他们就看到了我的过去,所以我总是傻呆呆地想去做些什么。”
    “从庭州到洛阳,每次我都会多花很多不必要的钱,结果却每次都碰到一鼻子灰!只有少爷那样宽厚的主人,也只有张二哥骆五哥那样经历过苦日子的,才能容忍我这个愚蠢的家伙到今天!”
    凌波一直认认真真地听着,末了却想起了昔日的一段往事,于是认认真真地说:“我去世的爹爹曾经说过,身世悲苦的人不可怜,忍辱负重的人才可怜可敬。我有一位姑姑也曾经说过,要舍弃生命很容易,但要舍弃表面的尊严,却在内心深处保留尊严,这几乎是任何一个正常人所无法做到的。要我说,韩信胯下之辱,勾践卧薪尝胆,最后不是都大出于天下么?”
    “是吗?你真的是这么想的?”罗七陡地正坐了起来,眼睛直勾勾地看着面前的少女,忽然牛头不对马嘴地叹息了一声,“我一直认为少爷那种憨直的性情,为什么偏偏和你投契,现在我终于明白了。你确实……确实是与众不同的。”
    轻轻道出了最后一句,他猛地一头栽倒在了桌子,终于醉了过去。
    坐在那里的凌波却没有注意到醉倒的罗七,她心中满满当当充斥着那最后几个字——她真是不同的吗?
第三十二章 八竿子打不着的兄妹
         在酒楼没钱付账怎么办?
    方法一,用身上的其他等值物品抵债,回家取了钱赎回;方法二,留下来打工还钱,前提是老板能够同意,而且本人愿意卖身;方法三则是最最简单的,那就是被伙计们暴打一顿后直接送往官府——毫无疑问,在酒楼不需要人手,同时赖账的人根本没有任何可以抵账物事的情况下,第三种方法是最最通用的。
    凌波毫无顾忌地在烂醉如泥的罗七身上翻找了一阵,最后找到了可怜巴巴的三十文钱。至于是真的没钱,还是这该死的家伙把钱都拿去帮了那三个贼,她就不知道了。按照她向来为人的准则,那定然是把人扔下直接扬长而去,反正罗七和她还有旧仇没算。然而,罗七醉酒之后诉说的那段往日,触到了她心底最柔软的地方。
    算了算了,看在她和裴愿相交一场的份上,这讨厌的黑脸家伙不管怎么说都是裴家人,她就当破财消灾吧!
    对着那个伏在案头呼呼大睡的人恶狠狠瞪了一眼,她便叫来了伙计结帐。付清所有酒钱的时候,她明显看到,那个年轻的小伙计露出了如释重负的表情,大约是先前担足了心思。
    于是,她少不得吩咐人家好好照看一下罗七这个醉汉,自己则是揣着空空如也的荷包准备打道回府,心底懊恼极了——带出来的钱给家里的楚南留下了不少,如今这一花完,她是甭想去买什么酒菜了,也只能对不起那些大冷天还守着宫门的羽林军卫士们了。
    走出永嘉楼,刚刚楼上的喧哗便从耳边逐渐远去,取而代之的则是大街上更大的喧哗声。看到伙计把自己的坐骑牵了出来,凌波便上前抚摸了一下初晴的颈子,亲昵地为它抚平了颈上的鬃毛,正准备翻身上马,却不料身后忽然传来了一个声音。
    “十七娘!”
    怪事了,南市这种龙蛇混杂的地方,怎么还会有人认出她来!
    凌波转过头来一瞧,顿时愣住了。出声叫她的是一位年轻人,面貌俊秀神朗。
    只见他的头冠上镶着一颗圆滚滚的明珠,遍体锦衣华服,就连外袍的衣角上也滚着一圈刺绣,那种白皙的肤色就连养在深闺的仕女看到都要自惭形秽。此人俊则俊矣,眼神中却流露出一种倨傲之色,时时刻刻微微上浮的嘴角更显出了几分轻佻。
    他身后是一对生得一模一样的侍从,双双垂手站在那里,连眼皮子都不曾抬一抬。虽说两人比起主人的俊朗显得平庸无奇,但若是放在其他地方,至少也算得上清秀,但在这种地方这种时候,绝对没有路人会朝他们俩瞥上一眼。而不远处的地方,亦能看见几个虎背熊腰的汉子,即便没有穿着统一的服色,但只看那种光景,凌波便大致能够断定,这些定是武家的精锐护卫。
    认出来人乃是武三思的儿子,安乐公主的驸马武崇训,她顿时为自己的背运而懊恼不已。但这时候躲是躲不掉了,她只得叫了一声五哥,露出了一个要多灿烂有多灿烂的笑脸,心里是要多腻味就有多腻味。
    武家虽然没什么出色的人才,但胜在人口多,她在宗族千金中一排便是第十七,几乎是小得不能再小,而武崇训的年纪则是排在第五。只不过,她是孤女,和父亲是梁王武三思,妻子是安乐公主的武崇训基本上没什么话可说。平日武家大祭的时候,她从来都是在女眷中某个不起眼的角落窝着,和武崇训八竿子打不到一块,说过的话大概用一只手就能数出来。所以她实在搞不懂,这武崇训忽然出声叫住她干什么。
    “若不是爹爹提起,我还不知道武家原来出了一个巾帼英豪。”
    人说美人一笑倾人国,武崇训低声一语忽然一笑,也引来了这条路上不少大姑娘小媳妇关注的眼神,甚至有人看得太专注而忘了做生意。这也难怪,南市虽然繁华,但来往的多是满身铜臭的商贾,最多也就是豪门仆役管事,哪曾有这样出色的俊俏人物?而让凌波始料不及的是,也有不少人朝她投来了倾慕的眼神——不消说,由于她作男子打扮,大多数人又听不清楚他们的说话,想当然地把她当作了男儿。
    此时此刻,她也顾不上四周那些让她起鸡皮疙瘩的眼神,只顾着在心里大骂武三思多事。在洛阳宫里她就是一个小人物,用得着特地和儿子提起么?再说了,她在上官婉儿那里转悠也不是一两天了,这老家伙怎么像是才看见她似的!
    不满归不满,人家既然说了好话,她只好没话找话说地谦逊了几句,正想托辞走路,谁知武崇训忽然朝她作了一揖。她正觉得莫名其妙,对方这才直起腰来,低声道出了一番让她瞠目结舌的话。
    “十七娘,我要到前头的芙蓉馆中走一趟,今儿个遇上你就再好不过了。你若是无事,可否陪我一起走一趟?”
    这种要求让凌波一下子愣住了,本能地便想拒绝。话还没出口,她猛地想到今日回家时看到的那幅破败光景,心中一动顿时有了计较,遂打起笑脸点了点头:“五哥既然说了,我怎好拒绝?只不过,我这一趟可不是白跑的,你总得给我一点好处是不是?我可把话说在前头,我从来没去过芙蓉馆那种地方,可别指望我有什么好眼光!”
    武崇训顿时哈哈大笑了起来:“十七娘你那么早就知道跟着上官……你若是没眼光,天底下还有谁敢说自己有眼光?至于好处么,你放心,到时候包你满意!”
    既然达成了协定,凌波便上了自己的马儿,跟着武崇训三人走了。她丝毫没有注意到,二楼*窗的位置一直有一双眼睛在注视她。
    那个人影用一种极其复杂的眼神凝望着她消失的背影,忽然发出了一声微不可闻的叹息。
    就在凌波结账下楼的时候,罗七的酒就已经醒了。刚刚酒醉说出那么一些话之后,他警醒过来就后悔了,只是当听到凌波那一番感慨之后方才隐约释然,随即借醉伏倒在了桌子上。然而,当他小心翼翼看她下楼的时候,却看到了那个突然出现的翩翩贵公子。有那么一瞬间,他甚至有一种追下去看个究竟的冲动,但最终还是硬生生止住了。
    罗七在心里一遍遍地告诉自己——不管怎么说,少爷和她是没有可能的,而他自己则更没有必要多管闲事。
第三十三章 芙蓉馆
        在寸土寸金的南市,芙蓉馆占据了一个相当好的地理位置,进进出出的都是锦衣华服的有钱人,生意兴隆得说是日进斗金也不为过。然而,芙蓉馆并不是什么烟花之地,它所经营的是中原大地最为古老的一个买卖,买卖的不是死物而是活物。这活物不是别的,正是哪家高门宅第都缺少不了的东西——奴婢。
    若单单只是一般的奴婢,芙蓉馆也不会有那么大的名气。这南市三千多个店铺中,贩卖奴婢的少说也有几十家,但它却胜在路子宽人脉广,总能提供最最合适的人。哪怕是如今在大唐权贵圈子之中很是盛行的新罗婢昆仑奴,在这里亦是能找到最好的。
    武崇训和凌波一起跨入大门,便立刻有两个机灵的伙计迎候了上来。面对他们殷勤的询问,武崇训只是四处打量了一阵,却一言不发。于是,旁边的凌波也只好装哑巴。她还是头一次来到这种地方,可以说是睁眼瞎,自然不会傻乎乎地当出头鸟。
    一旁另一个伙计觑着光景似乎有些不寻常,拔腿便到里头寻主事者。不多时,一个丽人便风风火火地奔了出来,一看到武崇训便眼睛大亮,旋即轻盈地飘上前来,风情万种地行了一礼:“奴家万芳,不知贵人莅临有失远迎,罪过罪过!”
    凌波好奇地望了一眼,发现这万芳生得妩媚妖娆,身上该丰腴的地方丰腴,该纤细的地方纤细,不施脂粉却仍是显得秀色可餐,比宫中某些刻意打扮的所谓美人竟是中看得多,忍不住多瞅了几眼。结果,人家大概是瞧穿了她的女儿身,根本连正眼都不给一个。
    武崇训自己家里就有一个绝色妖娆的妻子,昔日房中也不知道收纳过多少美貌侍女,因此万芳这点美貌他压根没放在眼里,只是扫了一扫便淡淡地丢过去一个木牌:“赶紧让孟胖子来见我!”
    说完这话,他便负手站在那里,露出了一种自然而然的倨傲。
    万芳在芙蓉馆也不是一两天了,见惯了腰缠万贯的主儿,还有那等眼睛长在头顶上的人物,此时心底不禁有些腻味——看你这小白脸生得俊俏,指不定*这幅色相伺候人,有什么好神气的!真正若是当官的,会亲自跑来这南市?
    然而,她低头看清了那木牌上的字,顿时倒吸一口凉气,面上原本就殷勤的笑容一下子绽放到了十分,一面打发伙计去请馆主,一面赔着小心和人说话。一直等到自家那孟大馆主亲自作陪,看到老板那脸上的表情比看到亲妈还恭敬,一口一个大人叫得殷勤,原本就吃惊的她方才瞠目结舌。
    这这……这个俊朗十分的小白脸,居然真的是安乐公主府的大人物!
    芙蓉馆的馆主孟辉人称孟胖子,等闲并不露面。他在洛阳经营的营生不止是奴婢这一种,今儿个也是接到消息特地在芙蓉馆等候武崇训,谁知下头人险些看走了眼。此时,他赔了千万个不是,这才满脸堆笑地头前领路,眼角的余光却在朝武崇训旁边的少年郎身上瞟。
    这女扮男装的少年别人看不出来,可他毕竟看过无数少男少女的身子,这点底细又怎么可能瞒得了他的眼睛?可是,倘若是武崇训的侍妾之流,公然带到这种地方也未免太招摇了,难道这位大唐驸马小梁王不怕家里的公主吃醋?
    虽然是卖奴婢的地方,但芙蓉馆这里自然不会像寻常地方人市上四处头插草标的光景。从外间通过小廊通到里间,四周但见仆役垂手侍立,陈设优雅大方,看上去竟好似富家宅院。凌波固然是第一次来,武崇训亲身前来也还是第一次。往日哪怕是他要亲自挑选,也往往是让孟胖子把人送到家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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