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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1章

附庸风雅录 作者:阿堵-第13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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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音未落,一道黑影突然从路旁绿化带中横窜而出,九十度潇洒逆转,可惜不辨方向,笔直冲着车头奔来。紧跟着一个人追上来,眼里明显只有逃亡的畜生,没有迎头开来的汽车,什么也不顾,向那黑影飞扑。
车里两人这一跳吓的,方思慎大喊:“停!停!”洪鑫垚眼疾手快,紧急刹车。好在车速本来就不快,马上见效。那一人一畜趴在车前缠斗,片刻之后,战争结束,一名中年男子狼狈地爬起来,被他捉了四蹄倒拎在手嗷嗷叫唤的,是头油光水滑肥硕憨傻的小黑猪。
洪大少打开车门下去,脸色不善:“你这人怎么不看车?”
对方态度好得很,连连鞠躬道歉:“对不住对不住,就怕它有个闪失……”
保安们围上来,无不气喘吁吁,其中两个合伙抓住了另一头小黑猪。有人把铁笼子拖过来,跟那男人一起将两头小猪关进去。
值班队长擦把汗,没好气道:“这回可看好了。再弄出事,算你扰乱校园秩序,不单罚款,关你十天半月信不信?”
男人不服气,指着另一保安道:“要不是他踢翻了我的笼子,怎么会跑出来?你知道这一对福神猪多少钱?抓不回来你就赔吧,当掉裤子你也赔不起!想打官司?好啊,就怕你不敢!”
眼看又要吵起来,先头跟方思慎打招呼的门岗保安紧跑几步:“方教授,就是他,一个劲儿说要见您。”
男人听见这话,立刻冲到车门边,满脸激动:“你、你就是方思慎、方教授?”待看清面目,又疑惑了,“你真的是……方思慎方教授?”
方思慎不习惯这个姿势跟人说话,点点头,撑着车门站出来,洪鑫垚赶紧扶住他。
“那……华鼎松华老先生,是你的老师?”
方思慎一愣:“是。请问您是……”
那男人眼圈一红,双手直抖:“我姓陶,叫陶沛,充沛的沛,是潜州皖川县坝子桥村人。我父亲叫做陶建国,我祖父……”
方思慎替他接下去:“您的祖父是陶今禾陶老先生?”
“真的是你!太好了,总算找到了,找到了……”陶沛弯腰屈膝,就要往下跪。方思慎还没动,洪鑫垚已经先他一步,把人拖了起来。
方思慎记得很清楚,陶今禾的名字,列在华鼎松那张汇款名单的第一位,而收款人正是其子陶建国。据他所知,陶今禾比老师华鼎松年长不少,试探着问:“不知陶老先生……”
陶沛含泪答道:“三年前走了,活到九十二岁。瘫了几十年,除去腿脚不好,别的都还好,最后走得很安稳。”望着方思慎,“他老人家走的时候,只念着来不及看看老朋友。我们这一家,多亏华老先生接济。特别是前些年,老的都病着,小的都饿着,要不是……这几年日子慢慢好了,总想攒下点钱来——这份恩情是还不起的了,只图报答一两分。哪知道……还是来晚了……”
见他忍不住泪水长流,方思慎也难过起来,低下头擦了擦眼睛。陶今禾在共和以前,就已经是成名的金石学者,倒得早,斗得狠,去得偏,世易时移,如今再没有人记得他的名字。而陶家人则继承老祖五柳先生遗风,正经在皖川那偏僻贫瘠的山沟里生根落户,当起了农民。
“没想到华老先生五年前就去世了。那这几年的钱,都是方教授你寄的了吧?祖父走了之后,我们写过一封信,说过不用再寄了,怪不得……钱照样来,就是没有回信。去年就想上京,结果父亲住院没来成,今年总算成行了……”
虽说是个农民,到底诗礼之家出身,陶沛和方思慎说话,清楚明白,礼貌周到。之前跟保安打交道,一则他不愿多言,二则听者没有耐心,加上看不起他衣着举止土气,还提着一笼子黑猪,才导致起了冲突。
他这一趟能找到方思慎,着实不易。
因为执意要送恩人一对自家出品的“福神黑猪”表达心意,飞机火车等公共交通工具都没法坐。虽然家里最近也买了车,却没资格进京。好不容易搭了生意场上熟人关系,借辆挂着临时进京证的小面包开进京城,又被拦在京师大学校门外。几经周折,才打听到华鼎松已经死了好几年,唯一的学生也早就调走了。
他头天找到人文学院,不巧方思慎去了圣知科技,没来学校,直等到天黑才离开。今天一早又来蹲守,保安轰他不动,嫌他有碍观瞻,好说歹说,才请到休息室等着。
双方初次见面,渊源却是不浅。洪鑫垚望着那对活蹦乱跳的小黑猪,道:“家里去吧。方便。”
陶沛忙道:“那我去开车,他们不让进校门,停在外面了。”
他原本只跟方思慎说话,看见洪大少一副牛逼哄哄的样子,也没放在心上。直到方思慎介绍说:“这是我弟弟,中间有两年我出国了,汇款的事都是他在办。”才热络起来。
洪鑫垚笑问:“怎么不把猪放车里,还随身带着?”
陶沛怜爱地拍着笼子:“车里空气不流通,怕闷坏了。”
洪大少知道最近几年流行吃黑猪肉,价格不菲。那些特殊方法喂养的,一斤肉堪比黄金。
顺口道:“这猪瞧着忒精神,品种不一般吧?”
“可不是,这还折腾瘦了呢……”陶沛心痛地把手伸进笼子,摸了摸其中一只圆滚滚的肚皮。又从兜里摸出把不知道什么丸子,喂到猪嘴里。
“这么稀奇的猪,都喂些啥?”
“稀奇的猪当然吃的也是稀奇饲料……”陶沛忽地警觉,看洪鑫垚一眼,“对不住,商业机密。”
洪方二人被他逗得哈哈大乐。
三人两猪回到家,隔老远就听见大花“汪汪”叫唤。这狗平时深沉淡定得很,方思慎奇道:“大花今天怎么了。”
洪鑫垚笑:“狗鼻子最灵,闻见肉味儿了吧。”
陶沛住了一晚,第二天就走了,赶着回去吃团年饭。临走前,他一手操办,将两只福神黑猪拔毛放血,灌了几串香肠,做了一盆血豆腐,炸了一锅酥丸子……又留出一只整的,上料腌好,交代长贵婶如何烘烤,认认真真写了张注意事项。
洪大少吃了他的福神烤乳猪,果然龙精虎猛,大为满意。等过完年陶沛再次上京,预备推销猪肉进入京城市场,洪鑫垚主动提供关系,帮陶氏养猪场打开销路。
陶沛这一趟还带着父亲陶建国上京求医。陶建国自幼跟随陶今禾,习得满腹经纶,二十来岁就进了研究院,曾经也是文采风流少年俊彦,只可惜时代洪流冲击下昙花一现,屡遭坎坷,心灰意冷,彻底守拙归田。如今年近古稀,垂垂老矣,满身病痛,一肚子学识居然没丢。方思慎去医院看了几次,回来跟洪鑫垚说起,到下一回洪大少便跟着去了。 
等清明节陶家父子随同方洪二人去西山祭拜华鼎松,陶建国终于松口,答应做真心堂的顾问。与此同时,真心堂设立了一项专门针对民间国学研究的资助基金,陶沛执意要还给方思慎的钱,算是该基金的第一笔赞助。因了陶家此事的提醒,洪鑫垚把方思慎替老师延续至今的汇款行动纳入公司慈善项目,加以正规化系统化管理。
 
尾声三 
 
共和七十年,暑假。
方思慎在家里备课。“夏典”工程之后,他有意识地少接研究课题,多上点不同层次的课。假期闲暇稍多,便缩在家中做准备,同时写两篇不着急发表的论文,校点人情请托的书稿。
黄昏时分,起身到院子里走了走,然后进厨房跟长贵婶搭手做晚饭。起初这屋子人少,方思慎只要得空,便会像过去两个人住公寓时那般,自己下厨做饭。后来洪鑫垚忍不住把些值钱东西往家里搬,只好连同保镖一块儿搬进来,水涨船高,厨子司机也跟着多起来,俨然富豪府第。
没等方思慎有意见,他自己先受不了了,碍眼的人太多。折腾半年,把后排紧挨着的一栋也买下来,大肆改造,做了库房兼员工宿舍。如内务总管小赵保镖头子刘火山之类,招之即来挥之即去,甚是方便。
主屋依旧两人加长贵婶。忠犬大花去年寿终正寝,曾经与本住宅区某户雌性同类勾搭成奸,留下一窝后代。那家人通知了这边,方思慎于是过去挑了只跟父亲长得最像的抱回来,还叫大花。家庭环境恢复以往的安逸宁静,方思慎也恢复了以往的勤快习惯,只要得空,就下厨做饭。
洪鑫垚回来得挺凑巧,还来得及帮忙扒头蒜,摘两根小葱。上桌后把每道菜都夸了好几遍,盛饭时碗直送到方大厨嘴边,简直恨不得亲手喂到嘴里。
方思慎狐疑地看着他:“又要出差?”
“不用,这个月都在京里。”
“爸爸又给你脸色看了?”
“没有没有,瞎说什么呢。”
方思慎吃口菜,笑:“还要我给你翻译资料?”
洪大少一脸正直:“养这么些名校高材生,都是白吃饭的?”
方思慎不问了,随他伺候。忽然心头一凛:该不会是……要换什么新花样吧……
脸上瞬间红透,烧得发烫,筷子差点拿不稳。
慌忙掩饰道:“有点渴,我去拿杯水。”
洪鑫垚动作比他快:“我去我去。”
趁这工夫,方思慎冷静下来,心中疑惑更重:搁在平时,自己这般情状,早被他抓住了,今天到底有什么心事?
饭后,两人顺着晚月河遛狗散步。这一片绿化做得不错,沿岸各种花草树木,亭台廊榭,尽管人工痕迹过重,但胜在整洁美观。天上看不见星星,河水却还算清澈。洪鑫垚把自己这一天行程交代了,又把方思慎上午下午行动细问一遍,沉默半晌,才道:“哥,有个事……要跟你商量。”
“什么事?”
“就是……你知道,二姐她家老大,每年都到京里来看病。今年,可能要到咱们这住些日子。”
洪玉兰跟杜焕新的大儿子,已经八岁了。因为出生那年正赶上大夏载人航天飞船成功升天,故而起了个名字叫做杜宇翔。杜宇翔三岁以前,一直生活在父母不断升级的家庭战争中。最严重的一次,两口子动手见红,把儿子吓得傻了半年,想尽办法才慢慢好转。此后越长大越孤僻,幼儿园跟学校都去得断断续续。最近几年,每年都到京城来看心理医生。
洪玉兰对于洪鑫垚喜欢男人这件事,芥蒂极深。每次到京城,总带儿子住在军区招待所里,从不肯登弟弟家门。
洪鑫垚慢慢给身边人解释:“那两口子不是又要了个老二嘛,今年也三岁了。因为老大的事,一家子难免对老二特别上心些。小家伙又是鬼精鬼灵的,自然格外讨人爱。前些时候,不知道哪里刺激到了老大,本来情形好不少,又倒退回去了。这回怕是最少也要治上个把月,总不能老住招待所。所以……”
方思慎停下脚步,看着他:“都是自己家人,应该的。”
洪鑫垚仍然十分为难:“我怕……”
方思慎想一想,道:“你要是怕你二姐接受不了,我去黄帕斜街住些日子。”
何惟斯过世后,遗嘱将黄帕斜街十三号院留赠侄孙何致柔,因此这院子又回到了方思慎名下。
洪鑫垚确实想过要不要让方思慎回避一阵,然而听得这话从他嘴里主动说出来,心里陡然间满不是滋味,立马改主意了:“我还没说完呢!谁准你一个人往外跑?我是怕你受不了。我二姐那个脾气,再加上个定时炸弹一样的小屁孩,到时候肯定难得清静。你要是受不了,受不了……受不了也得给我受着!”语调随即弱下去,“让他们住楼下,有长贵婶看着,你在楼上做你的事。我会争取多抽些时间在家……”
方思慎抿嘴一笑:“行,知道了,受不了也一定受着。”
这时天已全黑,路上只剩了零星几个行人。洪鑫垚转身抱紧他:“其实,二姐肯主动提出到家里来,也是个机会……”
事实证明,形势远没有小两口预想的那么严峻。
洪玉兰每天上午带儿子去医院做心理辅导,下午陪儿子看电视、念故事书,晚上洪鑫垚跟方思慎去散步,那边母子俩隔了几十米距离,同样在河边散步。八岁的杜宇翔安静木讷,几乎听不到他出声。不管干什么,总要母亲反复催促演示,才有所动作,缓慢刻板得像个木偶人。洪玉兰本是个急性子,生被儿子磨得改了脾气,远没有当年火爆泼辣风范。再加上长久跟心理医生打交道,观念潜移默化,对同性恋也未必还像当初那般排斥如洪水猛兽。偶尔在家迎面撞上,方思慎微笑点头,开始她视若无睹,次数多了,渐渐表情僵硬地点点头,算作回应。
一个星期后,方思慎恢复正常作息,该干啥干啥。第一次看见小两口在厨房做饭,肩挨肩,头碰头,洪玉兰愣了半天,最终什么也没说。
这天晌午,方思慎靠在一楼客厅半开放阳台的躺椅上校稿。关掉空调敞开窗,浓荫翳日,南风拂面,惬意得很。洪鑫垚顾忌姐姐外甥在此,强忍了个多礼拜。后来看生活基本不受影响,难得方思慎休假在家,夜里渐渐越来越孟浪,弄得方思慎早上越起越晚,一天只吃两顿饭。往往等他起床,那母子俩早已出门。
不知洪玉兰是怕给他添麻烦还是不愿单独与他相处,中午都带着儿子在翠微楼吃完了才回来。而这时候方思慎则已经识趣地回楼上去了。
长贵婶过来问中午吃什么,方思慎道:“昨天煲的汤还有不少,下点面条就行。”
又看了几页,小风吹得实在舒服,本来一身疲沓,这时只觉骨酥筋软,歪着脑袋昏昏欲睡。朦胧中听见响动,撑起胳膊回头,洪玉兰牵着杜宇翔的手,站在了客厅门口。意外之余,赶紧起身,笑着招呼道:“回来了?”
洪玉兰冲他点点头,随即偏过脸去。方思慎本来还想再问两句,见她这般反应,只怕多说多错,误以为是不欢迎人家提前回来,便不说了,一时冷场。
他完全不知道问题出在自己身上。倒不是说衣冠不整,因为家里有个长贵婶,向来穿妥当了才下楼。然而在阳台上躺得颊绯唇润,眉眼氤氲,配着身上浅色小立领丝麻衬衫,手里捏着书稿,端的是七分文雅三成风流。落在洪二小姐这精于辨识却鲜少跟文化人打交道的成熟少妇眼中,只觉得形容不出的勾人。生怕多看几眼,忍不住要当场红脸。她却不知道,方思慎这副样子,出了这栋屋子,永远不会有人看见。 
长贵婶问:“二小姐跟小少爷还没吃饭吧?”
洪玉兰解释说翠微楼今天接了婚宴,虽然预留了小包间,但杜宇翔很不适应人多吵闹,没进门直接回来了。最后道:“随便吃点就行,你们吃什么我们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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