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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3章

空明传烽录-第9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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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明白桓震所说并非没有先例,嘉靖皇帝便是因为武宗崩而无嗣,以堂兄弟的身份继承大统的。如此说来这些明人倒还当真不怕皇帝被杀。反正主帅死了可以换一个,皇帝被俘,自然也有继位的。
    然而他此时已经别无退路,倘若不能要挟得桓震让步,恐怕整个八旗大军都要有来无回了。只好咬定了崇祯皇帝这根救命稻草不松口,硬着头皮道:“然则你是定要瞧着你的皇帝死于非命了?”
    这一顶大帽子扣下来甚重,桓震虽然一心想要崇祯死,可是却不能让人知道他是死在自己手上。否则以后在朝廷之中也就再难立足,这个风险太大,他冒不起。
    当下打个哈哈,笑道:“为人臣子者怎可以说这等话?桓某人是大明之臣,难道你便不是么?”这一句话正说在皇太极的痛处,他的曾祖父觉昌安曾任建州左卫都指挥,祖父塔克矢曾任任建州左卫指挥,两个人对明廷都是忠心耿耿,屡得嘉奖。父亲努尔哈赤,早年也曾经在辽东总兵李成梁的部下效命。说起来爱新觉罗氏自祖上起便臣服于明,只是后来努尔哈赤统一了女真诸部,便借着复父仇之名,反叛明朝。后金几次上书求和,明廷给他的回书之中,也多提起当年君臣之事,令皇太极甚感羞辱。
    桓震见他面色不善,笑道:“往昔之事也不必再提。我问你,倘若今日你我定盟,往后你能不兴兵戈,大明与女真和平共处么?”皇太极不假思索,顺口答道:“那个自然。我兴兵伐明,原是为了不堪恶吏欺压,只要朝廷关顾,为何不能罢战?往日我欲息兵以享太平,数次屈尊遣使议和,尔朝廷自大不许,今何怨我?”
    桓震又道:“倘若议和,须以辽土还辽人。”皇太极断然摇头道:“绝无可能。辽东地方,我凭力攻取之,非尔恩赐。昔日我两国并无嫌隙,和睦相处,尔据界内九州地方,尚不知足,夺我界外区区之地。上天鉴明是非,以辽东地方赐我,我何敢还尔哉!”
    桓震作色道:“现下尔大兴兵戈,略我土,戮我民,胁我国君,仍说我大明夺你地方么?”范文程在旁理直气壮的道:“自古以来,或兴或衰,非取决于尔等大国,天下并非一人之天下,乃众人之天下也,天赐与谁,则谁得之。师旅频仍,互相诛戮,而天生之民,因此罹祸。我等自身,亦不获安宁。尔若欲和好而我不从,致起兵端,我民被诛,则非尔诛之,乃我自诛者也。我若欲和好,而尔不从,致起兵端,尔民被诛,则并非我诛之,乃尔自诛之也。”
    桓震听了他这一番高论,当真有哭笑不得之感。想了一想,忽然问道:“不知道正德年间有一位兵部尚书范鏓范老大人,是阁下的甚么人?”范鏓乃是范文程的曾祖父,文程少年时本是沈阳县学的生员,努尔哈赤攻下抚顺,他与哥哥文寀一同投靠,甚得善遇,皇太极即汗位以后,更加信用,视为心膂。范文程听得桓震如此问,早明白他是甚么意思,当下道:“良臣择主而事,明皇竖子,眼光狭浅,安足与谋?”话头一转,却拉拢起桓震来:“我大汗久闻桓将军治军有能,何不弃暗投明,择一己之令主,而图百姓之乐业?”桓震冷笑道:“桓某既是汉人,便一辈子都是汉人,不会剃了头拖着辫子去装甚么满鞑子!”
    是时后金朝中并不要汉臣薙发,范文程一直都是作汉服打扮,皇太极也从未过问。听得桓震如此说,当下道:“身体发肤受之父母,桓将军不愿意薙发,自可不薙。”桓震哈哈大笑,现在的范文程自然不会知道日后出了一个孙之獬,搞得天下汉人个个剃光了前额,却也当真怪不得他。明知同他讲不得大道理,摇头道:“非关剃发之事。此事不必再谈,桓某自认尚有三分骨气,投降卖国的事情是决然不作的。你说天下是众人的天下,谁打得便算谁的,那么我且与你约定,你将我陛下放还,我便由得你出这北京城。出城之后,大家各凭本事,死生胜败都无怨言。你可乐意?”
    皇太极正要答话,范文程却使一个眼色将他阻住,道:“现下我大军皆在尔国境内,自然是你占据便宜。若要各凭本事,便放我们出山海关。”
    桓震仰天呵呵大笑,道:“莫要贪心不足,现下外面数万大军重重围困,你等在北京城里可能守得几日?哪怕将北京舍与你了便如何,我从锦州出一奇兵直捣辽沈,你的家人妻子,父母坟墓,都不要了么?”
    皇太极脸色铁青,桓震所说确实是他最担心的。若是袁崇焕说这句话,皇太极必不会相信,因为袁崇焕的为人决不可能放下北京不管去端自己的老窝。可是现在此言出于桓震之口,这个人与袁崇焕不同,是个连皇帝的生死都不放在心上的无赖,皇太极倒当真担心,万一辽沈有失,就是打下北京又有何用?何况察哈尔仍有林丹死而不僵,倘若同明军勾结起来,也是一个心腹大患。一时间只想呼哨一声,叫进一群人来结果了桓震。
    范文程道:“桓将军莫急。我国兴师,非欲取龙位得天下也。小国人民,惟愿两国和好,财货丰足,相互贸易,各安猎狩放鹰,以永享太平。倘将军能速行决断,以成此举,实为两国之福矣。”
    桓震笑道:“范先生好不晓事。这等事情该当去向陛下求肯,怎么却来问我?城下之盟向来是国君签署,几曾见统兵将军盖起手印来的?不必说这许多,还是速请陛下来见方是正理。”范文程叹道:“也罢,便让你们君臣好生商议。”说着拍一拍手招呼一声,几个后金兵应声而入,押着崇祯皇帝走了进来。
    崇祯皇帝进得大殿,一眼瞧见桓震,心中恨意腾腾升起。若不是此人磨磨蹭蹭不肯救援,自己何至于成了鞑子的俘虏?还有成基命那帮老臣,死活不肯让自己离京逃走,如今还不是一般变了阶下之囚?他并不理睬桓震,径对皇太极道:“快快放朕离去,免你死罪。”
    皇太极愕然大笑,道:“此事不难,只要陛下答允勘定国界,将辽东土地赐予我八旗人民,自当任由陛下想去哪里,便去哪里。”
    崇祯断然道:“绝无是理!辽东乃先帝开创疆土,子孙不能守御,当一死已谢祖先。杀我则可,要我丧地辱国,万万不可。”桓震此刻倒有几分敬重他起来,虽说这个皇帝刚愎自用、性情残忍,并不算甚么好皇帝,可是至少尚有三分气节,不是那等卖国求荣之辈。
    范文程笑道:“你们君臣已见过面了,桓将军可肯应许我方才之话么?”桓震摇头道:“我已说了要同朝中大臣商议。”范文程道:“明国大臣半数已在宫中做客,桓大人却去同谁商议?”桓震昂然道:“哪怕只剩得一人,也是大明朝廷。”范文程无法可想,只得让步,约定明日再听消息。
    当下便要离去。范文程却拦住去路,笑道:“正事已了,却还有一个人,想要桓将军见上一见。”桓震方才所中那箭深入胸腔,他不将箭头拔出,流血稍稍缓慢,可是到此时也已经支持不住,血液在胸中堆积起来,渐渐呼吸困难,喘不过气。听得范文程又要他见甚么人,明知对方是在存心拖延时间,可是又不能有丝毫露怯,只得硬着头皮笑道:“无妨,请出来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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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百三十六回
    桓震虽然心急离去,可是皇太极纠缠不休,又要他见一个人。他生怕伤势露馅,只得硬着头皮死撑下来。过得许久,方见几个虏兵押着一人走入殿来,手脚都挂了铁镣,正是自己的结义兄弟傅山。
    傅山见到桓震,神情似乎并不怎么激动,只淡淡地招呼了一声。桓震心中一沉,只听范文程道:“我大军打入镇抚司,见这位傅先生给皇帝关押在狱,遂将他救了出来,现下还给桓将军,算作小小见面之礼。”桓震道一声“多谢”,扯住傅山手臂,便要离去。傅山却道:“陛下在何处,臣子当在何处,傅山决然不走。”
    桓震胸口痛得发晕,强笑道:“然则你是怪哥哥来得晚了?”傅山摇头道:“不敢。大哥心中主张,傅山一无所知。”桓震暗叹一声,长久以来埋下的隐患终于爆发,可没想到居然选在这么个不尴不尬的时候。他已没力气再加劝说,料想此刻自己脸色也必十分难看,不知范文程有没有瞧出了破绽。忽然想到,既然镇抚司狱被破,那么袁崇焕自然也给俘虏了。不知道现下他可还活着?当下问傅山道:“袁军门何在?”
    傅山冷笑道:“你们一般的勾结鞑子,他此刻自然安好无恙。”范文程却道:“我大军只见得傅先生一人,并不知袁老大人在何处。”桓震头晕眼花,顾不得深究,双手一拱,道:“既然如此,桓某暂且出宫。请大汗莫要忘了,眼下你立足之处乃是大明的土地,四下里全是大明的勇士。我大明兵士虽然不及你八旗骁勇善战,可是国家危急存亡之秋,悍不畏死却并不次于你们。”说着用力扯了傅山便走。华克勤紧随在后,三人并肩出得皇极殿,桓震与傅山共乘一骑,加鞭而去。
    傅山在马上左思右想,心中千头万绪,眼看将要出紫禁城门,忽然叫道:“放我下来,我要回去同陛下一起。”他叫得一声,并无回音,正要回头再行要求,忽觉颈中一热,跟着甚么东西流了下来,伸手一摸,竟粘糊糊的摸了一手鲜血。
    他大吃一惊,回过头来,只听桓震低声道:“不可惊惶,快走,快走!”傅山此刻已顾不得旁的,一手扶住桓震身子让他倚在自己背后,不至坠下马来,一手抖开缰绳,眼看就要出了城门,忽然斜刺里冒出一队虏兵来挡住了去路,为首一员大将,生得阔颌黑须,大声喝道:“旁人可去,姓桓的留下性命!”
    这人正是莽古尔泰。他射了桓震一箭,却不曾将他射死,心中很是耿耿,听闻桓震入城谈判,便带了本旗几个不怕死的,前来堵截,务要将桓震杀死,一雪前耻。
    傅山并不知他是何人,怒道:“你大汗已任我等离去,你为甚么横加阻拦?”莽古尔泰冷笑道:“大汗自大汗,我自我。”说着呼哨一声,一众虏兵围了上来,人人持刀相向。华克勤眼见事情不妙,他本是受福王之命而来,眼下桓震性命若保不住,又谈何谋干大事?当下抽出佩剑,大声道:“你们先走,华某随后便至,请桓大人莫要忘记了咱们的约定!”说着横剑当胸,笑道:“让你们见识见识武当传人!”
    莽古尔泰懂得的汉话寥寥无几,他可不知道甚么叫武当,哪里管这么许多,一声吆喝,就要一拥而上,将三人乱刀砍死。
    就在这时,背后忽然有人叫道:“三贝勒慢动手,刀下留人!”却是范文程。莽古尔泰见他前来,倒有三分忌讳,当即停了手。范文程策马近前,一见傅山满身鲜血的情状,当即明白了八分,却不说破,只对莽古尔泰客客气气的道:“三贝勒,大汗有命,要他们三人自行离去,请三贝勒高抬贵手。”莽古尔泰却也不敢随便同范文程破脸,虽不甘心,也只有闪开道路。华克勤回头一点头,招呼傅山策马离去。桓震意识渐渐模糊,终于昏睡过去。
    他醒来时候,已经身在自己军营,傅山亲自替他包扎,将箭头取了出来。祖大寿也已经进城,与他合兵一处,权且驻扎顺天府衙。桓震心神初定,便想起袁崇焕来,捉住傅山问道:“袁军门当真未死?你怎么也说我与他勾结鞑子?”傅山淡淡道:“我在狱中假意与他交善,袁崇焕甚么都对我说了,他自承同虏兵议和,那不是勾结鞑子,又是甚么?”桓震叹一口气,道:“我现下同你解释不清。时日久长,自有公论。”傅山摇头道:“公论便公论,你我兄弟之情,到此为止。傅山读圣贤之书,不敢与你这等人称兄道弟。”
    桓震正要分说,金国奇却进来禀报,祖大寿房中已经聚集了在京的大小官员,商议营救皇帝的大事。桓震听说,当下不管三七二十一支撑着起身,赶了过去。傅山想了一想,却也跟在他身后。进得门去,便听一人大声咆哮:“谁说不能?现下鞑子已经是瓮中之鳖,咱们猛攻一天一夜,内城必破,到时候连皇太极一起捉住斩了,何必要受他要挟?”定睛看时,那人却是祖大弼。桓震素知他性子暴躁,也不反驳,只静静在墙角搬一把椅子坐了,听众人议论纷纷。
    祖大寿瞪了兄弟一眼,喝道:“诸位大人面前,不得无礼。”祖大弼满腹委屈地闭上嘴巴,咕哝了一句甚么。祖大寿四下扫一眼,瞧见桓震已经来到,当下遥遥冲他一点头,道:“虏兵给的时限便是明天,大寿今日不揣冒昧,请诸位大人来此,务要做个决断才好。”
    朝廷众臣之中,有许多在皇城陷落之时已经与崇祯一同被俘,现下剩下的多是三品以下小官,稍有地位的只是大学士周延儒、兵部尚书梁廷栋、礼部尚书温体仁,东林一党自命忠臣,危急时候纷纷跑到皇帝身边,此刻也都一同做了俘虏,余下几个官小言轻,料想没甚大用。
    桓震将四下形势瞧在眼里,更加不愿轻易开口,只听一人慷慨激昂的道:“主忧臣辱,主辱臣死,今圣上无故蒙耻,臣子当以死相报。”那人桓震并不认得,问傅山时,却是新任的一个刑部郎中,叫做尚大伦、字崇雅的。这人是个两榜进士,满口子仁义道德,论到实在办法却又没个子丑寅卯。桓震听得正烦,忽听一人喝道:“且住!”正是曾任山东佥事,永平、燕建二路兵备道的张春。
    天启六年哈喇慎犯边,桓震曾与此役,那时来救的便有张春所部,桓震只与他碰过一面,后来匆匆一别,再没机会相见。崇祯元年张春给兵部尚书王在晋弹劾,以嗜杀、通奄克饷削籍,袁崇焕曾经上表为他辩白,那表文桓震也是看过的。这一回金兵入关,张春是刚刚给起复为永平兵备参议,来京陛见已毕,却不能出城,延搁至今。
    桓震瞧见他,当下上去招呼。张春却要想了一想,才记得面前这个总兵便是当年耿如杞幕中一个小小师爷。桓震一来因他曾是自己故主的上司,二来敬佩此人才干,说话之中自然带着三分客气,张春却自居下属,并不受他谦让,神色间总是淡淡的。
    桓震料他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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