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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4章

义父-第7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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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继安叛变了。在得到了足够多的金钱与承诺之后,他再次投了日。
易崇德在怨恨自己识人不明之余,只能把贵如黄金的药品尽数抛入海中;而易轻澜想起陆雪征当初对于李继安的质疑,也是后悔不迭。幸而他这一家在上海苦心经营多年,树大根深,倒还不怕会被李继安反咬一口。
 
翌日清晨,轮船靠岸。经理不再承担药品风险,总算可以坦然。陆雪征把这件事压在心底,嘴上不提,其实仿佛吞了一颗定时炸弹一样。
这天晚上,他对金小丰说道:“我总觉得,天津不是我的久留之地。” 
金小丰不明就里:“干爹,您想去哪里?”
陆雪征没理他,自顾自的只是思索。如此又过了三五天,他把李绍文和李纯这一对干儿子打发出门,去了重庆。
此举一出,众人皆惊——天津这边的日子过得正兴旺,无缘无故的跑去重庆干什么?
陆雪征懒得解释,单是坐在家中沉沉的思索。现在让他们去重庆,当然还是漫无目的,但是既然不肯把天津作为永久的安身之所,那就必须开始着手在他乡建设家园了。上次离开天津前去上海时的狼狈模样,现在想起来还历历在目;如果当时上海能有自己人做出接应,那情形定然就完全不同了。

李绍文和李纯两个人年轻力壮,沿途又有易家手下做出保护,故而一路走得毫不为难。而陆雪征坐在家中,惴惴不安的只怕出事;结果到了这年夏天,该来的还是来了。
那是一个傍晚时候,火烧云在天际连绵起伏,烧红了半边黯淡天空,陆公馆院内的花木草坪也被泼上了一层金红颜色。陆雪征缓步走出楼门,就见院外停了两辆军用吉普车,而一名高个子男人怪模怪样的站在车前,正在面无表情的望着自己。
陆雪征的脚步顿了一下,真没认出那是李继安。
李继安穿着一身颇为笔挺的卡其色军装,右手拄着一根乌黑锃亮的手杖,弓腰驼背的,却又并非朝前,而是倾向右侧,看起来正是一个肩膀高、一个肩膀低。大概是为了保持平衡,他把脖子歪向左侧,头顶的军帽偏是端正,水平的扣在了他半边脑袋上。
面对着这么一位状如病树的李继安,陆雪征在狐疑之余,心里倒是痛快了一些。及至慢慢走近院门,他看的清楚,就见李继安五官并未变样,依旧英俊不凡,但是两鬓花白,竟是如同霜染一般。
两人对视片刻,李继安嘿嘿嘿的笑了起来,声音沙哑:“我找上门来啦!” 
然后他探头过去,像怕吓到对方似的,故意压低了声音:“怕不怕?”
陆雪征隔着铁栅栏门,公然上下打量了他,末了皱着眉头问道:“我说,你怎么老成了这个×样?”
李继安抬起左手摘下军帽,青天白日的帽徽就在夕阳余晖下一闪。尽数露出满头花白短发,他把军帽随手向后一扔,落进卫士手中。
“我可怜嘛!”他似笑非笑的盯着陆雪征,忽然一口气上不来,弯腰空洞的咳了两声,又啐下一口唾沫。潮红着一张脸抬起头,他轻声细语的继续说道:“有人杀,没人爱,多可怜呀!” 
陆雪征用眼神把他从上到下刮了一遍:“那你还活个什么劲?可以去死嘛!” 
李继安有气无声的嗤嗤发笑,笑着笑着又开始咳嗽。一口唾沫吐到陆雪征的胸前,他抬起头来斜着眼睛答道:“我舍不得你,你也舍不得我吧?”
陆雪征没计较,微笑着一挑眉毛:“哦?何以见得?” 
李继安抬起左手,用手指一点自己的右胸:“再正一点,我就死了,可你偏要往歪里扎,你说你有多爱我!”
陆雪征笑出声来,隔着铁栅栏一拍他的肩膀:“病美人儿,徐娘半老,就不要再出来自作多情了。回家吃两副生津润肺的好药吧,你当我没见过风箱,所以故意过来喘给我听?”
李继安气喘吁吁的也笑了,笑的目露精光:“幽默,真是幽默。”
陆雪征收回了手:“引君一笑而已,谈不上幽默。你要是没有其它的事情,就请走吧。我心里很讨厌你,你这模样也颇不好看,不如回去藏拙,也给我留下一点好的印象。”
李继安垂下眼帘,狠狠盯了他那右腿一眼。
当年那条尖石刺入他的前胸,看起来扎的极深,其实力道不正,击断一根肋骨后斜斜向上,却是嵌进了他的肩膀关节之中。这样的伤情本还不足以取他性命,真正让他九死一生的是他的慌乱和胆怯——他在大河之中沉沉浮浮,险些溺毙,因为呛水严重,所以又引发了肺炎。九死一生的煎熬着活下来,及至他抵达烟台,队伍已经零零落落,不成规模。
他一直记恨着陆雪征,看到陆雪征这样全须全尾,他受不了!
这时,陆雪征因为等不到他的回答,所以索性径自转身往回走去。李继安姿态扭曲的抬起头来,就见他身姿笔挺,一边走一边抬起双手抓住衬衫前襟。一扯之下纽扣迸落,他就这么脱下衬衫甩到一旁,打着赤膊进入了楼内。
衬衫上沾了李继安的口水,他嫌恶心。
李继安望着陆雪征的背影——他原来也是这么一个直条条的汉子,也是这么精壮结实,可是现在不行啦,右胸上的那一处伤来的太狠,只要他一昂首挺胸,伤口就要一跳一跳的作痛。他不能总是忍着疼痛强装器宇轩昂,所以大概这辈子就要这么怪模怪样的活下去了。
轻轻咳嗽着转过身去,他拄着手杖上了汽车,同时吩咐车外卫士:“带一队小兵过来,把这里围住。”


暂避风头

   陆雪征光着上身走进楼内,仰起头大喊金小丰。金小丰无声无息的快步出现:“干爹,李继安怎么说?”
陆雪征匆匆找来一件干净衬衫穿上,同时说道:“你带上云端立刻从后门走,去丁朋五那里,我不露面,你不许露面!”然后他抬眼望向金小丰,又提醒了一句:“钱也带上!” 
金小丰犹豫了一下:“那您……”
陆雪征不耐烦了:“我有我的去处,你不要管!快走!” 
金小丰不再迟疑缠绵,转身几大步蹿上楼梯,几秒钟后一手抱着陆云端,一手拎着箱子,疾风似的从楼后小门冲了出去。陆云端还在奋力回头去看爸爸,但是没有吵闹疑问——在这个家庭中生活久了,他耳濡目染的懂得了许多事情。
  
金小丰一走,陆雪征抓起金小丰留下的一顶巴拿马草帽扣到头上,略作收拾之后迈步出楼,他既没有走前方大门,也没有走花园后门,而是不当不正的翻过围墙,在一条小街上落了脚。
无视两名行人讶异的眼光,他快跑几步冲入前方大街,在越来越深的暮色中向前走去。
与此同时,刚刚包围陆公馆的李部士兵对此一无所知,故而在蚊子与露水的包围下,稳稳的站起岗来。

陆雪征甩开胳膊在大街上行走,感觉挺自在。
夜风鼓起了他的衬衫,他身上没有汗,能够清楚的感觉到自己的光滑与洁净。这是一条繁华道路,两边的旅馆酒楼亮着电灯,迎来送往的别有一番热闹。一群日本男人在路边撒酒疯,闹的惊天动地,陆雪征远远绕开,不去惹事。
现在他对李继安的感情,他自己想着,大概和杜文桢对待自己的态度差不多——君子我不怕、毛贼我不惹。对于杜文桢来讲,他是毛贼;对于他来讲,李继安是毛贼。毛贼的力量未必有多么惊人恐怖,但是阴狠毒辣,让人防不胜防;而且纠缠不休,有始无终。
不过,陆雪征也不相信李继安会有本事调动军队来对自己进行追捕,甚至说,城内根本就不可能存有多少李部士兵。李继安作为一名反叛反叛再反叛的人物,日本人尽管可以收服他,但是决不敢放任他带兵进城。陆雪征虽然不是军事一面的人才,但是他吃了三十多年的干饭,这点道理还是能想透彻的。
士兵又不是大洋,装起来便可以随身带走。陆雪征揣测了一番,认为李部士兵要么还在河北,要么是在天津城外,总而言之,不会集体驻扎在李公馆内就是。

陆雪征这一路走的浮想联翩,顺便又买了一包刚出锅的糖炒栗子。在街口坐上一辆黄包车,直奔杜文桢公馆。

杜公馆宽敞阔气,前方一座巍峨洋楼,是杜文桢本人起居之所,后面花园里另有一片精巧房屋,则是用来藏娇的座座金屋。陆雪征来的突然,让杜文桢一颗心砰砰乱跳。匆忙脱下睡衣换上长袍迎出来,他就见陆雪征站在自家的大客厅中,正仰着脸欣赏天花板上垂下来的水晶大吊灯。
于是他停下脚步,莫名其妙的唤了一声:“陆老板?”
陆雪征应声望向了他,十分温和的微笑说道:“杜老板,来的冒昧,还请见谅。”然后他走上前去,把一包糖炒栗子塞进杜文桢手里:“一点薄礼,不成敬意。”
杜文桢上下打量着他,没看出眉目来,托着糖炒栗子问道:“你……你来我这里,可是有事?” 
陆雪征盯着他的眼睛一点头,语气诚恳的答道:“杜老板,实不相瞒,我今天遇到了一点麻烦,有人要追杀我,所以我打算在贵府借宿一晚,不知你肯不肯帮这个忙啊!” 
杜文桢抻着脖子向陆雪征探过头去,以为自己是听错了:“啊?还有人要追杀你?你把天皇揍啦?” 
陆雪征立刻连连摇头:“不是日本人,我没惹日本人。杜老板在这上面可以放心。”
杜文桢眨巴眨巴眼睛,忽然畅快的笑了:“哈哈,报应不爽,陆雪征,原来你也有今天啊!” 
正在这时,他的独生儿子杜定邦从外面冶游归来,醉醺醺的倚着门框,娇滴滴的唤道:“爸爸呀……”忽然一眼看到陆雪征,这才勉强挺直了身体:“唔,陆叔叔。” 
杜文桢一看到杜定邦,就把陆雪征抛去了脑后。他先是小跑着赶上去扶住儿子,随即大喊仆人过来伺候少爷。好一番忙乱过后,几名仆人架着杜少爷离去,杜文桢还在后方目送。陆雪征坐在沙发上冷眼旁观,忽然有些思念陆云端了。

杜文桢对那位敢于追杀陆雪征的超级流氓很感兴趣,于是陆雪征就把李继安的所作所为原原本本讲述了一遍。杜文桢听后,不禁也是大皱眉头——陆雪征讨厌归讨厌,但起码是说话算话,人品基本还可以;相比之下,这个李继安东摇西晃随风倒,无论如何,都太不是东西了。
杜文桢并不在陆雪征面前妄议旁人。命人给陆雪征安排了一间客房住下,他自己回房脱衣上床,搂着姨太太沉沉思索,只怕陆雪征会给自己带来麻烦——但又不想因此卖了陆雪征,一是不敢,二是双方自从讲和之后,陆雪征那边一直很老实,当真不曾吃过了界。一旦去了一个陆雪征,谁知道再补上来的又会是什么货色?反正一家独大是维持不久的,不如这样耗着,反倒更安全。

翌日天明,陆雪征和杜文桢父子共同吃了早饭。吃饱喝足之后,他并没有要走的意思,倒是坐在客厅沙发上,把自己昨天带来的糖炒栗子一个一个剥了吃。
杜文桢派人去陆公馆附近进行打探,只见公馆依旧是被士兵围着。探子回来作了报告,杜文桢就问陆雪征:“看来他们一时三刻是不会撤了,你什么时候走啊?”
陆雪征好脾气的笑着摇头:“我不走。”
杜文桢想把他推出去:“你不是有干儿子吗?” 
陆雪征继续微笑:“你这里更安全。李继安再怎么嚣张,也不敢公然到贵府来围攻搜查。” 
“那你打算住到什么时候?” 
陆雪征坦然的答道:“不一定。”
杜文桢嘴上不说,在心里做出答复:“臭不要脸的,还赖上我了!”
 
陆雪征可以在杜家长住,李部士兵却是不能在陆公馆外面长久包围的。两班轮换着围了两天一夜,卫队队长熬不住了,跑去请示李继安:“师座,公馆里一直没动静,咱们还是往里冲吧!”
李继安早就想冲,但是自己随身只带了一支卫队进城,他怕陆公馆内有枪,自己这边会受损失。不过陆雪征迟迟不见踪影,他也真是等不得了。
气喘吁吁的咳嗽了一阵,他答道:“那就冲!” 
 
李部士兵小心翼翼的进了陆公馆院内,然而窗口并没有枪管伸出来袭击他们。几名干杂活的少年仆人,还有厨房里一位二十多岁的大师傅规规矩矩的排队站了,一脸不肯招打的乖模样。队长问起陆雪征的下落,仆人们老老实实的答道:“大老板早就走了。家里就剩下了我们这些人。”
再问陆雪征走到哪里去了,仆人们统一摇了头:“那我们可不知道,大老板和我们不说话的。”

队长悻悻而归,正要向李继安呈报失败战绩。哪知李继安不等他开口,劈头就问:“陆雪征有儿子了?”
队长张了张嘴——他不知道这件事情。
李继安沙哑的笑了一声:“我听说他有了一个儿子,他居然也——”
话未说完,随行的参谋忽然匆匆跑进来了,在李继安身边弯腰耳语良久。队长放出目光,就见李继安神色不定,是愤慨与懊悔相纠结的模样。待到参谋耳语完毕,李继安东倒西歪站了起来,对着队长怒道:“妈的,队伍里有人要闹事!我们立刻出城!”


松一口气

在李继安离开天津后的第三天,陆雪征回了家。
这些天他躲在杜公馆避难,每天好吃好喝好睡,闲来就和杜定邦谈笑风生,杜文桢的一位小姨太太也远远倚着门框听热闹。杜文桢见了此情此景,十分不满,认为陆雪征要把自己的儿子和姨太太一起拐走了。
他那娇花一样的病儿子倒是没有那么多的想法,陆雪征告辞离去时,他还亲自送到了门口,像个弱柳扶风的千金小姐似的,轻言慢语的送别:“陆叔叔有空,就多来坐坐。”
杜文桢跟在一旁,听闻此言,当即哄撵鸡鸭似的对着陆雪征奋力一挥手,然后转向儿子说道:“宝儿,外面风凉,回去歇着吧。” 
陆雪征笑着看了他们父子一眼,果然扬长而去。

陆雪征一露面,金小丰随即也带着陆云端回了家。陆云端像个猴子一样蹿向陆雪征,欢欢喜喜的跳到了父亲怀里。而陆雪征顺势搂抱住他,又在他那脸蛋上叭叭亲了两口:“儿子!丁朋五家里好不好?”
陆云端笑出了一口非常整齐的小白牙:“他家里好是好,不过后来白嘉治也去了,大半夜的要来偷袭我!嘿嘿,我早就知道他讨厌,所以偷偷爬到床尾去睡,白嘉治摸黑进来,把哥哥给捏了一下。哥哥一开灯,就把他吓跑喽!”
此言一出,陆家父子一起得意大笑,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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