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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积木城池(出书版)-第2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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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我这种失去回忆就会死的人而言,这无异于一次重新投胎。
为了散心,我向父亲要了一次毕业旅行的机会,独自去青岛游玩,一个人住在海边的酒店,却没有玩出什么乐趣。我每天上午十点多才起床,出去觅食,下午在海滩上转几圈,傍晚在夕阳下装一会儿深沉,再填一下肚子就回宾馆上网看电视,折腾到半夜一两点才睡觉。
F大的录取通知书已经送到我市区的家里,我妈签了快递单,给了对方一百块喜钱,但她仍然不太高兴。我本来就是可以保送F大的,她认为我应该报考其他名校,以此来向学校剥夺我保送资格的行为表示不屑——成年人闹起性子来比孩子还要孩子气。
卫薇顺利地进入H大,与F大仅仅一墙之隔的学校,她叫我去参加她的庆祝宴会,我没兴趣去,推托正在青岛游玩。我可以想象出,他们班的同学在酒席上必然会提及简洁在考场的失利,甚至会调侃揶揄,仿佛在谈论一个天边的陌生人。
章鱼最终采纳我的建议,放弃M学院,选择S大。对于我们关系的决裂,我十分痛心,我却不后悔这样的选择。倘若他跟着冒盈盈进入名不经传的M学院,兴许短期内就会遭遇各种变故,届时竹篮打水一场空,我这个兄弟当得几乎一无是处。现在他想起我,可能会恨得咬牙切齿,恨我骗他,恨我强行将他的梦想绞碎,恨我在瞬间扼死他的友情与爱情。
父母给我举办庆功宴时,我不得不从青岛返回,来庆贺的人非常多,有政府官员有企业老板有亲戚朋友,出手的红包里少则四五百,多则几千。我爸说这些钱都可以存入我的个人账户,作为我大学四年的教育基金,教育基金这名字听上去真是好听,其实就是零用钱储备呗。如果我把上海那套房子整体租出去,每个月又是几千入账,我上大学等于在上班了。
新生报名那天,我爸原本打算开车送我去上海,但是我担心政府牌照过于耀眼,影响不太好,于是我让我妈送我。当我出现在校园里,才发现满眼都是政府配车,甚至还有公检法部门蓝白相间的执法车辆,他们不是来视察,而是来送孩子的。大家都趾高气扬不可一世,似乎要在第一天就要将别人压倒在地,我真想登高处振臂一呼“老子是考进来的”。
我妈带我去领了被褥,买齐日用品,整理好一切之后就开车返回,我则与宿舍的同学迅速打成一片。宿舍里有六个人,他们有的是上海本地人,有的是从外省跋山涉水坐了一两天火车才按时到校报到的。那位上海本地仁兄十分不解地问道:“坐飞机嘛,飞机快得多,两个小时就到了!”
“飞机?”坐火车过来的兄弟一脸迷茫,“坐飞机很贵的,听说要一千多块钱,坐火车只要五百块……”
“不就差五百多块钱嘛,你就为了这点钱,在闷罐车里待两天啊?”上海仁兄仍然无法理解,不过他此生都无法理解另一个世界的人的金钱观是怎样的。
卫薇今天没有去H大报名,因为她不想参加军训,夏季露天的曝晒会弄伤她柔嫩的皮肤,那可就不好看了。她的志向总是那么远大,要在正式开学那天闪耀登场,成为大一新生中的一朵娇花,她这个理想很容易实现,那帮女生都晒得古色古香,她当然可以鹤立鸡群。
军训十分辛苦,教官们在男生面前如豺似豹,女生们在教官面前如狼似虎,整天捏着嗓子扮嗲,不时传出各种绯闻。承蒙父亲大人教诲,我首次发挥强大的官方交涉技巧,与教官打好关系,病假条采纳率高达百分之百。操场上回荡着一二三四的口号声,我躺在宿舍里望着天花板,床头的台式风扇呜呜地吹着,我惬意地沉入梦境中……
天黑以后我经常独自在校园里逛荡着,这是一个老校区,还保留着一些民国风格的老式建筑,水泥路两侧栽种着枝叶繁茂的梧桐。高中时期我经常遐想这样一个画面,简洁抱着书从这条路上缓缓走过,我从后面追上来,郑重其事地告诉她很多秘密,她会听得十分惊诧,但最终还是释然了。这样的情景永远不会出现,因为她已经从我的世界彻底消失,我长达五年的暗恋就这样无疾而终,时间、地点、人物都不存在了。

'二十八'寻找失落的世界
军训结束后有一个礼拜的假期,我却没有回家,按照母亲所说的地址去找上海那栋从未谋面的房子。我在里面住了三四天就接到卫薇的电话,她提前来学校安排住宿,顺便在上海这个十里洋场血拼一番,她说不敢独自在宿舍里过夜,她想过来投奔我。我一个人也待得无聊,于是将地址告诉她,二十多分钟后她就出现我面前。
尽管厨房里什么工具都有,但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我只准备了一堆零食饮料和泡面,卫薇却不愿吃泡面,声称害怕长青春痘。无奈之下,我只能带她去外面吃,不得不看着她用开水涮掉水煮鱼的辣油,连米饭都要用开水漂涤一下油花。她抬头撞见我质疑的目光,有些不好意思,向我解释这些举动的用意何在。我听着那些乱七八糟的膳食瘦身理论,笑而不语。
当天卫薇与我睡在一起,这是我第一次搂着女孩入睡,洗发水和沐浴露的清香撩得我意乱情迷,那感觉既让人兴奋又让人痛苦。她倒是睡得很沉,把我的胳膊枕得失去知觉,半夜时我感觉胸口一阵温热,打开台灯才发现她乐得流口水了,不知道做了什么美梦。
我们的恋爱关系就此确立,仅限于关系的确立,我不是柳下惠,有时也会坐怀生乱,但我总是迈不出关键那一步。我知道我的心里藏了一个人,即使她目前已经失踪,她的影子仍然坚守在我心底,使我无法放纵。无论如何,我和卫薇从此开始出双入对,成为男女朋友。
夏末秋初的这段时间,所有学校都比较关注大一新生的情况,卫薇原本打算张扬一些,不料比她更张扬的人多的是,H大的一位学姐直接开了一辆莲花跑车进校。上海的校园满地都是富商子弟,北京的校园满地都是高官子弟,而其共同点是,两地的校园满地都遍布着有钱学生。
在别人眼里,我的日子真是幸福得一塌糊涂,背景强硬,女友窈窕,手头充裕,和女朋友一起备战托福,未来一片光明,然而我却总是闷闷不乐。宿舍里的人对我了解得并不多,纷纷表示我这是身在福中不知福,对此我无言以对,只能呵呵两声敷衍过去。我不太愿参与卧聊,他们聊高中时的女孩,我不好意思开口提到简洁;他们聊高中时的死党,我只能任由章鱼的笑脸在我脑海中盘旋;他们聊现在的女朋友,我又不愿意提及卫薇。
陈浩和我居然是同一个学院的,甚至和我在同一栋宿舍楼,只不过不是相同专业而已,不知道是他宣传到位,还是别人洞察力太强,很多人都知道他保送生的身份。宿舍以及班级同学得知他和我一样来自兆宁高中,询问陈浩的传说,我淡定地表示自己一无所知。然而当事人都是心知肚明的,大家平时低头不见抬头见,每当陈浩与我在楼道里遇到,他都会低下那颗高傲的头颅,生怕我将他抢夺别人保送名额的糗事公布于众。
这些人呀,心里怎么就不能阳光点呢?
日子就这样不冷不热地流淌着,几乎没有什么波澜。
一个月过去了。
两个月过去了。
三个月过去了。
一学期过去了。
年底寒假,我回到自己的城市,却将自己关在家里,很少与外界接触。好几次我都想拨打章鱼家的电话,却怎么也没有拨出去,因为实在不知道说什么好,万一他恶言相向,反而伤了自己的心。拗不过母亲的劝说,我终于答应出去走走,我沿着兆宁镇的街道独自逛荡着,颇有故地重游的失落情绪。此时正是高中生上学的时间,其中一些人认出我来了,有的与我打招呼,有的悄悄观望着,毕竟我曾是兆宁高中校园流传的一个传说。
“小泽哥!”忽然有人高声喊我,我转身观望,居然发现唐明煌朝我走了过来。
“你怎么也来了?”我问道。
“年底同学聚会啊,你不是吗?”
我讪讪地笑了笑,没有应答,请他去附近的茶座里坐下聊聊,如今半年过去了,以往的恩怨也被磨得差不多了。毕竟是在空军部队深造的,唐明煌的浮躁之气已经退去不少,取而代之的是沉着与冷静,男人确实该去军队磨砺一下。他提及当初那个匿名信的事情,说写信只是为了泄恨,却从未想过递交上去,因为他也认为打小报告是一件可耻的事情。
“好像有一天踢球回去时发现口袋里的信不见了,当时我紧张得要命,天黑以后在操场上摸了半天,不知道怎么就被人交到学校里了。”他愧疚地说道,“如果不是那封匿名信,你就是保送生了,不必再参加高考了。”
我摆了摆手,说:“算了算了,都已经过去的事情还提了干吗,反正我现在还是进了F大,自己考进去的其实要比保送有意思得多。”
我没有告诉他匿名信是我自己送去的,这样一来也好占他一个人情债,对以后巩固双边关系具有很大的好处,不过我也推心置腹地告诉他一个秘密。我说:“你记得吗?你和你爸第一次来学校的时候,停车问人怎么去校长办公室,最后把车开进死胡同,那个指路的人就是我。”
唐明煌愣了一下,随后又笑了起来,这应该算得上一笑泯恩仇吧。父亲常说,推心置腹是一种带有浓重自恋色彩的心理疾病,不克服它的话后患无穷,相当于往自己脚下扔手雷。不过今天两人心扉已经敞开,也就口无遮拦起来,唐明煌说:“你知不知道高中的时候我们俩为什么总是有隔阂,玩不到一块去吗?”
我想了想,又摇了摇头。
他呵呵地笑,说:“当时心高气傲吧,占有欲又强,总觉得自己看中的东西就不许别人染指。当时我不是说过喜欢文静的女孩嘛,当时我已经喜欢简洁了,让你给我写封情书,没有想到弄到最后你不但以自个儿名义表白了,还骗走我一台相机,悲剧啊!”
“回头我们去市区,你看中哪台,我就买一台赔你。”我信誓旦旦地许诺道。
“不用不用,我只是这么一说。”
“哦,我也只是那么一说。”
我们又笑了起来,化敌为友的感觉真是奇妙,他喝了一口茶,继续说道:“后来,我觉得算了吧,人家简洁那么好的姑娘,我这种德行的人根本没脸勾搭,我又喜欢卫薇了。我和卫薇老早就认识了,初中时我们就是一所学校的,没想到她居然也和你凑一块了,根本不答理我。”
“我……”我顿时也无语凝噎了,“卫薇现在是我女朋友……”
“我知道,这不奇怪,”唐明煌摆了摆手,又叹了一口气,沉默很久后才说,“唉,高中时脑子里好像都是乱七八糟的,今儿喜欢这个,明儿又看中那个,把自个儿想象成玉树临风的翩翩公子,现在才知道自己没有那么了不起,因为别人都觉得自己更了不起。”
我们就这样絮絮叨叨地说了很多话,说到上海的拥挤繁华与芸芸众生的空虚忙碌,说到军校的紧张节奏与规则之下的无奈服从,两人情绪都有些低落。下午三点多的时候,我抢先过去结账,两人离开茶座,临走时唐明煌忽然喊住我说:“你现在和简洁还有来往吗?”
“没,怎么了?”
“我十一月在洛阳看到她,她在一家饰品店当店员,我以为只是长得很像,特意进去看了一下,居然真的是她。”
“啊?”我的心一下子提了上来,“你们说话了吗?”
“没有,她居然没有认出我来,我听说她高考失利的事情,也知道她的性格,如果我喊她的话她肯定会觉得没面子,所以我转了一圈就走了。”
我愣愣地看着他的眼睛,很长时间都没有说话,而后我手忙脚乱地从单肩挎包里取出纸和笔,说:“你把地址写给我!”
“这个……”唐明煌犹豫起来,用手压住我的纸笔,说,“具体地址我也说不清,洛阳市区的涧西路,一家卖女生饰品的小店。”
“那行,我自己去找。”
唐明煌眯着眼睛笑起来,他说:“高三时我就听我叔说简洁放弃保送名额了,我让人给你送了字条,可惜你没能让她改变主意,希望这次你可以成功。”
我顿时明白了,去年困扰我很久的字条谜团的谜底原来如此,通风报信者竟然是被我忽略的唐明煌。
公交车站台还是在简洁家蛋糕店的街道对面,我面无表情地站在广告牌下面,蛋糕店里只有简洁的继父刘自友忙个不停。回去的路上,我心里一直默念着简洁的名字和地址,心情沉重地回到市区的家中,我没有洗澡也没有吃饭,翻出初中时翻洗的那张简洁证件照反复地看。我想起她拎着书袋独自走在夕阳余晖下时的背影,想起她趴在教室里刻苦学习的样子,想起她坐在糕点房柜台里写作业的情景,想起她站在文津河边与我一起看水面火花的情景。
我喜欢简洁,我自诩这是爱情,甚至发誓要将她从那个委靡的命运里解救出来,如今我不但没有履行诺言,而且是导致她坠入深渊的推手。我彻夜失眠,躺在床上胡思乱想着,直到天亮才渐渐睡着,梦里却仍然充斥着简洁的身影。
“我想出去一趟。”我对我妈说。
“哦,晚上早点回来。”
“我是说出一趟远门,去找一个朋友。”
我妈这才抬头看着我,她看了看手表,说:“还有不到半个月就过年了,你出什么远门啊,春运乱七八糟的,万一出了意外怎么办?”
“放心吧,我会小心的,又不是去什么偏僻山区,不过是去洛阳找一个朋友而已,有些很重要的事情。”
我妈十分担心我出意外,但最终还是答应了。我从网上预订当天下午的机票,不料近两天飞往洛阳的票都告罄,去往郑州的票倒是很充裕,于是我选择了飞往郑州的航班。我只带了一个旅行背包,装一些内衣袜子和生活用品,揣了一张银行卡和一些现金,直奔机场而去。
到达郑州时已经是下午,郑州的天气不太好,大冬天的下起大雨,风吹在脸上冷得刺骨。我在机场花五十五元买了一把市价十八块左右的雨伞,乘坐机场大巴往洛阳驶去,大颗的雨点哗啦啦地砸在车窗玻璃上,空调暖气倒是让人安心许多。
我原本打算年后再来找她,可是年前年后是离职概率最高的时候,我担心到时候简洁离开那家饰品店,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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