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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宸宫_沐非-第1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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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第二日,晨露还在床塌上静养,就听见宫人们都在传说,皇帝在太和殿正式接见了鞑靼使者。
    晨露没有急着前去,她微笑着,想着此时金銮殿中,是何等的精彩热闹。
    日光照入整个寝殿,窗外春光明媚,燕雀呢喃。
    她慢慢起身,任由几个侍婢服侍着了中衣,等到她们拿起胭脂,花钿,并珠簪步摇时,她轻轻一笑,挥手止住了她们——
    “我自己来吧!”
    镜中映入清秀稚嫩的容颜,仍是苍白,却不再有那种青白的虚幻,那清冽双眸一扫,顾盼之间,宛如寒玉冰雪。
    她丝毫没有描眉点唇,仿佛嫌这脂粉会污了面容,瞧也不瞧一眼,自己动手,梳了发髻,在盘中挑了一支碧色流转的翡翠步摇,斜斜插于乌发之间。
    她披上以寒绢裁就的云月宫装,就那样,随意的倚在窗边。
    梅贵嫔进入寝殿后,见到的就是这样一幅画面。
第三十章 夜宴
           那少女斜倚窗边,周身透着雪玉般的晶莹光华,乌檀发间一抹翠色,宛如天人。
    梅贵嫔看着闭目养神的晨露,只觉得目眩神迷,心中隐隐生出一种妒意。
    她面上惊喜交加:“原来姐姐的身子已经大好了!”
    晨露回头,看到是她,就要立起,梅贵嫔连忙上前搀扶:“姐姐千万小心!”
    两人分宾主坐下,宫人拿来时鲜糕点,四碟八色,都是由乾清宫那边赐下的。
    梅贵嫔瞧着这精致宫点,皆是自己没有见过的,心中酸意更甚,晨露请她先用,她只是推说用过了早膳,实在吃不下了。
    晨露瞧着她端起茶轻抿,那样子熟捻已极,她举止典雅,然而不沾分毫——这才是宫中女子的做派:绝不真正食用外头的东西。
    她想起最初,皇后宴席中,那纯真自若,吃的津津有味的女孩,不由心下叹息——
    这宫中,如同深墨一般,又有什么人,不能被它染黑呢?
    “今天看到姐姐身体无恙,我就安心了——姐姐为我朝挣回了脸面,妹妹我都感到与有荣焉呢!”
    她一派天真活泼,说起后宫众人的称赞,更是活灵活现,仿佛自己亲身见过似的,末了,她说道:“连太后和皇后娘娘听了,都觉得惊喜——宫中竟有这等奇女子呢!”
    来了!晨露心中冷笑,口中却笑道:“定是娘娘你把我褒奖太过,才让两位主子生了好奇!”
    “姐姐怎么怪起我来!”梅贵嫔不依的娇嗔,一双水灵大眼仿佛会说话,怨不得元祈这阵子一直宿在她宫里。
    “两位主子娘娘啊,听了种种传说,都想见见真人呢!明日太后那里办了个家宴,众姐妹都要出席,她还说,把尚仪也带上呢!”
    这话虽然是说笑间道出,却也是懿旨了,晨露低头听着,良久,才抬头笑道:“这是两位主子的抬爱,我真是受之有愧。”
    “就这么定了,明日我准时来接姐姐便是!”
    梅贵嫔达到了目的,娉娉婷婷的离开了。
    晨露望着她的身影发呆,半晌,轻轻笑了起来。
    那笑容如同晨间初曦,美不胜收,却别有一种冰凉,让人生出颤栗。
    她眯起眼,清冽瞳仁中,是不容错认的憎恨炽焰——
    林媛……终于,又要再见面了了!
    正如晨露所想,前廷那边的,确实是精彩非凡。
    太和殿中,一派庄严肃穆,文武大臣分列两旁,鸦雀无声。
    至高御座中,元祈单手托腮,正听得兴致勃勃。
    大殿中央,那两位使者之一的青年,正大声读着忽律可汗的国书。
    他音调有些怪异,听起来殊为可笑,只是朝中气氛沉重,却是谁也没有心思笑她。
    元祈不慌不忙,甚至有些悠闲笑意,他待使者读完,并没有请他们下去,而是环视殿中诸臣,开口问道:“诸卿有何高见?”
    这一句问的空泛,也听不出喜怒,众人都是官场混老的人精,谁敢去触这霉头,于是底下一片寂静。
    那青年使者对中原官场毫无了解,见众人噤然不言,以为他们都怕了鞑靼铁骑,不由得意洋洋道:“我大可汗秉承长生天的仁慈,不想多造杀孽,让你们交出这些岁贡,换取这中原万里的宁静,实在是很划算的事!”
    “岁贡?”元祈英挺剑眉一挑,好似第一次听到这个新鲜的词语,不怒反笑。
    “大胆蛮夷,竟敢在朝堂之上口出狂言!我天朝何曾向你称臣,又哪来什么岁贡?!”
    众人不用抬头,就知道是那位梗直然而书生意气的黄尚书。
    青年仿佛就在等他这一说,张口正欲挑衅,皇帝终于开口了。
    他声音不高,那沉稳下隐藏的压迫,却让鞑靼使者心生警惕——
    “使者,我该叫你穆那大人,还是,穆那王子?”
    元祈一开口,就让殿下诸人目瞪口呆。
    使者没料到有这一出,惊得退后几步,却被瞿云以大擒拿手一把制住。
    “王子不用惊慌,朕并不打算把你扣在这里——只是烦请回禀你父汗,他书信所请,朕一律不允!”
    穆那也不挣扎,瞪视间,一意轻蔑——
    “我鞑靼大军一至,你们中原江山,片刻就会化为灰烬!”
    “那朕只好效法先帝,把你们重新赶回漠北!”
    元祈一径笑得温文悠闲,不愠不火的加了一句——
    “在发兵我朝之前,你还是祈祷你父汗能在‘弥突’中取胜吧!”
    皇帝淡淡一句,结束了这次廷议,他轻松起身,望也不望阶下惊惶欲死的穆那,起身回宫。
    风吹过他额前的旒冠,晶莹流金,更印得双目深邃,风姿若神。
    申时刚过,后宫各殿便忙碌起来,太后在慈宁宫中摆下家宴,虽说是欢乐雍睦,宫中一家,可嫔妃们没有一个敢怠慢,梳妆打扮之后,就乘着软轿肩舆,三三两两来到了慈宁宫,等候服侍凤驾。
    众人才等了一会,太后身边叶姑姑便从宫中出来,浅浅行了一礼,笑道:“太后请各位娘娘进去呢!”
    众妃知道她是太后身边最得用的,就是皇帝也要尊一声“姑姑”,哪敢受这大礼,纷纷避开,莺声燕语,一句一声的谢过,才小心翼翼的,按品级入内。
    只见一路瑞气祥宁,诸班宝器都是古趣盎然,却偏偏觉得清新雅洁,看不出一丝颓老,只在那光华流转间,偶露峥嵘。
    走过四扇双交福寿镂花扇门,早有一众宫娥,管事恭候,穿过一百零八颗檀木香珠串成的帘幕,便进了主殿。
    此间并不奢华,宫人随侍也殷勤周到,只是妃嫔们只是垂手侍立,平日的活泼机灵,荡然无存。
    只听得叶姑姑一声轻咳,一阵人影闪动,太后由左右拥扶而出,升座殿中。
    有新晋的嫔妃,往日只是远远的晨昏叩拜,没有瞧得真切,此时偷觑,不由倒抽一口冷气。
    只见太后虽然四旬,眉目间却仍如皎月明曦,美不胜收,一双晶莹眸子,流转间,威仪天成。
    太后出身高门大阀,林家在前朝就与皇室有血姻之亲,这样的血统浸润,使得她顾盼之间,高贵凛然。
    看她的眉目,与皇后有几分相象,只是一旁侍立的皇后,却不及她神韵一二。
    她端详着两排嫔妃,眼中笑意温蔼,待她们盈盈下拜后,忙命她们平身,转身笑谓皇后:“真是姹紫嫣红,各擅胜场,你可给比下去了吧!”
    皇后笑着受了,却娇嗔着不依:“母后见了妹妹们,就忘记淑菁了!”
    太后笑着以扇指她:“这鬼丫头吃醋了!
    底下云贵人口齿伶俐,连忙拣那讨喜的话,说了凑趣:“皇后娘娘莫要生气,实在是众姐妹见了太后,如蒙煦日,巴不得多受些慈意照拂——左不过就抢了娘娘一天,太后可是视您如嫡亲生的一样呢!”
    她说得双目盈润,一字一句,出自真心,既把太后捧到了天上,又不露痕迹的恭维了皇后,旁边诸妃见她如此精乖伶俐,心下嗤之以鼻,面上却统统应是,一时之间,不知多少赞美恭维,如云雾一般飞向太后。
    太后笑着受了,却没有如普通妇人一般眉开眼笑,只是叹道:“论起我对你们的好,却是抬举我这老婆子了……先帝去的早,我对皇帝管教得可算严厉,对你们也不无苛刻……”
第三十一章 林媛
           众嫔妃心中大诧,太后对后宫女子一向严苛,若有狐媚,一律严惩,有很多妃子心中暗恨她偏袒自己侄女,如今听她自己说出,却居然对众人隐愤了如指掌。
    “你们这些孩子,也可怜见的,离了父母,来到这处处陌生的宫里……我先前不过是因着皇帝年轻,现下他已长成,我也不会管你们小儿女的事了。”
    太后笑得温和,话语也极为诚挚,众嫔妃听了,已有六七分相信,心中防卫,不由松懈。
    “我年轻时也是这样过来的,什么没见过?小两口蜜里调油,难舍难分,也是有的。”她掩嘴轻笑,几个嫔妃被说中了心事,不由脸上飞霞。
    “你们还年轻,这些荒唐事,我能容则容……不过有一桩,要是犯了,就休怪我铁面无情了——”她环视着众嫔妃,不怒而威:“虽然你们服侍皇帝,都是姐妹,可也有个嫡庶之分,要是有谁存了夺嫡争宠的心思……”
    她后半截没有说,只是语意森冷,让人禁不住战栗。
    晨露在庭中听得真切,虽然殿中央离此有十数丈远,可她功力倍增,太后亦是提气说出,这些言语全都收入耳中。
    果然好手腕!
    她心中微微冷笑,林媛眼看皇帝亦在后宫布下重重棋子,知道强行压制已然不行,用这等又打又拉的手段,却也能迷惑不少嫔妃的眼睛。
    不过,天底下,总有聪明人,不是吗?
    她想起两道或是曼妙,或是挺立的身影——
    “你们为何呆呆站着?!”
    骄傲肆意的语气,因着熟悉,听起来也不那么刺耳了。
    晨露回过头去,只见周贵妃和齐妃联袂而来,也到了庭院中央。
    今日因是太后家宴,虽也能见到圣驾,但妃嫔们对太后敬畏过神,满身装束,虽然用了心思,却仍是以素雅为主,可是齐妃却毫不顾虑,身着百蝶扑花锦绣宫裙,中间镶嵌金线,一眼望去,如同一朵极尽艳丽的牡丹花。
    她旁边站着的,是一身玄黑长袍的周贵妃,碧色丝绦尽处,系着一只黄玉貔貅——在年长者的宴席上,她身着这样不祥的颜色,比起齐妃的妍丽张扬,更是犯了忌讳。
    两人今日颇是奇怪,居然联袂而来,并肩而立,毫无平日的剑拔弩张,晨露知道自己的话起了作用,心下也很是佩服齐融与周浚两人的胸襟与气度。
    论起两家的关系,实在不算是好,一个是名门高第,自然看不起军人的跋扈粗鲁,另一个在先帝时期屡屡受到对方的压制,心中也存了嫉恨,两家的女儿又都登了妃位,性子又是天差地远,宛如冰炭不同炉一般。
    此次她转告齐融的,却是皇帝在对待鞑靼上的主张,齐融虽然刚愎自用,但也不是笨人,在朝中,他属于主战派,一直鼓吹再一次北伐,想在告老之前,留名青史,可近几年,皇帝亲政后,却并没有对他委以重任,只是借重他的势力,与太后一党周旋抗衡。
    此次由皇帝身边亲信传下话来,他开始不服,仔细想了一夜,终于豁然开朗——皇帝是真想远征鞑靼,但必须有绝胜的把握,只有得到周浚的支持,才能做到这一点。
    老狐狸齐融立马飞鸽传书,向周浚表示了“将相和”的诚意,晨露今晨才接到齐妃托宫人传来的致谢书信,如今见两人关系融洽,自然知道,此事已水到渠成。
    齐妃望了眼晨露,递过一个默契眼神,然后好似才看到梅贵嫔,夸张的提高了音量:“这不是我们弱不禁风的梅妹妹吗?”
    梅贵嫔一见她和周贵妃,立即露出极为惊惶的神情,好似见到了恶鬼一般,颤抖着往后退。
    她如此孱弱可怜,任谁看了都要怜惜不已,进而怀疑二人对她有什么出格恶毒的行为。
    齐妃柳眉一挑,就要上前跟她理论,周贵妃一拉她的袖子:“何必跟她一般见识!”
    齐妃仍是气不过,自从上次梅嫔小产,她被皇帝罚俸禁足,前些日子才被放出,她在后宫中威仪赫赫的形象,不免大打折扣,她自觉冤屈无比,今日梅嫔居然还做出这种嘴脸,着实让她压不住火气——
    “你少装出这副样子!告诉你,我没做亏心事,不怕鬼叫门,你那件事,根本和我毫无干系!”
    “也与我无关。”
    周贵妃在旁低低和了一句。
    两人向晨露微一点头,径自向前走去,晨露再也忍不得梅贵嫔做戏,一拉她的柔荑,也跟着向前。
    四人来到殿门口,正要进入,只听得里面一道柔媚声音,有些做作的惊奇道:“哎呀,都已经申时三刻了,她们迟迟未到,到底把太后的家宴当作什么了啊!”
    门口的宫人正要替她们揭开帘子,这话听的真切,不禁有些尴尬。
    齐妃一听这声音就知道是云萝,怒不可遏,正要进去理论,却听皇后淡淡道:“云贵人可真是错怪姐妹了,我让梅妹妹去带一个人来给太后见见,所以晚了些,至于那两位娘娘……也必定是身有要事。”
    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她在最后的“要事”二字上加了重音。
    太后的声音隐隐传来,却殊无怒意:“这两个孩子迟到却是家常便饭,只那一身行头,便需好半天才能收拾停当——不过穿起来却很各色,我瞧着也好。”
    齐妃倒没有什么,周贵妃素来不喜这些脂粉打扮,此时听着把她也算在内,好似她衣着古怪,是故意博得他人注目,她面上顿时带了严霜。
    梅贵嫔看着一旁两人,不欲站在门口外太久,连忙让宫人入内禀报,随着一声通传请入,四人按位阶鱼贯而入。
    日光斜斜照入殿内,透出一种温暖的橙黄,三位妃子向太后行大礼参见,晨露迎着日光,望向那玉座珠帘——
    时间,在此时此刻,凝固成永恒,这夕阳落日的余晖暖意,在晨露看来,化为幕天席地的血色,汹涌而来——
    时隔二十六年,在这人事已非的今天,她穿越天人永绝的黑暗,静静的,站于此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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