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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洛阳女儿行-第2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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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来的吗?”
    他这最后一句看似无意,但韩锷却觉得,他真正想问的却正是这一句,至于别的倒象是虚话了。
    韩锷不惯谎话,只轻轻地摇了摇头,似是说那一招不是自己应急而创,自己也不是紫宸七宿中人,更不是俞九阙派来的,你统统都猜错了。
    他原本不是什么能说会道的人,突阵而出后,忿怒之下只想纠出那布阵之人,哪想局势瞬息万变,诡异非常,所以此时更开不出声了。
    那个人的脖颈却高高的挺着。他的姿态当真也清皎已极。韩锷是个男子,虽一向并不看重容貌,但自觉自己也不是什么丑陋之人。可那人头发已被他用手向后梳掠,露出一个极完美的额头。他竟似还好年轻,皮肤上淡淡的象牙色的象是要透明,侧着的鼻隼勾勒出一条完美的线条。看着这个似老似嫩的男子形象,不知怎么,韩锷心中就升起一丝自惭。他还是头一次感到这种“须眉浊物”之感。
    他明白那男子现在为什么会突然变得这么矜持,所以并不轻易开口。那个人的脸上却因为怒意加羞意略显出一点潮红。韩锷心头不由在想:芝兰院,芝兰院,怎么听着这么耳熟?他忽猛地醒悟,自己当初在洛阳城里,与那店伙闲聊时,似乎就听他说过,当年余皇后封后之前,做为余淑妃的身份时,就住在什么芝兰院。
    他心中大奇:原来这里就是轮回巷里余国丈女儿曾住过的地方?怎么这里又已荒废如许?而且里面还住着一个男人?——还是一个如此姿容绝式让自己都不由一生自惭之感的男人?他心里轻轻叹了口气,看那男人风神气度,他怎么也看不出他会是个寺人,可为什么……
    那个人忽冷冷道:“你什么时候加入的紫宸?”
    一招即败,虽说为幻象所控,但就是没那镜中幻象,韩锷也真拿不定自己到底能在那个男人“剔骨手”下走出几招。江湖之中,胜者为王,败就要败得心服口服。——韩锷闻声答道:“我不是紫宸中人。紫宸原有定额,只有八位,我怎么还可能是紫宸中人?”
    他以为那人即居宫中,对紫宸八卫应该相当熟悉,何况他不止一次提到俞九阙。那人的面色却怔了:“八位?十六年过去了,紫宸中到现在还缺一位吗?那紫宸九卫中空出的一位还没有补上?”
    韩锷不由愣了。他年纪还轻,不知紫宸原来竟是九人的。那人却看向手中的银戒,他脸上犹带冷笑,心里似乎正在发出着对紫宸的轻蔑。可一眼之后,他脸上的神情却忽然变了,恍如隔世地细细地看着那枚银戒,然后,让韩锷惊绝的是,那人侧向的一只眼中有一行清泪在他满是灰尘的脸上流了下来。就那么缓缓的流淌,似乎时间在那泪的痕迹里都变得荒忽了。
    那人突然伸手轻拭,他拭的却不是脸上的泪,而是拭向银戒。那银戒风吹日晒即久,上面银色本本有些发乌了,可在那人轻拭之下,似乎慢慢褪去尘垢,发出了久已不见的本色光彩。如同——那人脸上一行泪流下,冲刷后的一道肤色竟露出种清水芙蓉般的清致。
    那人轻轻用一指把那银戒拭着,人似已全然失神,全忘了还有大敌就在自己身边。良久,他抬起右臂,伸到戒边,轻轻一抖,袍袖就落下,露出一支男子的瘦硬的腕。
    韩锷心头就不由一震:他露出了他的右腕,可右腕之上,斩截而断,他竟已失去了一只手掌!如此绝世的姿容,如此绝世的身手,他怎么会失去一只手掌?
    那个人左手拈着那银戒,右手的断腕却在空中空空地举着,脸上的神情也不知是悲是喜,是怒是笑,却比啼笑都更深地给韩锷带来一丝震撼。那空拈的银戒与断截的断腕似乎诉说着那个男子最深的隐秘,那是……什么样的隐秘?他还用那只银戒在自己的断腕上比着,只听他喉里低声道:“你和轮回巷有何干联?”
    他的声音却已恢复了一个正常男子的声音。似乎此前种种,俱是做作,做作给某一个人看的。韩锷心中诧异,默默在想难道轮回巷那个‘美人恩’的楼上,留下的就是他的手掌?口里答道:“我与轮回巷本没关联。只是受人之托,这次进宫来也是为查清轮回巷当年的那场血案。”
    那人脸上又是一阵失神的神色,半晌才道:“惨案?什么惨案?死就算惨案吗?也许生才会是更悲惨的惨。原来还有人要查这案子,是当年轮回巷里还没有死掉的那个小女孩吗?”
    他说的小女孩儿不知可是余婕?韩锷低声问道:“您说的小女孩可是叫余婕?如果说的是,那就是她托我来查这段血案的。只是,她现在已不在世了。查这个案子,本是她的遗愿。”
    那人脸上一片迷茫:“死了?她才多大?有十九岁了吧?”
    他喉中忽然讥刺一笑:“为什么我还没有死呢?簌儿,原来你家里的最后的一个人也已经死了。你在那边终于可以安心了。”
    韩锷也不知他在说些什么,却见那人忽面色一变:“你走吧!”
    韩锷一愣,只听那人疾声道:“真正的惨案本应是绝案。案中之人,你就真的知道他就一定想要昭雪吗?那是他们自己的命,自己的秘密,自己的轮回。谁知他们想不想把一切都封闭起来?”
    他声音顿了顿:“何况,你再不走,俞九阙只怕就真的要来了。等他醒过神来,你以为你还走得了吗?这里可是大内重地,不只我不让人到,他也从不让人来的。你连我都打不过,还想斗他?趁早省省吧。那案子你不必查了,就是余婕的冤魂来找你,你只说,是一个未亡之人,半活僵尸让你不要查的。她如要解释,等我到九泉时她能找到我我就给她解释。”
    他面上容色忽怒,韩锷正不知说什么好,他忽大喝了一声:“去!”
    他开声劲喝,手忽一挥,居然又是“剔骨手”!
    韩锷一惊之下,本能地拨身而起,一避而退。这一退不觉就已退出了那正堂。他一出堂门,身后那门就关上了,耳中只听那人道:“我不知你怎么冒打冒撞走出了那个必杀之阵的,除非你想再陷阵一次,否则速走!”
    说完他就不再开口。
    韩锷心中一寒,身形拨起,这个诡异的芝兰院他是一刻也不想再呆了。脑中却想起适才出门前惊鸿一瞥,隐约在那面镜子的镜象中看到了一幅画——那是一个女子,那女子容颜不见得如何出色,丹青也已褪色了,可容色间却一片温和。满室尘灰,似是只有她的像上没有尘灰。难道,那就是当年的余淑妃?看着装该是的。怎么她倒并不见得怎么让人一望惊艳?
    让人惊艳的反倒是那个男子,他却又是谁?为什么会幽居于此?与余皇后有什么关系?又与紫宸有着什么样的恩怨?
第四章:海鹤阶前鸣向人
    一张汇墨斋精制的纸扎被放在客店那简陋的案上——韩锷疲惫地回到客店时,小计就已不在,他有些发愣,接着看到的就是这样一纸便笺:
    “闻韩兄偶莅长安,素仰清名,奈尘事冗繁,一城内外,竟
    缘悭一面。近闻韩兄有兴紫宸闲步,弟忝居内庭,竟无缘一见。
    知兄兴尽必返,已先邀韩兄之弟小计舍内盘桓。四月初十,曲江
    池畔,斗酒清欢,渴君一见。望不负此清兴。艾可敬上”
    韩锷心头一惊:艾可?那是紫宸里名号称为“二哥哥”的艾可了?
    紫宸果然历害!连自己来到长安的消息都已探听到。这长安城内外,无论什么大事小情,看来果真没有他们不知道的了。
    韩锷今日下午被逐出芝兰院后,入夜时分,才费了些工夫人不知鬼不觉地出了宫城,心情正自大恶。他艺成以来,还从未遭遇此等惨败,自不免心头烦闷。虽然以芝兰院中人所言,余婕遗托给自己的麻烦事就此可以而了结了,可他心里并不舒服。而且如不查清此事,那就也弄不清余小计真正的身世了,真不知该如何对那么信任自己的小计交待。
    可——小计居然被紫宸的人掳走了!
    那信上的话倒客气,韩锷一身疲惫之下,本已累极,这时却忍不住眉毛一挑:不就是因为自己插手了洛阳城中一段是非,紫宸就这么纠缠上了!
    但找自己就找自己,小计又有何辜?韩锷本已饿了三天,水米未进,虽说当日居于太乙峰时,韩锷也跟师傅习练了些辟谷之术,三五日不食也尝试过,但这两日困于阵中,险情迭遇,这一份饥疲交加却也让他受不了。一见这字条之后,他只喝了口清水,却再也没有一点食欲了。
    艾可?——韩锷努力在脑中搜索着关于紫宸的记忆。数年之前,紫宸中还没有“二哥哥”艾可这个人存在。他是一个新进之人,据说年纪极轻,但出身尊贵,所以顶缺一入紫宸后,在紫宸八卫中,就别振声势。紫宸之中,除九阍总管俞九阙一向神龙见首不见尾外,“四明刀客”路肆鸣,“五弦”花犯,“六幺”陆破喉,“七煞手”关飞度都一向低调,在外声名最盛的反而是排行最低的“一星如月看多时”龚亦惺与“三公子”吕三才。
    可艾可一入紫宸,凭着一己之能,除总管俞九阙外,把其余六人的声势全压了下去。他也确实现领着“九阍副总管”的位置。据江湖传言,这个人气量极偏狭。当年江湖中第一能偷“钻隙鼠”古钻天就是栽在他手里。
    古钻天虽是一小偷,但在江湖中侠名颇盛,若是落在别人手里,只怕也就仅只受受屈辱也就罢了。可落在艾可手里,竟至于拷掠至死!
    韩锷眉头一皱,他不是替自己担心,而是担心小计。自己说是要照顾这个小孩儿,可跟在自己身边,倒底是自己给他带来的保护多些呢还是牵连上他的麻烦更多些?
    今日是四月初八,看来艾可虽知他进了紫禁城,却没找到他的踪迹,也不知他何时才回,所以订约的日子才订得甚宽。信笺上落的日期还是三天前,只怕是怕他迟回看不到的意思。韩锷闭目盘膝坐在榻上,试着调理体内散乱的真气。可一闭眼,诸多烦心杂事就涌上了心头,好容易抛开了小计被掳这件事,那芝兰院中的奇异阵法却又缠住了他的思虑。
    他心里忽又浮起了一个很奇怪的影子。那身影不高不矮,不胖不瘦,似是个女子,可那人影却给他一种说不出的熟悉之感。那个阵,他虽走出,其实倒并不是他破掉的。当时他在阵中困得本已萎靡欲死,这时远远的忽影绰绰地看到一个影子,就是这样的一个身影帮他走出的轨书大阵。
    那个女子的脸韩锷却只恍忽中望见了一下,可那一份丑怪,当时几乎让韩锷惊倒。那是怎样可惊可怖的一张脸!整张脸好象都曾被烧毁过似的,新生出的皮肉有一种不真实之感。连韩锷一眼之下都不敢再将她细看,只觉得,面对如此相貌,如果多看上一眼,对那女子都太过残忍似的。
    可她的声音却如此温柔,是她指点着他破阵而出的。而韩锷临破阵前,却见到那个人影喷出了一口鲜血,就此遁去,看来她为指点他耗损也极大。
    她又是谁呢?自己在宫中并不认得什么人呀……一股饭菜的香味这时却透门而入。韩锷本全无食欲,这时却为那香味引得忍不住食指大动。那香味似乎勾起了他久远的记忆,他忽脱口叫了声:“阿姝!”
    一声即出,一种默契的感应似乎就在他心头浮起。本来门外那人脚步极轻,就是耳目聪敏如韩锷,且在打坐调息中,也几不可闻的。但这一声叫过后,他就似可以听到——其实不是听到,而是感觉到门外那人脚步一怔下停了停,然后似乎就要脱身逸去。
    韩锷心头忽有一股温暖升起,叫道:“姝姐,是你吗?是你来了吗?”
    他的声音里全是喜悦之情,一跳而起。他心头本来沉闷,可这时为那人引动,竟大是欢欣。这一跃,竟重又恢复了他一个年轻男子的矫捷之态。
    他一扑就扑出门外,只见门前地上放了一个托盘,托盘上二碗一著,其中一碗半是白粥半是菜肴,菜做得极精致。另一碗内却是翠翠的豆苗汤,一望之下,就觉好吃。可送来的人却早已人影不见。
    韩锷顾不得那饭菜,一翻身,就已上了房顶。游目四望,可全无所见。他心中一痛:当年之约一断,彼此竟真的永无一面之缘了吗?一念之下,他脑子一转,一捧心口,口里轻“啊”了一声,如不胜体力之亏乏,头下脚上,竟直直地从房顶栽了下来。
    “砰”地一声,他这一下磕得可不轻,人就似已晕了过去。只听墙外暗影中一个人影轻轻惊叫了起来。那声音轻轻的,虽在惊诧之下,依旧不改柔和。那人犹豫了下,就已奔出。她的身影极轻,恍如尘土不沾一般飘到了韩锷身边。只见她轻轻把韩锷的头抱起来,放在怀中,伸指轻轻掐着他的人中,神态中又是怜惜又是怅然,还保持着一份警醒,似是只要发觉韩锷一旦快醒来就要马上逸去。只听她口里喃喃着道:“你又找我做什么?你不是已经有了杜方柠了吗?你一个大好男儿,在外面做事斩钉截铁,为什么一涉私情,就这么千缠百绕,难抛难断?”
    她的一双细长的眼细细地看着韩锷,那眼角细长出一种别样的风情来,竟有些象是韩锷的眼。她并不美丽,但全身上下,有一种说不出的淡,把她语音里总不自觉地流露出的温情都淡漠成春水薄冰般的清透了。
    只听她轻轻道:“醒醒,快醒醒。”韩锷身子微微动了动。那女子发觉,轻轻一搬韩锷的头,依旧把他放在地上,身子一挺,就要逸去。
    韩锷的手腕却猛地一翻,轻轻地扣住了她的手腕。
    那女子一惊,就知道已中了韩锷的“诡计”。她聪明一世,但总逃不出韩锷这从不和别人玩、却只针对自己的小孩儿似的拙劣手段。只见她脸上却并不恼怒,道:“你要骗我也就骗骗好了,干什么要认真的头下脚上摔下来,还摔得那么重?”她轻轻按着韩锷头顶磕起的一个大包:“看看,都磕出了这么个大包来。多大的人了,做事还总是这样不知轻重。”
    韩锷张眼一笑:“姝姐,你这么精明,我如果不装得真一点儿,你又怎么会真的上当出来?”他一身尘土,头上还磕出了一个大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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