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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4章

新大秦帝国第五部铁血文明-第9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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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此,果然引水攻梁,水口不在大河,而在鸿沟。唯有一点,鸿沟水量不足大,
  须从接近大河的上端开口补水,方能成其势。信陵君说的荥口决水,便是此意。”
  “鸿沟既然通河,何以水量不大?”尉缭很是惊讶。
  “这便是水事了。”郑国叹息一声道,“鸿沟历经几代修成,通水百余年,
  水道已经淤塞过甚,早当停水以掘淤塞了。惜乎大战连绵,各国无力顾盼,遂有
  民谣云,‘鸿沟泥塞,半渠之水,河水滔滔,稻粱难肥。’是故,鸿沟通河,水
  势却小。”
  “如此说来,果真水攻大梁,还可借机重修鸿沟?”嬴政很有些兴奋。
  “然也!”郑国铁尺指上地图,“鸿沟灌梁,梁南大半段自成干沟,若能借
  机征发民力修浚开塞,未尝不是功德之举。”
  “战损可补,这便对了!”尉缭兴奋点杖。
  “一说而已。”王绾淡淡点头。
  “长史之见如何?”秦王看了看一直没说话的李斯。
  李斯虽没有说话,听得却极是上心。见秦王征询,李斯翻着案头几卷竹简道
  :“晋末水战,并苏代、信陵君预言,臣都曾得闻,然终未亲见国史典籍之记载。今王贲能多方搜罗出国史所载,足见其良苦用心也。臣闻方才之论,国尉与老
  令对答,已经足证大梁水战可行,且水损可以清淤弥补。故此,臣亦赞同。然,
  丞相方才所言,关涉灭国之道义根本,臣不得不言。”见王绾肃然转身,秦王几
  人也目光炯炯,李斯翻开了王贲的上书副本指点道,“天下没有虎狼不行,遍地
  虎狼也不行。王贲之说,话虽糙,理不糙。对斯之启迪,不可谓不深。因由何在?在王贲捅明了一则根本大道:行天下之大仁,必有难以回避之不仁。想要天下
  没有遍地虎狼,必得天下先有虎狼;先有最强虎狼,而后方能没有虎狼,此之谓
  也!具体说,若不水攻大梁,使昏聩魏国奄奄不灭,天下不能一统,兵戈不能止
  息,而徒存仁义,长远论之,仁乎?不仁乎?是故,臣以为大梁之战,不宜执迂
  阔仁义之说而久拖不下!否则,中原之变数将无可预料。”
  “大仁不仁。长史之言,商君之论也!”
  秦王拍案,王绾摇了摇头也不再说话了。这便是秦国朝会的不成文规矩,当
  某种主张只剩下一个人坚持的时候,坚持者即或依然不服,也不再做反复论争;
  战时论事,大臣们都明白“事终有断”这个道理,诸多各有说法的大道理若无休
  无止地争下去,任何一件事也做不成。
  “事关重大,政敢请老令。”秦王离座,肃然对郑国深深一躬。
  “国事至大,王何言请也?”郑国尚未站起,便被秦王扶住了。
  “大梁水事,政敢请老令亲临谋划。”
  郑国目光一闪,不期然打量了李斯一眼。李斯当即对秦王一拱手道:“臣愿
  辅佐老令赶赴河外。”秦王爽朗大笑道:“老令与长史相知,事无不成。”又会
  商大半个时辰,当晚便将诸般事务安置妥当。曙光初上,李斯郑国登上赵高驾驭
  的王车出咸阳东去了。
五、茫茫大水包围了雄峻的大梁
  尸埕带着大梁将军匆匆赶进王城时,魏假正在獒宫里消磨。
  三晋之中,韩魏两国王室酷好神异犬种,赵国王室却对猛犬极是憎恶。这是
  因为,春秋时期的晋国曾发生过一次酷烈的政变,其怪异的开局是权臣赵盾在朝
  会后走出大殿时被一只猛犬闪电般当场扑杀。从此,赵氏部族骤然沉入谷底,开
  始了漫长艰难的复仇复兴之路。也是由此,渐渐演化出了韩赵魏三家的秘密同盟
  与三家分晋的结局。不管那次政变对于改变晋国与三族命运具有多大的作用以及
  具有何等的意义,猛犬扑杀赵盾事件,都成为三晋部族一个不可思议的恐怖神话。要知道,豢养猛犬的屠岸贾,其时只是一个实力单薄的中大夫,不管他获得了
  当时晋国君主的何等暗中支持,若是没有如此一只神异的猛犬,其颠覆晋国朝局
  的勃勃野心只怕也是痴人说梦。毕竟,赵氏是尚武大族,赵盾的森严护卫与赵盾
  本人的胆略武勇,寻常剑士刺客几乎没有任何成功的机会。若非这只突然出现而
  又根本不为赵盾及其卫士注意的猛犬闪电般一扑,突兀地撕开了赵盾的胸腹,又
  准确地掏出了赵盾热腾腾的心肺一口吞了下去,至少赵国的历史很可能重写。
  这一恐怖场景通过种种大同小异的传说,久远地烙在了三晋王室部族的记忆
  里。然则,随着岁月的流逝,三家对这一事变的恐怖记忆,却以截然不同的方式
  折射了出来。韩魏王室就事论事,生发出对神异猛犬的歆慕搜求,成为天下名犬
  的渊薮之地。赵国王室却不忘旧仇,一如既往地痛恨猛犬,举凡言狗皆一律冠以
  “恶”字,除了民间猎户的猎犬,王室从来禁犬。及至战国中期,韩魏两国王室
  的名犬已经天下闻名。进入战国末期,魏国的猛犬声名已经远远超过了韩国。看
  官留意,此前的春秋时期,天下之名犬主要有两种:一种是洛阳周王室的来毛(1i
  ,音离)犬,长毛蜷曲,威猛异常,是周天子的狩猎神犬;一种是晋灵公时晋国公
  室的獒犬。何谓獒?后世西晋之张华有《博物志》,其中之《物名考》云:“犬
  高四尺日獒。”也就是说,那时将身形高大的猛犬一律唤作“獒”,还并不是犬
  类特定品种的獒犬。因了“獒”并非确指,晋国公室这种獒在当时还有一个学名
  ,叫做“周狗”,意为遗传于周天子神犬的大狗。及至战国中后期,天下名犬已
  经有三种:第一是魏獒,也就是魏国王室的獒犬。獒之成为犬类特定品种,这魏
  獒便是鼻祖;第二种是韩卢,韩国王室豢养的一种大型黑毛犬;第三种是宋皵
  (que,音鹊),宋国公室养的大型猛犬。这种犬也另有一名,日骏犬,意谓可同骏
  马一般为人效劳。
  诸般猛犬中,最有声名的自然还是魏獒。
  魏獒之闻名天下,得力于魏王假。魏假还是少年太子的时候,对猛犬酷好之
  极。魏假十二岁时,其父景滑王许魏假可在王城之内任选一官署领事,以试探其
  心志才具。魏假没有丝毫犹豫,立即请求兼领“虞人”署。这虞人署,是执掌国
  君狩猎的宫署,下辖一处园林专一豢养猎犬。魏假所神往虞人署者,实则神往猎
  犬园林也。景滑王不知其故,大大赞叹了一番少年太子的修身弓马之志,很以为
  儿子可望在统辖狩猎中锤炼出战场本领,从而成为中兴大魏的英主。景滑王是老
  太子继位(其父安釐王在位三十四年),在位十五年便死了。其时,魏假三十岁即
  位,执掌虞人署已经十八年了。这十八年中,魏假已经将猎犬苑经营得天下闻名
  ,当年一座只有几十只猎犬的园林,已经变成了异常壮观的魏獒宫。魏假对獒的
  遴选有严厉法度:蹲地仍有四尺身高,方可选进獒宫冠以魏獒之名;否则,一律
  称为猎犬,而不能叫做獒。历经多年精纯交配繁衍,魏獒遂成一种品性独特的名
  犬,其凶猛与忠诚同样的无与伦比。唯其如此,魏獒之名天下大震。各国王室的
  声色犬马子弟与天下贵胄以及大商大贾,但言买犬,无不以到大梁求购得一只魏
  獒为荣。这个魏假,对獒犬钟爱无以复加,每每卖出一犬,无论公事如何要紧,
  都要丢开公事亲自与买家洽谈獒事,勘审买家是否具有爱犬之志与养犬之才,否
  则,买家纵然开出重金,魏假也毫无例外地一口回绝。及至狗生意成交,魏假还
  要为将走之獒举行狗宴饯行,特准离獒捕杀一名徒手剑士并当场吞噬。交獒之日
  ,魏假也要亲自到场,直将大獒送出獒宫,方抚其头背洒泪惜别。凡此等等,使
  魏獒与魏假之名在天下声色犬马者口中几乎成为同一个名字,但呼魏王,常是“
  魏獒”两字。此后不久魏假降秦,出得王城之时,魏假尤作肺腑感喟云:“假做
  魏王三年,做狗王十八年矣!当年若生商贾之家,假何愁不成天下第一犬商也!”这是后话。
  “敢请丞相止步,我王尚未出宫。”
  虞人丞挡住了左丞相尸埕的匆匆脚步,口气矜持冰冷得教人无论如何想不到
  他只是一个连官阶都没进的吏身。饶是如此,尸埕也只能在这座形制怪异的石坊
  前原地站定,还得对这一身狗腥味的肥吏一拱手,才问道:“王在獒宫?有獒事?”小吏漫声道:“敢问丞相,我王何日没有獒事啊?”尸埕很是难堪,一时红
  着脸没了话说。身后的大梁将军勃然大怒,长剑呛啷出鞘,一步抢前直指小吏骂
  道:“大魏丞相将军在前,一个小吏竟敢如此猖狂!军情紧急,竖子若不快去禀
  报,老夫立地捅你个透心!”虞人丞脸色倏地变青,顾不得说话撒脚跑了,一串
  喊声顺着风势飘了过来:“禀报我王,大梁将军对獒不恭,要杀獒也!”老尸埕
  双眉紧皱连连摇头:“小人当道,国将不国也,国将不国也!”大梁将军愤愤然
  道:“你老丞相能挺起脊梁,大梁国人便拥戴你护城,何须看这般小人颜色!”
  老尸埕大是惶恐连连摇头摇手道:“将军慎言慎言,事国以忠,事王以忠,臣下
  安敢乱忠爱之道!”大梁将军冷冷笑道:“忠忠忠,魏国出的忠臣少么?乐羊、
  毛公、侯嬴、如姬、信陵君一大串,还有你老丞相也算上,结局如何?还是国将
  不国!忠忠忠,忠有个鸟用!”尸埕一则气二则怕,想义正词严地驳斥却又无话
  可说,目下艰难时刻还不能开罪这个唯一可用的将军,无奈连连摇头,索性走到
  一边去了。于是,两人各自咻咻粗喘,谁也不理会谁了。
  “两位何事啊?”
  魏王假终于出来了,一身利落的短装胡衣与操持犬事的獒宫小吏一般无二,
  手里牵着一头黑亮的魏獒,脸上显然有不悦之色。不待两人说话,魏假走到大梁
  将军面前道:“你敢在獒宫前不敬?可知獒之灵异么?”大梁将军一挺身高声道
  :“犬为禽兽,任人驱使而已!”魏假冷笑道:“差矣!獒为神犬,识得忠奸,
  辨得善恶,见奸而捕,见恶而食!”大梁将军看也不看连连示意的尸埕,一拱手
  正色道:“魏王若信此物灵异,用它防守大梁便是,老臣请辞!”魏假脸色倏地
  一沉道:“好。只是本王想先看看,你是忠是奸?”尸埕脸色大变,疾步抢过来
  一躬:“我王不可!秦军压境,大将不可杀!”忠爱不离口的老尸埕素日维护魏
  王,今日破例变色,魏假倒是愣怔了。片刻默然,魏假冷冷问:“秦军有异动?”尸埕拱手道:“大梁将军得斥候密报,老水工郑国赶到了河外秦军大营,多有
  诡异。”
  “有何诡异?”
  “秦军可能水攻大梁!”大梁将军昂昂高声。
  “水攻?水在何处啊?笑谈!”魏假脸色极是难看。
  “魏王,老臣军中有信陵君故旧,都说信陵君当年有话……”
  “信陵君有话,管得了今日么?”魏假立即打断了话头。
  “臣启我王:信陵君预言,秦军攻大梁,必以水战!”老尸埕憋不住了。
  “果然如此,獒犬岂不遭殃也!”
  默然良久,魏假终于长叹了一声,将手中獒犬交给旁边的虞人丞,瘫坐到獒
  宫前常备的竹榻上散了架一般。不管多么忌惮信陵君而厉声呵斥两位大臣,对信
  陵君的用兵才具与洞察之能,魏假还是不得不敬畏几分的。当然,对自己的王位
  ,魏假也还是很在意的。诚实方正的尸埕说信陵君有此预言,决然不会有假,而
  信陵君有此预言,那就一定是一件危险的事情。心头闪过一连串思绪,魏假顿时
  心事重重,而第一个念头,是对这些獒犬的怜悯。
  “魏王,便是护狗,也得有防守水战之法也!”尸埕很是急迫。
  “本王早早巡视了城防,你等没部署么!”魏假突然发怒了。
  “这?这这这……”尸埕蓦然想起那次巡城,顿时张口结舌。
  “老臣有言!”一直铁青着脸的大梁将军开口了。
  “说也。”魏假不耐地锁着眉头。
  “水战防水。老臣之意,大梁军主力当开赴鸿沟北段驻扎,死守河外!”
  “将军是说,只留偏师守城?”尸埕老眼顿时瞪起。
  “大梁之危不在城防,在水患!”
  “短视。”魏假似乎突然清醒过来,从竹榻上站起颇有气度地摆了摆手转悠
  着道,“大梁城墙高厚,粮草财货储存颇丰。当年小小即墨能坚守六年,大梁至
  少还不坚守十年?十年之间,天下能不有变?齐楚能不救援大魏?然则,守城靠
  人靠兵,若大军主力出城,老弱偏师能守城么?再说,城外主力大军一旦战败,
  魏国岂不连根烂也!”
  “我王是说,全军守城,至少十年;开出城外,朝夕不保?”
  “老丞相何其明也!”
  魏假很是为自己的见识惊讶,破例以大大褒奖尸埕的方式大大褒奖了自己一
  回。可是,大梁将军却板着黑脸一句话不说,仿佛没有听见。尸埕对魏王的破例
  褒奖似乎并不在意,倒是凑过来低声问:“守城十年,老将军以为如何?”大梁
  将军冷冷道:“守城不外防,未尝闻也!”魏假立即接道:“岂有此理!即墨当
  年有外防么?如何守得六年?”大梁将军道:“即墨非不外防,无力外防也。我
  军能防而不防,岂非将水路拱手相让?”魏假大觉今日才思敏捷,立即气昂昂高
  声道:“此言大谬也!你防水口,秦军不攻水口么?两军战于水口,河水决口岂
  不更快!”大梁将军虽秉性刚直,终不愿与国王对着嚷嚷,默然片刻长叹一声道
  :“老臣只怕水淹大梁之时,我王尚在梦中也!”
  “将军一言,出我神兵也!”魏假惊喜地猛然拍掌。
  “我王有神兵?”尸埕一头雾水,又惊愕又茫然。
  “然也!”
  “世间当真有神兵?”尸埕的老眼瞪得更大了。
  “神兵者,獒犬也!我出獒犬五百头,日夜轮换巡视鸿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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