簪花泪-第4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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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的死有着莫名的悲哀。等到外面的司礼太监提醒了三次，他才缓缓地出来，刚跨过太庙的门槛便被一群迫不及待的宦官们簇拥着，换上早已准备好的黄袍金冠。
他的母亲端敬太后已经穿上最隆重的朝服，头戴九凤冠，在庙外等着，见他换好龙袍出来，正想赞他两句，却一眼看见他眼角的泪痕还未干，神色顿时冷了下来：“皇儿，快把眼泪擦干了！从今天起，你就是这个国家至高无上的帝王。在任何人的面前，你都不能流泪！”她的眼神忽而望向天空，那里一只苍鹰正在盘旋，“因为，懦弱的人是不配称帝的。”
小男孩盯着母亲的眼，茫然地点点头，“母亲，有人说父皇是您杀的，是吗？”
“谁说的！”端敬太后眼神中闪过一丝杀意，忽而面色柔和了下来，“怎么可能呢？皇儿，先帝对母妃恩重如山，母妃感激还来不及。大概，是有人刻意地中伤母妃，离间你我之间的母子亲情。皇儿要慢慢学会分辨真假，这个世界上的谎言很多，而母亲是永远疼爱你，不会害你的人，你只要记住这一点就足够了。”
看他点头，端敬太后替他理了理金冠上凌乱的璎珞：“时辰差不多了，官员们大概也已经等急了！皇儿！快去吧！治理好这个国家，你父皇在天之灵看着你也会欣慰的。”
小男孩郑重地应了，伏地对端敬太后行一个大礼：“儿臣谢母后教诲！定不让母后失望！”起身，他便教司礼太监引着走了。
端敬太后望着他龙袍下略显稚嫩单薄的背影，微笑着，虽然还未成大器，但是行为举止间已经隐隐有了帝王的气派。微笑只在她娇美的面庞上停留了一刹那，她转脸对祥子公公道，“成祥，你说是谁将那种谣言说给皇儿听的。”
“奴婢不知，不敢妄加揣测。”祥子公公一脸恭谨。
“查出来！做干净！”端敬太后道，即使是这样的话经她的嘴说出来听来却仍是不尽的温柔，只是温柔中透出的丝丝阴寒却不是每个人都能承受的。
在勤政殿前宽阔的广场上，朝中四品以上的官员此时都身着簇新的朝服等候，他们以文东武西的方式列在御道的两侧。
司礼太监高喝一声“跪！”，伴着午门上一声高昂的钟鸣，百官们齐刷刷地在原地跪下。
小男孩在红色的地毯正中走过，身后是一队浩浩荡荡的依仗，因为是丧期，很多仪式都精简了，却还是能显出皇家的威仪来。
国师在勤政殿台阶下迎接他，将他一步一步引上那象征权力的最高宝座。
“起！”司礼太监在殿阶上再喝一声，大臣们才纷纷起身，在礼部洪胪寺官员的引导下，依照各自官阶的高低鱼贯进入那深深的大殿之中……
*****
拈星楼
柳如冰站在拈星楼最高层朝北的窗口，刚好能望见勤政殿前发生的一切。
当她看见国师风光无限地引着新帝进入大殿，鼻头不由得一酸：新帝登基这么大的场面，自己这个小功臣却只能呆在这楼顶上偷窥！他这个只知道指使人干活的渣国师，整天呆在实验室里面，也没见出门，却享受那么大的荣耀！这就是小职员的悲哀啊！自己没日没夜、辛辛苦苦、累死累活、出生入死、鞠躬尽瘁，差一点就死而后已了，但最终捞到的却只是“幕后英雄”几个字。
十三年！自己还要为这个恶魔无偿服务十三年！现在只要一想起来就恐怖！柳如冰想起当时被迫签约的情形，恨不得将渣国师那双勾人的媚眼挖出来，做成烧烤！
烧烤啊，自己穿越过来以后就没有吃过了，以前每天晚上都会去吃一顿当夜宵的。柳如冰一想起自己家附近那家烧烤店里香喷喷的味道，忍不住陷入了遐想。
“小玉！”
“小玉！”是亦柔的声音。
“嗯？”柳如冰突然被人唤醒，一惊之下，脚下叠着的板凳晃悠起来，她重心不稳，“啪嗒”一声，从那双层板凳上掉下来，摔在地上。只觉屁股被摔成了八瓣，两眼直冒金星。
缓了好一会儿，她才呲牙咧嘴地爬起来，忽然看到地上有一张纸。拾起来打开一看，却正是自己和那个渣国师签订的“屈辱条约”！大概是摔倒的那一瞬间，从荷包里掉落出来的。
她正想把那张破纸撕了，却忽然瞪大眼睛。
那契约下角的签名赫然是：
“柳！如！玉！”
她一拍脑门：天！当时光顾着跟他讨价还价了，根本没仔细看签名档……
渣国师就是渣啊，还想用这张纸困住本大小姐？！门儿都没有！她不禁啧啧地笑起来。
自个儿开心了一会儿，便颠颠儿地跑出去找亦柔：“亦柔姐姐，啥事儿啊？”
亦柔看着笑脸如花的她纳闷道，远远地瞧了眼皇帝的登基大典就能开心成这样？
第078节 赐宴
《乐民国文帝实录》记载
文治元年八月初
诸命妇朝端敬太后于德颜宫，赐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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德颜宫内外已被粉刷一新，虽然还是原来的淳朴风格，但从中透出的韵味却明显更加庄重典雅了。端敬太后垂帘听政，将朝政大权握在手上，却并没有搬离德颜宫，所有的家具饰物几乎都在原处。宫人不明白她的意思，放着更大更华丽的宫殿不住，偏偏要呆在这个简陋到不能再简陋的宫里。为了保证皇室的尊严，他们恳求了半天，端敬太后才同意将这宫重新粉刷一遍。可是偏有那自以为聪明的人，将原来清雅的彩绘上描金涂银，惹得太后发了一通火，那些彩绘才又换回了原样。人们表面上都赞扬太后崇尚俭朴的美德，但是私下里都觉得如此作秀做颇有些过了。
太后赐宴当日，诸太妃、妃、嫔、王妃、长公主、公主、三品以上的命妇各自穿戴朝服，在德颜宫大殿中济济一堂，清音雅乐下，觥筹交错，笑语嫣然。
不过，因在先帝丧期，膳食皆是素斋，酒水也以香茗替代。
在宴会的一角，柳夫人一边安静地欣赏着音乐，一边独自品茗。新帝登基，大赦天下，她的罪也被朱笔一挥赦免了，还是三品诰命。端敬太后是她的叔侄女，也是她远房姨侄女，虽有这一层亲上加亲的长辈关系，但是两人向来是合不来的，大概是年岁相仿的关系吧，两人自小就有些看不对眼。对于这次的赦免，她只能用百感交集来形容。
甜吗？当然，明明已经被排斥出上流贵妇的圈子，却又意外回来，就好像身患重疾以为要死了却意外复生，焉有不喜之理？！
酸吗？看着从小到大的竞争对手，如今地位尊崇无比，不费吹灰之力便可决定自己的富贵，仿佛吃了嗟来的食物，如鲠在喉。
苦吗？就算自己不说，旁人也会猜想，这柳夫人是沾了端敬太后的光，“一人得道，鸡犬升天”。这样的荣耀真是自己想要的？
无论自己的心境如何，这赦免的圣旨，却是不得不接的，新君方立，一手立威，一手加恩，若是不接，便摆明怀有不臣之心。可是自己偏偏还想活着，想活得比别人更好、更幸福。
端敬太后有事到内殿去了，上座的几个先帝的妃子、公主便毫不讳饰地直勾勾地盯着她右脸的伤疤，投来一道道讥诮的目光，看见她的无视，几个人又凑在一起低低地嘀咕，发出几声窃笑。引得她们身边的人也朝她看过来。
哼。她心底冷笑着，面上却是云淡风轻不以为意。她早就知道，只要参与到这样的场合，类似的情形便是不可避免的。若是自己显示出羞怯，那便是输了，而且输得很难看，而她一直都想赢。
端敬太后的母亲苏瑶早已经是受封为玉阳君，她为了表示谦恭，只坐在众官员夫人的上首，听见那些笑声，忍不住咳嗽两声，当做提醒。那几个妃子、公主这才停了说笑的心思，讪讪地对着苏瑶笑了笑。
柳夫人对着苏瑶投去感激的一瞥，苏瑶笑着点点头，便过去了。
乐声忽然停了，司礼太监进来说，诸位官员命妇难得进宫一趟，端敬太后要分别会见一下。
在座的贵妇们都在心下猜想，端敬太后这是要笼络官员了，只是不知道她要私自召见的第一位夫人是谁。几个一品夫人心里更是焦灼，自己若能被第一个召见，才能显示出自己非凡的荣耀，同时凸显自己夫君在朝中的地位。
就见那司礼太监不紧不慢地道，“议和使、礼部侍郎柳子让妻海氏－－”
声音落下，大殿中静得只剩下清风落竹之声。
柳夫人面不改色地站起来，跟在司礼太监身后款步朝内殿走去，和殿内的大多数人一样，她并不知道自己这么一个小小的三品夫人如何能受到太后的额外垂青，惊讶过后却只有一片淡然。
她刚离开，大殿宛如一碗冰水，却被陡然间放进的一颗烧得灼热的石子煮沸了，诸位贵妇迫不及待地小声向身边人交流自己的见解。
*****
“师太，没想到这么晚了，您还亲自前来。本想明日亲往拜见，正好，本宫想请您做本宫的老师，住在宫里，您想住那座宫殿都随您挑选。自幼听您的教诲，本宫受益良多……”端敬太后听说水月庵的逸尘师太来了，便匆匆辞了满座的贵妇，到内殿中会见。
逸尘师太见了她，只微微一躬身：“太后娘娘，贫尼来此只是为了一事，请您不要再给我女儿太多的恩惠，这些并不是她需要的。”
“可是，本宫想多补偿您一些，您给了本宫这么多的帮助……”端敬太后急着解释道。
“您只要记得我们最初的协议就可以了，而我女儿的幸福并不在这协议里……”
“那，本宫明天就下诏撤了。”端敬太后试探着说。
逸尘师太笑了，宠溺地看她一眼：“开玩笑要有个限度，事情已经如此，便只能顺其自然，”她摇摇头，“本来就快成功了，倒被你的好心搅了……”
“什么事？”端敬太后有些好奇地问道。
逸尘师太不理会她的疑问道：“总之，记住，不要在她面前透露我的身份。”
端敬太后点头笑了笑，当是应允了。
此时，司礼太监刚好领着柳夫人进来。逸尘师太脸上的不悦一闪而过，却又现出佛家的悲悯之意来。
柳夫人一见殿中还有位陌生的师太，虽有些奇怪，但也没有太过在意，毕竟今日的意外已经太多，感觉有点麻木了。
她以君臣之礼朝端敬太后拜了。
端敬太后忙起身，扶她起来，“您既是本宫的姑姑，也是本宫的姨娘，虽然是远亲但毕竟是长辈，见了本宫如此大礼，多见外。”说着，她又拉着柳夫人的手，介绍道，“这位是水月庵的逸尘师太，本宫的恩师。”
柳夫人低头双手合十道，“见过师太。”
逸尘师太脸色颇有些不自然，趁着她低头的时候朝太后蹬了一眼，还礼道：“贫尼见过檀越。太后娘娘，贫尼谢娘娘赏赐，这便回水月庵为先帝祈福去了。”说罢，双手合十，躬身离开。
“师太，稍等！”柳夫人忽然转身对着她的背影喊道。
第079节 母亲的眼泪
逸尘师太立定，转身低头合十道，“不知檀越何事？”
柳夫人蹲下，从地上拾起一串檀木念珠道：“您的佛珠掉了。”
闻言，逸尘师太心头一松，轻轻一笑，道：“既是有缘物，便留在檀越身边吧。”说完，头也不回，从内殿偏门离开了。
望着她的背影，柳夫人不由得愣了，明明自己第一次见到她，却从她身上嗅出了一种很熟悉的味道？这种味道让人想哭。她，母亲？可能吗？母亲曾说过：佛道之流，骗人钱财，最是可恨。她摇摇头，嘴角一扬，水月庵吗？
端敬太后看到她的神情，知道她已经动心了，便道：“姑姑？站起来回话吧，本宫还想问一问和乐公主的事呢。她今天没来，看来身体还不大好。如今契丹右翼王在边境屡屡滋扰，战事一触即发，因此与契丹左翼王的关系马虎不得。”她顿了顿，继续道，“你一定奇怪本宫为何要让你恢复原来的爵位。”
“臣妾确实不明了，”柳夫人道：“请太后娘娘示下。”
“好，”端敬太后深吸一口气，道，“本宫是想，请你风风光光地离开柳大人吧。本宫可以下一道懿旨，说你醉心于佛法，愿意削发为尼，为天下苍生祈愿。品级不变，同时赐你皇庵一座，食禄双倍。”
柳夫人万万没有想到是这件事，她顿觉手脚冰冷：“太后娘娘，臣妾谢太后隆恩。主持皇庵自然是无上的荣光，只是臣妾尚有尘缘未了，恐怕无法静心修行。求太后收回口谕。”
“尘缘？你有何尘缘不了？”端敬太后盯着她的眼，厉声道，“难道天下苍生的性命还抵不过你所谓的尘缘吗？你不妨说出来，本宫自可为你主持。据本宫所知，柳子让如今几乎夜不归宿，都在陪着和乐公主，本宫既然已经给了你一个天大的台阶，你为何仍然执着着放不开呢？”
“请太后娘娘原谅！”柳夫人知道她说得不错，知道她一片好心，但是心中却有说不清的一片纠结，“请太后娘娘再给臣妾一点时间。”
“本宫给你时间，谁肯给本宫时间？”端敬太后道，“罢了，一月！本宫只能给你这么多时间了，否则，”她别有深意地看她一眼，“本宫不确定会发生什么事！”这是赤裸裸的威胁。她挥手招来一个端着红色漆雕木盒的小太监，“这盒子里面有些东西你用得着的。接了，下去吧！”
柳夫人俯身跪拜道：“谢太后恩典！”捧着那只盒子，起身出了内殿。
看她略显落寞的背影，方才言语冲突中的不快瞬时消解，端敬太后烈焰般的娇唇勾出完美弧度：逸尘师太，你想永远控制我，我就不能控制你的女儿吗？
*****
从德颜宫中走出来，逸尘师太一身冷汗，被晚风一吹，瞬时清醒了不少。
想想方才的情形，便发觉自己的可悲可笑：那是自己的女儿啊！居然沦落到怕自己的亲生女儿认出自己的地步了！自己这么怕，到底是为了什么？因为当年无情的抛弃而觉得羞愧万分无颜相见吗？还是因为这二十多年来养成的习惯？每次都只是偷偷地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