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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一两江湖-第2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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众人见莫行南刚死,她却惦记着穿一回嫁衣,居然这样薄情,纷纷露出不忿之色。
李轻衣缓缓抬起头来看她,忽地抽了她一记耳光。
李轻裳脸一偏,脸上明明显显五道指痕,她居然还一笑,“姐姐,把衣裳给我穿穿吧。”
李轻衣不说话,反手又是一记,“这两记耳光,第一下是为爹娘……是我爹害了你,关你爹和我娘什么事?你为什么非要大张旗鼓,逼得他们非死不可?第二下,是为莫行南,他那样一个人,你怎么能让他替你去死?”说着,她忽然给了自己两记耳光,打得又重又狠,半点不逊于打李轻裳的,“这两下,是为我爹,他对不住你!”说着,她缓缓地站了起来,也不顾众人在场,解下外裳,道,“这里的一切,其实都是你的,何况这一件嫁衣?”
她把嫁衣递到李轻裳手里,轻声道:“无论如何,你都是我妹妹,我还记得你小时候的模样……妹妹,从今往后,你就是李家的主人,镜轮大师又答应了放过你,你可以过得比谁都好。我爹对你犯下的过错,你、你多多原谅。”
“姐姐。”李轻裳唤了一声,眼眶就红了,抱住了李轻衣,“姐姐……”
姐妹两个,相拥痛哭起来。
也许这世上,再也找不到比她们更奇特的姐妹了。
她们的父亲爱上了同一个女人,而她们,又爱上了同一个男人。
李轻裳穿上了华丽的嫁衣,戴上了珠冠。她的个子小,衣服和头冠都有些大,她却丝毫不介意,走到莫行南身边,转了个圈,问道:“行南,你看,我漂不漂亮?”
楚疏言哽咽着道:“李姑娘,行南他已经……”
“嘘!”她凑到他面前,“不要叫我李轻裳。”她回头望向李轻衣,也望向所有人,“李家只有一个女儿,那就是李轻衣。李家的一切都是李轻衣的。”她粲然一笑,“而我,我是阿南,我有莫行南。”
紧接着,她向楚疏言道:“楚大哥,麻烦把行南扶到房里去,好吗?我还有点事。”
楚疏言点点头,抱起渐渐冷却的莫行南,眼眶又是一红。
她轻轻拍拍莫行南的脸,“不要睡得太死哦,要等我哦。”
众人看她已经有点疯疯癫癫,楚疏言沉浸在悲伤之中,没有理会。大家不再管她,都跟着楚疏言往后院去。
莫行南被安安稳稳地放在了床上。这张平日里豪情勃发神采飞扬的脸,此时安然地合着眼睛,宛如熟睡。
每个人的心里都很沉重。
莫少侠被妖女利用了!许多人都这么想。
楚疏言忽然问:“李……阿南姑娘呢?”
“她?八成走了吧!”
“不对。”楚疏言皱眉。他是经过情海生波的人,看得出阿南望向莫行南的眼神,充满了依赖和眷恋,不可能就这样离开。
忽然地,他隐约猜到了,“不好!”他飞身出去,追到池边。
丢弃“李轻裳”这个身份的阿南,站在池中的假山之上。
一身红裳临水自照,夕阳照在她身上,竟有异常的美丽。
不少年轻子弟忍不住想:难怪连莫少侠那样的人也会甘心替她去死啊,真的,真的很美啊……
“阿南姑娘!”楚疏言急急追至池边,“不要胡来啊!你答应过行南,要好好活着的!”
“好好活着?那不过是为了让他走得安心一点啊……”阿南忽地一笑,“他不在了,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她这句话,赫然与李中泽临死前那句,一模一样。
众人这才明白,她要跳下去。跳到这洒满死亡之眼的池水里去。
假山之上,阿南轻轻张开两臂。衣袖宽大,被风鼓起,宛如两只巨大的翅膀,她纤瘦的身子,似乎要被风吹得飘然远去,她仰着头,感受这人世的最后一缕清风,“行南啊,我很快乐呢。”
似乎再也经不住风势,她的身子,飘然落下。
“阿南姑娘——”楚疏言冲上来,然而他够不到她。
除了行南,没有人能救她。
因为,再也没有人,肯为她去死。
她张开双臂,微笑地享受着死亡的速度,仿佛又看到了行南黑亮的眼睛。
他舍不得她死,他跳了下来……
更大的风声从她身边经过,他居然跳到水里接住了她……
“扑通!”无数水花溅起,她感觉到爱与生命的重量。
唯有他能救她。
她的仇恨、亲情……一切都已破灭,唯有他,是她唯一的爱、唯一的救赎。
那双托起她的手,已经随着主人沉睡,而她,怎么能忍受没有他的生命?
没有人能形容那场美丽的死亡。
她宛如一只美丽的凤凰,翩然坠落。
楚疏言伸出去的手,一直僵硬着收不回来。
原来,世上还有这样一种爱情。
除去死亡,没有任何东西可以见证。
她的内力比不上莫行南,生命流逝得更快。才走进房间,便已经支撑不住,倒下了。
李轻衣含着泪扶她上床,让她和莫行南并排躺在一起。
她已经不能说话,只能用眼神示意李轻衣将两人的手握在一起。
夕阳如血,照映这如死亡一般瑰丽的爱情,迟迟不肯落去。
而阿南的眼睛,最后看了莫行南一眼,随后,闭、上、了……
她的嘴角有一丝笑容。
在这个人世,她最后看到的是心上人的模样。而心上人最后留给她的话是,“喜欢你”。
已经,够了。
已经,很幸福。
行南,我很快乐。
真的。 
第十五章 爱与重生1
    十月初九的太阳,来得分外缓慢。www。  
那一夜,许多人都觉得太漫长了。
李宅的红绸与喜字已经全部撤下,红灯笼也换成了白灯笼。好在李宅财力雄厚,李轻衣耳渲目染,又颇有才干,在家中老人的指导下,一场丧事也办得井井有条。
五口棺材,停在大厅。
李中泽与李夫人俱已妆衾入棺,长青子的只放下了衣冠——被阅微堂带去的人,无论是死是生,永远都回不来了。
还剩下两具棺木,被抬到新房门口。
大家神情肃穆而哀戚。
谁能去打扰这样一对新人的安眠呢?
李轻衣脸上满是泪痕,楚疏言也眼眶浮肿,他们是那对新人最亲近的人了。这扇虚掩的门由他们打开,最合适不过。
“支——呀——”
门开了。
床上的一对新人,手握着手,安然地躺在床上。
李轻衣的泪,刹那间就滚落下来。
她轻轻地弯下腰,抱起她的妹妹,她的轻裳,或者,阿南。
名字、身份,一切都不再重要了,黄土一捧里,谁记得谁的过往?
唯有那不死的爱情,是一切的见证。
阿南的身子很轻,她却没能抱起来——原来,两个新人紧紧握着的手,不想松开。
楚疏言忍不住,深吸一口气,抱起莫行南。
但是手牵着手,怎样放进棺木?
“放在一起吧!”李轻衣道,“他们……一定也不愿意分开。”
于是,两人被放进了同一口棺木。
棺盖缓缓合上,楚疏言忽然抵住棺盖,嘶声道:“拿酒来!”
“行南,你知道我滴酒不沾,今天送你,我就舍命一回。”他说着,自己抱起酒坛,喝下一大口,不会喝酒的人,立刻被呛得咳嗽起来。
李轻衣道:“我也陪一杯,这……就算是他们的喜酒吧。管家,把那坛女儿红拿来。”
那是李中泽的珍藏,五十年的女儿红。酒坛一打开,酒香顿时溢出来,李轻衣喝了一杯,正要倒给众人,楚疏言道:“李姑娘,这坛酒,送给行南吧。”
众人一怔,不少酒虫见了这样的好酒,喉咙都开始痒了,眼见到口的美酒飞掉,失望极了。然而说要送给莫行南,谁还有话说呢?还有谁比莫行南更有资格喝这样的酒?
楚疏言深深吸了口气,“他在地下,有这样的好酒,一定会很开心。”
棺盖缓缓合上。
行南、行南,以后我一定会常常给你送酒。你,安心上路吧!
然而这坛好酒实在命运多舛,棺木被抬起,经过门口的时候,一个人不小心,居然绊到门槛,刹那间一道浓郁的酒香,透出棺木,霎时充满整个房间。
“好酒啊……”
有人这样说。
人们忍不住互相瞪视一眼,这是奠事,又不是酒楼,怎能在莫大侠灵柩前大谈品酒之经?
那个声音却不知死活,兀自道:“我一定是做梦,黑漆漆的,谁送这么好的酒来?”
这一下,连李轻衣的脸色都变了,咳嗽一声。
这一声咳嗽似乎起到了作用,人群中终于安静了下来,棺木抬到厅上,再由匠人一齐封棺。
就在棺木落地的那一刻,那声音忽然又响起:“真的是酒呃!谁把酒洒在我身上?”
这一句话,说得无比响亮,每个人都清清楚楚地听见,这声音,居然棺木中!
诈尸!
楚疏言一呆,似是不敢相信,随后,他狂喜了起来,扑上去推落棺盖。Wenxuemi。  于是身穿大红吉服的新郎官就站了起来,捏着被酒浸湿的衣摆,浓眉皱起,脸有怒容,大声喝道:“是谁?居然打翻了这样一坛酒?!”
这样一句话,在随后的数十年里,被人们反复引用。调侃一个糟蹋酒的家伙,再也没有比“把莫行南气得从棺材里爬出来”更有意思的话了。
不过在当时,抬棺材的工人、准备封棺木的匠人,还有李家大大小小的丫环仆人,统统只有一件事情可做,那就是——晕倒!
那么多人集体晕倒的场面一定很壮观,连盛怒中的莫行南也呆了一呆,问楚疏言:“他们干吗?中毒了吗?”
“还说他们!你呢?你不是中了死亡之眼吗?”楚疏言又惊又喜,摸摸他的脸捏捏他的肩,简直不敢相信这是真的。
“啊,死亡之眼……”莫行南想起来了,那一幕幕,长青子、李中泽、李夫人、尽堂、阅微堂使者、坠向秋水的纤瘦女子,一张张脸,都想起来了!“阿南!阿南!”他回身扑到棺木里,阿南双眼紧闭,鼻息全无,他浑身一震,“她怎么了?!她不是好好的吗?她又没有中毒?!怎么、怎么会——”
“她后己跳进池子里。”李轻衣看着妹妹,刚刚提起的希望又覆灭了,怔怔问,“为什么?为什么都是中了死亡之眼,她、她却醒不过来?”
“那是时候未到,可千万别盖棺啊——”
说话的人气喘吁吁,竟然是行色匆匆的百里无忧,他一身华衣,飞掠而来,停在莫行南面前,“快把她抱出来透透气吧!还有啊,你这人实在很小器呢,难道就因为我没有参加你的婚宴,就想不开自杀?自杀就自杀吧,怎么还把阿南姑娘也搭上?”
莫行南连忙把阿南抱了出来,一边对着他翻了个白眼,“你还说,昨天你跑到哪里去了?”
“前天晚上你出去追阿南,我也去了,只是……嘿嘿,追着追着看到一位佳人……呃呃呃,哪知道今天一早就听人说莫行南和新婚妻子双双死于死亡之眼,我还真怕你们把棺木封死了,到时候,不死的也真死了!”
楚疏言喜道:“你知道这毒?”
“嗯,这是天竺传过来的东西。原名叫做‘给你一双死亡之眼’,只是让人呈一种假死状态,六个时辰后便能复活,听说阿南比你中毒晚一点,醒然也要晚一点。”
正说着,阿南忽然在莫行南的怀里动了动,轻轻呼出一口气,就像清晨从睡眠中醒来一般,似乎还想伸个懒腰。忽然发现自己在莫行南怀里,身边还围着一大圈的人,一愣,紧接着,震惊布上了她的眼睛,问:“行南,是我们活回了来?还是……这些人都跟我们下来了?”
“乌鸦嘴。”莫行南不客气地骂了一句,脸上随即浮现无比灿烂的笑容,“原来是虚惊一场,天哪,真像一场梦。”搞清了心上大惑,他的注意力再一次回到原来的事情上,“这酒是怎么回事?为什么活着的时候不给我,等死了才泼在我身上?”
“唉!”百里无忧无可救药地摇摇头,“谁说是虚惊一场?你们两个,现在只剩下一个月的性命,还有心思找酒喝。”
阿南一惊,“什么?”
“这才是死亡之眼的真正含义啊,给你一双经过死亡的眼睛,走向死亡。据说在天竺,会给犯人下这种毒药,使其透彻反省自己的罪行。看得开的,是解脱;看不开的,这一个月,却生不如死。”
“生不如死?”阿南喃喃低语,“尽堂首领下药的时候,也是这样说的。”
莫行南也怔住了,“一个月?”
难道死而复生,相守的时间,也不过短短一个月?
一个月,可以拿来做什么?
如果你的生活里忽然空出了一个月的时光,你会准备干吗?
学你一直想吹的笛子,或是一种艳羡了好久的舞蹈。
去远方看望一位朋友——你一直答应要去,却一直没有去成。
找个山清水秀的地方修身养性。
就那么好吃懒做过一个月。
……
答案有无数种。然而,倘若这是你人生当中的最后一个月,你又会怎么做呢?
爽直洒脱如莫行南、聪明玲珑如阿南,都有些迷惘。
秋天的暖阳洒在他们身上,风柔柔地吹过,带来满园花草的香气,几只淡黄的蝴蝶在身边飞舞,几乎可以听见它们振翅的声响。
生命,是如此的美好。
尤其,经历过一次死亡之后,更能体会出一花一叶中的美丽。
“如果死了,就再也看不见这样蓝的天,晒不到这样舒服的太阳,也看不到这样美丽的蝴蝶了……”阿南坐在石凳上,双手托住脸,脸上有不舍,也有惆怅,微微叹息,“行南,死过了一次,我反而更怕死了。”
莫行南默坐,忽然道:“过来。”
“什么?”
“坐到我身上来。”
阿南脸上一红,“什么呀,大白天,到处都有人……”
“阿南,难道你还没有想开吗?”莫行南的眼神顿时透彻,“我们只剩下一个月了,一个月之后,世上不再有我,也不会有你,别人怎么看我们,又有什么意义?”
啊,他居然比她先想通。
是啊,只有一个月的时间,为什么还要管别人怎么想呢?光用来管自己,都已经不够了啊!
她起身坐到他膝上,他的胸膛宽阔温暖,她把头靠在他肩上,微微舒了口气,“其实能有这一个月已经不错了——简直是我们白白捡来的。”
他听着,低下头,轻轻地亲了亲她的脸。
“嗡”的一声,她整个人晕了晕,整张脸埋进他的衣服里。
莫行南拍拍她的头,“喂,都老夫老妻了,害什么臊?”
“谁老夫老妻了?我才十七岁哎,”她不满地反驳,“还有,你刚才叫我什么?”
“好好好,阿南、阿南。”他投降,“行了吧?”
她这才点点头,靠回他身上。
莫行南忽然一皱眉,“不对,我应该叫你娘子才对。”
“那我不是要叫你相公?”她微笑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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