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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9章

贾平凹作品集-第12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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进办公室,田中正却把门关了,说:“金狗,你的意见是对的,你估摸一下,无记名投票的选举结果会怎么样?”金狗说:“我估摸还是田一申和蔡大安,除了他们还能有谁呢?”田中正说:“选举的目的是为了把河运队搞好,我们要把强有力的同志选上啊!”金狗就说:“这个我明白。”

  金狗和田中正来到会场,田中正就说道:“金狗提出无记名投票,这办法很好,大家也都同意,我也是同意的。我们河运队是大有成就的,前两个队长总的来说,是干得相当不错的,但相对来说也有他们的弱点,重新选举,若再次选上他们,他们应总结自己的长处,纠正自己的短处,若选上别人,就要比田一申和蔡大安干得更好!初选中,每人在一张纸片上只能写四个人,不会写字的,可以找人代写。”

  纸片就由副乡长裁好,发给大家。金狗坐在几个不会写字的人旁边,已经答应为他们写选票。蔡大安就坐在了金狗对面,用脚暗暗踢了一下金狗,金狗没有说什么,却当着蔡大安的面将蔡大安第一个写上了。坐在远处的田一申一直注意着金狗,后来就说:“金狗,我没有带钢笔,你填好后让我填填。”金狗心里明白,把笔丢给了他。然后他又代为那几个不会写字的人填写了。

  纸片收起来,副乡长唱票,田中正拿着粉笔在墙上写名字画“正”号,全会场都紧张起来,连咳嗽声都没有了。选举结果是:蔡大安十一票,金狗十一票,田一申十票,七老汉八票。这就是说,第二次选举再无意外的话,蔡大安就是河运队正队长,金狗则是副队长了。

  名单一出来,蔡大安和田一申便再也憋不住了屎尿,都急急忙忙去了厕所。蔡大安对田一申悄悄说:“我给你投了一票,你怎么比金狗还少?无论如何,咱不能让金狗来当队长!下来你不要投他的票,我也不能投他的票!”田一申则闭口不语,脸色铁青。

  初选中,金狗已经取得了胜利,他是要让田中正他们看看他的价值,但他绝无当队长之意,第二次选举时,金狗就首先说道:“大家选我,我非常感谢,但我声明,我是坚决不干的,请不要选我!”为了表明心迹,他让田中正来为不会写字的几个人代填选票。而自己填写时,却并没有写上蔡大安,而写上了田一申,在将笔再一次给田一申时,装作无意间连选票也一起给了田一申。田一申极快看了一下金狗的选票,回报以无声的微笑。开始统计,结果大出人之预料,田一申却成了十一票,蔡大安成了十票,金狗则只有了七票。田中正就喜欢地说:“经过民主选举,还是原来的结果,这就是说,田一申和蔡大安是得人心的,是深受大家信任的,那么咱们就鼓掌通过吧!”掌声就响了一阵,散了会。

  这次一天一夜的会议,与会者没有一个不觉得田中正的厉害的!田一申在家举办了一场酒席,为自己的胜利庆贺了一番,特意也将金狗叫去了。蔡大安则极不满意这次选举,见了金狗说:“初选我是第一,再选我竟又成了第二名,这一定是田一申从中做了手脚!我分析了,是他没给我投,也没给你投,而自己却给自己投。这人太卑鄙了!你也太傻,为什么不让大家选你,又为什么不亲自为那几个不会写字的人代填选票呢?”

  金狗说:“只要你上去就好了!”

  蔡大安说:“我也太老实了,没防着他要做手脚。咱们算是失败了!”

  金狗安慰了他一番,问起州城报社名额的事,蔡大安说:“兄弟,天真有不测之风云!会上你不是看得清楚吗,现在田一申还是正队长,田书记让他迷惑了,我是爱莫能助啊!”

  金狗知道他会这样,但金狗明白,通过这次选举,他既不大恶了蔡大安,而又取得了田中正和田一申的好感。回来与小水商量,小水为了万无一失,就到了两岔镇供销社与英英作长夜谈,大说金狗的好处。英英说,金狗既然在部队上搞过通讯,那一定是一笔好写,也夸说金狗的一表人才,同意给叔叔说情。两天后,田中正见到金狗,很喜欢地说:“金狗,你也报名去报社吗?这想法很好,你觉得你怎么样,去能胜任吗?”

  金狗说:“能成!”

  田中正哈哈大笑:“有气派,干什么就得有这种派头!我已经暗中观察你了,你思想很敏锐,发言也有见地,是个人才!你还记得当年州河里的事吗?”

  金狗说:“什么事?”

  田中正说:“你那时不救了我,恐怕我坟上的草都几人高了!”

  金狗说:“你还记着那事?!”

  田中正说:“这是要记住的!当然你救我,这不仅仅是你我之间的个人事,是体现了群众和干部的关系嘛!如果说我们当领导干部是船的话,群众也就是水嘛,船全靠水来载浮啊!现在有机会到州城去,我就要考虑你,虽然你很能干,这个河运队舍不得你的,可要因才使用呀!这怕就不是我个人要报救命之恩而开后门吧!”

  金狗回笑着,说声谢谢。

  田中正似乎在认知己了,突然问道:“你打枪怎么样?”

  金狗说:“准着哩!”

  田中正就说:“你跟我打一次猎去,这几天事情太多太杂,脑子该松弛一下了,你有兴趣吗?”

  金狗说:“当然有兴趣!”

  田中正便拍着金狗的肩说:“一申和大安有你这个样子就好了!”

  打猎的那天,金狗没有出船,他让福运替他去和七老汉结伴,自个在家等着田中正。不静岗后十里,是大深沟,山上多有野兔、山鸡和黄羊,偶尔也会碰着野猪狗熊的。田中正来了,背着一杆半自动,是乡武装干事的那支枪,同行的竟是蔡大安,也背了一杆枪。蔡大安悄悄对金狗说:“看见了吧,田一申又不行了,当着他的面,书记叫我来,就是不叫他!”金狗笑笑,心里说:哼,田中正在玩天平,你被玩了还天地不晓哩!口里却说:“那好呀,你可以帮我说说话了!”蔡大安说:“你今天能来,还不是我说的吗?”三人顺沟走了十里,十里山路崎岖,岩石突出,势如下山虎之态,且危岩顶上,多有白皮松,七扭八扭,于黑青中显白。到了一个山洼里,岩的石层线突然斜竖,满洼里是屋大的巨石,苔藓如钱,就在乱石之间,有一独户人家。屋主是一短小精悍男人,正懒洋洋仰躺在门前的乱草中,身边是一头奶羊,瘦骨嶙峋,却奶大如袋,那小男人就双手摩揣着奶头,用嘴去吮奶汁。听见脚步声,小男人抬头看了一下,木木的毫无表情,又去吮吸奶汁。

  田中正就喊了一声:“豹子!”

  小男人又抬起头,揉了揉眼睛,突然锐声大叫:“是田书记!今早上我两口还说起你是该来了,果真你就来了!东坡垴发现有一只野猪,今日咱把它收拾了去!”

  田中正说:“豹子,你好受活,睡在那儿吃羊奶,我们肚子里咕咕叫了,先弄一顿吃食吧!”

  话未落,后山垭一声沉沉爆炸声。豹子喜得手舞足蹈:“田书记,你真是大人大福,那山垭放的药丸,早不响迟不响,你脚跟一到就响了!”便尖嗓子又朝屋里喊:“喂,田书记来了,你还不下机子吗?”自个又笑笑,朝后山垭跑去。

  堂屋里的一架织布机上,走下一个女人,衣衫破旧,却面容洁净,大有几分风采。见客进门,哎哟了一声复又回去,梳理了头发,换取了新衫。田中正就对金狗和大安说:“深山出英俊,一点不假吧?一棵嫩白菜硬是让瞎猪拱了!”三人进门,田中正在中堂又大声夸说这女人俏样,女人打扮了出来,倚在内屋门框上说:“瞧书记说的,我们深山人有什么好,丑得出不了门哩!”眉眼就溢光飞荡。然后烧水泡茶,一人一碗端上来了,又诉说田书记怎的多日也不见来,是嫌山里人的碗沿不净,还是嫌山里人的被头没洗?直说得田中正的话和笑混合一团。后来豹子就扛了一只野狗进来,直念叨书记口福好,可以喝酒吃狗肉了!便动手将炸飞了嘴唇的野狗绳拴了,勒死在门槛下,架火煮吃。吃罢,豹子取了枪,装上火药,药里又下了铁条,再将一小块有红的纸撕成四片,揉成小粒给每人的枪管里塞。金狗问这是什么,小男人说是“避邪”,田中正就说:“金狗真傻,这是女人的经血纸,装上它,不会出事故的!”金狗顿觉恶心,拒不接受,田中正就说:“金狗不要我要!豹子你先到后山去,大安往右梁上,金狗去左梁,你们三人发现了往下赶,我伏在沟口。要是今日有东西,那它是逃不走的!”

  分配完毕,金狗三人提枪上了山梁,田中正还坐在屋中吃茶,豹子的女人却提了一桶水,烧热了洗脸洗脖擦身子。

  约摸两顿饭辰过去,沟垴的梢林子中响了豹子的呐喊声,随着右梁上也有了大安的“嗷——嗷——”叫声,金狗握了枪,知道那边出现了猎物,就静伏在一棵枯树背后,一双眼眨也不敢眨。倏忽,前边的一片蒿草地涌过一道波浪,迅速推来,他立即大声叫喊:“嗷——嗷——”那波浪立时停止,遂向沟下闪去。金狗并未看清那是一头什么野物,嚣喊:“田书记,下来了——”慌忙一边故意打弄得梢林乱响,一边收缩包围圈,向沟下移动。但是,山沟里却好长时间寂静无声,沟口的田中正并没有开什么枪。金狗想:难道野物跑脱了?便跑过山梁,从一条毛砭道上往沟口走,才爬至一个石嘴,突然听得前边有动静,伏地窥视时,两个妇女正蹲在一眼山泉边汲水。一个说:“田书记又来了,没到你家去吗?”一个说:“人家哪会到我家?我有你这副俊脸吗,东西一样,人家要的是白脸脸。”“……到底不一样的。”“是不一样吗,你小狐子好福!”“咱那死鬼,天一黑回来,黑灯搭火地就上炕,你还没往那事上想,他就上来了,只顾着自己扇,你才刚刚有点意思,他就完了,完了就翻过身去睡,死也不理你。田书记不,他坐着说话,说得你心里痒痒的,他才上来,上来还帮你,这儿摸摸,那儿揣揣,你不能不催他……他倒不急,在里边角角落落,沟沟岔岔,圪圪唠唠,全回动得到到的了,你都要消了,化了,死了,他才……唉,到底是干部,干部和农民有差别嘛!”一个说:“……你是越吃越馋了,小心你男人用枪崩了你!”一个说:“他崩我什么,我是和死猫烂狗吗,我是和田书记!”金狗听了,却害怕得不敢起身,不知道说话的是谁?待女人汲水走了,看时,俊俏的那个竟是豹子的女人!

  金狗脑子里嗡地响了一下,眼前就模糊起来,盯着那豹子的女人从荒草里走去,风起草动,女人就时隐时现,他眼睛就看花了,一会觉得那女人是英英的娘,一会又觉得是死去的翠翠……金狗一时怒火中烧,他咒骂着这些不知耻的女人,更咒骂着田中正竟走到哪儿横行到哪里?!就提了枪往沟口走,他要过去找着田中正,当面打他一个耳光,要他跪下来交代这一切臭事。但沟垴上的豹子的叫声又喊了:“下来了!是一头野猪!嗷——嗷——”金狗低声骂:“你羞你先人哩,还讲究是打猎的!”却立即思忖道:豹子做丈夫,豹子都是这样,咱何苦发什么火?再说捉奸捉双,这阵你拿什么证据?那男女是通奸不是强奸,法律也管不着的,你有什么办法?一时灰心丧气,痴呆呆站在那里。

  远处豹子的喊声更大了,蔡大安也在喊,喊声在山谷里回荡着。金狗木木地跪倒在地上,突然像疯子一样大声嘶叫,将双拳在地上擂打。然后便端了枪对着山梁上那棵白皮松,勾动了扳机,一连放射了十三枪,将所有的子弹全部报销了!

  听见枪响,蔡大安和豹子从梢林过来,一边喊田书记,一边喊金狗。金狗还跪在那里,不动也不应,直待到田中正也提了枪过来问:“金狗,你打着了?”金狗软软地倒在地上,脸上灰白得不是个颜色。

  豹子说:“金狗是软蛋,野猪没打中,倒让野猪吓成这个样子!”
  金狗呸地一口唾在他的脸上,骂道:“你他妈的才是软蛋,我要是你,拔一根球毛吊死啦!”

  田中正脸上立即红起来,但很快平静了,说:“金狗,你胡说什么?!没打着野猪算了,到豹子家吃一顿饭再回吧。”

  金狗站起来却说:“我饿死也不到他们家去,我嫌恶心!”

  金狗独自返回了,走到半路,火气平静下来,便大觉后悔,恨自己一时冲动而要得罪了田中正,会使自己的大事毁了!到了黄昏,垂头丧气进了家门,却见小水和爹又请了和尚在算卦哩。这和尚伸了左手,以食指根为起,从食指头,中指头,无名指头,再返回无名指根,中指根,食指根,来回推算月期,月期上起日,日上起时,问小水:“你说个时辰?”小水脱口说:“金狗是申时生的,就说个申时。”和尚一阵口念手动,道:“是‘大安’!‘大安’者好!”金狗爹说:“怎么个好法?”和尚说:“诗曰:‘大安’事事昌,求财在坤方,失物去不远,宅舍保安康,行人身未动,病者主无妨,将军回田野,仔细与推详。金狗这次去州城报社事,必是成了!”

  金狗在门口说:“给我算算,今日吃饭不?”

  爹就训道:“你胡说些什么?和尚的卦灵,他说成必是成的。你们打着什么野东西了?”

  和尚笑着说:“不是仅从卦上来算,你们瞧瞧金狗,那眉骨突出,毛色发亮,印堂也红光光的,这就是走亨运的兆头!”
  金狗说:“这你全说错了,去报社的事已经无望,我得罪了蔡大安,又得罪了田中正,你想想,我能去吗?”

  和尚也便不再说起能成不成的话,寒暄了几句闲事,告辞回寺里去了,小水便问金狗:“你说你得罪了田中正,怎么得罪了?”金狗说了打猎中的事,小水说:“事情没揭穿,田中正他不晓得你咒骂他的。我已经给英英说了,她好热情,一定要我领你去她那儿聊聊。我来找你,你打猎去了,你爹却找了和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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