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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贾平凹作品集-第1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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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一眼柳子言将头就垂下了。掌柜说:“姚家的

  下人出了一个苟百都咬人的狗,可再没第二个对姚某人二心的人,德顺告诉我了一切。我现在只想问柳先生一句,你爱上我的那个四姨太了吗?”柳子言在刹那问天旋地转了,他恨死了这个叫德顺的老头,龙该抓的不是苟百都而是这狗德顺了!自己英雄了一场,竞坏在一个卑贱的下人手里,柳子言知道他现在的结果了,却为女人将受到又一重的惩罚而叫苦不迭了。到了这步田地,柳子言还掩饰什么呢,胆怯什么呢?他虎虎地看着掌柜,突然说:“是的,我是爱上四姨太了,我第一次到姚家来就爱上了四姨太!掌柜你杀了我吧!”掌柜一丢烟具,哈哈大笑不已,直笑得身子连同睡椅前后摇晃,说:“柳先生真个坦白!我还可以告知你,你不但是爱上四姨太,四姨太也在爱上了你!”柳子言叫道:“不!这与四姨太无关,要杀要剐,我柳子言一人承担!”掌柜说:“柳先生真是爱女人爱得深呀!我并不杀你,你是我请来的贵客,我还要谢酬你哩,你知道我要谢你什么吗?我就把四姨太送你!我虽然爱这娘儿们,我为她破过家,在她当了匪婆子还把她接回来,但我今早去到石堡里见了她,我决定就送你了!”柳子言直直看着掌柜,他估摸不出这老谋深算的掌柜说这话的真正含义。他站在那里不动,等待掌柜的突然变脸而吆喝了五大三粗的打手冲进来。掌柜却又在说;“柳先生,难道你也不回谢我一句吗?”柳子言简直不能相信事情竟是这般变化,阴霾密布的天突然透亮,湍急汹猛的水突然拐弯平缓,狂旋的龙卷风突然消失了吗?他一低头颅答道:“掌柜说话若真,那我多谢了!”掌柜却说了:“但我却也要你保证,一定要踏勘

  个吉穴给我!你今日草草踏了一下就说要定方位,我姚某就不能依你了!好吧,四姨太我先让她在石堡上呆几日,几时吉穴踏成,你就带她走吧!”

  整整踏勘了六天,真心真意地选好一处吉美穴地的柳子言爬到了石堡,出现在他面前的四姨太已是于那一日的早上被掌柜抽打一通鞭子将儿子降生,儿子却活活地在她的面前摔死了;而她也同时于掌柜的面,用石片从左额直划出四条裂口到右腮,说:“你不是总爱着我这么张脸吗?我现在一心一意是你的四姨太了!”柳子言看着毁了容的女人,他啊地一声惊跌在地了。几分得意的掌柜也觉得愧对了柳子言,几分歉疚地说:“柳先生,我不该瞒着她毁容的事,望多谅解。娶女人就是娶一张脸,柳先生若不喜欢这个.姚某再送你个丫头好了,整头洁脸的乖巧人哩。”柳子言摇摇头,一下子跳起来,将面前的女人搂抱住了。




                 第四节

  用鸡毛粘好了脸伤的女人,从此再也没有了往昔的俏丽,那四条从左眉斜斜下来到右腮的疤永远留下了红痕,但柳子言用驴子领回到他的家屋,怜爱如初。他拥抱着这个千难万难方遂了心的女人,再不是旧日无能的男人,他是丈夫,尽着丈夫的职责。

  他们在五年之后终于生下了一个儿子。

  有了儿子,使这一对夫妇不再是为了过一种安静可心的日子了。他们幻想着在这个世界上,要活得顺心适意,有头有脸,就必须是要当官的。他们商定要为柳氏家族选一个最好的坟地;大半生为了他人的幸福,柳子言踏遍了山山水水,现在他们是在为自己而选穴了。一头瘦小的毛驴子,载着已经花白了头发的夫妇,终于在一个雨后天朗的正午寻觅到了一个山嘴下,柳子言激动不已,满口白沫论说勘踏美穴的妙处,什么风水以山名龙,故山之变态千形万状,走垅之体转移顿异,其潜现跃飞变化莫测,唯龙为然。何以日脉,是统人身之脉络,气血所由以运行而一身之禀赋,脉清者贵,浊者贱,吉者安,凶者兀,地脉亦然。什么龙要旺,脉要细,穴要藏,局要紧,砂要明。水要凝。化生开帐两耳插天,虾须蟹眼左右盘旋,明堂开睁砂脚宜转。他满口文言古辞,女人哪里听得明白,问这山嘴下该是什么穴,柳子言又得意指点,说那山嘴两边呈半环,环后有横峁,峁后又一山成大环抱,虽不是五耸秀四水归朝,青龙双拥官诰复钟,但却也是梧桐枝穴,此龙身枝脚均匀之格,梧桐枝双迎双送,两平势对节,分枝作穿心,该是祖宗儿孙相顾,至贵呢!女人乐道:“好了,好了,我不懂你的这样穴那样穴,我只要我儿子当官的穴哩!” 

  柳子言自小没有了父母,被师傅收养学道,他不知道自己的父母葬在哪里,坟墓拱好了,便做了先考先妣的灵牌安放进去,又为自己和女人拱了双合大墓,便宣布再不为人察识风水了。在儿子长到了十二岁,男长十二接父志,在一个早晨,夫妇俩烧了锅菊花汤水沐浴,穿好了所有崭新的衣服,对儿子说:“儿呀,我们不可能看着你长到三十四十,也不可能为你留下青堂瓦舍的一院房屋,百亩良田,万贯资产,可我们可以助你去当官。从今往后,你不要想着你的父母,也不要守在这个地方,你可以出外去干你的事了!这个世界这么大,你不会孤单,你会有许多大事要干的。”儿子是聪明俊秀的人物,听从了父母的话,磕下一个响头,下山而去了。

  这父母骑上了毛驴。女人虽然老了,身架还俏,人依旧干净,头脚整洁不乱,却把一块印格手帕顶在头上,手帕太大了,四个角便遮了脸。柳子言说:“今日暖和没风,遮得那么严于嘛?”妇人说:“不遮,难看呢。”柳子言端详着她,脸上皱纹是纵横了,五官却不多一分不少一分地端正,那四条伤痕虽是发红,却看到了往昔的美艳,说:“你一点不难看。你是天人,你原本是在天上,但你到了人间,桃花恨你,春风恨你。所以你受尽磨难,只有了这四道疤你才活得安生了!太阳这么好,咱要出远门,为啥要遮呢?”

  妇人听从了丈夫的话,要骑上毛驴了,柳子言就去扶她,趁机要捏捏那一双精精巧巧的脚,再将一竿柳条给她,让她当驴鞭。女人就说:“你再捏,我可要抽打你了!”两人遂想起过去长长的一幕,相视在阳光下就全笑了。

  他们一个在前一个在后,就这么骑着毛驴来到了他们的坟地.直走到地下拱好的坟墓穴里,便动手将墓坑中的砖石一块一块封了墓穴口。封得那么严,没有一丝风可漏,没有一点光可透。柳子言说,今晚会有一场雨的,坟顶上的土能塌下来埋了墓道,咱们可以安安静静睡了。

  该怎么睡呢?漆黑的世界里,女人并没有立即感到呼吸的紧促,她询问着柳子言,并撒娇地一定要柳子言扶了她睡下,且要双手就紧紧搂住她,让她头枕在那宽宽的胸脯上。柳子言按她的要求去做了。他们在这个时候听到了坟外风扫过墓顶,那几丛枯草摇曳着泠泠的金属声,有蚂蚁在叫,蚯蚓在叫,墓壁上爬动的湿湿虫释放着姜葱一样的气味。两人同时想起了过去的岁月,想到了那一切一切细微得不能再细微的细节,倒后悔忘了带一壶酒来,这些记忆是用盐风干的肉丝,蛮能有滋有味地下酒呢。柳子言开始摸索着从身上解那件已经很旧很旧几乎稍稍一撕就破的红裹兜,妇人并没看见,却感觉到了,也伸过手来,拉平了,盖在他们的脸上。

  “这是咱们的铭旌哩!”柳子言说。

  “铭旌都是要写一生功德的。”妇人说。

  “那上面不是有血斑吗,那就算咱自己写下的。”柳子言说。

  两人无声笑了。

  “咱们的儿子会当了官吗?”妇人悄声又说。

  “会的。这是一个好穴哩!”

  “能做了什么官呢?”

  “很大的官,真的,大官哩!”

  十年后,四十里外的洪家戏班有一个出了名的演员,善演黑头,人称“活包公”。他便是柳子言的儿子。柳子言踏了一辈坟地真穴,但一心为自己造穴却将假穴错认为真,儿子原本是要当大官,威风八面的官,现在却只能在戏台上扮演了。

  写于1990年4月10日……15日
  《美穴地》全文完。选自《商州:说不尽的故事》。 
 


 
贾平凹作品集
 
  
天狗
 
                     井

  如果要做旅行家,什么茶饭皆能下咽,什么店铺皆能睡卧,又不怕蛇,不怕狼,有冒险的勇敢,可望沿丹江往东南,走四天,去看一处不规不则的堡子,了解堡子里一些不伦不类的人物,那趣味儿绝不会比游览任何名山胜地来得平淡。

   《旅行指南》上常写:某某地“美丽富饶”。其实这是骗局,虽然动机良善可人。这一路的经验是,该词儿不能连缀在一起:美丽的地方,并不如何富饶,富饶的地方,又不见得怎么美丽,而美丽和富饶皆见之平平的,倒是最普遍的也是最真实可信的。这堡子的情形便是如此。 

   之所以称作堡不称作村,是因早年这一带土匪多,为避祸乱,孤零零雄踞在江边的土疙瘩塬上。人事沧桑,古堡围墙早就废了,堡门洞边的荒草里仅留有一碑,字迹斑驳。暮色里夕阳照着,看得清是“万夫莫开”四字。居家为二百余户,皆秦地祖籍,众宗广族却遗憾没有一个寺庙祠堂。虽然仍有一条街,商业经营乏于传统,故不逢集,一早一晚安安静静,倘有狗吠,则声巨如豹。堡子后是贯通东西的官道,现改作由省城去县城的公路,车辆有时在此停留,有时又不停留,权力完全由司机的一时兴致决定。

   路北半里为虎山,无虎,石头巉巉。石头又不是能燃烧的煤,所生梢林全砍了作炭作柴,连树根也刨出来劈了,在冬天长夜里的火塘中燃烧。生生死死枯枯荣荣的是一种黄麦菅的草,窝藏野兔,飞溅蚂蚱,七月的黄昏孩子们去捕捉,狼常会支着身坐在某一处,样子极尽温柔,以为是狗,“哟,哟,哟”作唤狗的招呼,它就趋步而来;若立即看见那扫帚一般大的拖地长尾,喊一声“是狼!”这野兽一经识破,即撒腿逃去。

   丹江依堡子南壁下哗哗地流,说来似乎荒唐,守着江,吃水却很艰难。挑水要从堡门洞处直下三百七十二个台阶,再走半里地的河滩。故一到落雨季节,家家屋檐下要摆木桶,瓷盆,丁丁当当,沉淀了清的人喝,浊的喂牛。于是这二年兴起打井,至少十丈深,多则三十丈。有井的人家辘轳扭扭搅动,没井的人家听着心里就空空的慌。 

   有井的都是富裕户。富裕的都是手艺人家,或者木匠。或者石匠。本来人和人差异是不大的,所以他们说不上是聪慧,也不能说是蠢笨,一切见之平平的堡子既没有得天独厚的条件发展经济,又没有财源茂盛通达四海的副业可做,身怀薄艺倒是个发家致富之道。打井,成了新兴的手艺人阶层的标志,是利市,是显富,是一项伟大的事业。 

   打井的李正由此应运,数年光景,竞成就了专有的手艺,为别人的富裕劳作而带来了自己的富裕,井把式日渐口大气粗,视自己的手艺如命符。又曾几何,故作高深,弥布神秘,宣布水井三不打:不请阴阳先生察看方位者不打;不是黄道吉日不打;茶饭不好、工钱低贱、小瞧打井把式的不打。俨然是受命于天,降恩泽世的真人一般神圣。 

   堡子里的人没有不对他热羡的,眼见着他打井如挖金窖:好多父母提了四色重礼,领着孩子拜师为徒,这把式,却断然拒绝。

   “这饭不是什么人都可吃的!”

   “孩子是笨,下苦好。”

   “这仅仅是下苦的事吗?”

   把式说这话,拜师者就噎住了,再要乞求,把式就说一句“我家是有个五兴的”作结。五兴是把式的独子,现在还在上中学,那意思很明白,手艺是不外传的。

   把式的女人看不惯把式这样不讲情面。男人可以在外一意孤行,女人则是屋里人,三百六十五天要和街坊邻居打交道,想得就周全,担心这家人缘会倒,每日用软言软语劝丈夫,也不同意五兴废了课业来“子袭父职”。劝说多了,把式就收了天狗作徒,但有言在先:只仅仅作下苦帮手,四六分钱,技术是不授的。

   天狗是穷途末路之人,三十六岁,赚不来钱娶妻成家,拜人为师,自然言听计从。此角色白脸,发际高而额角饱满,平日无所事事,无人管束,就养兔逮兔、钓鱼、玩蚂蚱的嗜好,天生的不该是农民的长相和德行,偏就作了万事不如人的农民。 

   六月初六,不翻历书也是个好日子,师徒二人往堡子东头胡家打井。头天晚上,女人就点了一支蜡烛在中堂,蜡烛燃尽,突又绣出一个小小的烛花胎柄,心里兴奋,清早送师徒出门,却又放心不下叮咛一番,说话间,眼泪就扑簌簌流出来了。

   天狗看见师娘落泪,心里就怦然作跳,默念这是一尊菩萨。三十六年来他虽是童男身子,什么事理心上却也知晓,明白这女人的眼泪一半为丈夫洒的,一半却是为他。师娘待他总是认作没有成人的人,一只小狗。他就圆满着师娘的看法,偏也就装出一脸混混沌沌天地不醒的憨相。 

   果然师娘说:“天狗,你是‘门坎年’呢……”

   没事的,天狗说他腰里系有红裤带,百事无忌。“师傅是福人,跟了他天地神鬼不撞的。”

   在胡家,师徒坐在土漆染过的八仙桌边,主人立即捧上茗茶,两人适意品尝,院子里的气氛就庄严起来。一位着黄袍的阴阳师,头戴纸帽,手端罗盘,双脚并着蹦跳,样子十分滑稽。天狗想笑,看师傅却一脸正经,笑声就化作痰咔出来。阴阳师定了方位,便口噙清水,噗地喷上柳叶刀刃,闭目念起“敕水咒”来。咒很长,主人在咒语的声乐里洒奠土地神位,师傅就直着身子过去,阴阳师问:“有水没?”师傅答:“有了水。”再问一句:“什么水?”再答一句“长江水。”

   哐的一声,师傅的镢头在灰撒的十字线上挖出一坑。天狗寻思,堡子就在江边,什么地方挖不出水?!心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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