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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06章

金庸合集-第160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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善,说道:“纪姑姑,请你安睡一会,待会麻药药性退了,伤
口会痛得很厉害。”纪晓芙道:“多谢你啦!”张无忌到储药室
中找了些枣子杏脯,拿去给杨不悔吃,哪知她昨晚一夜不睡,
这时已偎倚在母亲怀中沉沉睡熟。张无忌将枣杏放在她衣袋
中,回到草堂。
华山派那口吐鲜血的弟子站了起来,向张无忌深深一揖,
说道:“小先生,胡先生既是染病,只好烦劳小先生给我们治
一治,大伙儿尽感大德。”
张无忌学会医术后,除了替常遇春、纪晓芙治疗之外,从

未用过,眼见这十四人或内脏震伤,或四肢断折,伤处各有
不同,常言道学以致用,确是颇有跃跃欲试之意,但想起胡
青牛的言语,答道:“此处是胡先生家中,小可也是他的病人,
如何敢擅自作主?”
那汉子鉴貌辨色,见他推辞得并不决绝,便再捧他一捧,
奉上一顶高帽,说道:“自来名医都是五六十岁的老先生,哪
知小先生年纪轻轻,竟具这等本领,真是世上少见,还盼显
一显身手。”
那富商模样的姓梁胖子道:“我们十四人在江湖上均是小
有名头,得蒙小先生救治,大家出去一宣扬,江湖上都知小
先生医道如神的大名,旦夕之间,小先生便名闻天下了。”
张无忌毕竟年纪幼小,不明世情,给他两人这么一吹一
捧,不免有些欢喜,说道:“名闻天下有甚么好?胡先生既不
肯动手,我也无法,但你们受伤均自不轻,这样罢,我给你
们稍减痛楚便是。”于是取出金创药来,要替各人止血减痛。
待得详察每人的伤势,不由得越看越是惊奇,原来每人
的伤势固各各不同,而且伤法甚为奇特,均是胡青牛所授伤
科症中从未提到过的。有一人被逼吞服了数十枚钢针,针上
而且喂毒。有人肝脏被内力震伤,但医治肝伤的“行间”、
“中封”、“阴包”、“五里”诸要穴却都被人用尖刀戳烂,显然
下手之人也是精通医理,要叫人无从着手医治。有一人两块
肺叶上被钉上两枚长长的铁钉,不断的咳嗽咯血。有一人左
右两排肋骨全断,可又没伤到心肺。有一人双手被割,却被
左手接在右臂上,右臂接在左臂上,血肉相连,不伦不类。更
有一人全身青肿,说是被蜈蚣、蝎子、黄蜂等二十余种毒虫

同时整伤。
张无忌只看了六七个人,已是大皱眉头,心想:“这些人
的伤势如此古怪,我是一样都治不来的。这下手伤人的凶手,
为何挖空心思,这般折磨人家?”
忽地心念一动:“纪姑姑的肩伤和臂伤却都平常,莫非她
另受奇持的内伤,否则何以她一人却是例外?”忙走进厢房,
一搭纪晓芙的脉搏,登时吃了一惊,但觉她脉搏跳动忽强忽
弱、时涩时滑,显是内脏有异,但为甚么会变得这样,实是
难明其理。
那十四人伤势甚奇,他也不放在心,暗想其中崆峒派等
那些人还和逼死他父母有关,此时受这些怪罪,也算活该,可
是纪晓芙的伤却非救不可,于是走到胡青牛房外,低声道:
“先生,你睡着了么?”只听胡青牛道:“甚么事?不管他是谁,
我都不治。”
张无忌道:“是。只是这些人所受之伤,当真奇怪得紧。”
将各人的怪伤一一说了。
胡青牛隔着布帘,听得极是仔细,有不明白之处,叫张
无忌出去看过回来再说。张无忌花了大半个时辰,才将十五
人的作势细细说完。胡青牛口中不断“嗯,嗯”答应,显是
在用心思索,过了良久,说道:“哼,这些怪伤,却也难我不
倒……”
张无忌身后忽有人接口道:“胡先生,那金花的主人叫我
跟你说:“你枉称医仙,可是这一十五种奇伤怪毒,料你一种
也医不了。’哈哈,果然你只有躲将起来,假装生病。”
张无忌回过头来,见说话之人是崆峒派的秃头老者圣手

伽蓝简捷。他头上一根毛发也没有,张无忌初时还道他是天
生的光头,后来才知是给人涂了烈性毒药,头发齐根烂掉,毒
药还在向内侵蚀,只怕数日之内毒性入脑,非大发癫狂不可。
这时他双手被同伴用铁链缚住,才不能伸手去抓头皮,否则
如此奇痒难当,早已自己抓得露出头骨了。
胡青牛淡淡的道:“我治得了也罢,治不了也罢,总之我
是不会给你治的。我瞧你尚有七八日之命,赶快回家,还可
和家人儿女见上一面,在这里罗里罗唆,究有何益?”
简捷头上痒得实在难忍,熬不住将脑袋在墙上乱擦乱撞,
手上的铁链叮当急响,气喘吁吁的道:“胡先生,那金花的主
儿早晚便来找你,我看你也难得好死,大家联手,共抗强敌,
不是胜于你躲在房中束手待毙么?”胡青牛道:“你们倘若打
得过他,早已杀了他啦!我多你们这十五个脓包帮手,有甚
么用?”
简捷哀求一阵,胡青牛不再理睬。简捷暴跳如雷,喝道:
“好,左右是个死,我一把火烧了你的狗窝。咱们白刀子进,
红刀子出,做翻你这贼大夫,大伙儿一起送命。”
这时外边又走进一人,正是先前呕血那人,他伸手入怀,
掏出一柄峨眉钢刺,点在简捷胸口,冷冷的道:“你得罪胡前
辈,我姓薛的先跟你过不去。你要白刀子进,红刀子出,好
啊,我就先给你这么一下。”简捷的武功本在这姓薛的之上,
但他双手被铁链绑住,无法招架,只有瞪着圆鼓鼓的一双大
眼,不住喘气。
那姓薛的朗声道:“胡前辈,晚辈薛公远,是华山鲜于先
生门下弟子,这里给你老人家磕头啦!”说着跪下去,磕了几

个响头。简捷心中登时生出一丝指望,那胡青牛硬的不吃,这
小子磕头软求,或者能成。薛公远行过大礼,又道:“胡前辈
身有贵恙,那是我们没福。这里有一位小兄弟医道高明,还
请胡前辈允可,让他给我们治一治。我们身上所带的歹毒怪
伤,除一蝶谷医仙的弟子,普天下再也没有旁人治得好的了。”
胡青牛冷冷的道:“这孩子名叫张无忌,他是武当派弟子,
乃‘银钩铁划’张翠山张五侠的儿子,张三丰的再传弟子。胡
青牛是明教中人。是你们名门正派所不齿的败类,跟他这种
高人子弟有甚么干系?他自己身中阴毒,求我医治,可是我
立过重誓,除非明教中人,决不替人治伤疗毒。这张姓的小
孩不肯入我明教,我怎能救他性命?”
薛公远心中凉了半截,初时只道张无忌是胡青牛弟子,那
么他本领虽然不及师父,遇到疑难之处,胡青牛定肯指点,不
料他也是个求医被拒的病人。
只听胡青牛又道:“你们赖在我家里不走,哼哼,以为我
便肯发善心么?你们问问这小孩,他赖在我家里多久啦。”薛
公远和简捷一齐望着张无忌,只见他伸出两根手指比了一比,
又比了一比。薛公远道:“二十天?”张无忌道:“整整两年零
两个月。”简薛二人面面相觑,都透了一口长气。
胡青牛道:“他便再赖十年,我也不能救他性命。一年之
内,缠结在他五脏六腑中的阴毒定要大举发作,无论如何活
不过明年此日。我胡青牛当年曾对明尊立下重誓,便是生我
的父亲,我自己的亲生儿女,只要他不是明教弟子,我便不
能用医道救他们性命。”
简捷和薛公远垂头丧气,正要走出,胡青牛忽道:“这个

武当派的少年他懂一点医理,他武当派的医理虽然远远不及
我明教,但也还不致于整死人。他武当派肯救也好,见死不
救也好,跟明教和我胡青牛可没牵连。”
薛公远一怔,听他话中之意,似是要张无忌动手,忙道:
“胡前辈,这位张小侠若肯出手相救,我们便有活命之望了。”
胡青牛道:“他救不救,关我屁事?无忌,你听着,在我胡青
牛屋中,你不可妄使医术,除非出我家门,我才管不着。”薛
公远和简捷本觉有望,这时一听此言,又是呆了,不明他到
底是何用意。
张无忌却比他们聪明得多。当即明白,说道:“胡先生有
病在身,你们不可多打扰他,请跟我出来。”三人来到草堂。
张无忌道:“各位,小可年幼识浅,各位的伤势又是大为怪异,
是否医治得好,殊无把握。各位若是信得过的,便容小可尽
力一试,生死各凭天命。”
这当儿众人身上的伤处或痒、或酸或麻,无不难过得死
去活来,便是有砒霜毒药要他们喝下去,只要解得一时之苦,
那也是甘之如饴,听了张无忌的话,人人大喜应诺。
张无忌道:“胡先生不许小可在他家中动手,以免治死了
人,累及‘医仙’的令誉,请大家到门外罢。”众人却又踌躇
起来,眼见他不过十四五岁,本领究属有限,在“医仙”家
中,多少有些倚仗,这出门去治,别给他乱搅一阵,伤上加
伤,多受无谓的痛苦。
简捷却大声道:“我头皮痒死了,小兄弟,请你先替我治。”
说罢便叮叮当当的拖着铁链,走出门去。
张无忌沉吟半晌,到储药室中拣了南星、防风、白芷、天

麻、羌活、白附子、花蕊石等十余味药物,命僮儿在药臼中
捣烂,和以热酒,调成药膏,拿出去敷在简捷的光头之上。药
膏着头,简捷痛得惨叫一声,跳了起来,他不住口的大叫:
“好痛,痛得命也没了。嘿,还是痛的好,比那麻痒可舒服多
了。”他牙齿咬得格格直响,在草地上来回疾走,连叫:“痛
得好,他妈的,这小子真有点儿本事。不,张小侠,我姓简
的得多谢你才成。”
众人见简捷的头痒立时见效,纷纷向张无忌求治。这时
有一人抱着肚子,在地下不住打滚,大声呼号,原来他是被
逼吞服了三十余条活水蛭。那水蛭入胃不死,附在胃壁和肠
壁之上吸血。张无忌想起医书上载道:水蛭遇蜜,化而为水。
蝴蝶谷中有的是花蜜,于是命僮儿取过一大碗蜜来,命那人
服下去。
如此一直忙到天明,纪晓芙和女儿杨不悔醒了出房,见
张无忌忙得满头大汗,正替各人治伤。纪晓芙便帮忙着包扎
伤口,传递药物。只有杨不悔无忧无虑,口中吃着杏脯蜜枣,
追扑蝴蝶为戏。
直到午后,张无忌才将各人的外伤初步整治完竣,出血
者止血,疼痛者止痛。但每人的伤势均是古怪复杂,单理外
伤,仅为治标。张无忌回房睡了几个时辰,睡梦中听得门外
呻吟之声大作,跳起身来,只见有几人固是略见痊可,但大
部分却反见恶化。他束手无策,只得去说给胡青牛听。
胡青牛冷冷的道:“这些人又不是我明教中人,死也好,
活也好,我才不理呢。”张无忌灵机一动,说道:“假如有一
位明教弟子,体外无伤,但腹内瘀血胀壅,脸色红肿,昏闷

欲死,先生便如何治法?”胡青牛道:“倘若是明教弟子,我
便用山甲、归尾、红花、生地、灵仙、血竭、桃仙、大黄、乳
香、没药,以水酒煎好,再加童便,服后便泻出瘀血。”
张无忌又道:“假若有一明教弟子,被人左耳灌入铅水,
右耳灌入水银,眼中涂了生漆,疼痛难当,不能视物,那便
如何?”胡青牛勃然怒道:“谁敢如此加害我明教弟子?”张无
忌道:“那人果是歹毒,但我想总要先治好那明教弟子耳目之
伤,再慢慢问他仇人的姓名踪迹。”胡青牛思索片刻,说道:
“倘若那人是明教弟子,我便用水银灌入他左耳,铅块溶入水
银,便随之流出。再以金针深入右耳,水银可附于金针之上,
慢慢取出。至于生漆入眼,试以螃蟹捣汁敷治,或能化解。”
如此这般,张无忌将一件件疑难医案,都假托为明教弟
子受伤,向胡青牛请教。胡青牛自然明知他的用意,却也教
以治法。但那些人的伤势实在太古怪,张无忌依法施为之后,
有些法子不能见效,胡青牛便潜心思考,另拟别法。
如此过了五六日,各人的伤势均日渐痊愈。纪晓芙所受
的内伤原来乃是中毒。张无忌诊断明白后,以生龙骨、苏木、
土狗、五灵脂、千金子、蛤粉等药给她服下,解毒化瘀,再
搭她脉搏,便觉脉细而缓,伤势渐轻。
这时众人已在茅舍外搭了一个凉棚,地下铺了稻草,席
地而卧。纪晓芙在相隔数丈外另有一个小小茅舍,和女儿共
住,那是张无忌请各人合力所建。那十四人本是纵横湖海的
豪客,这时命悬张无忌之手,对这少年的吩咐谁都不敢稍有
违拗。张无忌这番忙碌虽然辛苦,但从胡青牛处学到了不少
奇妙的药方和手法,也可说大有所获。

这一天早晨起来,察看纪晓芙的脸色,只见她眉心间隐
隐有一层黑气,似是伤势又有反复,消解了的毒气再发作出
来,忙搭她脉搏,叫她吐些口涎,调在“百合散”中一看,果
是体内毒性转盛。张无忌苦思不解,走进内堂去向胡青牛请
教。胡青牛叹了口气,说了治法。张无忌依法施为,果有灵
效。可是简捷的光头却又溃烂起来,腐臭难当。数日之间,十
五人的伤势都是变幻多端,明明已痊愈了八九成,但一晚之
间,忽又转恶。
张无忌不明其理,去问胡青牛时,胡青牛总道:“这些人
所受之伤大非寻常,倘若一医便愈,又何必到蝴蝶谷来苦苦
求我?”
这天晚上,张无忌睡在床上,潜心思索:“伤势反复,虽
是常事,但不至于十五人个个如此,又何况一变再变,真是
奇怪得紧。”直到三更过后,他想着这件事,仍是无法入睡,
忽听得窗外有人脚踏树叶的细碎之声,有人放轻了脚步走过。
张无忌好奇心起,伸舌湿破窗纸,向外张望,只见一个
人的背影一闪,隐没在槐树之后,瞧这人的衣着,宛然便是
胡青牛。
张无忌大奇:“胡先生起来作甚么?他的天花好了吗?”但
胡青牛这般行走,显是不愿被人瞧见,过了一会,见他向纪
晓芙母女所住的茅舍走去。张无忌心中怦怦乱跳,暗道:“他
是去欺侮纪姑姑么?我虽非他的敌手,这件事可不能不管。”
纵身从窗中踏出,蹑足跟随在胡青牛后面,只见他悄悄进了
茅舍,那茅舍于仓促之间胡乱搭成,无墙无门,只求聊蔽风
雨而已,旁人自是进出自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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