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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郭沫若小说集-第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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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们起来,携着小孩子才到公园里去走了一转,园内看月的日本人很不少,印度人也有。
 我的女人担心着第三的一个孩子,催我们回去。我们走出园门的时候,大儿对我说道:“爹爹,你天天晚上都引我们到这儿来罢!”二儿也学着说。他们这样一句简单的要求,使我听了几乎流出了眼泪。

 1923年8月28日夜


 圣者

 Tial,Kiu humiligos sin,Kiel tiu infano,tiu estas la Plejgranda en la regno de la Cielo。
 《St.Mat.》XVIII…4.①

 ①作者原注:“凡是自己谦卑,象这小孩子的,他在天国里就是最大的。”(《马太福音》第18章)
 ——“爹爹回来了,爹爹回来了。”
 ——“哟,哟,爹爹回来了。”
 爱牟刚在上楼,早听见他的两个儿子在楼上欢呼了起来,他今天整天不见他们了。清早起来,跑到印刷所里去自行校对了一回稿件,便到闸北去会一位新从德国回来的朋友。朋友们留住吃了中饭,便围炉谈天,一直谈到傍晚。新回国的朋友说道:柏林真好,柏林真好,简直要算是天国呀!房屋又如何华丽,女人又如何嫣妍,歌舞又如何,酒食又如何,一面说,一面闭闭眼睛,好象要忘却这眼前的尘浊,去追寻他遗失了的乐园的光景。朋友的结论是:中国人的生活完全是乞丐的生活。
 爱牟听着海客的灜谈,又听着邻室的女友们的欢笑声,雀牌声,但他不但不能融化了去,他的自我意识反觉愈见鲜明,他竟至弄得来坐也不安,立也不稳了。
 ——欧洲的生活想必是别有天地,但是画家Millet住在巴黎的时候,不是说如象住在沙漠里面一样吗?乞丐的生活也自有他的乐趣,天堂是在自己的心里。
 他一面这样想着,一面默念着他整天不见了的妻儿。
 ——啊,他们不知道在怎样望我!清早出门的时候,对着儿子说:“你们听说些,好生用功,回来时要买糖点回来。”怕他们早在望着我的糖点了呢!
 几次想起身告辞了,但又不好打断友人的兴头,只好听他背出了自作的许多诗词,和在德国说是已经被诸管弦的李太白的译诗。究竟乞丐国中的诗人也值得受天国中人赞美呢。
 壁上的时钟已经打了七下了,朋友的倾谈虽仍如Niagara瀑布一样,不见止息,但也只得借故告辞了回来。已经是腊尽冬残的时候了,街市上送年的腊鼓声和爆竹声,叠叠地把自己的童心呼醒,同时也把做父亲的心肠增加了几分自觉。回到寓所时,在一家小店里买了两角钱的花炮,想拿回家去逗引孩子们的欢心。孩子们怕比得了糖点时更要快乐了!
 刚上楼,两个孩子,一个五岁,一个三岁的光景,早从房中跑了出来,把他的左右手执着。
 ——“爹爹,我们今天读了两段童话呢。”
 ——“糖点买回来了么?”
 ——“没有买。”
 ——“为什么说买又不买呢?”
 ——“我今天没有买糖点,只买了些花炮回来。”
 ——“哦,花炮!花炮!快拿出来,快拿出来,我们放罢!”
 两个孩子听说买了花炮回来,更高兴得出乎意外。扭着孩子们进了房门。他的女人正坐在一张床旁为婴儿哺乳。她的眼光也分外现出一种欢娱的光彩。
 ——“今天搅迟了,朋友们留住吃了中饭,又留住谈天,一直弄到这时候,才得告辞了回来。”
 ——“孩子们等得你什么似的呢。他们说你怕不回来了,你怕坐轮船又坐火车到东洋去了。”
 ——“哈哈哈哈……”
 ——“晚饭吃了么?”
 ——“不用了,中饭吃得很迟。我们往楼下去放花炮去罢。”
 嘻嘻哈哈地把孩子们拖着走下了楼,女人也抱着婴儿走下楼来了。
 小小的中庭中顿时热闹了起来。沉默无声的花筒用星星一火的引导顿时焕发出璀璨的群花。小儿的拍掌欢笑声,也象这火花一样顿时焕发了起来。放天旋子的时候,儿童的心机也如象天旋子一般,才在地上迅烈地旋回,又迅烈地旋到了天上。放蛇箭的时候,儿童的心机更如象一颗彗星,不知一直飞到哪处的星球去了。鞭炮也放了,有些只燃了导线还不曾爆开的,又拣来横腰劈开,一一用火柴来点放。火药喷射到火柴头上,把火光灭了,只见火柴的红烬又迸发出金刚钻石一样的光芒,孩子们小小的寸心和小小的星眼,也好象金刚钻石一样在微光四射了。硫黄的烟雾满了一庭,儿童的欢声也满了一庭,假使有能说这儿并不是天国的人,纵有天国,恐怕孩儿们也不愿意进去的呢。
 睡眠的时间到了,孩子们上楼就寝,大的两个还讴吟了些儿歌,各把一册外国儿童画报放在胸上,已经安安然然地睡去了。只有才满周岁的婴儿,好象是过于兴奋了的光景,始终不愿就睡,爱牟把他抱着,玩弄着剩下的两个小小的花炮。爱牟夫人把炉火生了起来,又扫了一回地板。她走来想从爱牟手中接去婴儿,但婴儿又不愿意被她接去。
 ——“佛儿这孩子,今晚怕又不睡了。”
 ——“尽他再玩玩罢,还不到十点钟呢。”
 婴儿做些手势,想要叫人把小花炮来点放的光景。
 爱牟说:“哈哈,这孩子想要放这花炮呢。”
 ——“这是不响的么?”爱牟夫人叮咛地问了一句。
 ——“我买的时候,叫他拿不响的给我,当然不会是响的。”他说了便把一个的导线剔出,把来横卧在桌上,叫他女人去点。
 ——“该不是响的吗?”爱牟夫人还追问了一声。
 ——“响总不会,你放罢。”
 火柴擦燃了,花炮果然不响,但不提防是会放射的,啾的一声从炮身中放射了一朵磷光向孩子们睡着的床上,笔直地射去了。一种尖锐的惊呼声从爱牟夫人口中叫了出来,只见那朵磷光正中在第二个孩子的右眼上,急烈地回旋。爱牟夫人急忙用手去弹开。孩子也从睡梦中用手去弹拨,随着便惨切地惊哭起来了。右眉已烧去,右眼已经焦黑,睫毛也看不见了。“啊啊,啊啊,这……这……”爱牟夫人把孩子抱了起来,只是惊呼着不能成语。
 ——“不要尽他用手去搓!不要尽他用手去搓!”爱牟把婴儿睡在别一张床上。又把受伤的孩子夺过来,孩子仍哀叫不绝。
 ——“啊啊,啊啊,眼睛打瞎了么?”
 ——“不会,不会,不要惊惶!……啊,他睁开了一线了呢!”
 孩子把眼睛睁开来,但是受了伤的右眼只微微露出了一些儿缝裂。眼球是依然无恙。孩子好象还是在睡眠中的光景,虽然把眼睛睁开了几次,但又严闭了;虽然把右手举起过几次,但被爱牟紧握着,也就不动了。哭声止息后,仍旧熟睡着,但只时时微微痉挛。
 ——“幸好只伤了皮肤,隔两天总会好。”
 ——“把绷带来替他绑了才好罢,不然他会用手搓坏了呢。”
 ——“绑了也好。”
 爱牟夫人一时找不出绑带出来,只得随意撕裂了一条清洁的布来要替孩子绑上,但布条一触到伤处时,孩子又破嗓地惊叫起来了。
 ——“还是不用绑罢!还是不用绑罢!我捉他的手睡,不要紧,不要紧!”
 受伤的孩子又安静了下去,爱牟抱着他在楼房里走去走来,同时也抱着一腔怨艾与哀怜的情调。爱牟夫人只在桌旁呆立,好象不知所措的光景。久不入睡的婴儿,看见大人们的惊惶,也自己觉察了自己的过失的一般,不知几时早已无声无息地在床上睡去了。惊惶后的安心,安心过的后悔,随着房中的静穆渐渐增加。爱牟夫人竟把她许久不曾过目的《圣经》寻出,坐在炉旁的一只藤椅上翻阅了起来。爱牟抱着孩子走了一会,看见他已经安定,便和着衣裳抱着孩子一道睡下。
 ——啊啊,可怜的孩子们随着自己飘泊到这上海,言语也不通,朋友也没有,他们的精神一天一天地只是枯寂下去。自己又没有多大的能力足以把他们放在较好的环境里面,他们窒居在家里就好象坐着囚笼,他们的朋友只是些残破的玩具,他们的慰安只是些一年前从东洋带回的画报。朋友说:中国人的生活是乞丐生活,不错,真是不错,象我这些孩子们简直是乞丐以下了。
 ——啊,上海的孩子们真是可怜!看不见一株青草,听不见一句鸟声,生下地来便和自然绝了缘,把天真的性灵断丧。西洋入的公园既不许他们进去,中国人的精神只是丑恶的名利欲的结晶,谁也还顾不到儿童的娱乐,儿童的精神教育上来。在上海受难的儿童倒不仅我的几个,但我今天却为什么要买些下等的娱乐品来谎骗他们呢?假使我不买花炮,怎么会烧伤他的眼睛?啊,都是我的罪过!都是我的罪过!
 ——在东洋的时候,孩子们日日在海上玩耍,身体也强健得多,性情也活泼得多,如今是被我误了,我因为要占有他们,所以才从自然的怀中夺取出来,使他们和我同受着都市生活的痛苦,我是罪过!我是十分罪过!但我为什么一定要到这都市上来呢?我同他们隐居在何处的乡下,不是很理想的生活吗?啊,但是,世界的诱力太大了,人类的诱力太大了,许多的同胞都在患难之中,我又怎么能够独善呢?我总应该替社会做一番事情,我这一生才可以不算白费。孩子们还是到东洋去罢,他们还是发育的时代,而我却又不同!……
 他这么默想着,又感叹到他自己的身世上来。他想起三年前还在日本的时候,有一次也是年残冬尽,他们因为没房租,被房主人逼了出来,另外迁到一家海上的渔家里去。那时第二的孩子还一岁未满,他们乘着夜阴搬家,孩子是背在他的背上的,他那时候做过几首纪事的杂诗:

 博多湾上负儿行,耳畔风声并海声。
 落落深松如鬼物,失巢稚鸟咽悲鸣。
 昂头我向群星笑,群星应笑我无能。
 去国八年前此夕,犹自凄惶海外身。
 海外栖迟又一年,苍茫往事已如烟。
 壶中未满神山药,赢得妻儿作挂牵。
 寄身天地太朦胧,回首中原叹路穷。
 入世无才出未可,暗中谁见我眶红?
 欲上崆峒访广成,欲上长城吊始皇。
 寸心骋逐时空外,人生到底为谁忙?
 到处随缘是我家,一篇秋水一杯茶。
 朔风欲打玻璃破,吹得炉燃亦可嘉。
 这些诗,表现他心境的徬徨,他身世的徬徨,但是他的徬徨直到如今还是没有安定。他很象屠格涅甫的许多小说中的主人公一样,自己很想在现实世界里做一番牺牲,但又时常怀疑,结局终被引到虚无里去了。他想自杀也不知道想过多少回,但他并不是因为失恋,也并不是因为悲观,他是想借此解决他内心中的烦扰。他今晚抱着他的次儿,念起这些旧诗,觉得他自己的心情仍然是三年前的样子,但是三年前的生活转成了他现在的景幕了。
 忏悔着现在,又追怀着过往,他在床上看看要睡去了,孩子一动又惊醒了转来,足足一夜不曾入睡。房中的静穆,也伴着他的女人读了一夜的《圣经》。
 第二晨早起来,孩子的眼睛肿得如象一个石榴一样。但是痛楚是完全没有了。孩子睁着一只眼,仍是瞬刻不停地作种种的游戏。大人们要叫他睡,他连一分钟也不肯睡。他一点怨望的心肠也没有,一点悲观的心肠没有,仍然是玩,仍然是笑。接连两三天都是一样。
 爱牟夫人常说:儿童的心情终竟是伟大。假使大人受了伤时,不知道是如何怨言啧啧呢。
 一种虔敬的心绪支配着爱牟的全身,使他感谢得想流眼泪。爱牟对着他的孩子,就好象瞻仰着许多舍身成仁的圣者。

 1924年2月22日


 漂流三部曲

 歧路
 一种怆恼的情绪盘据在他的心头。他没精打采地走回寓所来,将要到门的时候,平常的步武本是要分外的急凑,在今朝却是十分无力。他的手指已经搭上了门环,但又迟疑了一会,回头跑出弄子外去了。
 静安寺路旁的街树已经早把枯叶脱尽,带着病容的阳光惨白地晒在平明如砥的马路上,晒在参差竞上的华屋上。他把帽子脱了拿在手中,在脱叶树下羼走。一阵阵自北吹来的寒风打着他的左鬓,把他蓬蓬的乱发吹向东南,他的一双充着血的眼睛凝视着前面。但他所看的不是马路上的繁华,也不是一些砖红圣白的大厦。这些东西在他平常会看成一道血的洪流,增涨他的心痛的,今天却也没有呈现在他的眼底了。他直视着前面,只看见一片混茫茫的虚无。由这一片虚无透视过去,一只孤独的大船在血涛汹涌的黄海上飘荡。
 ——“啊啊,他们在船上怕还在从那圆圆的窗眼中回望我呢。”
 他这么自语了一声,他的眼泪汹涌了起来,几乎脱眶而出了。
 船上的他们是他的一位未满三十的女人和三个幼小的儿子,他们是今晨八点五十分钟才离开了上海的。
 他的女人是日本的一位牧师的女儿,七年前和他自由结了婚,因此竟受了破门的处分。他在那时只是一个研究医科的学生。他的女人随他辛苦了七年,并且养育了三个儿子了,好容易等他毕了业,在去年四月才同路回到了上海。在她的意思以为他出到社会上来,或者可以活动一回,可以从此与昔日的贫苦生涯告别,但是事情却出乎她的意料之外。他回到上海,把十年所学的医学早抛到太平洋以外,他的一副听诊筒因为经年不用,连橡皮管也襞塞得不通气息了,上海的朋友们约他共同开业,他只诿说没有自信。四川的S城有红十字会的医院招他去当院长,他竟以不置答复的方法拒绝了。他在学生时代本就是浸淫于文学的人,回到上海来,只和些趣味相投的友人,刊行了一两种关于文学的杂志,在他自己虽是借此以消浇几多烦愁,并在无形之间或许也可以转移社会,但是在文学是不值一钱的中国,他的物质上的生涯也就如象一粒种子落在石田,完全没有生根茁叶的希望了。他在学生时代,一月专靠着几十元的官费还可以勉强糊口养家,但如今出到社会上来,连这点资助也断绝了。他受着友人们的接济寄居在安南路上的一个弄子里,自己虽是恬然,而他的女人却是如坐针毡。儿子也一天一天地长大了,愁到他们的衣食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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