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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茅盾小说-第2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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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就是听说要赶筑。等筑好了路,就要派一师兵来县里驻防。”

    “哦,哦!”

    “少爷,您看来今年会不会开仗?”

    “难说。”张不忍随口回答,悯然望着天空,他的思想飞得老远,——程子卿万万意想不到的远地方。程子卿的心却也离开了这间房,在未来的汽车路上徘徊。他有一块地,假定的路线就在他这地上划过,只留给他一边一只小角;他曾经请陆紫翁托人关说,不求全免,但求路线略斜些儿,让那分开在两边的两只小角并成一大角,人家也已经答应了他;然而这条路一日不开工,他就一日放心不下。

    “既然路是要筑的,就赶快筑罢!”程子卿叹一口气说,望着张不忍,寂寞地笑了笑。

    五

    张不忍跑进自己房里就叫道:“云仙,真得想出点事来做才好!”

    “可是我只想回去。”云仙头也不抬,手里忙着抄写。

    “回去?回去有事么?不是前天还接到老刚的信,说这半年他也没处去教书了;何况你我?”

    “但是闲住在这里,真无聊!”

    “云仙!”张不忍叫了这一声,又顿住了,踱了几步,他似乎跟自己商量地说:“生活是这里便宜。而且,他们从封建关系上,把我们当作有地位的人,总可以想出点事来做做罢?”

    “他们!这里的人真讨厌,我就讨厌他们的跳不出封建关系的眼光!他们老在那里瞎猜我的娘家。一会儿说我是军阀的女儿,一会儿又说我出身低贱了!”云仙把笔一掷,下意识地看着自己的一双手。

    “这些,理他们干么。”张不忍走近到书桌边。“哦,你又抄一份,投到哪里去?——可是,这几天,这里的空气有点不同,紧张起来了,云仙,我们真得想出点事来做才好。”

    云仙仰脸望着天空,寂寞地微笑,不大相信专会造她谣言的环境也能紧张。

    镗镗!从街上来了锣声,镗镗又是两下。而且隐隐夹杂着人声喧哗。

    云仙将脸对着不忍眉梢一耸。似乎说:这莫非就是“紧张”来了么?

    “这是高脚牌。一定有紧急的告示。”不忍一边说一边就走出去了。

    高脚牌慢慢往中心小学那边走。镗镗!引出了人来。大人们站在路旁看,孩子们跟着,——一条渐渐大起来的尾巴。

    张不忍追到中心小学门前,高脚牌也在一棵树下歇脚,掮牌的那汉子将牌覆在地下,却挺着脖子喊道,“催陈粮啦!廿二年,廿三年,廿四年,催陈粮啦!后天开征,一礼拜;催陈粮啦!”

    张不忍感到空虚,同时这几天内他下乡时所得的印象也在那覆卧的牌背闪动。忽然听得那汉子自个儿笑起来,换了唱小调的腔调:

    “还有啦,今年里,不许采树叶子呢:柏树,桑树,榆树,梧桐树,——树,乌龟王八蛋树,全不许采叶子!采了也没事,只消打屁股,吃官司!”

    跟着来的孩子们都拍手笑着嚷道:“乌龟王八蛋个树!”①①此为谐音——乌龟王八蛋告示——作者原注。

    这种谐音的优默,孩子们是独有创造的天才的。张不忍听着也不禁失笑,然而他依旧感到空虚。他信步走进了中心小学。

    校长和几位教员站在一带雪白的围墙前指东点西说话。校长这时的脸色跟那天在茶楼上大不相同了,似乎有天大的困难忽然压到他头上。

    校长一把拉住了张不忍,就带着哭声诉说道:“张先生,你说,刚刚粉白,不满一个月,你瞧,这一带围墙,还有一切的墙壁,你说,多少丈,刚刚粉白,不满一个月,为的厅长要来瞧啦——终于没来,可是,你想,忽然又要通通刷黑了,一个月还没到,你瞧。”

    张不忍往四下一瞧,果然雪白,甚至没有蜒蝤路;可是除了这“雪白”,校长的话,他就半点也不明白。校长好像忽然想到一件大事,丢下了张不忍转身就走,可是半路上碰到一个人,又一把拉住了;张不忍远远望去,知道校长又在那里带哭声诉说了。他惘然望着,加倍的感到空虚的压迫。

    教员中间有一位和张不忍比较说得来的赵君觉,带着一点厌烦的表情对张不忍说:

    “今天的密令,县境内所有的墙壁都须刷黑!校长气得几乎想自杀,哼!”

    “刷黑?密令么?干么?”张不忍这才把校长的话回味得明明白白了。

    “说是准备空防,跟禁止采树叶同一作用,”另一位教员朱济民回答。“校长说,上回粉白,还是他掏的腰包,这回又要刷黑,他打算要全校教员公摊呢,剥削到我们头上来了。”

    “上回他掏鬼的腰包!公摊?他平常的外快怎么又不公摊了!他倒想得巧!”又一位教员说,撅着嘴自顾走开。

    张不忍看着那一带雪白的围墙,又看看蓝色的天空,太阳正挂在远处的绿沉沉的树梢,——他沉吟着说:“战时的空气呀,浓厚了,浓厚了,”他笑了一笑,转脸对赵君觉和朱济民说:“我还听说有密令,叫准备好一师兵住的地方,真的么?”“哦,密令还多着呢!”朱济民回答,“叫办积谷,叫挖地坑,叫查明全县的半爿坟有多少,叫每家储蓄十斤稻草,——

    嘿,这两天来,密令是满天飞了!”

    “嗯,半爿坟,什么意思?”张不忍皱着眉头望在朱济民的脸上。

    “左右不过是那么一回事。”赵君觉接口说。“你要收密令么,端整下一口大筐罢。至于一师兵,谁知道他们来作什么。为什么不开往边疆?然而,也未必来罢。听说嫌交通不便。要先开城外那条汽车路呢!”

    “我也听得这么说。住的地方,倒已经在准备了。不过,半月坟,又是干么?什么是半爿坟?”

    “就是破坍的老坟,露出了圹袕的。”赵君觉回答。“什么用,可不大明白,”李济民抢着说,“但是保安队的队长对人说,这种半爿坟可以利用来做机关枪的阵地。”

    “哦,大概是这么个用意了。”

    “不忍,这两天一阵子密令,满县满街真是俨若大战就要来了。”赵君觉说,一脸的冷冷的鄙夷的神气。

    “老百姓怕,是不是?”

    “不!很兴奋呢!”朱济民确信地说。

    赵君觉看了朱济民一眼,嘴唇一披,“对了,当真兴奋;所以我觉得他们太可怜。老百姓真好,可是也真简单,真蠢!”

    暂时三个人都不说话。张不忍用脚尖在泥土上慢慢地划着,好像划了一个字,随即又用鞋底抹去,忽而他伸手一边一个抓住了赵君觉和朱济民,皱着眉头,定睛看着赵君觉,又移过去看着朱济民,用沉着的口音说:“君觉的意见,我也觉得大半是对的;然而老百姓不怕,兴奋,这一点比什么都可贵!我们当真得想出点事来做才好,我们一定要做点事!”

    三个人对看着,末了,赵君觉和朱济民同声说:“加上密司潘才得四个人。……”

    张不忍立刻打断他们的话:“然而一定要做点事!开头四个人,后来会加多!”

    他们于是并肩慢慢地一边谈,一边走;沿着围墙走到尽头又回来,还是谈个不休。

    三个人带着朗爽的笑声走进教员休息室了。劈头忽然又遇见了校长。

    “窑煤都涨价了,一倍,刚涨的,该死,该死!”

    校长阻住了他们三位,慌慌张张说。校长的脑子里没有更值得烦恼的事。

    六

    陆紫翁和周老九挑中了右面那架屏风背后的好地方,悄悄说着话。这里不是走路,四扇排门常年关着,相近左面那架屏风的四扇排门,也只开一对,作为从大厅到内室的唯一门户。

    屏风挡着,如果有人从外边走进大厅来,他看不见两位,两位却看得见他。

    这个好地方却只有一张闲搁着的太师椅,坐的是陆紫翁,斜欠着身子,架起了退,右肘支着椅臂,右手托住了下巴。周老九在紫翁面前站着,脸朝外。

    “他们竟敢指摘我们贩运私货么?”是陆紫翁的枯涩的声音。他歪着脑袋,脸对着墙,似乎在看壁上的字画。

    “可不是!还说要组织捉私团呢!”

    “哼!看他们敢!然而,张不忍这小子真可恶!可是,不见得单是张八夫妻俩;还有谁也是张八的一伙?”

    “大概中心小学里一二个教员总有份罢。”

    “校长也不知道?”

    “问过他,他赌咒说不知道。”

    “不敢说出来罢了,这没用的草包!哼!可是,笔迹总该认得出来的?”

    “认不出。那壁报全是一个人的笔迹,听说是八少奶奶——”

    “呸!什么少奶奶!不知道什么小户人家的贱货,也许竟是——看她那一双手。”

    “可是一手字倒很恭正。”

    “来路不正!我第一眼看见就知道不是正路。总有一天给我查明白。”

    “不过,紫翁,下手要快。他们还说你和二老板经手的公款不清不楚,说是下期的壁报上准要宣布。”

    “哦——”陆紫翁的声音带哑了,把架起的那条退放下。

    “哦!张八这小子,他怎么会知道?”

    “紫翁,也不宜小看他,他既然是‘六房里的老八’,自有一班穷出火来的爷们和他来往。”

    “嗨,六房里?六房里早已没人了,哪里又跳出个什么老八!胡三这老头子是老糊涂了。黄二姐一张嘴算屁话?我打算办他一个冒名招摇呢!”

    “然而,紫翁,自从他出了壁报,跟他越走越熟的人确乎不少;胡四——”

    “我疑心胡三这老家伙也是知情的!”

    “可不是!还有‘赵厅’的缉老爷,孙洪昌的二少爷,据说也是暗中……”

    “嘿!赵缉庵也有份么?”陆紫翁挺起眼睛望着楼板,一只手尽管摸着下巴。忽然站起来,轻声说:“老九,那就一定是他了,——中心小学里一个教员一定就是缉庵的小儿子赵君觉。哦,老九,等一下。”陆紫翁到墙边去拖过一张方凳来。“坐着谈罢,原来张八这小子竟有点呼风唤雨的手法,老九,我们倒不能大意了,得仔细布置一下。”

    “不过也不能太慢,私货的事现在闹得满城风雨了。那一批货,多搁日子怕要走漏……”

    “这个不要紧,”陆紫翁抢着说。“等二老板起来了,他有办法,嗯,倒是——”

    “二老板昨晚上又是二十四圈么?”

    “昨晚上有客,——嗯,老九,倒是有缉庵他们在内,查公款这一层说不定会闹大——”

    “外边是谁?”周老九突然喊了这一声,陆紫翁连忙把话缩住。周老九站起来,故意高声咳了一下,就转出屏风背后,一面学着“官腔”喊“来呀”,可是只喊了一声,就不响了。陆紫翁听得好像有两个人在窃窃私语。他正决不定还是照旧躲着好呢,还是踱出去好,可是周老九也回来了,带着一个尖头削脸的人物,正是商会职员姚瑞和。

    周老九指着姚瑞和说:“他刚得的消息,张不忍自己报了名,受壮丁训练去了。”

    “贱胎!”陆紫翁仰起了脸冷笑。

    “紫翁,他还想立什么社呢!”

    “叫做‘国魂武术社’罢,”姚瑞和陪笑说。“壮丁训练班里倒有一小半人加进了他这社。”

    “好!哼哼,纠众集社是犯法的。”陆紫翁冷笑的鼻音有点不大自然。“大概全是些下流粗胚罢?”

    “倒也不全是。内中有——”姚瑞和迟疑了一下,“有这次壮丁训练怞签怞到的好几个小老板,还有甲长们,——很有几个场面上的小爷们呢!”

    “紫翁,孙洪昌的小老板老二,还有,——瑞和,还有谁?”

    “北街上开亦我轩照相馆的陈维新陈甲长。”

    “紫翁,孙老二和陈维新也是发起人。”

    “哎哎,这班少爷们血气方刚,真真是不成话!”陆紫翁的声音有点发哑了。“可是,陈维新么?他好像是党员罢?”“是的。前任区党部的执委。”姚瑞和连忙陪笑说。“不知道张不忍怎么搞的,连保卫团的大队长也做了赞助人呢!”“哦,不过大队长原是直爽人。”陆紫翁说着就站起来,反背着手踱了几步,打起津神笑了一笑又说道:“笑话!不知哪里跳出来的小伙子,不三不四,居然大家叫他‘六房里的老八’了,两个月没到,居然结交了朋友,打算硬出头了;然而,可惜,他那位尊夫人的一双手摆明白不是好出身;你们想,要真是张六房的嫡脉,哪里会讨媳妇不看个门当户对的?”

    陆紫翁一面说,一面就踱出了屏风背后那个好地方。

    周老九和姚瑞和跟了出来。周老九低着头在一对栋柱中间慢慢地踱,姚瑞和站在翻轩下长窗边,时时偷眼瞟着那一对通到内室去的排门。

    陆紫翁对一个土头土脑的男当差说道:“进去问问,二老爷起身了没有?”回过脸,朝姚瑞和看了几眼,“你回去罢,不许多嘴。”

    周老九踱到陆紫翁跟前,悄悄地说:“刚才瑞和报告的消息,紫翁觉得怎样?”

    “暂时之间,投鼠忌器而已。”

    “瑞和还说,今天早上他亲眼看见胡四到张八家里去。过了一个钟头,这才出来。”

    “嗯,胡四,没有什么道理;不过,赵缉庵在内呢——噢,老九,不是张八租了程子卿的厢房么?你应该叮嘱子卿留心进进出出的人儿。”

    “嗯嗯,这子卿就是太老实。”

    周老九回答时颇露窘态。陆紫翁沉吟一会儿,微微笑着,正想开口,忽然那边通内室的排门边来了女人的声音了:“喔,是陆老爷和周先生么?老爷起来了,请两位进去罢。”

    女人是一张小圆脸,淡绿色陰丹士林布的短袄仅及侞下,黑软缎的裤子长到脚背,一条油松大辫子。

    七

    陆紫翁和周老九报告的时候,二老板的一根粗指头老是挖着鼻孔,一声不出。他忽然打一个呵欠,身子一斜(他本来躺在烟榻上),嘴里不知咕噜了一句什么,伸手在大退上拍两下,那个油松大辫子的女人就挨着他坐下,给他捶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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